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禹康
曾志1911年出生在湖南省宜章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15歲時投身革命。1928年,她跟隨毛澤東上了井岡山,擔(dān)任了紅四方面軍后方總醫(yī)院黨總支書記。此后,又隨毛澤東轉(zhuǎn)戰(zhàn)贛南、閩西等地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jù)地。1932年,曾志與正在福州從事地下工作的陶鑄結(jié)婚,1941年生下女兒陶斯亮。
1945年,根據(jù)黨組織的安排,陶鑄和曾志將前往東北淪陷區(qū)組織敵后游擊斗爭。臨行時,曾志把陶斯亮留在延安保育院,交給了一位經(jīng)過長征考驗的戰(zhàn)士楊順卿照看。曾志無法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和女兒團聚,便對楊順卿說:“我們把這個孩子托付給你了,如果我們回不來,這個孩子就是你的。”在艱苦歲月里,每當(dāng)革命和家庭生活發(fā)生矛盾時,曾志與陶鑄夫婦總是這樣“開懷天下事,不言身與家”。
1966年5月底,時任中南局第一書記的陶鑄被調(diào)進北京擔(dān)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中央書記處常務(wù)書記兼文辦主任。時任中央“文革”要員的江青對陶鑄到京工作寄予的希望最大,因為陶鑄長期搞地方工作,與劉少奇、鄧小平僅為一般工作關(guān)系,而且陶鑄性情直率,敢于放炮,因而被江青認定為日后炮打“劉鄧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最佳人選。然而,陶鑄以對中央內(nèi)部情況不太了解為由加以拒絕,這引起了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的極大仇視,被誣陷為“中國最大的?;逝伞?。隨后,一場場厄運接踵而至。
1967年1月4日以后,陶鑄失去了自由,被監(jiān)禁在中南海原楊尚昆的住處里。囚禁陶鑄的地方人跡罕至,每當(dāng)他神情抑郁、深陷于痛苦中時,只有妻子曾志默默陪伴在他身邊。
有曾志在身邊,這對于陶鑄來說便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因為在過去戰(zhàn)爭年代他們都沒有這么長時間地廝守過。以往即便在相聚的時候,他們也常常為了工作上的事情進行辯論,甚至爭吵。曾志曾經(jīng)總是覺得陶鑄有大男子主義傾向,但自從陶鑄“文革”落難,她頓時覺得丈夫的品格是那么高尚,因為真理在他的一邊!此刻,曾志決定要以女性特有的溫柔來撫慰丈夫。她經(jīng)常陪伴陶鑄輕松地閑聊,暢談往事。
1968年3月底開始,陶鑄受到了更嚴密的監(jiān)管。這是江青一伙設(shè)計的精神酷刑,讓人時刻處在一種充滿敵意、冰冷的盯視之下,猶如芒刺在背、鬼魅纏身。
同年國慶節(jié)前后,陶鑄被診斷為癌癥。術(shù)后身體雖有好轉(zhuǎn),但時隔不久,病情再度惡化。肉體上的疼痛使陶鑄在床上東倒西歪,大汗淋漓。曾志勸他:“忍不住你就哼幾聲吧,也許會好一些?!碧砧T咬咬牙,搖搖頭。
正當(dāng)陶鑄病痛難熬之際,1968年10月15日,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找曾志談話說:“北京要緊急疏散,可能爆發(fā)戰(zhàn)爭,陶鑄要在10月18日疏散到安徽合肥,你怎么辦,自己決定,隨陶鑄去也可以,但是去了以后不準(zhǔn)與外界通訊,不準(zhǔn)與任何人來往,不隨他就去廣東插隊勞動,但必須與陶鑄斷絕聯(lián)系,陶鑄到那里后,每月給他100元生活費,生活自理?!?/p>
這個消息對曾志來說猶如驚天霹靂。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里,看著重病在床的丈夫,她沒有說話,想晚點再告訴陶鑄這個噩耗。然而,什么也瞞不過相依為命幾十年的丈夫。陶鑄輕聲說:“告訴我吧,他們找你什么事?”于是曾志說明了發(fā)生的一切,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此時的陶鑄顯得異常冷靜,沉思良久,他決定不要曾志陪同自己去合肥。他說:“你千萬不要陪我去,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去也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會遭到不測?!?/p>
如果接受陶鑄的方案,就意味著將與他永別;如果與他一起去,自己的生死無所謂,但留在世上的女兒怎么辦?這是讓曾志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做出抉擇??!察覺出妻子復(fù)雜的心情,陶鑄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主張??吹秸煞蛉绱藞詻Q,曾志只好聽從了他的安排。
想到在一起的時間只剩3天了,曾志滿含深情而歉疚地說:“我過去忽略了做妻子的義務(wù)……我對不起你!我一直想著補償……”陶鑄拉過曾志的手,說:“不,我非常留戀過去的生活?!薄翱墒俏摇痹具€想說什么,陶鑄攔住了她的話頭,若有所思地說:“不要難過,想一想早已犧牲的戰(zhàn)友,我已經(jīng)很幸運了。謝謝你,曾志,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總是在我的身邊?!闭f完他從身邊拿出一張紙片遞給曾志:“不說了,這是我最后送給你的一點紀念。”曾志打開紙片,只見上面是用鋼筆寫的一首詩——《贈曾志》。夫妻之間的深情厚誼躍然紙上,詩中寫道:“重上戰(zhàn)場我亦雄,感君情厚……”曾志捧著丈夫的詩作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一針一線地將詩稿縫到了棉衣內(nèi)襯里……
每當(dāng)陶鑄要出發(fā),總是曾志為他收拾行裝。這次,曾志還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替陶鑄洗個澡。曾志把水放好,把陶鑄小心翼翼地放躺在澡盆里。她知道這是為丈夫最后一次洗澡了,所以她洗得格外仔細。
就要分別了,陶鑄也沒有忘記最后一件事。他把曾志、女兒亮亮和外孫小亮的照片小心翼翼用紙包好放在懷里。他對曾志說道:“照片放在我身邊,就好像你們在我身邊—樣。我活著就有希望?!?/p>
在押送人員的一再催促下,這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革命伴侶不得不分別了。陶鑄拄著手杖,鎮(zhèn)定自若,莊嚴凝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家門,他沒有和曾志說一句凄慘的話,沒有掉一滴淚,就像戰(zhàn)爭年代時的分別一樣。陶鑄握住曾志的手,鄭重地說道:“你看到亮亮,要告訴她,爸爸對不起她,讓她跟我受委屈了。但是爸爸在政治歷史上是清白的,是對得起她的,希望她要堅強,要緊跟毛主席好好做人,好好生活,把小亮帶大?!?/p>
曾志為陶鑄打開車門,兩人再次握了握手。車開走時,陶鑄把臉貼在車窗上,微笑地向曾志最后一次揮手致意。
到了合肥,離開了親人的陶鑄病情很快惡化。他已經(jīng)完全不能起床,不能吃飯,不解大便。1969年11月30日22時15分,受盡冤屈和侮辱的陶鑄告別了人世。
然而,陶鑄到達合肥以后的事情,曾志當(dāng)時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自從與陶鑄分別以后,曾志變得沉默寡言。為了給丈夫申冤,她除了參加當(dāng)?shù)氐膭趧?,一刻也沒有閑著。她拖著病弱的身子,每晚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字一行地書寫申辯材料。
歷史永遠是公正的,它必將還蒙垢含冤的人一個清白。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中央為陶鑄平反昭雪。
雖然陶鑄與曾志永別了,但曾志每逢想到丈夫那張熟悉的笑臉,想到那雖瘦骨嶙峋但卻比堅實的胸脯,想到最后相守3年艱難而難忘的生活,仿佛丈夫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動。每當(dāng)曾志翻看陶鑄送給她的那首詩,她的眼里總會流露出幸福的淚光,仿佛就像過去離長聚短一樣,她最心愛的人沒有離她遠去,只是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戰(zhàn)斗著、工作著??傆幸惶欤麄冇謺蝗幌喾?,會各自敘述離別后的工作和生活,甚至還會為各自的觀點辯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