田小彬
提 要:《華陽國志》是研究古代西南的重要資料?!坝怼笔鞘竦厍既?,《華陽國志》上有“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的記載?!度A陽國志》問世后的1600多年間,缺乏整理,所以它的各種版本皆有脫落。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和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兩書,在整理過程中對有關(guān)“禹”的資料進(jìn)行了搜集、補(bǔ)充、注釋,于大禹研究是很有幫助的。
關(guān)鍵詞:華陽國志,大禹資料,華陽國志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史料補(bǔ)充
“禹”是中國遠(yuǎn)古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被敬稱為“大禹”。在歷史上,說“禹”是蜀地羌人、生于石紐的古人很多,最早的應(yīng)該是孟子?!妒酚浖狻芬龝x人皇甫謐的話說:“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傳》曰‘禹生自西羌’是也。”[1] 此外,司馬遷在《史記·六國年表》中說“禹興于西羌”;陸賈在《新語·術(shù)事》中說“大禹出于西羌”;桓寬在《鹽鐵論》中說“禹出西羌,文王生北夷”;趙曄在《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中說“禹娶于有莘氏之女,名曰女嬉,……產(chǎn)高密(禹),家于西羌,曰石紐”;范曄在《后漢書·載良傳》中說“大禹出西羌”,等等。不過,最有分量的證據(jù)是《蜀王本紀(jì)》的記載:“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也,生于石紐。其地名痢兒畔?!?,六月六日生于石紐?!盵2]
《蜀王本紀(jì)》是兩漢三國間蜀地學(xué)者整理和改寫的古蜀國傳說的輯本。參加過此書整理、改寫的學(xué)者很多,據(jù)《華陽國志·序志》記載:“司馬相如、嚴(yán)君平(遵)、揚(yáng)子云(雄)、陽成子玄(子張)、鄭伯邑(廑)、尹彭城(貢)、譙常侍(周)、任給事(熙)等,各集傳記,以作《本紀(jì)》?!盵3] 即是說有八位學(xué)者都整理過《蜀本紀(jì)》。不過,除題為揚(yáng)雄所撰《蜀王本紀(jì)》因?yàn)樗嬢^完備,曾傳于世外,其他的《蜀本紀(jì)》均散佚無考,僅見于《隋書·經(jīng)籍志》、新舊《唐書》等著錄。唐宋后,揚(yáng)雄所撰的《蜀王本紀(jì)》也散佚了。
《蜀王本紀(jì)》之所以散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橛辛恕度A陽國志》。
由東晉常璩撰寫的《華陽國志》全書12卷,約11萬字,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比較詳細(xì)地?cái)⑹龉糯髂系貐^(qū)政治、經(jīng)濟(jì)、歷史、地理、物產(chǎn)資源、生態(tài)、民族、文化等多方面的情況。自成書以來,《華陽國志》就受到歷代學(xué)者的高度評價(jià)和推崇。唐代著名史評家劉知幾在《史通·雜述》中說:“郡書者,矜其鄉(xiāng)賢,美其邦族。施于本國,頗得流行;至于他方,罕聞愛異。其如常璩之詳審……而能傳諸不朽,見美來裔者,蓋無幾焉?!睂τ诠糯髂系难芯?,無論古今學(xué)者,都把《華陽國志》作為重要的史料。
但是,《華陽國志》自問世至20世紀(jì)前的1600多年間,竟未出現(xiàn)過一部注釋本,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一部整理研究的專著。因此,其出現(xiàn)篇章散亂、文字佚失的情況是必然的。20世紀(jì),著名歷史地理學(xué)家、民族史學(xué)家任乃強(qiáng)先生著手搜集資料并對《華陽國志》進(jìn)行校勘、標(biāo)點(diǎn)、考證、注釋、輯佚等一系列工作,并于1961年完成了初稿。1984年和1987年,由巴蜀書社出版的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相繼問世。特別是《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1991年榮獲全國首屆古籍整理一等獎,1993年又榮獲全國首屆國家圖書獎,成為《華陽國志》整理研究工作繁榮興盛的標(biāo)志,也是集歷代對《華陽國志》研究之大成。[4]
那么,作為研究包括蜀地在內(nèi)的古代西南地區(qū)最權(quán)威的地方史志著作,《華陽國志》是怎么記載“禹”這位生于石紐的蜀地羌人的呢?
《華陽國志》的卷三是“蜀志”?!笆裰尽睌⑹隽斯攀駠倪h(yuǎn)古歷史:蠶叢開國至禪位開明——其間經(jīng)歷了蠶叢、魚鳧、柏灌、杜宇、開明五代,蠶叢“始稱王”,“杜宇稱帝”——以及開明王朝事跡和秦滅開明王朝事也就是古蜀國滅亡事。
“蜀志”在關(guān)于古蜀國遠(yuǎn)古歷史的記載中,只有蠶叢、魚鳧、柏灌、杜宇、開明“五帝”而沒有在中原地區(qū)建立我國第一個國家體制“夏”王朝的大禹事跡。這很好理解,因?yàn)榇笥聿皇枪攀駠牡弁酢?/p>
“蜀志”最后仿“太史公曰”的總結(jié),是如下一段話:
撰曰:蜀之為邦,則天文,井絡(luò)輝其上;地理,則岷嶓鎮(zhèn)其域;五岳,則華山表其陽;四瀆,則汶江出其徼。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媾姻,則黃帝婚其女。顯族,大賢,彭祖育其山;列仙,王喬升其岡。而寶鼎輝光于中流,離龍、仁虎躍乎淵陵。開辟及漢,國富民殷,府腐谷帛,家蘊(yùn)畜積?!堆拧贰俄灐分暎淙灬?,《中穆》之詠,侔乎《二南》。蕃衍三州,土廣萬里,方之九區(qū),于斯為盛。固乾坤之靈囿,先王之所經(jīng)緯也。
“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這句話就把該說的都說了:“禹”是“上圣”,古蜀地就是他的家鄉(xiāng)。
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對“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句注釋說:
西漢人說“禹生于西羌”(陸賈《新語》、《史記·六國年表》等)。至東漢,則有禹生于廣柔縣石紐鄉(xiāng)之說?!妒裰尽で劐祩鳌罚呵劐笛裕骸坝砩~,今之汶山郡是也?!迸崴芍⒁S周《蜀本紀(jì)》:“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也,生于石紐,其地名刳兒坪?!庇帧独m(xù)漢志》廣柔縣下劉昭注云:“《帝王世紀(jì)》曰:‘禹生石紐縣,有石紐邑?!度A陽國志》曰:‘夷人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過,逃其野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神靈佑之。’”今本《常志》脫此文?!妒酚洝は谋炯o(jì)》《正義》引《括地志》云石紐在汶川縣西七十三里,《寰宇記》則云在汶川縣西一百四十里,均指今理縣境,然不能確指其處。至《舊唐書》又謂在石泉縣(今北川縣)。今一般所知之石紐山刳兒坪則在汶川縣綿虒鎮(zhèn)旁??傊际歉綍5]
劉琳先生這段注釋搜集了較多的關(guān)于“禹生于西羌”的資料。其中《蜀志·秦宓傳》應(yīng)該是《三國志·蜀書·秦宓傳》。[6] 遠(yuǎn)古的資料當(dāng)然未必都是可靠的,但是,作為歷史研究,也不能就輕易地將所有的資料都否定??!在這么多的資料前,“總之都是附會”這句結(jié)論的確是有些輕率。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對“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句沒有詳細(xì)注釋,而是說:“禹生于石紐,說在補(bǔ)《汶山郡》‘廣柔縣’?!盵7]
在“蜀志”的“汶山郡”部分,有“汶山郡,本蜀郡北部冉、駹都尉,孝武元封四年置。舊屬縣八。戶二十五萬。去洛三千四百六十三里。東接蜀郡,南接漢嘉,西接涼州酒泉,北接陰平。有六夷、羌胡、羌虜、白蘭峒、九種之戎,牛馬、旄氈、班罽、青頓、毞毲、羊羖之屬。特多雜藥,名香。土地剛鹵,不宜五谷,唯種麥。而多冰寒,盛夏凝凍不釋。故夷人冬則避寒入蜀,庸賃自食,夏則避暑反落,歲以為常,故蜀人謂之作〔氐〕百石子也。宣帝地節(jié)〔三〕年,武都白馬羌反。使者駱武平之。因〔慰勞汶山郡。吏及百姓詣武自訟:‘一歲再役,更賦至重。邊人貧苦,無以供給。求省郡?!そㄒ詠硭氖迥暌印N湟誀钌?,遂省郡,復(fù)置都尉。〕”在此段后,《華陽國志》的各種版本,皆是脫落。
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在此注釋說:“各本此下皆脫,只有一些書引有一鱗半爪的佚文,見本書附錄《佚文》?!盵8] 在附錄一《華陽國志佚文》,劉琳根據(jù)“《續(xù)漢志》蜀郡廣柔縣劉昭注”,補(bǔ)充有:“(禹生石紐)夷人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過,逃其野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神靈祐之?!辈⒄f:“《史記·夏本紀(jì)》《正義》引作‘今夷人共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至今猶不敢放六畜?!援悺4耸蔷砣肷娇V柔縣佚文。石紐詳卷三‘撰’注?!盵9]
任乃強(qiáng)先生在整理《華陽國志》時,由于他“對西南地區(qū)的地理、歷史十分諳熟,而又能運(yùn)用文字、音韻、訓(xùn)詁的傳統(tǒng)方法,其所考訂,每能貫通歷史文獻(xiàn)、出土材料和實(shí)地情形,娓娓而談,令人信服”[10] 。所以,他的《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根據(jù)相應(yīng)的古籍資料,對《華陽國志》文字佚失的情況作了必要的補(bǔ)充,使他的這個版本成為完整的、完善的本子。對“蜀志”的“汶山郡·廣柔縣”部分的脫落文字,任乃強(qiáng)先生是這樣處理的:
廣柔縣 郡西百里。(依《元和志》推定。) 有石紐鄉(xiāng),禹所生也。(據(jù)《水經(jīng)注》卷三十六文補(bǔ)。) 夷人共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過,逃其中,不敢追,(《水經(jīng)注》作“捕之者不逼”。) 云畏禹神;能藏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神靈祐之。(此二十三字,為《郡國志·注》引《華陽國志》文。末句《水經(jīng)注》作“大禹之神所佑也”。)[11]
對補(bǔ)充的“汶山郡·廣柔縣”這部分文字,任乃強(qiáng)先生有兩條重要的注釋:
其一,關(guān)于廣柔縣的地理位置。
廣柔縣故城,《括地志》、《元和志》及《輿地紀(jì)勝》并云:“汶川縣西七十二里。”治書本之地理學(xué)者,每于今汶川縣正西理縣境內(nèi)求之,無可得其似處。竊謂此西字,當(dāng)向西南江水西岸求之。大抵今汶川縣西南部,自瓦寺土司官寨以南,漩口以西,逾日龍關(guān),巴朗山(斑爛山)包有小金縣地,皆漢廣柔縣境。若江水東岸娘子關(guān),興文坪與舊汶川城一線,是否亦屬廣柔縣,則可疑。因自都安至威州(汶山),只此一縣相通聯(lián),未宜割歸廣柔也。廣柔舊治,決不能是舊汶川,只可能是今之漩口,去都安百里,從岷江南岸與成都平原交通,故在郡境雖距蜀甚近,仍為僻縣。知其然者,漢晉巴蜀各縣治,皆傍江河,汶山郡八縣亦無不在沿之河谷底部。審其配置疏密,固宜如此?!端?jīng)》:“沫水出廣柔徼外,……與青衣水合,東入于江?!彼允墙駥毰d河。其源出夾金山,山以北為小金與汶川縣境。廣柔縣以此山為邊徼,故曰“廣柔徼外”,若茂、理等縣,皆不可能與此水源接近。又《樊敏碑》稱其“濱近圣禹,飲汶茹污”。樊敏,漢嘉(舊青衣縣)人;禹,廣柔人。此亦廣柔縣在汶山郡最南,接近青衣水流域之證。[12]
其二,關(guān)于大禹的出生地。
《史記正義》引《蜀王本紀(jì)》云:“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也,生于石紐?!迸崴芍肚劐祩鳌纷⒆鳌白S周《蜀王本紀(jì)》”,文同。又有“其地名刳兒坪”句?!端?jīng)》:“沫水出廣柔縣徼外。”《酈注》云:“縣有石紐鄉(xiāng),禹所生也?!毕挛呐c《史記正義》引《華陽國志》文略同,其后《括地志》、《元和志》皆肯定其說?!跺居钣洝芬犊尽吠?,又引《十道錄》云:“石紐是秦州地名,未詳孰是?!贝蟮钟两?,言禹生地者愈分歧。壽春、當(dāng)涂、會稽、秦州,皆爭言是禹生處。甚至于同在汶山郡界之《北川(石泉)縣志》,亦稱其為石紐禹穴,有摩崖大字,而今汶川縣境亦但傳瓦寺土寨后山為石紐鄉(xiāng),刳兒坪,究莫能得其證驗(yàn)?!冻V尽吩写宋模瑒t為必然也。[13]
任先生的這兩條注釋,對大禹出生地的研究是很有幫助的?,F(xiàn)今大禹文化研究者,多認(rèn)為石紐在今汶川與北川一帶?!度A陽國志》所記“今夷人共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至今猶不敢放六畜”極有意義。廣柔,隋改汶川。這一片方圓百里之地屬漢羌共營,人們自古“不敢居牧”。這一則敬事夏禹,二則生態(tài)脆弱,不敢因居牧而破壞環(huán)境,所以古代未見嚴(yán)重災(zāi)難。而這,也正是大禹出生地的極佳證明啊!
《華陽國志校注》和《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兩書在整理過程中對有關(guān)“禹”的史料進(jìn)行的搜集、補(bǔ)充、注釋,于大禹研究是很有幫助的,值得肯定。
注釋:
[1](漢)司馬遷:《史記》卷十五“六國年表”裴骃“集解”,第537頁,中華書局1999年版。
[2](明)鄭樸 輯《蜀王本紀(jì)》,引自《大禹史料匯集》,第105—106頁,巴蜀書社1991年版。
[3]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十二“序志”,第72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4] 20世紀(jì)的《華陽國志》研究,除劉琳《華陽國志校注》、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兩部專著外,還有1985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劉重來《常璩與〈華陽國志〉》、2007年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由汪啟明、趙靜合著的《華陽國志譯注》、2008年巴蜀書社出版的由劉重來、徐適端主編的《〈華陽國志〉研究》等。
[5] 劉琳:《華陽國志校注》,第330—331頁,巴蜀書社1984年版。
[6]《三國志》卷三十八“蜀書·秦宓傳”,第723—724頁,中華書局1999年版。
[7]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三“蜀志”,第21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8] 劉琳:《華陽國志校注》,第300頁,巴蜀書社1984年版。
[9] 劉琳:《華陽國志校注》,第964頁,巴蜀書社1984年版。
[10]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說明》,見《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第1—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11]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三“蜀志”,第19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12]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三“蜀志”,第19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13] 任乃強(qiáng):《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三“蜀志”,第19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作者單位:浙江越秀外國語學(xué)院(紹興)大禹文化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