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托缽記

早飯時，在北京的精舍，我告訴侍者通師和小韓，他們今天放假。“那您中飯呢？”通師問?！拔易约旱酱蠼稚先セ?！”“啊？！”他們又驚訝又興奮。做飯的李居士聽到直樂：“師父，我讓我兒子遠遠跟著你?！薄白鍪裁矗俊薄白屗Ｗo你呀！”“哪有這樣乞食的！別別，他跟著影響我收入！”我開玩笑說。大家大樂。

因為是臨時動念，只能讓李居士找了一個大大的鐵缽，并張冠李戴地配了個蓋和鐵勺。

上午待他們都走了，狠狠地睡了一覺。起來看已過11點，遂把缽放入香袋，將其中的錢和多余的東西拿出，手表摘下，手機調到靜音。盡可能作樸素清貧狀。大褂是黃色的，沒補丁，光鮮了點。面容不太像苦行僧，好在身體欠佳，別人看著會覺憔悴，再把那股子信心勁收斂一些，也湊合了。

一個人挎著瘦瘦的香袋，從住處走到街上，向南而行。我提醒自己，現在要進入乞食的行腳狀態(tài)了。碰到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給我溫暖和幫助，也可能給我冷漠與奚落。

記憶中，這條大街往南不遠處有一條東西街。走到那里，再向右拐，找一家餐館，在門口向進出的顧客乞討。這樣碰到熟人的概率會小些。走到預想的街道，在一家“土菜餐館”對面的餐館停住，從香袋拿出缽端在手上，決定在這里解決問題。

步上臺階后，我終于站在餐館門口。透過玻璃門，看到里面站著一位服務員。我才一站定，她遂推門出來。“你有什么事？”她很客氣地問?！拔蚁朐谶@里要一頓飯?！蔽冶M量自然地說?！爸灰垼灰藛?？”她把“飯”作了狹義的理解?！爱斎灰惨?。”我說。“你等一下?！彼f完，似乎進去請示某個人了。“可以給你炒個菜?！辈灰粫?，她出來告訴我?！爸x謝！”“你到里面坐著等一下吧?！彼埼疫M去?！拔艺驹谶@里也沒事?！蔽覔亩嗾妓麄兊淖?，推辭說?！斑€是進里面坐吧，外面冷！”她很友善地說?！巴饷胬?！”她說出這3個字時，我感受到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善意。

我被引到離門很近的座位坐下，另一位服務員給我倒上熱水。完全是顧客的待遇，沒體驗到想象中的冷遇和盤問。

我邊喝著水，邊猜測店主即將布施給我的飯菜。飯是白米飯，沒得說。菜一定是炒白菜，因為最便宜。坐了約七八分鐘，飯菜還沒端上來。其間進來二三撥顧客。心里有些不耐煩：廚子要先照顧這些客人，我這乞丐大概要后考慮了……正這樣打著妄想，服務員從我身后端上了飯菜。飯是紅色的，不是白飯！里面有花生、葡萄干等；菜是我所最愛：黑木耳炒豆腐。阿彌陀佛！外現乞士相，內秘俗人心者，明海也！

我將飯菜倒入缽里，很仔細地吃完，之后以杯中熱水沖洗缽底后喝下。將缽收入香袋，起身向服務員致意后離去。

當我走出餐館，置身大街時，驀然發(fā)現自己身心中多了一份凝定與收攝的力量。因為這短暫的乞食體驗，作為出家人的僧格意識覺醒并增強了。設若我和其他顧客一樣進去消費呢，我所花費不也是施主的供養(yǎng)嗎？供養(yǎng)消費與托缽化緣間，不過是多了金錢這一媒介，心中卻對錢財、身份等產生了虛妄的自我認同，并依之強化了傲慢情緒。正是這種細微的傲慢情緒將心包裹起來，而逐漸鈍化了出家人本有的清凈覺受。

這樣思維著，我從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走回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