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蕓鋒
談及老家馬蹬壩村的田地,必得從我的曾祖父說起。曾祖父家境不錯,當時擁有10畝稻田,還有幾家佃戶。到了我爺爺十幾歲的時候,家道中落,家里甚至拿不出錢供我爺爺去縣城讀書。不得已,家里賣掉了紅李子溝的一塊水田,才化解了囊中羞澀的難堪。
我的爺爺念書非常用功,在縣城讀完初中后考上了國民黨舉辦的“簡師”。當時從“簡師”畢業(yè)后,就可以成為學堂里的教書先生。對于馬蹬壩這個小山村來說,這確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然而,我的爺爺終究沒有當成教書先生。還未及畢業(yè),碰上國民黨抓壯丁,我的爺爺被抓充軍。不到兩個月,由于所在部隊的團長率部起義,爺爺一下子又成了解放軍。后來,他隨部隊抗美援朝去了朝鮮,回國后,又到山東等地參加平匪,最后輾轉回到老家縣城,當上了干部。
爺爺有3個兒子,我父親是老大。當時只有爺爺在縣城工作,奶奶帶著3個孩子住在鄉(xiāng)下。我至今仍記得,每年有兩三個時節(jié),爺爺必回老家探親。
一是春節(jié)。家家戶戶團圓之際,爺爺一定會給孫輩們買回新衣服;二是栽秧時節(jié)。爺爺惦記家里的田地,回鄉(xiāng)和幫忙栽秧的鄰居們吃飯聊天,給他們敬上城里帶回的紙煙;三是收割谷子的秋季。爺爺通常會提前一天回來,和奶奶安排收割事宜,直到谷子割完、曬干,爺爺又帶上剛碾出的新米,坐客車回縣城。
多年后,爺爺退休了,按照當時的國家政策,我的幺叔去接班,在單位繼續(xù)工作。再后來,奶奶歲數大了,爺爺把她接到縣城生活,奶奶的田地就分攤給我的父親和二叔。如此一來,我家就有了3畝多水田和近2畝的田地。
對于祖輩留下的田地,我的父母付諸了一腔心血?!捌鹪缲澓凇薄懊娉S土背朝天”是他們生活的常態(tài)。尤其到了栽秧、割谷等農忙時節(jié),他們每天不等天亮就餓著肚子到田里干活,到了中午回家吃一頓飯,下午繼續(xù)干活,一般要很晚才收工,回家吃第二頓。父母如此辛勞,主要是為了幾個孩子。他們不僅要養(yǎng)活一家人,還要供孩子們上學讀書。
隨著學業(yè)的完成,我們這一代逐漸脫離了農村,也脫離了祖輩賴以生存的田地。因為參加工作,有了城市戶口,我們不再是擁有耕地的農村人。然而,至今仍在老家勞作的父母,每年仍以固定的時節(jié)與方式,進行著栽秧、割谷等農作。
直到最近,父親在電話中告訴我,他不想再干農活了。我才意識到:父母逐漸老了,老家的幾畝田地,他們終究會力不從心。而幾個孩子都留在各自的城市,不會回老家去耕種莊稼。至于我們的下一代,他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鄉(xiāng)愁……
家族耕種了好幾代的那些田地,如今已不再屬于我們,且大多已荒蕪寂寥。紅李子溝、落蛋丘、三角丘、大灣、水井灣、大丘、咕泥堡、樅樹堡……多么熟悉的名字,想到它們的離去,我的心里頓時翻涌出莫名的難受與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