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
一
上午十點,我才從溫暖的被窩爬起,王北路已經(jīng)走了,每天都是這樣,他早早起床,在外面吃早餐,而我是他養(yǎng)在家里的金絲鳥,結(jié)婚后他就不讓我繼續(xù)從事薪水微薄的工作了。
好友都羨慕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空虛。不知哪天開始,王北路不再輕劃我的鼻子,溫柔地說:“寶貝我走啦?!笔遣皇菒矍榈臒岫冗^去了呢?
尖銳的手機(jī)鈴吵醒了我,我不耐煩地接過,是個甜美的女聲,但語調(diào)陰森得可怕:“哼,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jīng)有你老公的孩子了?!?/p>
我的頭“嗡”的一聲,思緒都僵硬了,聲音顫抖地說:“你,你是誰?”
“別管我是誰,你去問他自己吧?!?/p>
放下電話,我的整個人都空了,頭頂有幾萬只蜜蜂在飛。數(shù)位當(dāng)金絲鳥的女友,結(jié)婚沒幾年都遭遇了小三的侵襲,難道我也不能幸免?可我和王北路才結(jié)婚兩個月啊,他這么快就忍不住了?
懷孕起碼得一個月后才知道,一想到在我們剛結(jié)婚時,王北路就跟那女人勾搭,我氣得拳頭緊握,自尊的摧殘更甚過感情的傷害。
戒煙半年的我,又點上了煙,煙霧繚繞中我理清了思緒:或者,這個女人胡謅?或者,王北路動了欲望沒動感情?
不可能胡謅,那女人的話字字有聲,在新婚蜜月,沒有感情的欲望也無可原諒,每個愚蠢天真的女人總是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忠誠的,但現(xiàn)實是殘忍的。
我挫敗極了。
鏡子里的我還算姣美,我不老不丑,但男人是貪多的,有高貴美貌的妻子,未必就不會去找丑陋色衰的情人,“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煩。
煙抽了五六根,我五臟六腑都挪了位,我給王北路打電話,電話那頭一片嘈雜,他淡淡地說在開會,有什么事回去再說。我聽到電話那頭有個女人的聲音:“王經(jīng)理,下半年的材料剛放您辦公桌上了?!?/p>
王北路立刻親切地說:“好,謝謝你小梅?!?/p>
一聽到那聲音,我的心一緊,好熟悉啊,那不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女人是誰?炸彈原來離北路這么近,我的天堂搖搖欲墜。
我必須立刻揪出那聲音的元兇來,不然,我會把自己折磨死。
我把自己打扮一番,儀態(tài)翩然地步入王北路的公司,他在這里是個小頭目,有獨(dú)立的辦公室。過道上人來人往,我只有少數(shù)幾個認(rèn)識,我豎著耳朵,眼睛警覺,將聽覺和視覺全集中在年輕的女人身上。
那個聲音很甜,她一定很年輕,一定很妖艷,一定很會發(fā)嗲,一定很能迷惑男人的心。
剛準(zhǔn)備敲王北路的門,一張粉雕玉琢的面孔襲擊了我的眼球,她剛從王北路辦公室出來,和我來了個迎面。我一激泠,這張面孔完全符合我對那“狐貍精”的猜測。
“您就是王太太嗎?”女人似笑非笑地看我。
真相就在眼前,她就是那個打給我電話的女人,我真想一拳頭砸向她漂亮的臉蛋。
好歹我沉住了氣,從王北路那里知道她叫冉梅,才結(jié)婚半年,丈夫離她很遠(yuǎn),在五百公里外的海關(guān)上,很少回家,可冉梅那張要出水的臉哪像沒有男人滋潤的臉?
二
晚上,王北路像死魚一樣一動不動,他今天回來很晚。他說他累了,我浮想聯(lián)翩:他和冉梅糾纏在一起……有那樣一張粉臉的冉梅想必身上的肌膚也似緞子一般,男人看了,不著火才怪。
我報復(fù)性地扳過王北路的身體,他被我弄醒了:“干什么?”
干什么?盡你丈夫應(yīng)盡的職責(zé)。我粗暴地親吻撕咬他,主動脫掉他可憐的底衣。王北路開始驚異,后來被我的異常主動激起了興趣,熱烈地配合我。我的臉拉得很長,而王北路絲毫沒有注意這些,興奮地說:“三十歲的女人,如狼似虎了嗎?”
我的興致一落千丈,一把推開他,將枕頭打落在地:“你嫌我老,可以找小的去。”
沒等王北路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抱著被子去了側(cè)臥。
我和王北路的冷戰(zhàn)從此開始,我無法做到和一個碰了別的女人還把對方肚子搞大的男人身體接觸,我會惡心,我不管他是為欲望還是為感情,我都不能容忍。
我自怨自艾,我為什么要辭職?如果我有工作就不會受這份閑氣,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離婚,但我不會離婚。離婚,那不是便宜他們了嗎?
王北路肌肉變形、一臉怒容地解釋他沒有,但怎么會有那種電話打來呢?男人都是善變又愛撒謊的,他讓我去查電話來自哪里,這還用他說嗎?我早查過了,離王北路辦公樓很近的一家雜貨店,用的是公用電話。
當(dāng)我情急下說出那聲音就是“冉梅”時,王北路說:“如果你想離婚,隨你。”
我哭了一晚,這一晚王北路沒有回家,不知在哪兒鬼混。
我逼急了王北路,可哪個結(jié)婚才兩個月的女人能容忍丈夫的出軌,我是人,不是神仙。
三
我哭紅的眼睛還沒有消腫,那個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號碼,還是那個聲音:“我真的很愛你丈夫,把他讓給我吧,不然我挺著肚子讓你們好看?!?/p>
如此甜美的聲音,讓我聽來仿佛地府招魂之聲,我怒不可遏地說:“冉梅,有本事我們當(dāng)面較量?!?/p>
對方嘿嘿冷笑,放了電話。
我抱著頭坐在地毯上,忘了這是何時何地。如果冉梅真的挺著肚子來威脅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我直到現(xiàn)在,肚子還毫無動靜。我想象得到真等到那天,我會潰不成軍。
處理掉冉梅肚子里的孩子現(xiàn)在是頭等大事。
正值冬季,又是甲流高發(fā)時期,我穿得很厚,戴著圍巾口罩,跟蹤了冉梅。她進(jìn)了一家診所。我在結(jié)婚前就在診所當(dāng)護(hù)士,看到診所的招聘啟事,我靈機(jī)一動。
我很快通過了簡單的招聘,診所老板讓我試干幾天,表現(xiàn)好就收我。
我也輕易地知道了冉梅的病情:懷孕兩個月。
這個孩子是王北路,我的丈夫的。我氣得手腳冰冷,我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王北路回家了,我們繼續(xù)過日子,只是日子像鞋子里有了異物,怎么走都不舒服。我沒再逼問、吵鬧,因為我不想失去他,我還是愛他的。
一個雨雪霏霏的下午,戴著口罩的我看到王北路背著冉梅急匆匆地沖進(jìn)診所:“醫(yī)生,快來看看,她流產(chǎn)了?!?/p>
冉梅流產(chǎn)了,面色蒼白、花容失色,褲子上都是血,王北路一臉焦急,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情人的目光。醫(yī)生問他:“你老婆嗎?”
王北路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一轉(zhuǎn)頭,看到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我,愣住了。熟悉如夫妻的人,怎么能認(rèn)不出來?
冉梅的孩子沒了,原因很簡單,保胎的藥,被我換成了打胎藥。診所醫(yī)生因此受到調(diào)查,但沒人查得到我,護(hù)士有好幾個,也沒人知道我和冉梅之間的恩怨。
回到家,王北路怒氣沖沖一巴掌將我打倒在地:“是不是你干的?你真是瘋子?!?/p>
我哭得聲嘶力竭,沒見過出了軌還這么理直氣壯的。王北路讓我滾,我就真的滾了,披頭散發(fā)地來到夜總會,喝得天昏地暗,頭腦混亂中,我遇到了大學(xué)時的男友。意外的是他看我的眼神仍然含情脈脈,兩個婚姻生活不幸的人沒有理由不死灰復(fù)燃。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王北路還是知曉了我倆的私情。
王北路很平靜地說:“我們離了吧,看來我真的給不了你幸福?!?/p>
我低著頭,羞愧不已,雖然是王北路先錯。我沒有哭鬧,平靜地簽了字,這是我能保留到最后唯一的尊嚴(yán)。
我提著大皮箱從熟悉的家門離開時,門“砰”地關(guān)緊,一股冷氣從樓梯沖了上來,我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我曾經(jīng)無比摯愛的家,未來的路,寒意無比。
四
一個月后,我找到了新工作,半生半死地過著日子。
一個晴朗的中午,我看到冉梅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挽手逛街,神態(tài)十分親密,那是冉梅的丈夫還是新情人?我有一絲得意,王北路原來看上的也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沒來得及逃掉,冉梅笑盈盈地過來給我打招呼:“是嫂子嗎?這是我丈夫劉愷?!彼洲D(zhuǎn)頭對丈夫說:“北路哥是我的恩人呢,上回我流產(chǎn),多虧他背我去醫(yī)院,不然我可能命都沒了?!?/p>
冉梅還不知道我們已離婚,她春風(fēng)拂面的笑容分明寫著“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呆立在那里,面色發(fā)黃,難道我錯了嗎?還是冉梅太會偽裝?
手機(jī)響了,那個驚心動魄的聲音又來了:“你老公跟我睡過了,你什么時候離婚?”而冉梅正在我對面望著我,霎時間,周圍所有女人的聲音都那么像我手機(jī)里的聲音。
我猛然沖向了那家雜貨店,三個電話全部出自一部電話機(jī),我及時趕到,也許還能抓個正著。
那家雜貨店離我不過半公里,那個熟悉的聲音隨著門開,撲進(jìn)了我的耳膜,女人還在給別人打電話:“我有你老公的孩子了,如果你不退出,我讓你死得難看?!?/p>
那個年輕女孩緩緩回頭,是一張我從未見過、陌生的面孔,我沖過去一把抓住她:“說,你和我老公到底怎么了?”
女孩古怪地笑著:“我和他睡過了,他要和我結(jié)婚?!?/p>
一個老婦人從外面沖過來攔住我:“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神經(jīng)有毛病,我一不小心她就胡來了。”
婦人是雜貨店老板,她拼命地解釋:她女兒因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拉鋸戰(zhàn)失敗后,精神失常,常亂打電話胡說八道。
那些真相,霎時像快速融化的冰雪,看到了地面的原色,竟是如此幼稚荒唐。
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我那段破碎的婚姻,難道都只是這場幼稚游戲的玩偶?
兩行混沌的淚,緩緩從我眼中滾下。
責(zé)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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