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

【摘要】長久以來，縱觀日本政壇，因身陷“政治獻金”丑聞下臺和辭職的政客們不勝枚舉，頻繁遭到媒體曝光和輿論譴責，追根溯源，卻要歸結為日本的政治制度和選舉制度以及深厚的政商結合文化。在“政治獻金”難以全面禁止的情況下，如何使其在法制的軌道上正常運行，進而服務于日本政治，成為擺在日本面前的重要課題。

【關鍵詞】日本 政治獻金 丑聞 淵源 對策

【中圖分類號】D731.3 ? ? 【文獻標識碼】A

“政治獻金”制度歷史悠久，其初衷是為了協(xié)調“經(jīng)濟不平等”和“政治平等”理想之間的矛盾，規(guī)定政治活動參與者可以向企業(yè)和社會募捐，避免政治成為富人的游戲，使公權力落入大企業(yè)和大富豪之手。①“政治獻金”并非違法的權錢交易，有相關法律和制度約束，指的是政黨組織和政客個人向企業(yè)募捐，接受政治捐贈，用于政治活動和選舉活動，政黨和企業(yè)之間存在較強的利益依賴關系。在日本政壇的歷次選舉活動中，政治家的政治前途和命運與“政治獻金”的多寡程度息息相關，所以，為了獲得更多“政治獻金”的資金支持，政客們不惜鋌而走險，從不斷曝光的“政治獻金”丑聞來看，栽倒在獻金問題上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成為一種政治常態(tài)。灰色的“政治獻金”已彌漫日本政壇，成為日本政壇割不掉的“毒瘤”。

日本政壇的“政治獻金”丑聞頻現(xiàn)

日本的“政治獻金”是日本政壇的“痼疾”，閣僚和議員從不缺少獻金丑聞。不管是縱橫政壇的老將，還是初登政壇的新星，都有可能在“政治獻金”問題上難以幸免。1976年的“洛克希德案”，曝光了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通過丸紅公司收受美國洛克希德公司共計5億日元的賄賂款。而田中角榮則利用職務之便，為該公司爭取了更大的利益。1988年，“利庫路特”賄賂案中近百名日本政界高官接受日本利庫路特集團的變相賄賂，使竹下登政府因失信于民而垮臺。1992年，自民黨強勢人物金丸信因“京佐川快運公司非法政治捐款”引咎辭職，結束了政治生涯。2010年，政壇老將民主黨黨首小澤一郎因受“西松建設公司非法政治捐款案”金錢丑聞困擾宣布辭職。2011年，民主黨新黨首，被稱為“日本的布萊爾”的前原誠司因接受一名烤肉店的旅日韓國女性20萬日元資金，提出辭職申請，有負眾望，栽倒在政治獻金的問題上，一顆政壇新星隕落。

一系列的“政治獻金”丑聞并非偶然，2014年至今，日本政壇更加“不消停”，安倍政府高官的“政治獻金”丑聞呈現(xiàn)出“多米諾骨牌效應”，安倍晉三及民主黨黨首岡田克也無一例外卷入丑聞風波。除了東京都知事豬瀨直樹因接受日本醫(yī)療集團“德州會”5000萬日元政治獻金而辭職，還有前日本農林水產(chǎn)大臣西川公因涉嫌政治獻金問題辭職，現(xiàn)任該職的林芳正也承認了曾接受企業(yè)60萬日元政治獻金，環(huán)境大臣望月義夫和法務大臣上川陽子都曾與“鈴與”物流公司有染，接受過142萬日元和72萬日元的政治獻金。經(jīng)濟財政政策擔當大臣甘利明也承認曾接受企業(yè)的12萬日元政治獻金，此類事件不勝枚舉。更有美女大臣時任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大臣小淵優(yōu)子作為政壇新星，由于相關政治團體收支不明，難以幸免地遭遇了政治獻金丑聞。連安倍本人3月也被曝出政治獻金丑聞，報道稱安倍擔任代表的自民黨山口縣第四選區(qū)支部曾于2010～2013年間多次接受企業(yè)的政治獻金，如洗滌劑生產(chǎn)廠商Saraya20萬日元、化工企業(yè)“宇部興產(chǎn)”150萬日元、沖繩縣啤酒廠商Orion 6萬日元等，涉嫌違反《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在野黨的首領岡田克也傳出了曾接受來自政策補貼企業(yè)的政治獻金48萬日元。據(jù)相關統(tǒng)計，截至2015年3月，過去30年以來，因政治獻金引咎辭職的閣僚17位，安倍內閣就占7名。據(jù)2014年10月日本全國電話輿論調查結果顯示，安倍內閣的支持率僅為48.1%，較2013年的近70%的支持率相差甚遠，這與近兩年來，安倍內閣接二連三爆出的政治獻金丑聞不無關系?；疑摹罢潍I金”成為日本政壇難以鏟除的毒瘤。

政治與金錢的“不解之緣”

“政治獻金”在日本又被稱為政治捐款，在日本是普遍現(xiàn)象。實行競選的民主國家，沒有大量的資金支持是無法進行競選和黨派運作的。政治與金錢的關系“曖昧”已久，政治參與者不管是選舉，還是日常的民意維護，都離不開金錢。這就使有錢的企業(yè)有了用武之地，成為日本政治獻金的主力隊員，也成為得勢的政治權力的最先受益者。政治與金錢之所以結下深厚的“不解之緣”，其根源就在于日本的政治體制和選舉制度，以及長期形成的日本政商勾結的政治文化，從而造就了痼疾難除的“日本式腐敗”。

日本的政治體制。二戰(zhàn)前，日本為君主立憲制國家。戰(zhàn)后，日本實行政治體制改革，形成了議會內閣制的代議民主制，實行的三權分立原則，即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分別由國會、內閣、法院行使，國家的主權屬于人民，天皇作為國家象征被保留。日本的國會由參議院、眾議院組成，是最高的權力機關和唯一的立法機關。國會可通過內閣不信任案，首相有權提前解散眾議院重新選舉。2014年11月，安倍就曾宣布解散眾議院，重新進行選舉，清理內閣，化解獻金丑聞危機，以達到自身的政治目的。內閣是日本的最高行政機關，對國會負責，由內閣總理大臣即日本首相和分管各省廳的大臣組成。首相由國會提名，天皇任命，內閣成員由首相任免，天皇認證。安倍內閣成員因接二連三地卷入“政治獻金”丑聞，民眾就曾質疑安倍選人用人的能力。

另外，戰(zhàn)后日本的實行政黨政治，自由民主黨是日本的第一大黨，曾長期執(zhí)政，民主黨是日本的第二大黨，作為多黨制國家，日本還有公明黨、共產(chǎn)黨、社民黨等多個黨團體。日本作為一個民主的多黨制國家，政治的參與者要想實現(xiàn)政治抱負，都需要進行自我的宣傳，來爭取民眾的支持，也就是一系列的政治運作，才有可能勝出，如當選為國會議員。這種政治運作需要大量的金錢作為成本，金錢從哪里來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個人財產(chǎn)是一方面，而高額的政治活動費用是個人承擔不了的，“政治獻金”制度恰好彌補了個人資金的不足，企業(yè)、協(xié)會等成為“政治獻金”主力。企業(yè)與政黨之間形成利益交易的雙方，政黨或政治家依靠企業(yè)捐款，宣傳策劃、擴大影響力，一旦掌權，政黨又成為這些企業(yè)的保護傘，幫企業(yè)爭取特權和優(yōu)待，獲得工程或業(yè)務，推銷企業(yè)產(chǎn)品，保證它的生存和發(fā)展，同時，也進一步為政黨或政治家提供強大的資金支持，保證政治活動的廣泛開展，從而各取所需，與政黨之間建立牢固的利益同盟關系。同時，這種關系微妙而曖昧，卷入“政治獻金”丑聞也就不足為奇。

日本的選舉制度。日本的選舉，特別是國會議員的選舉，是關系國家政治發(fā)展的大事件。選舉程序一般為發(fā)布公告，各黨政、團體、個人推選候選人，競選宣傳，投票、開票、統(tǒng)票，公布當選者幾個步驟。競選宣傳無疑是關系選舉成敗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正如美國布魯金學會專家卜睿哲所言：選舉的設計要將選民的觀點轉換成對領導者的選擇。而要收買民意，沒有錢是做不到的。日本選舉流行三要素：地盤、口碑、錢包。地盤和口碑，指的是一定區(qū)域內的人情關系。日本的鄉(xiāng)村和地方，人情世故傳統(tǒng)色彩濃厚，政治參與者要想取得支持，就要維護好這些地區(qū)的人情關系，為占領地盤挖空心思，占領地盤后還要付出精力和金錢經(jīng)營地盤，維護口碑。如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政治參與者要向這些地區(qū)的選民表達心意，進行多種形式的利益輸送。據(jù)說自民黨為了拉選票，一個月要參加若干場婚禮、葬禮、典禮，這些活動當然都離不開金錢的支持。而選民在選舉的時候，主要考慮的是政治參與者與自身的交情和為自己謀求利益的能力。在城市，情況略有不同，這是由于城市選民多無特定的選舉對象，主要看的是政治參與者的形象。這就需要政治參與者進行公開宣傳，有實力的競選者還組建競選班子，增強自身競選實力，通過巡回演講、廣播、電視、報紙，以及網(wǎng)絡等多媒體設施，無孔不入地增加自己的曝光率，建立良好的政治形象，以期得到選舉者的青睞。而宣傳產(chǎn)生的費用相當“燒錢”，這些巨額資金也就需要企業(yè)或協(xié)會的“政治獻金”。據(jù)統(tǒng)計，在日本競選國會議員至少需要1億日元。

實際上，日本素有政商勾結的土壤，早在戰(zhàn)前就曾形成財閥控制財屆的局面，日本三菱、三井集團都是日本政策的受益者，也是當時執(zhí)政黨的“贊助商”。二戰(zhàn)后，日本的民主選舉從來離不開金錢的支持，在所謂的民主制度下，逐漸形成了金脈和人脈結合的選舉體制，權錢交易已經(jīng)成為利益共同體，相互影響、相互制約。而“政治獻金”的丑聞的涉案者多出于維護和擴大權力的目的而貪腐。金錢與政治密不可分。洛克希德案、里庫路特案、西松建設案涉、田中角榮、竹下登、小淵優(yōu)子等都屬此類。

將“政治獻金”置于陽光下

根據(jù)日本《讀賣新聞》2015年4月2日的報道，由于日本政壇政治獻金丑聞頻發(fā)，日本政府表示希望全面禁止政治獻金。但是，日本部分政黨則對此并不贊同，表示對此要持慎重態(tài)度。筆者認為，日本的“政治獻金”的存在是由于日本深層次的政治體制和選舉制度決定的，是民主政治的常態(tài)化現(xiàn)象，全面禁止和徹底根除是不現(xiàn)實的。如何讓“政治獻金”發(fā)揮其積極作用，最大限度地避免走入非法“政治獻金”的窠臼，遭遇國民和輿論的譴責，才是日本政府需要重視和深究的問題。

有法可依，給“政治獻金”戴上緊箍咒。法律是規(guī)范政治行為的有效措施，日本戰(zhàn)后社會經(jīng)濟不穩(wěn)定，黨派林立，非法收受政治資金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②，為了規(guī)范政黨行為，1948年設立《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針對政治家、政黨提供資金的途徑、數(shù)額，以及政治家對資金的使用都作出了明確、詳細的規(guī)定。這就像給“政治獻金”戴上緊箍咒，一旦違反了法律，政治參與者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此法律規(guī)定，一切政治捐款禁止投向政治家本人，個人如果要向政客獻金，必須通過政客指定的資金管理團體，捐款數(shù)額不得超過2000萬日元;企業(yè)向政客獻金，分為向政黨捐款和向政黨指定團體捐款兩種方式，數(shù)額不得超過1億日元。如果將資金直接捐給政客個人，而非資金管理團體，則視為受賄。政黨及政黨指定的團體一年內超過5萬日元的收支，要詳細記錄在案，并且公布。當選的國會議員不得接受外國人或者外國法人提供的政治捐款。前原誠司就因為違反此條法規(guī)而辭職。松岡利勝則因做了2800萬日元的假賬，不堪司法和輿論壓力而自殺。另外，還有專門針對日本選舉《公職選舉法》，規(guī)定未如實申報政治資金收支情況的，可被處以3年以下監(jiān)禁或50萬日元以下的罰金。安倍內閣法務大臣松島綠就是因為被檢舉違法了此法而引咎辭職。

但是，再規(guī)范的法律也有其漏洞，容易使心懷不軌的政客打了“擦邊球”，如《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中職務權限條款，使很多沒有擔任相關職務的政治家成了“漏網(wǎng)之魚”;政治家的責任規(guī)定不明，很多免于刑事追究，打擊力度相對較弱;另外政治獻金的非法性則因有了政治資金團體這個“迂回”獻金系統(tǒng)，而免于追責。所以自《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出臺以來，進行過多次的“修修補補”，特別是在安倍內閣曝光出多起政治獻金問題后，日本的多個黨派開始討論對《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進行修改，民主黨計劃提交《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修正案。日本的共產(chǎn)黨、維新黨主張全面禁止企業(yè)團體的政治獻金，并認為政治獻金是政治腐敗的根源。雖然這一認識并不深刻，對“政治獻金”想的過于惡劣，忽略了日本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的影響，但是對于嚴格“政治獻金”法律制度，最大限度避免“政治獻金”丑聞的不斷重演大有裨益。

借力派閥斗爭，揭發(fā)違規(guī)獻金。日本對政治資金管理出臺的法律法規(guī)對約束國會高官的行為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使一些違法官員受到懲罰，即使走了法律的“擦邊球”而免責，卻也會因為丑行的暴露和輿論的譴責而被迫下臺，斷送自身的政治前途?？梢?，由于日本體制、文化等根源性影響，法律的實施并不給力，沒有從根本上根除和阻斷日本政壇的黑金政治，一些政治家仍然熱衷于鋌而走險，變通地繞開法律的高壓線，規(guī)避風險。但是，不可忽視的是，在日本政壇黨派眾多，各派系之間存在斗爭關系，這就為政治獻金黑幕的揭露提供了有利契機，在多黨政治的各個政黨中，反對者往往利用公安、司法的內部關系，了解到內幕消息，隨后采取各種手段令其曝光，達到打擊對手的目的。前原誠司的“政治獻金”丑聞，據(jù)日本相關人士分析，就是小澤派系的爆料，使輿論原本看好的少壯派人物的政治前途完全斷送。安倍內閣法務大臣松島綠也因受到民主黨議員的檢舉而辭職。雖然，政治獻金無法得到根除，派閥之間的互相揭發(fā)的情況普遍存在，即使其揭發(fā)的目的是打擊對手，壯大自身，但是對于日本政壇的“自凈”卻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加大媒體輿論監(jiān)督力度，讓“政治獻金”無可遁形。被稱為“第四權力”的媒體是揭丑隊伍中不可小覷的一支力量，在日本，媒體擁有報道政府、政黨內部的權力，只要內容屬實，不泄露國家機密，就屬于合法，并且消息來源受到國家的保護。因此，日本的媒體能夠充分發(fā)揮自身的輿論監(jiān)督職責，毫不客氣地曝光一起起“政治獻金”丑聞，送涉事官員下臺。最早是1974年的田中角榮獻金丑聞被暢銷雜志《文藝春秋》曝光，披露了田中角榮巨額政治資金的使用疑點和男女不正當關系，迫使其在輿論的壓力下選擇下臺。《周刊文春》雜志曝光前原誠司等丑聞，在多家媒體深挖后，影響加大，被迫下臺③。日本媒體之所以有如此權力，得益于日本的民主性質和法治要求，而日媒能夠得到這些“猛料”則還是要歸根于政黨和派閥之間的攻伐和斗爭。媒體和輿論的監(jiān)督，讓想要“暗度陳倉”的政黨或政治家們無可遁形地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中，由于失信于民，直接導致民意支持率的下降，政治生涯的終結。比較而言，輿論的監(jiān)督是對法律監(jiān)管的補充，在法律難以企及時，輿論則發(fā)揮其積極作用，使免責的政治家，不堪輿論壓力，而付出沉重代價。

日本作為實行民主制度的法治國家，“政治獻金”問題卻成為長久困擾日本政壇的一大頑疾。日本的政治體制和選舉制度是其產(chǎn)生的根源，而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的人治因素和政治文化則給“政治獻金”丑聞的滋生提供了土壤，日本不能根除官商勾結，亦無法擺脫“政治獻金”丑聞。日本的法律又常常陷入徒有虛名的質疑中，法律猶如戴在日本頭上的緊箍咒，違法所帶來的“陣痛”，卻在恢復平靜后繼續(xù)上演“政治獻金”丑聞。今后，“政治獻金”也將變異、更新為新的變種，彌漫在日本政壇。但是，不能否認的是，因“政治獻金”丑聞不斷被披露的“不太平”背后，卻是在日本派閥斗爭和輿論監(jiān)督基礎上的“自凈”行為，這至關重要，因為這使日本至少還是在民主和法治的軌道上運行④。正如美國一位競選工作人員所言：“雙方都能從中得到好處，又有誰愿意改革呢？只要有這種需要，政治獻金制度就會一直存在下去?！比毡疽膊粫?。

（作者單位：山東女子學院外國語學院）

【注釋】

①薛磊：“政治獻金的今與昔”，《時事報告》，2010年第12期，第64頁。

②朱清秀：“從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的改革看戰(zhàn)后日本的金權政治”，《政治研究》，2014年第2期，第33頁。

③許春華：“日本民主黨身陷政治獻金丑聞”，《南風窗》，2011年第24期，第84頁。

④周永生：“日本的政治捐款制度”， 《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08年第6期，第28頁。

責編 /張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