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落在心口像一滴被忍住的淚

陳若魚

如果要問江怡辰，20歲前最不后悔的事是什么？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是認(rèn)識劉暢，一個讓她背英文單詞熬成熊貓眼，終于通過托?？荚噴^不顧身跑去墨爾本之后，卻在兩個月內(nèi)把她甩了的男生。

江怡辰跟劉暢在網(wǎng)絡(luò)高校聯(lián)誼會上認(rèn)識，從一開始就是慘絕人寰的異地戀，一個在天津，一個在北京，都是大二，念新聞系。

高考的時候，江怡辰發(fā)揮失常，只考進北京一所不知名大專，剛跟劉暢戀愛那會兒，她已經(jīng)在自考中傳本科。每天除了煲電話粥，就是在看學(xué)習(xí)資料，我們寢室出去聚餐，出去欣賞小鮮肉，她永遠都缺席。

那時候我們寢室的幾個女生都不看好他們，更是心疼江怡辰每周都從北京坐動車到天津，而那個身為男朋友，本應(yīng)跋山涉水的人卻一次也沒有為她來過北京。

只是，江怡辰傻得毫無怨言。

江怡辰是那種連哭起來都會被人覺得不和諧的山東壯姑娘，穿平底鞋都有176公分，令許多男生汗顏。當(dāng)她一臉傲嬌地告訴我們，她們家劉暢身高186的時候，臉上似乎寫著四個大字：天生一對。

她可以素面朝天，也可以一個人給寢室扛桶裝水，甚至可以半夜陪網(wǎng)絡(luò)那邊的劉暢打LOL到天亮，然后再頂著黑眼圈去上課。

我們都覺得她簡直就是條漢子。

只是，那時候我們都沒想到這樣的女漢子，最終會在異國被她深愛的男生傷害得體無完膚。

關(guān)于劉暢，我們知道的不多。

只知道他老家是太原的，父母做著前景不錯的外貿(mào)生意。他是家里獨子，從江怡辰每天微博上的“秀恩愛”可以看出他長得還不錯。

江怡辰的父母在她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媽媽，也許是因為家里只有兩個女人，所以她異常堅強。她跟劉暢的戀愛并沒像學(xué)校的很多女生一樣瞞著家里，而是在戀愛一個月的時候就把劉暢的各種帥照打包發(fā)到了她媽媽的郵箱，我們這幫室友都覺得她這輩子八成是打定主意要栽在劉暢手里了。

大三開學(xué)的時候，江怡辰?jīng)Q定把劉暢帶來見我們這群娘家人，可對方口口聲聲答應(yīng)下來，卻在最終以動車停運為借口沒來。我們氣得直跳腳的時候，江怡辰卻一個人海吃起來，還替他開脫。

“每次我去天津，他都會帶我去吃大餐，有時候還會送我禮物，他還會說心疼我每周這樣跑來跑去。他說等我們畢業(yè)了，就去北京工作，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他要是心疼你，為什么不來北京找你？”許小西問道。

“他忙啊，也許動車真停運了呢！”江怡辰往嘴里塞進一塊牛肉，然后笑著，笑得很開心。

我們都沒再說話。

我們也曾勸過她，不要太女漢子了，男生都喜歡柔弱點兒的。可她卻說，一個身高176的女生柔弱起來，一定會把劉暢嚇跑。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一定沒想過兩年后劉暢分手的理由，正是因為她太強大，強大到像個男人，強大到他覺得即使沒有他，她也可以在異國他鄉(xiāng)活得有聲有色。

大三下學(xué)期，課程已經(jīng)完結(jié)。

江怡辰拿到大專畢業(yè)證的同時也拿到了本科學(xué)歷，這讓我們相信，原來自考真的是可以堅持下來的。

正當(dāng)江怡辰心心念念等待劉暢奔向她的懷抱的時候，劉暢卻告訴她：“怡辰，我爸媽希望我去墨爾本繼續(xù)深造?！?/p>

江怡辰愣了三秒鐘，咧嘴一笑，無比誠心地說道： “好啊，墨爾本很好??！”

劉暢沒想到她會回答這么干脆，可能有些于心不忍，就隨口說，“要不你也來吧？”

江怡辰直接點頭：“好?。　?/p>

劉暢沒想到她又回答得這么干脆，一時竟沒反應(yīng)過來。

他不是不愛江怡辰，也不是想分手，只是如果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會變心，他一定不會說出那句讓她也去的話，他寧愿更狠心地說一句分手。

大概是出于兩年異地戀的愧疚，劉暢到底還是在去墨爾本之前來了趟北京。江怡辰很興奮，帶他去八達嶺爬長城，去南鑼鼓巷裝文青，然后兩個人從鼓樓走到水立方。

偶爾回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眼中閃閃爍爍，大概那是星星的倒影吧。

劉暢離開以后，江怡辰從剛剛結(jié)束的自考轉(zhuǎn)戰(zhàn)到雅思。

那時我們已經(jīng)被趕出學(xué)校，蝸居在一間半地下出租房。

周末寢室聚餐，我們發(fā)現(xiàn)江怡辰被跨國戀和雅思折磨得不成樣子，原本肉肉的臉，完全癟了下去，完全沒有一個23歲女孩該有的光澤。

“不行就放棄吧?！蔽覀儎袼?。

“雅思不行，還有托福。”

離別的時候許小西說她要回福建老家了。海濱城市，簡單又安逸，不像北京壓力大到想投胎重來。我也想不通，當(dāng)初說好要在北京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幾個人，為什么這么快就要散場，有的要退到安寧的小城市，有的卻要為了愛情邁出國門。

可是，我們誰也攔不住誰。

就像江怡辰雅思沒考過，一天都沒歇，繼續(xù)考托福，只為了能跟那個每天晚上打越洋電話的入朝朝暮暮。

江怡辰通過托福考試那天，歡天喜地請我們吃飯。她說，兩周后她就動身去墨爾本。

我們愣了好幾秒?？晌覀兌加X得現(xiàn)在的江怡辰，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時大一新生的江怡辰了。那時候她仰著青春洋溢的面孔，跟我們說，這輩子哪里都不去了，要留守大北京，在小胡同里過小日子。

江怡辰飛去墨爾本那天，劉暢去接機。

見到面的時候，劉暢只是幫她把行李塞進出租車后備箱，然后說昨晚打了一夜游戲，很困，就靠在她肩上睡著了，臉上沒有一絲驚喜。

劉暢在學(xué)校外面租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老房子，爬上樓頂可以看見很遠的海，還有滿大街的樹木。江怡辰經(jīng)常從宿舍跑去找他。

江怡辰的英文還不足以與人自如地交流，因此沒什么朋友，每天都忙著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和結(jié)識同學(xué)，同時還拼命練習(xí)英文。

一個女生為了一個男生，跋山涉海地跑來一個陌生的國度，這種勇氣和艱辛男生們似乎永遠不會明白，大概只覺得愛情里，你來我往就是最好的回報。因此，在江怡辰還沒搞清楚學(xué)校有幾個門，門外有幾家中國餐廳的時候，劉暢提出了分手。

他說，在一起太多年了有些厭倦。

江怡辰這回愣了好久好久，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她愛了近三年的男生在跟她說分手，她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會有別人能夠完美地填補他們相差的十公分身高，她不敢相信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突然變得舉目無親。

劉暢把她的東西拿出房間的時候說：“怡辰，對不起。不過我相信你這么強大，就算沒有我你也可以在這里生活得很好?！?/p>

江怡辰怔怔地提著自己的行李下樓，在樓下看著她給劉暢買的那一掛淺綠色的碎花窗簾，看了好久，好久。

她很想問劉暢，如果她不是一個這么強大的女生，他是不是就不忍心分手？

答案在一個星期后出現(xiàn)在江怡辰的眼前，學(xué)校外的街道上，劉暢牽著一個女孩的手，女孩穿著可愛的吊帶裙，涂著西瓜圖案的指甲油，笑起來都要靠在劉暢肩上，看起來小烏依人。

江怡辰曾在劉暢的電腦里見過這個女孩。

在國外還能偶遇前女友的概率，究竟有多大？她不想問，也不想知道，只覺得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真的讓人心痛。

江怡辰在那次偶遇之后，沉默了許久，但最終她還是決定撇開這一切，讓這個城市變得不再陌生。

她更加勤奮地學(xué)習(xí)，只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那個叫劉暢的人。

拿到獎學(xué)金的那天，她還會跟來自全世界的同學(xué)們一起去大洋路看湛藍的海。她想，她之所以不后悔遇見劉暢，大概就是因為，如果不是劉暢，她不會去考什么托福，不會出國留學(xué)，更不會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可以這么有毅力。

現(xiàn)在，她享受著更美好的生活，偶爾也會問一問自己，江怡辰，你到底還可以多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