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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湯

      2015-09-15 07:48:27田馮太
      荷城文藝 2015年3期
      關鍵詞:托夢龍飛副鎮(zhèn)長

      田馮太

      作者簡介:1984年3月出生于湖北省來鳳縣某偏遠鄉(xiāng)村,現居云南昆明。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詩刊》《邊疆文學》《文學界》《延河》《滇池》《鹿鳴》等國內期刊。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

      李龍飛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徹底顛覆了物理老師教過的地心引力學說。

      飄在半空中的李龍飛俯瞰虎踞鎮(zhèn)上的人們,他們亂成一鍋粥,在不寬的街道上鼠竄,有的從東往西,有得則相反,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鎮(zhèn)上的房屋一半以上都已經坍塌,瓦礫磚塊兒到處都是。李龍飛的第一反應是發(fā)生了地震??傻卣鹪趺磿屗w起來呢?李龍飛在努力回想。

      地震這種事兒,在虎踞鎮(zhèn)時有發(fā)生,不過是屋子晃一下,然后就屁事兒沒有了,最多也就摔壞個把玻璃杯,沒人會因為地震而大驚小怪。看著這滿世界的殘垣斷壁,李龍飛斷定這次發(fā)生大地震了。遠遠望去,自家的房子依舊巍然挺立,看來父親李遠志是有遠見的,早在幾年前就蓋起了框架結構的小洋樓,再大的地震也安然無恙。鎮(zhèn)政府的大樓也沒倒,還能依稀看見樓頂上的國旗在飄揚。李龍飛想起來了,今天是周六,他放假回家,父親李遠志是副鎮(zhèn)長,要來辦公室加班,李龍飛找他要了鎮(zhèn)政府那輛獵豹越野車的鑰匙,過過車癮??伤趺匆矝]想明白,為什么自己會飛起來,還不是連車一起飛。

      這時,兩個面目猙獰的家伙,一個白臉一個黑臉,用鐵鏈鎖著一位老太太從他面前飄了過來。那老太太李龍飛認識,是鎮(zhèn)里的劉奶奶,是個啞巴,這些年一直在幫他兒子管理蘋果園,就在幾小時前,李龍飛還偷摘過她家的蘋果呢。李龍飛對那兩個家伙說:你們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為什么要抓一個老人?那兩個家伙同時轉過臉,露出嘴里的獠牙,嚇了李龍飛一大跳。他們停了下來。黑臉說:喲,竟然還有漏網之魚。白臉說:奇了怪了,我們怎么會沒發(fā)現他呢?黑臉說:你干這一行時間不長,不知道不足為怪。這是個苦命鬼啊。死的時候尸身被金屬包裹,所以白天我們看不見他,這種鬼注定永遠不得超生,抓回去做苦力。黑臉說罷,掏出另外一條鐵鏈就要鎖李龍飛。李龍飛雖然只是個高中在校學生,但身為副鎮(zhèn)長的兒子,多少也見過世面,盡管他內心充滿了恐懼,卻能佯裝鎮(zhèn)定,大喝一聲:你敢!再裝神弄鬼,我讓我爸收拾你!知道我爸是誰嗎?他是這兒的副鎮(zhèn)長。那兩個家伙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放聲大笑。黑臉說:裝神弄鬼?老子本來就是鬼!李龍飛不屑道:你是鬼?那我是什么?白臉說:你當然也是鬼啰,人怎么可能飄在空中呢?黑臉接過話,說:你不僅是鬼,還是個苦命鬼!一看就是個紈绔子弟,平常人家,哪會有人死的時候全身被金屬包裹著?我們那邊的礦山,正缺挖礦的,抓回去咱哥倆就有提成拿了。還沒等李龍飛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黑臉牢牢鎖住了。他想掙扎,卻無能為力。

      李龍飛被兩個家伙拽著往前飄,看上去垂頭喪氣,心里卻在盤算著如何逃跑。他開始向那兩個家伙套近乎,說:兩位叔叔,你們是黑白無常嗎?黑臉說:叔叔?要是按你們這邊的時間算,老子當你祖宗都不過分!白臉說:我們不是黑白無常,黑白無常是我們領導,我們是他們手下的鬼差。黑鬼差瞪了白臉一眼,說:你怎么這么實心眼?少說兩句會死嗎?李龍飛趕緊接話,問:鬼也會死嗎?黑無常說:關你屁事?白鬼差再次沒管住嘴,說:如果鬼長期沒有進入輪回的話,也會死,會魂飛魄散。黑鬼差把鐵鏈拽得叮當響,說:沒錯,比如你,注定要魂飛魄散,不過這之前呢,得做苦力,少則數百年,多則幾千年。李龍飛試探著問:那有什么辦法讓我能順利進入輪回呢?白鬼差說:除非有人把你的尸身從金屬中弄出來,然后重新入土為安。黑鬼差有些惱怒,對白鬼差說:這話你跟他說?這時,李龍飛雙膝跪下,哀求道:求求兩位鬼差大爺,給我一點時間,我讓我爸把我挖出來。我死的時候被壓在車里了,我爸是副鎮(zhèn)長,肯定會第一時間挖我的。黑鬼差喝道:你以為什么事兒都像你們人間???還討價還價呢!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就算把你放了,你爹也不會挖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李龍飛見求不動黑鬼差,于是轉向白鬼差,抱住他的腳,說:白爺爺,求求你了!只要三天時間。我想過了,這大熱天的,如果我三天沒被挖出來,估計也爛了,那時候你們再來抓我,好不好?黑鬼差一腳把李龍飛踹開,說:求他也沒用!我們那邊不比你們這兒,凡事都講人情,我們那兒講法制。法制你知道嗎?你們不是常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嗎?閻羅殿里一切按法律行事。再說了,就算把你放了又如何?你一個新鬼,你爹是人,你能跟他溝通嗎?我可以跟他托夢,李龍飛回答道。托夢?黑鬼差冷笑道:你知道怎么托嗎?這時,白鬼差說話了:大哥,你不是懂托夢嗎?教教他唄。我見他挺可憐的,白白凈凈一書生,哪吃得了礦山上的苦???礦山那地方我呆過,真不是鬼呆的地方!苦、累、工資少都不說了,伙食還特差!黑鬼差轉過臉,說:你都當了這么多年的鬼了,怎么思維還跟人似的?把他放了,咱們回去怎么交差?白鬼差說:他要是不說話,我們不也沒看見他嗎?到時候我們就說沒看見好了。這老太婆是個啞巴,想告密也告不了。黑鬼差說:話是這么說,可把他放了咱倆有什么好處?他爹又不會挖他。那可不一定,白鬼差說:人間自有真情在,更何況是他親兒子。要不我們來打個賭,如果他爹把他挖出來了,你這個月的工資歸我,如果沒挖,或者沒挖出來,你的工資歸我,你看怎么樣?黑鬼差再次踹了李龍飛一腳,喝道:別死乞白賴的,趕緊走!然后對白鬼差說:有這種打賭的嗎?你的工資本來就比我低,砝碼都不一樣,賭個屁??!白鬼差拖著劉奶奶攔在前面,說:那要不這樣,你一個月工資,我兩個月,這樣總行了吧?黑鬼差說:那也不行,要賭雙方的賭資要一樣才公平,你要是輸了,就按我的工資水平給我。白鬼差表示同意。

      李龍飛就這樣被兩個鬼差放了。他們走之前,黑鬼差教會了他如何給活人托夢,白鬼差則教會了他如何自由行走不至于在空中亂飄。黑鬼差還說:你聽好了,只有三天時間,三天過后就算我們不來抓你,你也是孤魂野鬼,見不得太陽的,一見太陽就會灰飛煙滅。趁現在你還能見陽光,趕緊行動。托夢只能在對方睡著的時候進行,還有,托夢會減少自身的鬼氣,你只有三次機會,如果強行托夢四次,你同樣會魂飛魄散。突然,白鬼差似乎想到了什么,對李龍飛說:這個你拿著。這個叫翳影枝,有了它其它鬼就看不見你了。要是三天內你被別的鬼差抓走了,我們這賭豈不是白打了?李龍飛接過來一看,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枯樹枝,竟會有如此神效?他忍不住問:那是不是你們也看不見我?白鬼差說:我剛才朝上面哈了一口氣,所以我能感覺得到你,六界之內,除我之外,任何其他生物都看不到你,如果你想聯系我,就將翳影枝折斷,我們會盡快趕到的。黑鬼差在在一旁搖頭,自言自語:打個賭還這樣一絲不茍!白鬼差說:那是當然,這可是賭錢啊,肯定要認真對待嘛。黑鬼差笑得更加詭異,卻并不說話。白鬼差也不搭理他,附在李龍飛耳邊說悄悄話,說完才離開。

      李龍飛此刻的意識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只有三天時間。但時間再緊,也得一步一步地來,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首先,他得找到自己死亡的準確地點,這樣父親才知道去哪兒挖他。

      李龍飛首先來到鎮(zhèn)政府門口。此刻,這里已經匯集了不少人,另一位副鎮(zhèn)長小張叔叔正在分發(fā)救災帳篷,一輛輛軍用卡車正陸續(xù)駛進來,由一輛獵豹越野車帶隊。李龍飛回想起來了,地震發(fā)生前,他就是開著鎮(zhèn)政府的獵豹車從這里出去的。根據記憶,他按圖索驥,向鎮(zhèn)外走去。李龍飛生前的最后記憶停留在虎踞山的東邊,那兒沒有人住,只有一座湖,村莊在湖的對岸。他當時就是要去湖里釣魚,剛到湖邊,車都還沒熄火,地震就發(fā)生了。

      李龍飛來到山腳,發(fā)現一切都變了樣,整座山有三分之一塌了下來,湖都被填了一小半。李龍飛斷定,他就是被埋在下面的??墒沁@么多土、這么多山石,想要把他挖出來,談何容易???不要緊的,李龍飛給自己打氣,心想:這么大的地震,肯定會調用挖機,我爸是副鎮(zhèn)長,叫幾臺挖機過來,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找到了被埋的地方,李龍飛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找父親了。身為副鎮(zhèn)長,這時候,他肯定不會閑著。既然他不在鎮(zhèn)政府發(fā)放救災物資,那就一定在就在第一現場搶救傷員。在李龍飛的記憶中,不管鎮(zhèn)里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小事,父親總是第一個趕往現場的。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鎮(zhèn)外的舊倉庫旁,李龍飛找到了父親李遠志。倉庫是上世紀80年代末建的,那時鎮(zhèn)里的公余糧、各種提留統一在這里收繳,然后用大卡車拉往縣里。后來,減免農業(yè)稅了,倉庫也就廢棄了,鎮(zhèn)里將兩個五保戶安排住在這里。此刻,倉庫早已成了一片廢墟,想必那兩個五保戶被壓在下面了。李龍飛見父親頭戴安全帽,襯衫在陽光下反射出一大片白,在廢墟上指手畫腳地指揮著鄉(xiāng)親們在廢墟上一陣亂刨,忙得不可開交。李遠志大聲說:都給我用點力,無論如何要在救援部隊趕來之前把兩個老家伙挖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小伙擦了把汗,說:李鎮(zhèn)長,這大熱天的,就我們用鋤頭挖,能挖到什么時候啊?還是讓救援部隊來挖好了,他們有裝備,比我們專業(yè),說不定兩個老家伙還有救。照我們這挖法,就算挖出來了,也是死的。李遠志上前狠狠地給了小伙一腳,喝道:放屁!讓救援部隊來挖?那還是我們挖出來的嗎?你他媽就這點覺悟,活該在家修地球!少啰嗦,趕緊給我挖!鄉(xiāng)親們東一鋤頭,西一鋤頭,天一鋤頭,地一鋤頭,有一鋤頭,無一鋤頭,唉聲嘆氣地繼續(xù)挖,李遠志則來來回回地踱著方步,一副十分焦急的模樣。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場上的人一個個東倒西歪。李龍飛知道,余震來了。這將給父親的挖掘工作帶來更大的麻煩,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說幫忙,就連說句話都不可能。

      李龍飛決定先去看看母親。想必母親是安全的,不然父親不會在這里挖那兩個五保戶。事實上,母親沒有李龍飛想象的那么安全,她在鎮(zhèn)政府外的醫(yī)務帳篷里輸液呢,嘴里還不停地喊著李龍飛的乳名。一個護士走過來,對她說:您別擔心,我見李鎮(zhèn)長帶人出去找龍飛了。母親冷冷地笑了一聲,說:他會去找我兒子才怪!不行,我要去找我兒子。說完就要拔針頭,被護士們制止了。無計可施的母親,坐在病床上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悲天蹌地。李龍飛趕緊退了出來。從小到大,他最見不得母親哭,只要母親一哭,他就會跟著哭。此時,他想哭竟然哭不出來,就像天生不會哭一樣。

      更重要的是,李龍飛決不能哭,只要一出聲,其他鬼差就會發(fā)現他,就會把他抓走。那時候,他就沒法托夢給父親了。到處是廢墟,到處是死人,這景象實在沒什么好看的。安全起見,李龍飛決定躲起來,等晚上再出來給父親托夢。

      天漸漸黑了下來,整個虎踞鎮(zhèn)燈火通明,吶喊聲和哭泣聲凄厲地劃破夜空。李龍飛感到饑餓,卻不知道鬼應該吃什么充饑。真后悔沒問問那兩個鬼差。李龍飛明白,長餓不如短餓,要是不能讓父親及時挖出自己,真像鬼差們說的那樣被抓去礦山做苦力,還吃不飽,他不崩潰才怪。盡管李龍飛從沒挖過礦,但礦工的辛苦,他是目睹過的。這些年,他父親分管鎮(zhèn)里的招商引資工作,虎踞山上就有了好多煤礦,那些礦工一個個黑乎乎的,瘦得連肋骨都能數得清楚,比他現在的樣子還要像鬼。從小到大,他所做過的最重的體力活就是挑水。那時候,鎮(zhèn)里還沒通自來水,到鎮(zhèn)外的水井處,往返不足一里路,李龍飛要歇三次氣,才能把半擔水挑回家。

      忍住饑餓,李龍飛決定去倉庫那邊找父親。倉庫所在的廢墟上,盡管沒了白日的喧囂,人卻更多了,好多當兵的在那兒小心翼翼地刨著,卻很少有人開口說話。李龍飛在場上走了兩圈,沒見父親。他會不會回家睡覺去了?如果這樣那就太好了。

      來到家門口,只見周圍的磚房、土基房全都倒塌了,少數沒倒的,墻壁全都開了裂,成了危房,唯有自家的樓房巍然挺立,就像父親的權威。

      大門緊鎖著,但屋里斷斷續(xù)續(xù)有砰砰的有聲音傳出來,說明家里有人。其實,對于李龍飛來說,門開不開都無所謂,反正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人了。進屋后,李龍飛見父親掄著礦山上常見的二錘,瘋了似地在砸自家的墻。這可是他引以為榮的全鎮(zhèn)最白的墻啊,以前他只要稍不小心在墻上留下一點點污漬,都會被父親狠狠得教訓一頓,今天,父親卻把它砸得千瘡百孔。李龍飛百思不得其解,想上去阻攔,卻無能為力。父親不僅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他去推父親,根本碰不著他,父親就像空氣一樣,任他自由穿梭。人與鬼,是那么地難以溝通。

      母親推門而入,李遠志看了她一眼,繼續(xù)砸墻。母親說:你瘋了嗎?李遠志頭也沒回。母親繼續(xù)問:你不去找兒子,在家里發(fā)什么神經?李遠志放下二錘,沒好氣地說:我發(fā)神經?你除了會打麻將,還會什么?頭發(fā)長見識短!

      見這架勢,李龍飛知道,父母又要吵架了。在他們家,吵架是常有的事兒。大多數情況下,只要父母吵架,他會同情母親,卻堅定不移地認為父親是對的。這次,他決定站在母親這邊。

      母親哭啼啼地說:是,我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我是女人!我只知道關心這個家,關心兒子!我只知道地震了,死了很多人,兒子不見了……

      李遠志狠狠地將二錘扔在地下,把地板都砸裂了好幾塊。他說:你以為兒子不見了就你急?全鎮(zhèn)的房子基本都倒了,我們家的屁事兒沒有,一會兒各級領導就要來了,讓他們知道了,不查我才怪!真是不當官不知道事兒大!

      母親開始變得歇斯底里,把茶幾一下子掀了個底朝天,怒吼道:官官官,你就只惦記你那芝麻綠豆大的官!你跟你的官過去吧!你不找兒子,我找!母親說完,又在被她掀翻的茶幾上踢了兩腳,轉身出門。

      李龍飛想哭,卻哭不出來。在他的記憶中,母親的確酷愛打麻將,經常通宵通宵地打,整夜整夜不回家。他甚至懷疑人們常說的母愛?,F在,他終于明白了,真正愛他的,不是父親,而是母親?。』茧y見真情,這話一點都不假。

      母親要出去找兒子,由于心情急躁,沒能順利地打開門,又噼里啪啦地朝大門一陣亂踢,然后蹲在地上大嚎哭,像一只失去了崽子的母狼。

      李遠志已經重新拿起二錘,準備繼續(xù)砸墻,聽見老婆的哭聲,又放下了,只是這次的動作要明顯輕得多。他走到門口,拍拍老婆的肩膀,說:別哭了!哭有什么用?你以為我不關心兒子?我比你還急呢!可是光急有什么用?你知道兒子在哪兒嗎?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帶人去倉庫那兒挖嗎?因為我知道兒子不在鎮(zhèn)里面,他出去了。兒子喜歡下象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擔心他找那個五保戶老陳下棋去了。沒找到兒子,我又讓鎮(zhèn)里的司機小陳到處去找了。知道了兒子在哪兒,我們才能采取行動啊!你說是不是?

      李龍飛的心情變得復雜起來。這樣看來,父親也是很關心的自己的,只是他更理性一些,不像母親那樣只知道瞎急。從小到大,父親李遠志一直都是李龍飛心中的英雄,李遠志只函授過兩年中專,就能當副鎮(zhèn)長,這一點就足以讓李龍飛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而,母親卻并不以為然。她嚯地站起來,指著李遠志的鼻子說:李遠志?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呢?這么多年的夫妻,我還不了解你?你以為我像那些農民那樣好騙?老陳昨天就被你那個司機小陳送到縣醫(yī)院去了,兒子會去倉庫找他下棋?你去倉庫那兒亂挖,無非是做給別人看,證明你沒閑著,還有,你擔心余震來了會砸到自己,倉庫那兒空曠,即使有余震,也傷不到你。你心里那點小算盤,瞞得了別人,還瞞得了我?

      李遠志顯然有些惱怒了,說:話可別說得這么難聽!你知道老陳去縣里了,可兒子不知道。挖挖找找總比躲在醫(yī)務帳篷里強!

      李遠志說完,把母親撂在一旁,又自顧自地開始砸墻,那聲音,就像一陣陣雜亂無章的戰(zhàn)鼓聲,劃破繁忙的夜空,沉悶而又絕望。

      母親的話提醒了李龍飛,思緒像夜晚一樣延伸開去。李龍飛清晰地記得,他生前最后一次見父親的情景:他找父親要車鑰匙,父親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給他了。父親說:不能飆車,也不能去找老陳下棋!要是讓我發(fā)現你飆車或者找老陳下棋,以后就再也不給你車鑰匙了!還有,你最好把車開遠一點,別在鎮(zhèn)子附近,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李龍飛滿口答應。李遠志從后備箱里取東西的時候,李龍飛看見里面有一個黑色的帆布口袋,上面寫著“姜太公漁具專賣店”的字樣,這讓他萌生了去釣魚的想法。不管怎么說,父親是知道他李龍飛沒有去找老陳下棋的。但轉念一想,父親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啊,他并沒有告訴他他要去釣魚,而且他平時也沒有釣魚的習慣,下棋的習慣倒是鎮(zhèn)里人都知道的,這幾年鎮(zhèn)里的象棋比賽,冠亞軍總被他和老陳包攬。照這樣看來,父親去倉庫挖他也在情理之中。不去倉庫,他還能去哪兒呢?

      母親哭著嚷著喊著李龍飛的乳名奪門而出,李龍飛心里感到難過,一陣陣的涼意從尾椎往上躥,他想上前去攔住她,勸她別那么傷心,反正人死不能復生。但他知道那是徒勞,他是鬼,母親是不可能看得見他的,也聽不見他說話。理智告訴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跟著父親,等他睡覺,只有他睡著了,才可能托夢給他。

      李遠志看上去一點睡意都沒有,他沒有去追母親,也沒有繼續(xù)砸墻,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時間在滴答滴答地溜走,李遠志一直沒站起來。他從兜里掏出一支煙,瞇著眼睛抽了起來。李龍飛不抽煙,但他懂得父親抽煙的含義。父親抽煙,多半是困了。好多次,他都看見父親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燃燒的香煙就睡著了,要不是有過濾嘴,他真擔心會灼到父親的手指。此刻,李遠志抽煙這件事兒對于李龍飛來說無疑是好事情,只要他抽睡著了,李龍飛就可以給他托夢了。

      香煙在李遠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均勻地燃燒著,按照李龍飛的往日經驗,他就要睡著了??删驮谶@時候,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遠志將煙頭掐滅,起身開門。來人是司機小陳,他氣喘吁吁地說:領導來了,縣領導,還有市領導都來了。省領導估計也快了,說是道路塌方,被堵住了,張副鎮(zhèn)長已經出發(fā)去接他們去了,聽說正在步行往這兒趕。李遠志問:領導來你怎么不早通知我? 語氣中頗有些責備的意味。小陳說:你電話關機,我到處找,這才找到你。李遠志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沒法應,說:忙糊涂了,電話沒電了都沒來得及充。走,我們去迎接縣領導和市領導。話音剛落,兩人就火急火燎地出去了,連門都沒鎖。

      李龍飛呆呆地立在屋里。這下麻煩了,父親這一走,估計整夜都不會回來睡覺了?,F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母親。母親除了打麻將可以通宵不睡,平時只要腦袋沾上枕頭就能睡著。

      李龍飛來到醫(yī)務帳篷前,聽見母親在里面哭,邊哭邊喊他的乳名。幾個護士勸了一會兒,不見效果,也就不再勸了。這時,李遠志陪同幾個領導模樣的人也來到了帳篷內。小陳不失時機地說:我們李副鎮(zhèn)長真是大公無私啊,他自己的親兒子還埋在地底下,愛人也受了重傷,可他一直堅持在抗震救災第一線。李遠志說:我家龍飛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說不定他已經回學校了呢?不能輕易斷定他被埋了。一位頭發(fā)油光水亮的領導說:遠志啊,聯系上你兒子了嗎?李遠志說:沒,這么多條生命危在旦夕,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哪有時間管自家的事情啊?這時候,李龍飛的母親一咕嚕爬起來,然后跪在領導面前,哭嚷著說:領導啊,你們救救我兒子吧!他生活費都還沒拿,怎么可能回學校呢?就算他到了學校,肯定會給我來電話的,現在他的電話打不通,肯定是被埋在哪里了呀!幾位領導見此場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還是那位頭發(fā)油光水亮的領導先說話了,他說:遠志,你留下來照顧你夫人,仔細回憶一下地震發(fā)生前你兒子在哪兒。說完,帶領其他人迅速離開了帳篷。他們走后,李遠志撇下老婆,也跟了出去。

      母親繼續(xù)嚎啕大哭,也沒人再來勸了。勸也白勸,每個帳篷里都有人在哭,哪里勸得過來?母親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李龍飛見機會來了,就運用黑鬼差教他的辦法,給她托夢,將自己如何到達湖邊、被埋的準確地點以及黑白鬼差的事情全部說了。剛托完夢,她就醒了,然后跳將起來,自言自語大聲說:我知道我兒子被埋在哪兒了,我要去李遠志。說完就往外面沖,被守在外面的小陳攔住了。小陳說:李副鎮(zhèn)長正陪著領導們檢查工作呢,特意交代我在這里照顧您。您就別添亂了,一個夢哪能當真?母親不依,想掙脫小陳,卻沒能成功,攤在地上又哭了起來。

      李龍飛開始恨起小陳來,他為什么一定要攔著母親呢?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可不想在地域里干一輩子苦力,最后魂飛魄散??僧斝£愓f了一番話后,李龍飛覺得也不無道理,覺得沒必要恨他了。小陳說:嫂子,不是我要攔你,主要是現在外面亂麻麻的,我也不知道李副鎮(zhèn)長跟那些領導們去了哪兒呀。咱這樣漫無目的地亂找,不但找不著他們,萬一您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么辦?

      李龍飛已經意識到了,想要讓自己的尸身今晚被挖出來,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好歹只能看明天了。一陣陣饑餓感又涌了上來。他想去找點吃的,又不知道鬼能吃什么,上哪兒找?,F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胡亂睡一覺,以此來減少體力的流失。

      李龍飛不知道是怎么睡著的,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白天。盡管是白天,陽光卻并不明媚,空中飄舞著牛毛般的細雨,天地都變得濕漉漉的,還夾雜些霧氣。李龍飛覺得奇怪,淋了這么長時間的雨,身上卻一點都沒濕。這讓他意識到,他已經不是人了,馬上就想到了自己作為鬼的處境。也不知道母親有沒有找到父親了?應該找到了吧,說不定這會兒父親正帶著人在虎踞山下挖他呢。懷著這樣的美好愿景,盡管饑腸轆轆,李龍飛還是艱難地站了起來,向著埋有他的尸身的湖邊飄去。

      可想而知,湖邊連個人影都沒有。但李龍飛還沒有絕望。興許父親正在組織人馬,調動挖機呢?對了,不是說有省里面的領導要來嗎?省里面的領導來了,肯定要先開會討論救援方案的嘛。父親肯定會在會上提出,湖邊也有群眾被埋的。這樣一來,調動挖機就順理成章了。

      按照李龍飛的判斷,開會的地點不在政府辦公樓,就在某個帳篷里。他要去會議現場看看。李龍飛預測得沒錯,在鎮(zhèn)政府前的一個大帳篷外圍著好多荷槍實彈的武警戰(zhàn)士,里面正在開會。李龍飛剛飄進去,就見省長(他在電視里見過)站起來,說:好了,大家各就各位,散會。對了,李遠志同志留下來一下。等人都走完后,省長說:遠志啊,聽說你兒子也被埋了,現在可是考驗你的時候啊,希望你以大局為重。當然,你兒子也是人民群眾,救他是理所應當的。說完就走了出去。李龍飛心里揣摩著省長的話,他認為,省長是在暗示父親,應該把挖他的事情當作工作完成。有了省長的支持,李龍飛變得信心滿滿。

      李遠志走出會議帳篷,徑直來到老婆住的醫(yī)務帳篷。醫(yī)務帳篷有很多,李龍飛的母親一人住一頂。母親沒有像昨晚那樣哀嚎,而是坐在床沿抽泣。李遠志見沒有外人,關上帳篷門,指著她的鼻子,問: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你怎么能去省長面前說兒子失蹤的事情呢?怎么一點大局觀念都沒有呢?母親抬起頭,說:我只是個女人,不是什么官,我沒能力自己挖,叫你你不去,我還能怎么地?李遠志說:你怎么能斷定兒子死了呢?就憑一個夢?既然兒子能托夢,他為什么不托夢給我?托夢給我不是比給你更有效嗎?簡直就是胡鬧!李遠志說完,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現在李龍飛明白了,父親不是不想挖他,而是根本就不相信他已經死了?,F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托夢,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可是,父親整天忙上忙下地,根本就沒睡覺。他不睡覺,怎么給他托夢呢?看著父親通紅的雙眼,以及腫得跟高粱粑粑似的的眼袋,李龍飛認為,希望還是有的。人怎么可能幾天幾夜不睡覺呢?他打算自己不睡覺,寸步不離地跟在父親身后,總能等到他睡覺的時候。

      李龍飛快餓暈過去了,他已經沒有心思留意父親跟哪個領導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他關心的僅僅是父親是否睡著。他心里已經盤算好了,只要讓父親知道他已經死了,埋在哪里,在加上省長說過的話,父親一定會想辦法把他挖出來的。

      大概下午四點多,太陽從云層里遛了出來,把那些爛泥塘照得水亮水亮的。李龍飛感到自己很難睜開眼睛,他越來越虛弱了。記得那個黑鬼差說過,三天過后,他將不能再見陽光?,F在已經是第二天了,可李遠志依然強撐著不睡覺。李龍飛心急如焚。

      胡亂吃了點盒飯,李遠志被那個昨天頭發(fā)水亮、今天淋雨后顯得有些狼狽的領導叫到了一邊,李龍飛也跟了上去。領導說:遠志你糊涂?。⊙劭茨銈冩?zhèn)的羅書記就要調到縣里去了,到時候胡鎮(zhèn)長肯定接任書記,鎮(zhèn)長的位置將在你和小張之間產生,你怎么在這時候犯糊涂呢?李遠志摳摳后腦勺,表示沒聽明白。領導接著說:我是力挺你當鎮(zhèn)長的,小張雖然能力很強,可是畢竟太年輕,難以服眾??赡恪钸h志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書記,我到底哪里沒做好,還請您明示。書記顯然有些不耐煩了,說:我問過小陳了,你兒子是開著你的公車出去的。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么時候,全國人民都盯著公車改革的事情呢。縣里已經做出了決定,按照上面的規(guī)定,你現在的級別還不能配車,你的車要公開拍賣。現在好了,車都不見了。李遠志聽后,頭低得不能再低,解釋說:我……我就想著要趁拍賣前,讓他把車練熟。書記一聽就火了:急在這一時?等你當了鎮(zhèn)長,光明正大地給你配輛車,想怎么開就怎么開!李遠志大概感到了委屈,略帶哭腔地說:我兒子他……我知道你失去兒子難過,書記繼續(xù)說:說句不好聽的,我倒是希望你老婆說的是真的,你兒子被埋在湖邊,那里沒村子,估計沒人會去那里施救,到時候你跟小陳商量一下,就說因為地震,車被埋了。要是在有人家的地方挖出你兒子獨自一人死在駕駛位上,公車私用,而且還是給家人用,他還沒駕照,這后果可就嚴重了。趁現在全世界都在關心地震的事情,你自己多留意一點你兒子的事兒,好自為之!書記說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李遠志再次來到醫(yī)務帳篷,手里提著兩盒盒飯。李龍飛的母親還在哪里抽泣,都快發(fā)不出聲音了。李遠志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一手提盒飯,一手撫摸著她的后背,說:人是鐵飯是鋼,不管發(fā)生了多大的事,飯總是要吃的。母親并不領情,一把將盒飯打翻在地,說:李遠志,你要不把我兒子挖出來,我跟你沒完!李遠志并不氣惱,說:凡事要多往好處想,咱兒子那么聰明,怎么會有事呢?說不定呀,他根本就不在鎮(zhèn)上呢。等公路搶修通了,說不定他就回來了呢!母親說:兒子都托夢給我了,他肯定是死了。這我不怪你,誰也不會想到會發(fā)生這么大的地震。人死不能復生,我只希望他在那邊不要受苦。兒子在夢里跟我說了,由于他死在車里面,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在那邊做苦力。李遠志接著安慰她:哪能呢?咱兒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沒死。如果兒子真死了,希望被挖出來,他肯定也會托夢給我。母親說:兒子說了,你不睡覺,他沒法托夢給你。李遠志說:那好,今晚我就睡覺。我跟張副鎮(zhèn)長商量好了,輪流睡覺,一會兒天黑了他就會來替我,我來這里睡。兒子要真死了,我們在一起,他就能托夢給我們倆了。母親顯然被他說動了,她用袖子擦了兩把眼淚,用哀求的語氣說:那你一定要來,兒子托夢給我們了,不管怎么樣,你要想辦法把他挖出來。李遠志點頭表示同意,然后將地上的盒飯撿起來,遞到老婆手里。

      李龍飛的母親吃了半盒飯,就又扔在一邊,說吃不下。李遠志也沒再勸她,而是說: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交代一下救援工作,等張副鎮(zhèn)長來替我了,我馬上回來。說完,不容分說地走了出去。外面,天已經擦黑了,一盞盞電燈陸陸續(xù)續(xù)亮了起來。

      李遠志回到家后,先將家具全部推倒在地,整個家一下子就變得雜亂無章了,然后又將二樓的墻皮砸出一些斑駁感。做完這些以后,他蹲在地上瞇著眼睛抽了一支煙,覺得一切都還滿意,這才從地上撿起二錘出門去。

      出門時,他像做賊一樣,動瞄瞄西瞅瞅,確定沒人后,又將二錘塞進褲管里,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這一切,李龍飛都看在眼里,覺得父親的行為實在太怪誕,卻又不知道為什么。李遠志一路都溜著墻根走,偶爾見到熟人,還不等對方說話,他就先告訴人家,說他要去鎮(zhèn)政府跟張副鎮(zhèn)長換班。來到一棟已經完全倒塌的民房前,李遠志掏出手電筒,一陣掃射,確認沒人了,就從褲管里掏出二錘,隨手扔掉,然后一溜煙地往鎮(zhèn)政府方向跑去。

      李龍飛知道,父親去鎮(zhèn)政府換班,難免會經歷一番繁瑣的簽字手續(xù),他決定不跟去了。沒必要為了看父親說一些場面上的話,然后簽字而耗費自己的體力,他已經感到快餓得不行了。他決定直接去母親住的那頂醫(yī)務帳篷。

      李遠志這回沒有爽約,大約一小時后,他出現在了醫(yī)務帳篷里。李龍飛的母親對此并不滿意,問:怎么現在才來?李遠志回答:這不是要交接工作嘛?母親說:交接工作也用不了這么久。李遠志說:我還回了一趟家,把家里弄亂了,這樣才像遭遇過地震嘛,還將那把二錘給丟了,要是讓那些領導看見了,就露餡了。母親沒有說話,歪著嘴象征性地笑了一下,沒有笑出聲。李遠志說:那我們趕緊睡覺吧,要不然兒子該等急了。李遠志說完就躺下了,不出一分鐘就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奇怪的是,母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沒有睡著。李龍飛原計劃等兩人都睡著后,給他們同時托夢的,這樣可以有效降低鬼氣的消耗。現在情況有變,他只好先給父親托了。

      聽完李龍飛的敘述,李遠志露出一個十分復雜的表情,然后說:兒啊,要怪你就怪我吧,我不該把車鑰匙給你的??!李龍飛說:我誰都不怪,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么大的地震呢?我只求爸爸你,想個辦法把我挖出來,然后隨便找個地方埋了。李遠志面露難色,說:兒啊,你在這邊的時候爸爸都沒舍得讓你受一丁點的苦,又怎么舍得讓你在那邊受苦呢?可是現在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到處都在死人,一片亂麻麻的,鎮(zhèn)子里的人都還有好多沒被挖出來,我又怎么能跑到鎮(zhèn)外去挖你呢?再說了,半座山都塌下來了,要把你挖出來談何容易啊。李龍飛想哭卻哭不出來,他說:我去現場看過了,山塌下來的時候,由于慣性的作用,大部分山體都滑到了湖里,我被埋得并不算深,只要找到準確的位置,一臺挖機最多兩小時就能把我挖出來。我求你了,派一臺挖機過去吧!李遠志說:兒啊,你把我這個副鎮(zhèn)長想得太厲害了。現在,這里匯集了那么多領導——從鎮(zhèn)上到省里的領導都在,聽說中央的領導也馬上就要到了——哪里還有我說話的份兒???我哪里有權力調動挖機???李龍飛極力換成一副哭腔,盡管流不出淚水,懇求道: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做一輩子苦力,最后魂飛魄散嗎?李遠志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說:有了,兒子,我有好辦法了。等這些大領導走后,我給你多燒點錢過去,你要多少我燒多少,哪怕燒人民幣也行,你拿著這些錢去賄賂那邊的領導們,層層打通關系。他們拿了錢,肯定會放你一馬的。李龍飛說:可是那個黑臉鬼差說過了,那邊是法治社會,這邊的這一套在那邊恐怕行不通。李遠志說:狗屁的法治社會!天下烏鴉一般黑,有錢能使鬼推磨。盡管李龍飛覺得父親說的不無道理,可這是一招險棋,萬一行不通怎么辦?最好的辦法,還是讓父親把他挖出來??陕犂钸h志的語氣,挖出來這事兒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就在這個時候,李龍飛突然想起白鬼差對他說的悄悄話:鬼求人一般來說人都不會搭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嚇人,人見了惡鬼就會屈服。這句話給了李龍飛很大的啟發(fā),他搖身一變,將自己變得披頭散發(fā)、血肉模糊,對著李遠志說:你到底是挖還是不挖?你要是不答應把我挖出來,我這就把你給吃了!沒想到的是,李龍飛這一嚇,不僅沒嚇出效果,反而把李遠志給嚇醒了。

      李遠志醒的時候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嘴里還不停地喊著不要,不要。李龍飛的母親見狀,問他怎么了?他說做了個噩夢。母親問他有沒有夢到兒子了,他說沒有,夢到兒子怎么會是噩夢呢?母親提議繼續(xù)睡,說不定兒子正在來的路上呢。李遠志一個勁兒地擦汗,沒有發(fā)表意見。這時,小陳沖了進來,說:李鎮(zhèn)長,不好了,省長和好幾個市領導被困在虎踞山東邊的湖邊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李遠志讓他把話說清楚,小陳說:天黑前,省長帶著一幫市領導去查看周邊村子的受災情況,回來時虎踞山又發(fā)生了滑坡,今天剛開出來的毛毛路都被阻斷了,省長他們被困在那邊了。李遠志聽后,果斷做出決定,對小陳說:走,我們去找?guī)讞l舢板船,無論如何要把領導們接過來。說完就往外面沖,連鞋都沒穿好,腳后跟踩在鞋跟上。

      李龍飛聽見省長被困在湖邊,突然覺得自己有救了。省長被困,誰敢不調用挖機?只要父親指揮挖機在他被埋的地方挖路,他自然就得救了。李龍飛不顧肚子餓得厲害,也跟了出去。

      李遠志果然神通廣大,沒多大一會兒,就召集了十幾個村民,每人劃一條舢板船,出現在在省長被困的岸邊了。省長握著李遠志的手,說:李副鎮(zhèn)長真是及時雨?。±钸h志說:領導過獎了!這里不宜久留,要是一會兒又滑坡了,那可就麻煩了,大家還是抓緊時間上船吧。省長說:明天還得派人來把這條路修通才行,不然救援物資就沒法到達村里。我剛才看了,周邊幾個村子的災情很嚴重,而且缺醫(yī)少藥。必須把群眾的生命安全擺在第一位!李遠志做出一副被感動得亂七八糟的表情,說:有這樣的好省長,這是我們虎踞鎮(zhèn)百姓之福?。】墒?,路是絕對不能繼續(xù)從這里修的。省長問為什么?李遠志說:這虎踞山的地質結構十分不穩(wěn),隨時都有可能再塌方,甚至是更大的自然災害,在這里修路,不知要修到什么時候。時間就是生命??!最好的辦法就是沿著湖岸修,地勢平坦,修起來也快。省長聽后,翹起了大拇指。李龍飛卻一下子陷入了絕望。為什么?為什么父親會給省長出這樣的主意呢?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李遠志親生的。

      看著李遠志將那些領導們宜川一船地接走,李龍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磥?,想讓父親繼續(xù)睡覺是不大可能的了,就算他繼續(xù)睡了,自己再給他托夢也沒什么意義了。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絕望就像這茫茫夜色一樣包圍著他。最后,他終于打定主意,反正只剩下一次機會,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跟母親道別了。

      回到醫(yī)務帳篷的時候,母親已經熟睡。李龍飛將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母親怒不可遏,說:我就知道,為了升官,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要去省長那里檢舉他!李龍飛說:檢舉他什么?說他不將我挖出來嗎?誰會相信您的一個夢呢?母親說:我知道他的一切。以前他是分管農業(yè)生產的副站長,那幾年,鎮(zhèn)里的青壯勞動力都去城里打工了,只剩下婦女老人和小孩子,他這副鎮(zhèn)長等于形同虛設。后來,張副鎮(zhèn)長來了,他是農業(yè)大學畢業(yè)的。你那個背時的父親突然靈機一動,忽悠張副鎮(zhèn)長來分管農業(yè),他自己去分管招商引資。結果,張副鎮(zhèn)長硬是把打工的人都召了回來,種蘋果,沒幾年就把虎踞鎮(zhèn)的經濟搞活了。而你那背時的父親呢?招商引資來了一幫礦老板,把好端端的虎踞山給挖空了。要不是山被挖空,你也不會被埋在下面。他一輩子都想把那個副字去掉,我在這個時候檢舉他,不管什么內容,都會有作用的。李龍飛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我聽老師說過,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他找人挖礦,也是為了發(fā)展經濟,也沒什么錯。而且我已經死了,就算把他告倒了,我也不能活過來,還不如讓他繼續(xù)當官,這樣家里的經濟狀況會好一些,然后你們再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母親聽后,又哇哇地哭了一陣,說:我苦命的兒?。【鸵驗樗献诱胰送诘V,竟會連累我兒到了另一個世界也要挖礦!報應??!李龍飛上前安慰母親,說:看來真是報應。既然是報應,我也認了。只是我心里不甘。我想過了,現在唯一的辦法還只能按他說的做,求你們給我做燒點錢,我想辦法行賄那邊的官員。我看那個白鬼差對我挺好,這次他打賭輸了,肯定會缺錢,我通過他來打通關系。母親想了想,說:也只能這樣了,光燒錢還不夠,還要燒汽車、燒房子、燒美女,只要你用得上的,我們都燒。母子兩抱頭痛哭了好長一陣子,卻哭不出眼淚來。這期間,母親一直在說一切只有在夢里才會說的迷糊話,毫無邏輯可言:兒啊,你知道孟婆湯嗎?在我娘家那邊,孟婆湯又叫迷魂湯,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叫……我看你那個背時的父親就是喝了迷魂湯,鬼迷心竅了,只要有人阻止他升官,他能殺人哩……你去閻羅殿報道的時候也要喝迷魂湯,喝了你就記不起我們了,記不起你那個背時的父親也就算了,你再多看媽一眼好嗎?

      眼看就要生離死別了,李龍飛了母親還想再說點什么,被李龍飛打斷了,他說:我肚子實在太餓了,我看我是挨不到明天了,就此別過吧,我這就折斷翳影枝,請白鬼差把我?guī)ё?,好歹能有點吃的。你們記得給我燒錢來啊,千萬別忘了!母親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不聽地喊李龍飛的乳名,喊著喊著就醒了。

      狼吞虎咽吃完兩位鬼差身上的干糧,李龍飛頓感神清氣爽??磥?,這兩個鬼差身上的好東西還真不少,不僅有比無線電和隱身衣加起來還神奇的翳影枝,還有充饑效果立竿見影的干糧,難怪大家都想當官,就鬼差這樣的芝麻官都能有這樣的好處,更何況大官?李龍飛開始有點理解父親的行為了。既然他的尸身沒有被挖出來已經成了既定事實,那么,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只有像父親說的那樣,行賄這邊的官員,即便不能進入輪回,在這邊當個鬼差也挺好啊。眼下,李龍飛連這邊的大領導長什么樣都不知道,要想接近這些大領導,還得從這兩個鬼差開刀。

      盡管黑鬼差之前說過,他們當他的祖宗都不過分,但李龍飛以為,世人都喜歡年輕,鬼也應該如此,他開始了套近乎的第一招——主動接近,說:兩位叔叔,你們可以不打賭了嗎?我不想被挖出來了。黑鬼差在一旁詭笑,白鬼差則不解地問:為什么?難道你想一直做苦力,最后魂飛魄散嗎?黑鬼差插話,道:因為他知道,你輸定了!白鬼差說:三天時間還沒到呢,我怎么就輸定了?然后轉過頭對李龍飛說:你先填飽肚子,明天繼續(xù),我就不信你父親會不挖你。李龍飛垂頭喪氣,說:不是他不挖,而是整座山都塌下來了,他根本挖不出來。白鬼差不服,說:挖都沒挖,怎么知道挖不出來?黑鬼差說:愿賭服輸。挖不挖得出來是一回事,想不想挖是另外一回事。你想啊,要是真挖,肯定是連車一起挖出來,到時候他李遠志可就麻煩了,對于他來說,為了一個死人影響自己的仕途,不值。再說了,三次托夢的機會都被這小子用光了,你怎么贏?白鬼差顯得有些憤怒,說:就為了隱藏一輛公車,連兒子都不要?這還是人?黑鬼差說:正因為他是人,才會這樣做,你以為都像我們,是鬼???按照人的思維模式,要怪就只能怪李遠志官不夠大。你呀你,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都當了那么多年的鬼了,還無法準確定位自己,有時候你把人的思維模式套用在鬼身上,有時候呢,又把鬼的思維模式套用在人身上。實在是太混亂了!白鬼差低頭不語,李龍飛愧疚地對他說:白叔叔,對不起!不過我不會讓你白輸錢的,過兩天我父母會給我燒錢,我把你輸掉的錢還給你。還沒等白鬼差回答,黑鬼差先說話了:不是錢的問題,在我們這邊,正常的勞動者,只要認真工作半年,一家老小一年的開銷都夠了。我跟他打賭是為了讓他吸取教訓,以后別犯傻了,人就是人,鬼就是鬼,有些感情是沒法共通的。白鬼差嘆了口氣,說: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打賭,從來也沒參與過任何賭博活動,我這樣做,只是覺得這孩子可憐,年紀輕輕的,人世間好多事情都還不知道就死了,死了也倒罷了,還要遭那份罪,還不能進入輪回……黑鬼差打斷他,說:別說了,我查看過你的檔案,你生前跟這小子祖上有交情,你受過他們的恩惠。我就納悶兒了,你死的時候不是喝過孟婆湯嗎?怎么還記得生前事情?白鬼差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從來都記不起生前的事情,自從見了龍飛第一眼,我就覺得面熟,生前的一些事情就隱隱約約地想了起來,還不完整,我只想得起曾受過他祖上的恩惠,只要給我恩惠是他的什么人,給了我什么樣的恩惠,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為這事兒,昨天我專門去看了醫(yī)生,醫(yī)生說可能是因為我死的時候喝的孟婆湯沒完全煮熟造成的,他還建議我說,生前的事兒就別再想了,想也白想,不可能完全記得起來的,全部忘了最好。黑無常說:那你最好聽醫(yī)生的,人就是人,鬼就是鬼,我們生活的社會形態(tài)跟他們的完全不一樣,別混為一談。

      兩位鬼差押著李龍飛往閻羅殿的方向飄去,一路無話。飄著飄著,見前面橫著一條大河,河水黑得發(fā)亮,偶爾泛起的波浪帶有些許血色,河上有一座獨木橋,對岸有一座房屋,亮著燈,屋頂的炊煙依稀能見,此岸則占滿了各式各樣的亡魂以及押解他們的身著統一的或黑或白制服的鬼差,他們在排隊準備過橋。在這些亡靈中,有些是李龍飛認識的,生前都是虎踞鎮(zhèn)的父老鄉(xiāng)親,李龍飛本想上去跟他們打個招呼,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因為黑鬼差說:到奈何橋了,干完這樁差事,我想請兩天假,休息一下,這幾天實在太累了。奈何橋這個名詞,李龍飛之前是聽說過了的,根據一些神話故事的記載,過了奈何橋就要喝孟婆湯,喝了孟婆湯,生前的事情就會被忘記得一干二凈。既然馬上就要彼此忘記,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李龍飛他們排在隊尾,百無聊賴的兩名鬼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李龍飛一一聽著,多次想加入他們卻又插不進話。突然,黑鬼差猛拍后腦勺,對白鬼差說:我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里了!醫(yī)生說你死的時候喝的孟婆湯沒完全煮熟自然有道理,但還有一種可能性。你知道嗎?人間有一種湯,叫迷魂湯。迷魂湯是什么?其實就是孟婆湯。孟婆長年一個人在這里工作,難免粗心,不小心就會把湯潑到河里,或者是把沒被喝完的湯倒進河里,就像倒廢水一樣。這條河通往人間一個叫豐都的地方,河水通過水蒸氣、地下水、河流等方式會跟人間的水混在一起。人要是喝了孟婆不小心散落人間的湯,就會迷失心智,變得鬼迷心竅,盡做些離經叛道、五道三迷的怪事情,所以散落到人間的孟婆湯又叫迷魂湯。我看你做出這些古怪行為,肯定是當人的時候喝過迷魂湯,那個李遠志肯定也是喝了這湯,才會失去人性。黑鬼差為自己的發(fā)現而自鳴得意,可走到橋中央的時候,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觀點:不對,你死的時候喝過孟婆湯了,即使你做人的時候鬼迷心竅了,也會被忘得一干二凈。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當人的時候喝過迷魂湯,而死后喝的孟婆湯又沒煮熟,所以才導致你現在做事顛三倒四的、荒誕不羈,有時候還能記起一些生前的事情,還懂得以權謀私的那一套。一定是這樣的!黑鬼差大概覺得自己的觀點已經無懈可擊了,排隊時昂首挺胸,跟國慶大閱兵似的。白鬼差和李龍飛一聲不吱地跟在后面,顯得心事重重,或者說各懷鬼胎。

      終于輪到他們過橋了。過橋后,李龍飛果然看見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坐在橋頭擺攤,攤上擺了好多壇壇罐罐,每個罐子里都冒著熱氣。李龍飛想,她大概就是孟婆吧。見他們過橋,孟婆取出一只碗,從其中的一個罐子里舀出一碗湯,遞到李龍飛面前,嘴角露出微笑,并不說話。這時,李龍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使出了第二招——單獨約見,他把兩位鬼差拉到一旁,小聲說:兩位叔叔,我可以不喝孟婆湯嗎?黑鬼差說:一切按規(guī)矩行事,不喝哪行?白鬼差勸他,說:還是喝了吧,聽說這湯里面有好多人間根本見不著的名貴藥材,比如銜燭之龍的口水、太子長琴親手種的忘憂草、不周山頂的火山灰等等,孟婆為了配置這湯,親自試藥,把自己毒成啞巴了才配成的,你不喝怎么對得起她老人家。李龍飛說:可我要是喝了,就會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也就記不起你們打賭的事情,到時候我怎么給白叔叔還錢呢?白鬼差,說:輸了就輸了,沒指望讓你還錢。這時,李龍飛將聲音壓地更小說:我爸爸說了,會給我燒好多錢,麻煩兩位叔叔拿著這些錢幫我打點一下,讓我進入輪回吧,哪怕投胎不做人,當牛做馬都行,就算還是進不了輪回,讓我給你們當小弟也好啊,我很能干的。黑鬼差似乎警覺了起來,說:你想當鬼差?門兒都沒有!你以為鬼差都是像你這樣進不了輪回的?你錯了!我們是不想進輪回。當鬼差是以后總修煉方式,比如我,只要不犯錯誤,再當三百年就可以位列仙班了。白鬼差想了想,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想當神仙最終的目的還不是為了拯救蒼生嗎?我看這事兒可行。先給孟婆一點錢,讓她幫忙保守秘密,再說了,她是啞巴,就算反悔了,也沒法告發(fā)我們。我看這孩子挺可憐的,咱就幫幫他吧。黑鬼差顯然不高興了,說:可行個屁!我們這邊可是法治社會,法不容情。白鬼差說:法律不外乎人情嘛,再說了,你不說我不說,這小子更不會說,孟婆想說也說不出來,還有誰會知道?黑鬼差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啊,既然是法治社會,一切就必須以法律為準繩,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不要因為一念之差,毀了你兩百多年的修行。孟婆盡管不能說話,可心里比誰都正直,當年我們這邊剛提出依法治冥的時候,為了讓所有的鬼忘掉人治社會的那一套,孟婆親自試藥熬湯才把自己給毒啞了,要是按照他們那邊的那套做法,孟婆完全可以叫那些小鬼試藥,像李龍飛這種鬼,首當其沖是炮灰。白鬼差聽后,欲言又止。他先看了看黑鬼差,又看了看李龍飛,最后兩眼死死地盯住孟婆的攤子,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白鬼差來到孟婆的攤子前,將剛才舀給李龍飛的湯端起來就要往嘴里灌。黑鬼差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說:你瘋了嗎?這湯你剛死的時候已經喝過了。白鬼差說:我發(fā)現我人性尚存,這樣下去很危險,我還是再喝一碗吧,把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忘干凈了好,這樣不僅對我個人未來的發(fā)展有好處,對整個冥界也是有利無弊的。

      白鬼差說完,一飲而盡。這次,黑鬼差沒有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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