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代瓊
(四川民族學院 英語系,四川·康定 626001)
引言
畢達哥拉斯認為數(shù)是萬物之基質和本原。數(shù)字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符號,不僅具有純數(shù)學上的計數(shù)、排序的功能,還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性內涵,帶有神秘的文化色彩。數(shù)字文化是數(shù)字的純數(shù)學意義在特定的生態(tài)、社會文化環(huán)境和文化語境中得以運用的結果。不同的民族、地域和語言系統(tǒng)對于數(shù)字都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和信仰,從而形成了各自特有的數(shù)字文化觀。有關數(shù)字文化對比方面的研究大多集中在英漢、俄漢等方面,而涉及到藏英數(shù)字文化內涵比較的資料相對較少,幾乎無人從文化空缺的視角來問津。本文旨在借助文化空缺理論來探討藏英數(shù)字文化內涵異同,并進一步追溯產(chǎn)生數(shù)字文化空缺現(xiàn)象的深層原因。拋磚引玉,以此來探究數(shù)字文化所蘊藏的民族文化涵義和特色,從而為全面系統(tǒng)地解讀藏英文化找到一個全新的入口。
到底什么是文化空缺?迄今為止,國內外學術界尚無定論。結合俄羅斯空缺理論流派杰出代表人物索羅金和馬爾科維納以及我國學者的見解,作者把本文中的文化空缺定義為:由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社會文化、民族性格、宗教信仰體系、風尚習俗、情感思維認知、行為模式等非言語手段(語音,語法,詞匯,修辭)存在差異,一種語言所承載的文化訊息在他語言中找不到對應或相似的表述,由此產(chǎn)生文化空缺。文化空缺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它折射出民族文化的獨特性和多樣性。就具體分類情況而言,見仁見智,本文擬以“三”、“五”、“七”、“十三”四個有文化代表性的數(shù)字為研究對象,重點從零空缺、沖突空缺兩個方面來對比藏英數(shù)字文化內涵的異同。
文化零空缺在本文中具體是指同一數(shù)字的象征意義在藏英兩種文化中完全對應或相似的現(xiàn)象,如數(shù)字“三”、“七”。
1. 數(shù)字“三”在藏英文化中都寓意“ 尊貴、圣潔、多”。
首先,“三”在藏文化中指代“世間”和泛指“日、月、星辰”。作為一個凝聚了藏族思想情感的數(shù)字,是美好、永恒、吉利的象征。“三”通常和美好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在藏傳佛教中,“三”概括“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三種不同的修持途徑。在藏族有名的神話史詩《格薩爾》中有古代嶺國“三大神”、“三大佛”、“三大部落”、“三大圣人”、“三大妃”以及“三大婢女”等,把騎士的弓、箭和腰刀統(tǒng)稱為“三眷屬”。[1](P66)藏族同胞在日常生活中也視“三”為吉,給客人敬酒一般以三杯為尊,主食有“三白”,即酥油、奶、奶酪。[6](P2)諸如種種都賦予了數(shù)字“三”神秘的色彩,豐富了它的內涵意義。在英文化中,數(shù)字“三”也映射“尊崇,吉利”。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視“三”為“完美”和“穩(wěn)定”的化身。數(shù)字“三”指基督教中“圣父”、“圣子”和“圣靈”,“三”還象征古埃及的“父、母和子”,也代表古希臘神話中的神靈統(tǒng)治者即“主神朱庇特”、“海神尼普頓”和“冥神普魯托”。[7]英語中與“三”有關的習語和諺語有:(1)The third time is the charm(第三次一定成功);(2)Number three is always fortunate(第三號一定好運);(3)All good things go by three(一切美好的事物皆與“三”有關)等?!叭痹诓赜⑽幕卸家馕吨白鹳F、圣潔、完美”,其意、境、神、形的和諧統(tǒng)一,反映出藏英文化對“三”有著共同的認知方式。
其次,“三”在藏英文化中的另一涵義為“多、極限”。在藏文化中,有這樣的表達,如“三個常人的計議,勝過一個超人的主意”,這里的“三”即是“多”;又如“漫漫人生三苦三樂,長長春日三冷三暖”,這個“三”喻指“極限”。在英語中,有關“three”的表達有:(1)“When three know it,all know it.”這句話中的“三”指“多”;(2)“The best fish smell when they are three days old.” 這句話中的“三”象征“極限”。這些藏英表達中的“三”均為虛指,以數(shù)喻理,具體映射“眾多,極限”,揭示了事物發(fā)展的本質和因果關系,并形象地告誡人們很多為人處世的哲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勸言。
2.數(shù)字“七”在藏英文化中都有“神圣、完整”的積極意義。
在藏語中,“七”的意象是“神山”、“神仙”和“星曜”,象征“神圣、完整”。據(jù)說天界虛空中的神山須彌山周圍有持雙山、持軸山、擔木山、善見山、馬耳山、象鼻山和持邊山七座金山環(huán)繞;北斗七星上住著太陽、具光、滅飛天、常知、廣光、具供施和置處七個仙人;“七”還指“星曜”,即日、月、水星、火星、木星、金星、土星七大天體。[1](P65)另據(jù)記載,天界共有七層,聶赤贊普及其后的穆赤、丁赤、索赤、美赤、達赤、師赤六位贊普合稱“天赤七王”,居住在七層天。[3]在藏族同胞意識深處,他們認為逢七是個吉日。相比而言,英語國家人們對“七”情有獨鐘,英語中的“七”映射“神圣,完美”。英語中常用“seven”作為人們日常的道德行為準則,比如:“seven virtues(七大美德)”,“seven sacraments(七大圣禮)”,“the seven heavens(七重天)”,“in the seventh heaven(極樂世界)”,“sealed with seven seals(神秘莫測)”,“seventy seven times(多次)”。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認為“七”代表神和世界,具有濃厚的神秘主義色彩。大概是英文化深受基督教的支配和影響,其教義圣經(jīng)記載了上帝用六天時間分別創(chuàng)造了世界萬物,第七天安息并把第七日定為圣日,因而人們延用了數(shù)字“七”的宗教意義。
文化沖突空缺是文化全空缺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在本文中指同一數(shù)字在藏英文化中具有完全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情況。藏英文化都喜好奇數(shù),但數(shù)字“五”、“十三”在兩種文化中的喻意卻截然相反。
1.數(shù)字“五”在藏文化中象征“吉利”,在英文化中喻為“不祥”。
在藏族宗教生活中,作為藏傳佛教法器之一的金剛杵代表佛智,有獨股、三股、五股、九股等,但尤為常見的是五股;在日常生活中,藏族同胞也常視“五”為吉,如在婚禮中,人們要喝五道酒(媒酒、問酒、知酒、接酒和喜酒),選派的喜客至少要有五人等。[2](P5)英文化中,“五”指代“不祥”,因而英語中有“Good Friday(耶穌受難日)”。至于為什么用“good”來修飾“Friday”,興許耶穌的受難是種救贖,讓世人免遭罪惡,彰顯了神的恩典和上帝的愛。此外還有“Black Friday(黑色星期五)”即恰逢十三號的星期五,英語國家迷信數(shù)字的人士在這天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究其原因,從宗教層面來講,基督耶穌是在星期五這天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星期五是耶穌受難之日;另據(jù)圣經(jīng)記載,因蛇的引誘,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偷食了禁果,被驅逐出伊甸園的日子恰逢十三日的星期五,所以“五”在英語中成了不吉利的數(shù)字。
2.藏文化中的“十三”象征“圣潔,吉祥”,是個吉數(shù);而英文化中的“十三”寓意“兇險,邪惡”,是個劫數(shù)。
杜齊在《西藏考古》中對一件文物的描述中寫道:“……圖案及十三個圓圈都具有神圣的特征。因為在苯教及其他教派中‘十三’被視為一個神圣的數(shù)字?!盵4]藏文化中“十三”還指代“佛塔”因為佛塔一般為十三層,意味著“吉祥”。在藏族文學巨著《格薩爾王傳·門嶺之戰(zhàn)》中描述羌子玉拉脫菊奉命率領大軍迎接格薩爾時,用了“十三種鎧甲”、“十三種寶盔”,、“十三種神箭”、“十三種寶弓”、“十三種茶葉”和“十三種駿馬”向格薩爾和其他大將獻禮。[5]這些禮品的數(shù)量不多不少,剛好十三樣,說明“十三”是個極其吉利的數(shù)字。在藏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與“十三”相關的節(jié)日,如農(nóng)歷四月十三的“啞巴會”;農(nóng)歷五月十三日康定“賽馬節(jié)”;新龍的“過十三”年俗等,我們不難看出對藏族人來說,“十三日”是個吉日,在這樣莊嚴的日子舉行盛大的慶典活動,能給他們帶來安寧和幸福。“十三”在藏文化中有著濃厚的宗教和民俗色彩,頗具宗教意義和紀念意義。
在英文化中,“十三”是“邪惡、厄運”的化身。據(jù)說基督耶穌在逾越節(jié)晚宴上被坐在第十三個座位上的猶大出賣,在“十三日”遇難;另還有一說法是挪威神話中的十二天神在瓦爾哈拉殿堂進行宴會,沒被邀請的洛基(Loki)突然闖入,成宴會上的第十三位客人,他誘導黑暗之神霍德((Hoder)用帶有槲寄生尖端的箭刺死了他自己的兄弟光明之神博德(Baldur),給諸神和整個人類帶來了災難。[6]“十三”給耶穌和光明之神都帶來了死亡,也就成了不祥之兆。英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查爾斯·狄更斯在《一棵圣誕樹》里寫道:“……這里有個塔鐘經(jīng)常會在午夜時分敲響十三下,它預示著這家的一家之主將不久于世?!盵7]塔鐘敲的這十三下分明是喪鐘,為讀者營造了一種悲戚、恐怖的氛圍,暗示了故事的悲情基調。直到現(xiàn)在,英語國家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也忌諱數(shù)字“十三”,如街道、車牌、樓層、電梯、房間號都盡量避開數(shù)字十三,人們不在十三日外出,把恰逢星期五的十三日稱作黑色星期五,用“a baker’s dozen”或“12A”來代替“thirteen”。
數(shù)字“三”、“七”、“五”、“十三”在藏英文化中的涵義比較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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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得出:
第一,數(shù)字“三”、“五”、“七”、“十三”的文化內涵都反映了藏英文化對數(shù)字的原始計數(shù)功能的抽象認識,這些象征意義富含宗教、人文色彩,是人們結合數(shù)字本體特征想象和聯(lián)想的結果,折射出藏英文化背景下人們對自然界的認知和它們各自的思維模式以及審美情趣等。
第二,在藏英文化中,“三”的喻意近乎相同,都指“尊貴,完美,多”;“七”在藏文化中是“神圣、完滿”,在英文化中僅象征“神圣、完美”,它和“三”屬于文化零空缺現(xiàn)象?!拔濉痹诓匚幕惺恰凹保谟⑽幕袃H為“不祥”;“十三”在藏文化中是“吉祥、神圣”,是個圣數(shù),而在英文化中卻是個“兇險、邪惡”的劫數(shù),和“五”一樣,其涵義在藏英文化中大不相同,而且完全截然相反,因而屬于文化沖突空缺。
誠然,數(shù)字自身本無吉兇可言,無論是藏族同胞的篤信還是英語國家人們的忌諱,殊途同歸的是表達了他們趨吉避兇、向往美好生活的共同訴求。
數(shù)字的文化內涵深刻帶著本民族宗教及傳統(tǒng)文化的烙印,在具有共性的同時又獨具個性。究其原因,宗教信仰體系及傳統(tǒng)文化精神是導致藏英數(shù)字文化沖突空缺的關鍵所在。
首先,宗教話語在藏英文化中所占據(jù)的強勢支配地位是導致藏英數(shù)字文化沖突空缺產(chǎn)生的首要因素。宗教為人們的精神生活世界賦予了魅力的同時,也深深地主宰著它,也使得人們普遍按照宗教的話語邏輯來對待數(shù)字及其象征涵義。藏英文化都是關于宗教的文化,幾乎全民信仰宗教,宗教是文化的核心。就藏族宗教而言,苯教是基礎,藏傳佛教是主導,二者互相融合,相輔相成。藏族宗教信奉多神論,即崇拜多神,相信萬物有靈,相信因果規(guī)律支配著自然界萬物變化,講究寬容、仁慈,包容性強,因而,“三”、“五”、“七”、“十三”都是吉祥奇數(shù)。與藏族宗教截然不同的是西方宗教信奉一神論,即上帝是唯一至高無上的精神統(tǒng)治者,其排異性強,包容性不足,且它主張性惡,信奉原罪說和救贖論,其原始罪惡感來自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偷食禁果和猶大出賣圣子耶穌等,因而信仰耶穌的西方人需要通過不斷向上帝懺悔來救贖靈魂。故“五”、“十三”在英文化中是不祥的數(shù)字,進而導致它們在藏英文化中存在沖突空缺現(xiàn)象。
其次,藏英數(shù)字文化沖突空缺的產(chǎn)生又與藏英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差異有著莫大的干系。任何事物的產(chǎn)生,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而是真實地鑲嵌在某個特定的人類群體中,又或是與某個特定的人類群體存在著精神上的血肉聯(lián)系。從微觀上來說,藏英文化的源頭決定了它們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差異。藏族先民的高原游牧文明的群體生存方式?jīng)Q定了藏文化的傳統(tǒng)精神“包容”,強調“以和為貴”,注重修身養(yǎng)性,陶冶自身思想情操,具有上善如水、容載萬物的民族性情和兼收并蓄、求同存異的寬厚胸襟。與藏文化的人文傳統(tǒng)大不一樣的是,西方先民的海洋商業(yè)文明的個體生存方式?jīng)Q定了英文化的傳統(tǒng)精神“對抗”,崇尚用哲學、科學精神、客觀態(tài)度來探求真理,缺少以仁為體、以和為用的精神,無法和藏文化一樣的兼容并包。在與自然界的相處過程中,藏民也借鑒并傳承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觀,順應和崇拜自然,體現(xiàn)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身心的和諧上,也正因為“和諧”理念才呈現(xiàn)出多樣性的統(tǒng)一;在西方先民看來,世界是可分的,人與自然是對立的,表現(xiàn)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靈與肉的對立方面,因而主張“天人二分”,反映出其崇力尚爭、輕人倫,其主體是自然界的理性心理。因此,藏英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差異也導致藏英數(shù)字“五”、“十三”產(chǎn)生文化沖突空缺的又一主要原因。
由此可見,藏英文化中認知體驗、文化經(jīng)歷的相似性和各自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宗教信仰體系的差異性潛移默化、根深蒂固地影響著人們對數(shù)字的好惡,導致數(shù)字在藏英文化中的產(chǎn)生空缺現(xiàn)象。
數(shù)字文化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極其鮮明的民族性特征。本研究基于文化空缺理論中的零空缺和沖突空缺來著手探討“三”、“五”、“七”、“十三”在藏英文化中的共性特征和個性差異,并結合文化空缺的涵義來進一步挖掘造成這些數(shù)字文化空缺現(xiàn)象的因素。了解藏英數(shù)字文化空缺現(xiàn)象及其成因,對提高文化跨域交流的有效性提供一種可能,為更好解讀藏英文化尋找到一個全新的入口。同時,也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數(shù)字文化所蘊藏的民族文化涵義和特色,從而對傳承和弘揚藏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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