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社會工程學是所有黑客手段中最有效的、最偉大的幻象藝術。
當整個網絡都鼓吹著“技術宅改變世界”,《我是誰:沒有絕對安全的系統(tǒng)》仿佛是一場帶著討好意味的意淫狂歡。披著黑科技的外殼,它并非包裹硬核的概念電影,而是一部娛樂化的商業(yè)片。從男主角房間里懸掛的《搏擊俱樂部》海報就可以看出,這部電影是導演拍給大衛(wèi)·芬奇的粉絲情書。所以大可不必因祖師爺?shù)某坏匚痪桶言撈H得一無是處,雖然它尚顯幼稚青澀,但拳拳的赤子之心著實令人感動。
一切從對超級英雄的揶揄開始:超級英雄都有悲慘的家庭背景,蜘蛛俠的父母死了,蝙蝠俠的父母被殺了,超人的父母被炸沒了。言下之意就是,沒個家破人亡、天怒人怨的,你怎么好意思行走江湖?隨后男主角本杰明粉墨登場,他是現(xiàn)實社會的Loser,卻是網絡空間的梟雄,一場虛擬空間的造神運動拉開帷幕。在虛擬空間聚會中,他與馬克思、斯蒂芬和保羅三人組成了CLAY聯(lián)盟,拿國際安全系統(tǒng)祭旗,向他們心目中的黑客大神MRX諂媚。在不斷證明存在感的過程中,他們越玩越大,攻陷了BND(德國聯(lián)邦情報局總部),竊取國家機密當祭品,卻被MRX出賣給了俄國黑客黑幫。偶像坍塌了,自己玩脫了,CLAY終于如愿以償?shù)剡^上了國家通緝令之下亡命天涯的“超級英雄”生活。
前半部分看下來,頂多算是迎合大眾獵奇口味、討好技術宅的集體意淫。漫長前戲過后,故事才逼近“戲肉”。片名很酷地叫囂“沒有絕對安全的系統(tǒng)”,實際上是把“人”默認為最大的安全漏洞,由此引發(fā)出影片的核心概念—社會工程學。這個理論是由黑客米特尼克在《欺騙的藝術》中所提出的,一門通過順從人的意愿、滿足人的欲望,進而誘使他們來滿足行騙者意愿、欲望的藝術與學問。洞悉人性的致命弱點、本能反應、心理缺陷,了解人的欲望趨向,針對個案做足前期的功課,再訴諸蠱惑人心的精湛演技—“社會工程學是所有黑客手段中最有效的、最偉大的幻象藝術”。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小到用空盒子對營業(yè)員理直氣壯地要挾就能騙到兩個甜甜圈,大到搶劫銀行的罪犯只消喊一句“錢是國家的,命是自己的,不要這么拼”,就能讓安保繳械投降,全是社會工程學的效應。終極大招里,CLAY被逼得進退維谷,本杰明出了一記險招,投奔向追捕他的女警官,在充分了解其背景后,通過扮可憐、編身世、裝有病,不僅讓警察相信了他是人格分裂患者,還堂而皇之地進入國際刑警總部的機房竄改證人保護計劃的程序。最終,像自負的黑客會在系統(tǒng)殘骸留下“Who Am I”的落款一樣,本杰明也向女警展示了他四變一、一變四的方糖魔術,留下一臉細思恐極的錯愕。每個人只愿看見他所看見的,相信他所相信的,客觀事實都會扭曲地成為先入為主的證據。人性的裂縫就是安全的漏洞,所以,不是技術宅改變世界,而是社會工程學霸以技術為工具顛覆世界。他們不只是碼農,更是明察秋毫的冒險家,玩弄人性的高手。黑進網絡系統(tǒng)不算什么,黑進人的思維系統(tǒng),才是最頂級的玩家。
除了大衛(wèi)·芬奇,該片還有很多懸疑電影的重影:《致命ID》里的多人格包袱,《寂靜嶺》的“里世界”形式表現(xiàn)虛擬空間的實體化,《驚天魔盜團》的魔術隱喻,《一級恐懼》的“騙中騙”翻盤……梗都不是原創(chuàng),但勝在量多,你破得了這個局也破不了那個局,總有一個點會遺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導演與觀眾斗智斗勇,也運用到了社會工程學,先引君入甕,激發(fā)熟悉的經驗,令觀眾自覺地站在智商的優(yōu)勢點上,再以各種伎倆、隱喻的噴薄而出形成障眼法,最終反轉,完成逆襲和反殺—戲外的觀影體驗與電影情節(jié)形成了有趣的互文,讓這部技術平庸的電影連跳了好幾個段位。
當然,對于已經產生“抗體”的影迷來說,這些只算是小兒科,但我相信對于大部分普通觀眾來說,人性捆綁著黑科技,密集式轟炸加上高速運轉的節(jié)奏,已經讓人勻不出余裕去考慮劇情硬傷、邏輯縝密、敘事層次這些技術性問題,反正看得爽就足矣。就算不是層層都穩(wěn)扎穩(wěn)打的金字塔,也是座光怪陸離的海市蜃樓,只要蜃樓夠酷夠炫夠迷眼,也就不會在意底盤的孱弱了—嗯,其實這也是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