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孝的父親王先發(fā)(又名王華成)精明能干,經(jīng)營絲綢、土布、百貨等生意,在重慶主城區(qū)有3家店鋪,總面積約500多平方米。其中一處在重慶市最繁華的都郵街,也是王家居住的地方。據(jù)王子孝回憶,這是一樓一底的四合院,有花園和天井。樓上住人,樓下賣貨,面積約250多平方米。
父親有3房太太,大房、二房均無生育。三房也就是王子孝的母親,據(jù)說迎娶時,婚宴辦了幾天幾夜。母親生育了6個子女,他年紀最小。王家生意興隆,一家人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但很快,這種生活就被日機的轟炸徹底毀掉了……
1939年5月3日,緊急警報拉響,魁星樓掛上了日機來襲的報警信號——紅燈籠,人們紛紛奔跑躲藏。王家的人來不及跑,母親就叫兒女們躲到桌子下,上面搭了幾床棉被,大家嚇得全身發(fā)抖。
根據(jù)當年重慶防空司令部的記錄:1939年5月3日,日機36架突襲重慶城,歷時1小時50分,日機投彈166枚,其中爆炸彈98枚,燃燒彈68枚。此次日機共炸毀房屋918間,震倒房屋150間,財產(chǎn)損失42萬余元。炸死673人,炸傷350人。
日機來臨時,趴在桌下的王子孝絲毫不敢動彈,只聽天上地上到處都是震耳巨響,房屋和地面不斷地抖動。開始的時候,還聽到有人在街上亂跑亂罵,炸彈投下后,只聽到人們的慘叫,再后來,也就聽不到人跑人叫了。直到半夜,沒有了飛機和炸彈聲,父親出門去察看情況。只見外面全是橫七豎八躺下的尸體,街道、樹枝、電桿、屋頂,到處都是炸飛的斷手斷腳。一些沒炸斷氣的人,在流淌的血泊和腦漿中爬行,嘴里大聲哭喊求救。慘景目不忍睹,父親難過得直想哭。
沒炸垮的房子還在燃燒,消防隊員和救護隊員在滅火,也有人提著水桶在潑水。當時,重慶城尚無自來水提供,平時都是靠力夫從長江邊挑水進城販賣,此時面對熊熊大火,真可謂“杯水車薪”。幸運的是,王家在“5.3”大轟炸中沒有被炸毀,只是屋瓦震落,墻壁破損。事后王家作了修繕,但劫難接踵而至。
5月4日,日機27架再度以密集隊形,輪番轟炸重慶城區(qū),歷時1小時48分,共投炸彈126枚,其中爆炸彈78枚、燃燒彈48枚。38條街道被炸毀,都郵街、柴家巷等主要街道盡毀,市內(nèi)7處由轟炸引起的大火快速蔓延開去,全市濃煙遮天,烈焰狂火3天3夜才被撲滅。據(jù)統(tǒng)計,此次日機共炸毀房屋3256間,震倒房屋440間,財產(chǎn)損失150萬余元,炸死3318人,炸傷1973人。
這一天,王子孝記得店鋪的生意特別好,警報拉響后,客人們驚慌失措地往防空洞跑。王家趕忙將店鋪關閉,在一個石坎下面躲藏起來。轟炸聲響徹不斷,炸彈像雨般往下落,震得地上的人站立不穩(wěn)。炸彈投完,燃燒彈又來了,周圍霎時火勢呼嘯,房屋連同被焚燒的尸體冒著濃煙,散發(fā)著糊焦味,猶如地獄般恐怖。日機飛走后,王子孝一家回到家,他們傻眼了,當場痛哭起來。在這次轟炸中,王家樓房被炸毀,位于關廟街口的布店也被夷為平地。眼看辛勤勞作積累起來的家產(chǎn),如同被一陣狂風卷走,母親傷心欲絕,連連說:“完了!完了!”清理家當之后,家里的傭工只得解散,各奔東西。
不久,父親到江北去收土布,返回途中,不幸遭遇日機轟炸,彈片將其右腿炸傷,被人抬回王家位于十八梯的布店鋪。據(jù)大姐王子英的小學同學鄧新玉回憶:“有一次,我和姐姐去她家耍,恰遇幾個人抬著一個人進了她家,聽抬的人說,王老板被日本飛機的炸彈炸傷了右腿??吹剿页隽耸拢憬氵B忙牽著我的手向王子英告辭?!绷頁?jù)當年王家學徒的同鄉(xiāng)陳振華回憶:“我于1939年2月在重慶市扁擔巷夜明燈制造廠從事白鐵工(學徒),我與陳光明、連云生、陳德興3人是重慶璧山城南興公社人,彼此認識,下班后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知道陳德興、陳光明、連云生是王老板的徒弟,也知道王老板開有‘華成綢緞鋪’‘華成布店’。1939年5月4日大轟炸以后,我曾到‘華成綢緞鋪’去找陳德興、陳光明,沒找到他們,卻發(fā)現(xiàn)‘華成綢緞鋪’‘華成布店’已不存在,到處都是一片廢墟?!?/p>
因擔心日機再來轟炸,父母商量,決定離開重慶主城,到巴縣(今巴南區(qū))投奔親戚。當時年已20多歲的大哥王子林,主動要求留下,在城里繼續(xù)經(jīng)營尚存的十八梯的布店。
王家到了巴縣土橋,在舅爺?shù)膸椭?,父親用僅余的一點錢租了鄉(xiāng)公所的一套房子,開了一家豆花店和小旅店謀生。1941年6月5日,日機對重慶實施疲勞轟炸,父母擔心大哥的安全。轟炸一停,父親和大姐便趕往十八梯,哪知,布店連影子都沒了。父親問熟人:“王子林到哪里去了?”對方回答:“看到他進防空洞去了?!比欢?.5”隧道大慘案導致上萬人窒息死亡,王家連大哥的尸體都沒見著。
大哥死后,父親哀傷不止,郁郁寡歡。據(jù)鄧新玉回憶:“與王子英再見面時,是在大轟炸之后,我去土橋趕場,巧遇王子英,她邀我去她家吃豆花飯,看到她家的家境大不如前。她的父親已是瘸子,神情呆滯,失去了昔日王老板的風采。當我問及她的大哥時,王子英告之,大哥為照看鋪子沒有離開,已失蹤。3處鋪子也被炸成廢墟了。”不久,父親被炸傷的腿感染化膿,拖了一段時間便離開了人世,在土橋就地簡單掩埋。
哥死父亡,家中失去了支柱,土橋的店鋪也破產(chǎn)了,王家的生活陷入絕境。后來,在舅爺?shù)馁Y助下,大姐出嫁,母親帶著幾個孩子投奔家住渝中區(qū)曹家院的三姨媽家。三姨爹經(jīng)營花轎行,家境尚可。三姨給了些錢,王家在魁星樓找了一處房子住下,母親在街上賣湯圓、稀飯。二哥王子雄做點小生意,賣扇子、冰糕、草紙、雨傘,或在碼頭上幫旅客提包拎箱。三姐王子玉幫人洗衣服,挑水賣。最小的王子孝和五姐,每天都去撿煤渣或爛菜葉。一家人艱難度日。
臨重慶解放之前,王子孝才讀初小。1959年,王子孝在沙坪壩小學畢業(yè),由于家境貧寒,他無法繼續(xù)求學。出于同情,校長說:“算了,到工廠當學徒去?!庇谑峭踝有⒕偷街貞c二鋼當了學徒工。大煉鋼鐵時期,王子孝到了寶雞鋼管廠,再后來又到四川石油管理局資陽鋼管廠,直到1993年退休。
(作者系重慶市寫作學會、散文學會理事。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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