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在一段時間的試錯以后,云燁像余秋雨一樣找到自己最偏愛的茶,“我相信普洱茶才是終極茶客的茶品”。在云燁看來,一般年輕人不喜歡普洱,過于“平淡”,又過于“復(fù)雜難懂”,這好像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把年齡和資歷分割在兩邊,不過,他本身是個例外。云燁除了喜歡普洱帶來的口感和體感愉悅外,更喜歡普洱在儲存過程中的變化。這暗合了他的人生觀—人生往往百轉(zhuǎn)千回,“你的身體或者心態(tài)都變了,那時你才發(fā)現(xiàn),原來如此”。
在此之前,IT男云燁的生活長期處在高壓下,每年唯有過年幾天時間可以好好放松,但幾乎都以躺在床上的方式度過。中產(chǎn)階級的努力讓他上了一個臺階,云燁買了新房,他望著新家里裝修的木制格子,心里想可以放些什么裝飾呢?茶是由此才進入他的生命的。
普洱恰好適合他的苦盡甘來,他一年365天換著樣地喝普洱,每天都在練舌頭,儼然成為一個普洱專業(yè)戶,充滿普洱愛好者的偏執(zhí)。一般情況下,普洱茶總能在功能,如減脂減壓上最先吸引喝茶人,品味卻是最難,這讓普洱愛好者云燁頗覺不公,他跑遍茶會,告訴初嘗普洱的人如何體會它的美,“茶無定味,適口為珍”。如何鑒定茶品品質(zhì),如何使自己具有這種能力,對于云燁來說,不是一個問題,是一段生涯,“也許要用一輩子時間來認識它學(xué)習(xí)它,和茶一起變老,也是件浪漫的事情?!?/p>
陳娜比云燁更直接,她就偏偏喜歡大葉種的茶,普洱必然是首選。在西雙版納的原始森林里,古樹和喬木的根基深深插在土地里,汲取大地的養(yǎng)分,這本身就是一件充滿吸引力的事情,普洱的內(nèi)容也由此顯得頗為豐富。
更有魅力的是這種生長的持續(xù),“生普儲存下來就像人一樣會有變化,從小孩到少年到青年到老年,這有一個過程,也是它的一個魅力”,陳娜迷戀這種變化,以至于經(jīng)過渥堆發(fā)酵技術(shù)的熟普對她就完全沒有吸引力,“就像一下長大了30年,未來還有什么期待呢?
在普洱未被細分而粗暴包裝的時期,價值是幾乎不存在的。外地人進來將其可貴之處慢慢發(fā)掘,分山頭,分茶樹,有的苦澀有的甜柔,千變?nèi)f化,否則的話,陳娜可能還沉溺在巖茶中,未達到此刻極致的快感。
因為對普洱茶的癡迷與偏愛,陳娜已經(jīng)不能感受綠茶的好了,“像一個18歲亭亭玉立的姑娘,可是你不能和她聊下去,沒有內(nèi)容,”用開水一沖就有的高香甚至讓她覺得膩,“但大多數(shù)人是喜歡的,就像很多地方臺的狗血劇,大眾每晚都守在電視機前看得津津有味?!?/p>
“而紅茶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姑娘,你覺得還不錯,各方面都挺好;巖茶就相當(dāng)于30多歲的成熟大叔,已經(jīng)很穩(wěn)定很好,但是參差不齊,有特別好的也有很一般的,”唯有普洱,“就像張曼玉一樣,表面不張揚但卻很有內(nèi)涵?!逼斩撬饬贤獾闹海械臅r候不好喝,有的時候好喝,有的時候讓她很驚喜,充滿層出不窮的變化,好玩的地方也在于此。
陳娜是地道的北京人,說這話的時候,正在云南不惜成本地找茶,大多數(shù)時候她的尋找對象是高端、純料、古樹茶,“一公斤料里要是只能挑出二兩好料,我就只要這二兩,你收我一公斤的錢也行?!庇袝r候當(dāng)?shù)刈霾璧睦项^子也為她的標(biāo)準(zhǔn)咋舌,直搖頭說:“沒有那么多好的?!?/p>
“南方人比較精打細算,講究成本,而北方人要求尖貨的時候,往往都不惜成本”,陳娜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常因為自己的苛刻不得不面對茶商突然抬價,但苛刻是她對茶最忠誠的愛。
普洱茶在社會變化中充當(dāng)過各種角色,即便現(xiàn)在市場仍然粗放,卻守得一批忠實的愛好者,他們像普洱茶一樣,經(jīng)歷了深深扎入土地繼而長成大葉種的磨煉,對人生有千萬種感受與理解,陳娜與云燁便是走在這樣一條精彩但也穩(wěn)定的路上。
然而,年輕人終歸是叛逆的,王昊便是其中之一,他深夜翻著書向我強調(diào):“我們的主流茶本來就是綠茶?!?/p>
王昊其實愛所有茶,并非偏愛綠茶,“我氣憤綠茶被惡意貶低,我要為它出頭”。過去幾年時間里,王昊常常走在各大茶山,通常一去就會住很久,嘗試把一種茶研究透,他不想輕信任何人,一個山一個山走下來,三年時間他只從山上帶下來十幾種茶,都是他認為的好茶,這種偏執(zhí)和陳娜類似。
最初,王昊就是一個“瞎喝”茶的人,茶書上的茶葉提起他的欲望,按照省份,他在本子上列出要喝的茶,喝完一種打個叉,以至于到現(xiàn)在王昊還能說出一百多種茶的名字。
開始的時候,他喝普洱茶,大家告訴他普洱一定要喝老的。在馬連道(北京茶葉集散中心)晃蕩的日子,熟悉的店家給他喝普洱新茶,他覺得也不錯啊,沒有說的那么糟。慢慢地,不管是幾十年還是十幾年的普洱,王昊都喝過了,“普洱茶也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澄清的過程”,這便是后話了。
大概是從2008年開始,北京一群年輕人開著寶馬奔馳去茶山,就蹲在那兒研究,“北京人肯定是不推普洱老茶的,推北京倉,很清爽不粘稠,沒有發(fā)霉的味道,就是我們比較喜歡喝的味道;廣東人就覺得北京的不是普洱茶,必須要經(jīng)過高溫高濕的;臺灣人就覺得,普洱茶轉(zhuǎn)化經(jīng)過20年才叫普洱茶。” 王昊說。
北京也逐漸為普洱茶帶來新的審美觀,“這和普洱茶市場發(fā)展有關(guān)系,都有缺點有優(yōu)點,臺灣的茶很老,老可以代表一種優(yōu)勢,缺點就是有霉味,選料也不是特別好。廣東選料相對好些,存儲也會好些,但選料沒有質(zhì)的變化。到北京了,茶行業(yè)開始追求更好的品質(zhì),但就是沒有老茶,都是新茶?!?/p>
王昊始終在思考什么是好茶,“我要解決的不是中國茶的問題,而是我的問題,我要去一個個縷清楚”,他的樂趣不同于云燁和陳娜。
“什么是好,這是一個形而上的問題,怎樣達到好,這是形而下的問題?!毕疋叶〗馀R话?,王昊希望能重走陸羽的路,用形而下的方式來回答自己“什么是好茶”的問題,他最初的工作伙伴嘗試用互聯(lián)網(wǎng)搭建一個茶葉的平臺,王昊從心里不認同這種做法,“互聯(lián)網(wǎng)是第三次工業(yè)革命,對應(yīng)的是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物,而茶的第一次工業(yè)革命還尚未完成?!?/p>
他的思路甚至回到了更早之前,偏執(zhí)在于綠茶作為中國傳統(tǒng)必然還有更大的魅力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他去安徽古鎮(zhèn)尋找傳統(tǒng)喝茶人,雖然在時代影響下,他們的綠茶始終被泡在主席杯里喝,但精神一直延續(xù)。在他們之前,蔣介石家里的茶盤上也是擺滿了蓋碗,有客人來的早上,往每個蓋碗里投一點綠茶,沸水恰好漫過茶葉,溫潤泡,蓋上蓋碗,保留香氣,當(dāng)客人到來要喝茶的時候,再往蓋碗里加滿水。
在王昊看來,這是比功夫茶道更能體現(xiàn)綠茶滋味的品茶方式,就更不用論如今的玻璃杯泡茶了,18歲的少女,或許是沒落的貴族。
王昊的合伙人賈迎松從安徽農(nóng)大茶學(xué)系畢業(yè)以后,在東莞做了兩年普洱茶的評測,一喝就能準(zhǔn)確說出普洱茶的年份與好壞,她喝茶是“先學(xué)會分辨,再學(xué)會審美,最后來談喜好的”。當(dāng)很多人都把普洱當(dāng)成終極飲品時,賈迎松卻從中抽離出來,她從廣東來到北京,為了更廣闊地看看茶。她不愿意就普洱一條道走下去,中國所有茶都是她這個學(xué)院派渴望探索的奧秘。
綠茶像他們想要冒險的心,穩(wěn)定而洶涌的生活并不是他們的目標(biāo)。所以他們并不認同余秋雨所言的普洱茶:“這一回頭,性命交關(guān)……這些一度猶豫的茶客很快就喝上了,再也放不下?!痹谒麄兛磥?,這句話適合任何一種茶的愛好者用來反復(fù)訴說,并不客觀。
這種話語權(quán)的爭奪,其實是在為茶行業(yè)開拓出更廣闊的討論空間。在綠茶里,王昊認為猴魁是最好的,但他最愛瓜片;紅茶里,金駿眉是最華麗的,但他最愛祁紅,茶有它本身好的標(biāo)準(zhǔn),而他也有其偏好,兩不沖突。
在茶山甚至茶葉初制所,王昊看到到處跑來跑去的外國人,對茶葉充滿虔誠,這是打動他的地方。更早的時候,歐洲人喝茶加香料擱奶加糖,不需要很多泡,只是必須要濃烈,必須要一下就打動你,然而今天,他們跑到中國來,想盡辦法追求蘭花香,感受茶的清幽馥郁平和。
在北京,每一種茶都能展現(xiàn)出它最好的一面,愛茶人讓茶突破地域的界限,平等地站上舞臺,大家雖然喜好不同,但終歸是因為茶坐到了一起,云燁說:“兼容并蓄與我行我素并不矛盾?!?/p>
這是茶的魅力所在,茶也因為這些追求而存活,因為人們在觀念上不斷的沖突而變得鮮活,茶人的癡迷體現(xiàn)在此處,而茶本身的寬容,讓他們一邊撕扯著,一邊享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