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不骨
仙君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仙君患有嚴(yán)重的人格分裂癥,平日里閑來無事,就喜歡各種cosplay??墒?,你cosplay為什么要帶上我呢?前天讓我演太監(jiān),今天讓我演小嘍啰,仙君,我做不到??!
【楔子】
天庭最近人心惶惶。
原因無他,近幾日發(fā)生了一起奇怪的人口失蹤事件。起初大家還都沒有注意,直到五天前,玉皇大帝一時心血來潮路過南天門,盯著那堅固的石門想了很久,才冒出一句話:“朕記得,南天門是由四大天將來看守的吧?”
四大天將如今只剩三個,本來左右各倆,十分對稱,如今,左側(cè)只剩伏魔天將看守,作為強迫癥晚期患者的玉皇大帝表示不能忍。
于是,他大手一揮,命人去查,查出的結(jié)果卻讓人大跌眼鏡——四大守門天將少了一個,可是問遍了天庭眾仙家,得到的回答卻……
“好像是有四大天將,可是,剩下的那個是誰來著?”
就連剩下的三大天將都不記得,與他們一同看守了上千年南天門的另外一位小伙伴究竟姓甚名誰。
這事一出,好幾位神仙紛紛表示,早些年自己身邊也發(fā)生過類似的案件。譬如,太上老君的生活小童曾消失過一段時間,若不是煉丹爐的火熄滅了,可能都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他曾消失過。
比人口失蹤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你知道有人消失不見,可是卻想不起來那個人究竟是誰。
【一】
我叫雙喜,現(xiàn)就職于仙界秘密臥底組織。
目前,我潛伏在陸吾仙君身邊,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wù)。玉帝答應(yīng)我,等事成后,放我一百年的大長假。
我掰著指頭算了又算,終于還是咬牙應(yīng)下了看護陸吾這個看起來十分輕松,實則讓我之后悔青了腸子的任務(wù)。
陸吾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是個神經(jīng)病。
打從九十多年前仙魔大戰(zhàn),陸吾受重傷昏迷,再次醒來之后,他就成了一個反復(fù)無常的神經(jīng)病,他經(jīng)常將自己幻想成各種各樣的人物角色。
玉皇大帝考慮到陸吾多年來的功勞,將這事一力壓下,并將他安置在最偏僻的神殿,命我好生照顧,期望著有朝一日,他能恢復(fù)正常。
于是,為了一百年的長假,我就這么當(dāng)了九十多年的全職保姆,盡心盡力伺候這位大爺,陪著他玩各種角色扮演游戲。陸吾智商不高,好糊弄,可是在角色扮演這件事上,他卻是一絲不茍,盡心盡力。偏偏我還得順著他的意思來,若是事情與他所幻想出的劇情發(fā)展不一樣,那后果可就嚴(yán)重了。
譬如今晨,他將自己幻想成山大王,還幻想出一個與他針鋒相對、隨時想著將他這個山大王剿除的皇帝。他一大早就神神道道地對我說:“你快去巡山!我有預(yù)感,今天,那狗皇帝會領(lǐng)兵來攻打我們!”
我沒了辦法,只好出門溜達(dá)一圈,又回到坐落在九重天最北端的神殿。我抹了抹臉,露出一副慌張的表情,急急忙忙跑了進(jìn)去,大聲嚷嚷道:“報告大王,那狗娘養(yǎng)的皇帝又派兵來剿匪了!”
端坐在神殿正中央的陸吾仙君聞言,大眼一瞪,俊美如畫的臉上頓時呈現(xiàn)出一片鐵青色。他猛地一拍扶手,沖我大罵:“大膽!你竟敢稱呼朕為‘狗娘養(yǎng)的?來人啊,拖出去斬了!”
我傻眼了。
怎么?我不就是出去晃了一圈,這一回來,“山大王”的角色扮演就結(jié)束了?現(xiàn)在輪到扮演“皇帝”了?
我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捏了個分身訣,一邊變幻出一個分身,令她趴在地上求饒,一邊慢慢靠近陸吾仙君,開口安撫道:“陛下,莫動怒?!?/p>
陸吾抬頭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道:“你又是誰?”
“陛下忘了?我是……”
還沒等我說完,陸吾就恍然大悟,拍掌道:“朕想起來了,你是朕的太監(jiān)總管,小喜子!”
我抽了抽嘴角,只得捏著嗓子應(yīng)和道:“對,我就是小喜子。皇上呀,最近外面不大太平,七王爺和八王爺都等著您一出宮,就謀權(quán)篡位呢。您最近可千萬別出宮,您要是受傷了,小喜子會擔(dān)心的?!?/p>
陸吾又愣了愣,才訥訥地開口:“朕……朕聽小喜子的。”
聽說最近天庭鬧出了人口失蹤案件,這小祖宗要是一走出這神殿,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玉皇大帝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瞄了一眼陸吾的側(cè)面,偷偷咽了咽口水。
尤其是,他還這么好看!
聽說,凡間長得好看的小孩子最容易丟了。就陸吾目前這智商,也就只能跟凡間的幼童打個平手了。
【二】
夜?jié)u漸深了,身為新上任的太監(jiān)總管小喜子,我正想哄勸陸吾去睡覺,結(jié)果他竟然放下手中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奏折,沖我一攤手:“拿來?!?/p>
“拿什么?”我沒反應(yīng)過來,張口便問。
陸吾瞪我一眼:“朕要翻牌!”
“……”
身為一代明君,不但要批奏折批到月上柳梢頭,還要盡忠職守,伺候一眾妃子,為皇家血脈開枝散葉,想想也是蠻辛苦的。
我同陸吾打著商量:“陛下,您看,您也挺累的……”
陸吾卻揮揮手,打斷我的話:“作為皇帝,朕早就有再累、再困也要滿足妃子的覺悟。你不必多言,今夜就點喜貴妃來侍寢吧?!?/p>
我只得硬著頭皮說“是”,卻暗暗腹誹:好你個陸吾,竟又幻想出一個貴妃!偏偏我還不能和他作對,待會兒只能自己親身上陣,扮演那個勞什子喜貴妃了。
陸吾又交代了幾句,似是困了,打了個哈欠,終于消停了些:“讓喜貴妃過來吧?!?/p>
我默默地退下,腹誹一句:狗皇帝,待會兒見。
托陸吾的福,這九十多年來,我不僅變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做得了糖水、繡得了衣裳,現(xiàn)如今,我又要學(xué)習(xí)一項新技能——侍寢。
我端著八寶糖水,看著眼前半躺在床上,示意我趕緊侍寢的陸吾,我眼角抽了抽,突然有些懷念前日的“山大王”陸吾。
“山大王”陸吾雖然脾氣暴躁,但至少沒這么多事兒??!
陸吾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置:“喜兒,快過來?!?/p>
我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剛放下糖水,陸吾就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摟住我的腰,將我?guī)胨膽牙?。我下意識地推了他一下,后退了兩步。
陸吾用一種受傷的眼神望著我:“喜兒,你心里還惦記著七皇兄嗎?朕對你這么好,你為什么就不能喜歡朕?”
“……”
我抹了把臉,努力擠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陛下,你不要逼我,你就算得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p>
陸吾神情灰暗,蒼白著一張臉,向我伸出手,但最后還是默默地收了回去:“朕不會對你做什么,睡吧?!?/p>
凡間的妃子侍寢是什么樣子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的是,肯定不是像我跟陸吾這樣,蓋著棉被純聊天。
陸吾小心翼翼地湊近我,輕聲開口:“喜兒,朕能親親你嗎?”
我覺得,依我現(xiàn)如今這喜貴妃的角色定位,必須要果斷地拒絕,可是看著陸吾那雙比銀河上空的星星還要明亮的眼睛,話在嘴巴里繞了一圈,開口卻變成了“親吧”。
陸吾眼睛又亮了幾分,似乎怕我又后悔,飛快地湊上來,在我嘴唇上輕啄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嘴唇上還殘留著濕漉漉的觸感,我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摸著撲通撲通直跳的小心臟。
玉帝啊,再這樣下去,我也要被陸吾整成神經(jīng)病了!這算不算工傷?
陸吾偷樂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喜兒,朕明日帶你出宮散散心!”
我沒有將陸吾的話放在心上,畢竟,指不定明天他又不當(dāng)皇帝,跑去當(dāng)山大王了呢。
事實證明,我九十多年來積攢的經(jīng)驗并沒有錯,隔日,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一柄鋒利的劍抵在我的喉頭,而那昨晚還歡歡喜喜地叫著我喜兒的陸吾,此刻正陰沉著一張臉:“妖女,你好不知羞恥,竟妄圖對我下藥,逼迫我娶你!”
“……”
小祖宗,這又是什么劇情發(fā)展?陸吾,你能不能給我點前情提要???
我正絞盡腦汁想著對策,腦中卻“?!钡囊宦?,傳來玉皇大帝的千里傳音。
“阿一,消失的那個天將回來了,但是機智如朕,發(fā)現(xiàn)右邊又少了一個守門天將!你速去調(diào)查?!?/p>
強迫癥晚期真可怕……
不過……
“玉帝,我是雙喜,不是阿一啊!”
“?。∏Ю飩饕魝麇e了!”
“……”
我正在出神,那冰冷的劍鋒又往前送了一分。我渾身一個冷戰(zhàn),下意識就脫口而出:“大俠饒命!我并沒有對你下藥呀!”
我話剛說出口,就感覺那劍鋒極其不自然地顫了顫。
我心里一涼——完蛋!沒有按照陸吾的劇情走,這次麻煩可大了!
我不由得想起八十年前的那一次,頓時膽戰(zhàn)心驚。
【三】
八十年前曾發(fā)生過一次令我永生難忘的意外。
那次,他扮演的是一個老愛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書生,每日除了看一些“之乎者也”,就是坐在神殿后院,撐著腦袋,看著那墻頭,似乎是在等著什么。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陸吾回頭看了我一眼:“你是誰……”
我眨巴眨巴眼:“我是你善解人意的貼身書童……”
他也眨巴眨巴眼,唇紅齒白,看起來十分可口:“哦,你是陸喜?!?/p>
其實,我很討厭“雙喜”這個名字,更討厭“喜”這個俗到一定境界的字。我總覺得,我這么貌美如花、善解人意,怎么著也得有個清新脫俗的名字來配我。
我覺得“如花”這個名字就挺不錯的。
可是,同陸吾交手這么多年,每次我給自己胡編了一個身份,正要吐出“如花”這個名字時,就被他搶先一步——哦,你是X喜。
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決定不和神經(jīng)病計較:“少爺,那墻頭有什么呀?”
陸吾輕輕開口:“你說,你家少爺我這么風(fēng)流倜儻,為何就沒有姑娘爬墻頭來偷看我呢?”
得,我只得卷起袖子,親身上陣。
當(dāng)我爬上墻頭,迎著陸吾那熱烈的目光時,竟然覺得有些尷尬。我撓了撓頭,看著陸吾那亮晶晶的雙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真好看?!?/p>
陸吾緊緊抿著唇,似是十分歡喜,但仍擺出一副清冷的模樣,伸手在身后摸了摸,竟摸出一個茶盞,直接朝我砸來。
我猝不及防,竟然忘記捏個防護訣,直到額頭傳來痛意,一股熱流慢慢流下。
我傻眼了。
想我堂堂仙界密探,如今竟然被砸得腦門開花,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陸吾你個神經(jīng)病,老娘要跟你拼命!
當(dāng)年,我還有幾分血性脾氣,當(dāng)即以一招龍爪手硬生生掰下一塊磚頭就朝陸吾砸去。末了,也不看他,直接一甩袖子,從墻頭翻下去。
我決定離家出走,投奔同為仙界密探的阿一。
阿一聽說了我的“英雄事跡”,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堂堂兩個上仙,竟然學(xué)那凡人,拿東西互砸!嘖嘖,一身的法術(shù)都被哮天犬給吃了嗎?”
“……”
見我不說話,阿一又開始冷嘲熱諷:“我很好奇,玉帝要是知道你朝任務(wù)目標(biāo)扔磚頭,他會有什么感想。”
他會借口扣掉我這一千多年來攢下的所有假期!
不行,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我正琢磨著,阿一又說了一句:“雙喜,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其實,當(dāng)初玉帝讓你看管陸吾仙君,并不只是因為你能緩和人的情緒,還因為……”
“因為什么?”
阿一似是有些為難,慢吞吞地開口:“玉帝曾請?zhí)侠暇龓湍闼懔艘回裕倌陜?nèi)你會再遇一故人,而那故人搞不好會傷害你,所以,玉帝才想把你困在清閑無事的神殿中,讓你避開那人?!?/p>
我只當(dāng)阿一是在唬我,朝她翻了個白眼:“故人?還會傷害我?你當(dāng)我傻???!”
“你還記得初陳嗎?”
我心一沉:“他不是早就被壓在煉妖塔下,魂飛魄散了嗎?”
阿一卻閉上嘴,再也不肯說什么。
我覺得阿一肯定是想趕我走,才編造出這種荒謬的話來誑我。我沖她比了比拳頭,甩著袖子回到了神殿。
我離開也有十日的光景了,可是等我趕回后院,卻發(fā)現(xiàn)一切還是當(dāng)初我離開時的模樣。陸吾呆呆地坐在搖椅上,額頭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了,他愣愣地看著墻頭,表情空洞得讓我有些害怕。
“陸吾?”
他沒有回應(yīng)我,我急了,便喚出神殿的土地公,詢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土地公卻甩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說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我以為土地公在騙我,可是之后的十年,我終于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真的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時間好像在陸吾身上靜止了一般。他就那樣坐著,看著墻頭,就算我將他搬回了寢宮,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會出現(xiàn)在后院,仿佛一切都停留在我沖他砸磚頭離去的那一刻。
這樣過了十年,陸吾才終于回過神來,囔囔著要從軍,報效祖國。
他將自己幻想成了將軍后裔。
自打書生那次犯病過后,每當(dāng)陸吾轉(zhuǎn)換一次人物角色,我都得琢磨再三,不敢再輕易應(yīng)對,唯恐陸吾又出現(xiàn)那么可怕的狀態(tài)。不承想,這次卻又重蹈覆轍。
看著緊閉了三日的房門,我咬了咬牙,決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捏了個昏睡訣,趁著陸吾不注意,偷偷躺在他身邊。
陸吾漸漸蘇醒,睜開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愣了愣,眼眸閃過一絲亮光,飛快地從身后抽出一把劍,抵在我喉頭:“妖女,你好不知羞恥,竟妄圖對我下藥,逼迫我娶你!”
果然有用!
我腦中閃過各種應(yīng)對的策略,靈機一動,努力擠出一副花癡的模樣,道:“你長得這么好看,我愿意拿羞恥來跟你換呀。”
陸吾的手抖了抖,俊朗的臉上爬上一抹紅暈:“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厚顏無恥的人?”
我果然猜對了!陸吾幻想出的是一個看中他美色,企圖霸王硬上弓的魔女角色。
“嘿嘿,我就喜歡對你厚顏無恥?!蔽倚⌒囊硪淼卮蛄恐懳岬纳裆?,估摸著這料下得還不夠猛,索性把臉皮都給丟開,撲上去,一把摟住他的腰,又順手摸了摸他光滑的皮膚。
陸吾這下氣得連劍都拿不了了,憋了半天也沒推開我,只是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無賴!”
這步棋走對了!
我正準(zhǔn)備再接再厲,不料,腦海里卻突然傳來阿一的揶揄聲:“我就喜歡對你厚顏無恥?002,幾年不見,你的節(jié)操也被哮天犬給吃光了嗎?”
“……阿一,你來干什么?你不是去查天庭人口失蹤案件了嗎?”
雖然,先前失蹤的那個降妖天將回來了,但是玉帝仍然對這事很重視。他經(jīng)過一番排查,命阿一將降妖天將的前世都給翻了出來,繼續(xù)調(diào)查這一案件。
降妖天將成仙以前是凡間某個小國的皇帝,據(jù)說,他深愛的妃子同他的兄弟狼狽為奸,害了他的命,奪取了他的帝位。他滿心怨氣,險些墮入了妖道,好在后來誤打誤撞,在仙妖大戰(zhàn)中立了功,這才位列仙班。
而因為先前降妖天將的失蹤,玉帝對四大天將十分重視,因此,這回又消失了一個天將之后,沒費多少工夫他就從眾多卷軸中調(diào)出了他的檔案——持劍天將,成仙以前是聞名天下的劍客,與魔教妖女曾有一段孽緣。
“我當(dāng)然是來抓兇手的啦,不然,你以為我是閑得蛋疼,來圍觀你跟陸吾仙君斗智斗勇、拼下限的嗎?”
“……”
“還有,我順便來宣布,你的任務(wù)結(jié)束,陸吾由我接手。至于你,可以愉快地去享受你的百年假期啦。雙喜,你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開心你個大頭鬼!
【四】
陸吾被軟禁了。
他被關(guān)在了神殿之中,由最擅長封印咒的阿一看管,以免天庭再出現(xiàn)人口失蹤案件。
阿一說,陸吾就是兇手,我卻怎么也不肯相信。明明每日每夜我都同他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有時間作案?更何況,他抓那些神仙又是為了什么?
阿一沒有跟我解釋太多,直接強制將我驅(qū)逐出神殿,讓我盡情地去享受我的百年假期。我卻怎么也歡喜不起來,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一樣。
我擔(dān)心陸吾。
他要是又犯病了怎么辦?上次的事過后,他過來十年才緩和過來,那這次呢?百年?千年?
我想起那次表情麻木,仿佛被抽去了七魂六魄的陸吾,心里一陣后怕,再也坐不住,便一路狂奔到神殿,準(zhǔn)備從阿一口中套出陸吾的最新消息,不料,卻看見陸吾手持長劍,站在神殿門口。
見我出現(xiàn),他突然就露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一雙好看的眼幾乎瞇成了一彎月牙:“阿喜,你來了?!?/p>
我不敢隨意應(yīng)答,只得訥訥稱是。
他挽了個劍花,沖我伸出手:“師父不同意我和你這個魔教妖女在一起,想要將我困在密室之中?!彼D了頓,又一字一句道,“我背棄了師門,你可愿意為我退出魔教,同我歸隱山林?”
我只覺得口干舌燥,潛意識里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我不能答應(yīng),陸吾可是阿一要抓的兇手,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陸吾。
等我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喚來一朵祥云,正領(lǐng)著陸吾離開天庭。
陸吾在一旁緊緊攥著我的手,輕笑一聲:“你果然不愧是妖女,竟還會這等妖術(shù)。”
我撇了撇嘴,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句:“我不僅會妖術(shù),還會魅惑之術(shù)呢,不然,你怎么愿意跟我私奔?”
陸吾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么厚顏無恥,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微微側(cè)開頭,耳后根一片通紅,卻仍抓緊我的手。
阿一法力高強,我沒想過能瞞著她將陸吾藏起來,只不過私心作祟,想同陸吾完成這最后一次的劍客扮演。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陸吾俊美得不可方物的側(cè)臉,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就縱容自己這一次,完成這次扮演后,我就將陸吾帶回天庭。
哪怕……哪怕玉帝以此為借口,克扣我全部的假期,我也認(rèn)了。
離開天庭后,我在最近的昆侖山找了個降落點,驅(qū)散了那朵祥云,隨便找了個山洞就和陸吾落下腳。
陸吾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huán)境,緊緊皺著眉頭,突然就開口來了一句:“這地方我好像來過?!?/p>
我沒放在心上,畢竟,當(dāng)年的陸吾在升入天庭之前是昆侖山的山神,對昆侖山熟悉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我忙著給山洞附近下禁制之術(shù),畢竟,這昆侖山是仙家之地,靈氣充沛,山上有不少野獸開化了靈智,若是碰上幾個法力高強的兇獸來襲擊我們,以我的力量也難全身而退。
等我忙完了,退回山洞深處,卻見陸吾正襟危坐著,手緊緊地攥著腰間的長劍,骨節(jié)分明,似乎十分緊張。
我好奇地問道:“你在害怕?”
陸吾輕咳了一聲,微微撇過頭,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既然答應(yīng)了要同你廝守一生,有些事……如果你想要做,我會配合?!?/p>
“……”
我沉默了。
在陸吾幻想的世界中,我這個魔教妖女到底扮演的是一個什么角色???霸王硬上弓的重欲妖女嗎?
同陸吾斗智斗勇了九十九年,這一次,我突然有些好奇,到底在陸吾的世界里,他每次都把我設(shè)定成了什么角色?
我回想起與他相處的一幕幕,直到回想到上一次他將自己幻想成了皇帝,還突然冒出一個喜貴妃,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什么東西就要慢慢浮現(xiàn)出來。
這時,陸吾卻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陸吾,絕對會對上官喜負(fù)責(zé)的?!标懳嵊謴娬{(diào)了一句。
大概是見我許久沒回應(yīng),陸吾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眼眸里閃過一絲慌亂,身姿也慢慢僵硬起來。
我嘆了口氣,看來在陸吾構(gòu)造的劇情里,我還真是一個有豆腐就吃的妖女。
我微微湊過身去,在他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口。
感受到身旁的陸吾慢慢變得輕松起來,身體也沒那么僵硬了,我知道,自己這一步棋又走對了。
他抿了抿嘴,微微側(cè)過臉,將右半邊臉也湊了過來。
我:“……”
不要以為你是神經(jīng)病,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湊過來的半邊臉,終于還是妥協(xié),認(rèn)命地?fù)渖先ァ鞍蛇蟆币豢凇?/p>
陸吾終于心滿意足,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裳,正襟危坐著,一副無欲無求的嚴(yán)肅模樣,當(dāng)然,倘若他那紅成一片的耳后根沒有出賣他的話,他這副禁欲的樣子會更有說服力。
哼,假正經(jīng)!
我正默默腹誹著,他卻又板著臉湊上前來,正義凜然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向來是個公平、公正的人。”
我正琢磨著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冷不防眼前突然一黑,一只帶著粗繭卻十分溫暖的手蓋上了我的眼睛,隨后,有什么溫軟的東西輕輕覆上了我的唇。
難怪凡人常說,衣冠禽獸!
我狠狠地磨著牙,終于還是不由自主地用雙手環(huán)住了陸吾的肩。
罷了罷了,反正都這樣了,就……就破罐子破摔了!
我正沉迷著,忽聽耳邊傳來陸吾的呢喃。
他叫著:“雙雙。”雙雙?他所幻想出的魔界妖女,不是姓上官名喜嗎?
【五】
我和陸吾在昆侖山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見追兵來抓捕我們。
陸吾繞著山頭走了一圈,突然就心血來潮地道:“我們就在這安家吧?!?/p>
得,陸大爺說什么就是什么。
我琢磨著,難不成在他的劇情發(fā)展中,我跟他就要在這荒廢的山頭,搭個茅草屋,過一輩子了?
果不其然,陸吾又自言自語道:“我去砍幾棵樹,搭個茅草屋。我們還可以養(yǎng)點雞、種點菜?!?/p>
堂堂一代劍神,拿著劍去砍樹……
我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劍神大爺,你有沒有聽見你的劍在哭???!
陸吾不由分說,非要拉著我去后山挑樹,我只得由著他。不料,我起身的時候,腰間的乾坤袋松開,一個小東西從里面掉了出來,咕嚕嚕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滾到了陸吾的腳邊。
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陸吾便已經(jīng)彎下腰,撿起了那個東西,皺著眉,仔細(xì)盯著它看了許久,突然,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身形晃了一下。
我及時扶住他,他卻緊緊地攥著那物,好半天才開口道:“這是何物?”
待我看清他手中攥著的是什么東西,我心里一沉。
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年歲的人像木雕。
木雕看上去并不精致,可見雕刻的人是個新手。木雕上好幾條明顯是刻錯了的劃痕,但是邊緣十分圓滑,也不知道木雕的主人曾花了多少時間來摩挲、把玩它。
陸吾仔細(xì)打量著木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突然覺得他的眸子里閃過一道紅光。
陸吾笑了起來:“這看著還挺像你的?!?/p>
我一把把木雕奪了過來,塞回乾坤袋,含含糊糊道:“這是一個故人送我的禮物?!?/p>
陸吾沉默了一會兒,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那他一定很喜歡你?!?/p>
“……大概吧?!?/p>
喜歡嗎?嗬,那個又笨又傻的家伙。
陸吾又自顧自地說:“不過,肯定沒有我這么喜歡你?!彼f著,竟然伸手想來奪我的乾坤袋。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木雕,給我?!?/p>
我驚訝地看著陸吾嚴(yán)肅而認(rèn)真的臉。
這……這算什么發(fā)展?不可能這么巧啊,陸吾幻想的魔界妖女的角色身上也有一個木雕?如果不是……這算劇情外的發(fā)展吧!
我捂住乾坤袋,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要木雕做什么?”
陸吾挑眉,神情全然不像他所扮演的高冷劍客:“你舍不得?”
“……也不是?!?/p>
陸吾和我對峙了許久,突然緊緊地盯著我的眼,又問道:“你那個故人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什么樣子的人?
我望了陸吾一眼,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一個跟陸吾差不多的人吧,他只會按照自己幻想的劇情走。
只不過,他可是只會按照我給他講的故事里的劇情行動呢。
猶記得那次,我只不過是跟他說了一段凡間最俗套不過的富家小姐和窮困書生的愛情故事,書生為了追求小姐,親手做了一個木雕送給她。
隔日,他就神神道道地將我拉到一邊,從懷里摸了好半天才摸出這個并不精致的木雕。
見我不說話,陸吾又問我:“你喜歡他嗎?”
我抿著唇,低著頭,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答。
這時,我突然聽見腦海里玉帝焦急地沖我大喊的聲音:“雙喜,快把陸吾送回來,不然要出大事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陸吾,卻見他緊閉著雙眼,渾身冒出一縷縷黑氣,張牙舞爪地將他包裹在其中。
“陸……陸吾?”
咚——
昆侖山的鐘聲敲響了。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起,距離我從玉帝那里接下任務(wù)的那一天,已足足過去了一百年。
黑氣繚繞中,陸吾終于睜開眼,眼睛深處是一片深沉得看不見底的漆黑,眸子卻變成了一片赤紅。他沖我露出一口白牙:“雙雙,你喜歡我嗎?”
“……”
“我這么喜歡你,你怎么可以不喜歡我?”
——雙喜,聽到回答!
初……初陳?
恍惚中,我又憶起阿一曾對我說過的那番話。
“百年內(nèi),你會再遇一故人,而那故人搞不好會傷害你?!?/p>
故人嗎?
我望著對面的故人,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
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我,唯獨他不會呢。
——雙喜,你聽到了嗎?
——玉帝放心,我留下的爛攤子,由我自己來解決。
【六】
玉帝常說,這世間啊,最可怕的就是執(zhí)念。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而我們仙界十大密探,生來的職責(zé)便是消除執(zhí)念,維護三界的祥和。
千年前,我初次接任仙界密探,從玉帝那領(lǐng)的第一份任務(wù)便是前往妖界,協(xié)助阿一消滅那萬千妖氣匯聚而成的妖怪之子——初陳。
初陳性情暴躁,可以說是這世間萬千怨念匯聚一身,尋常人輕易近不了身,不然就會被他那一身妖魔之氣侵染。
十位密探各有絕技,而我,擅長凈化戾氣、緩和情緒,能夠讓他人輕易地對我產(chǎn)生好感。阿一常說,跟我說上幾句話,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故而,這任務(wù),玉帝讓我和阿一一同前往執(zhí)行。
而事實上,大抵我真的就是初陳的克星,這任務(wù)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難以完成,我和阿一耗費了五十年,終于將初陳壓入煉妖塔底下,令他灰飛煙滅,魂魄全散。
初陳是世間怨念所生,無父無母,無親無友,撇去那一身濃濃的妖氣和強大的法力不談,心智和凡間的幼童一般無二。
我只不過用了一本阿一從凡間帶來送給我的故事繪本,給初陳講了七天七夜的故事,他便雙眼放光,纏著我不放。
“雙雙,什么是冰糖葫蘆?”
“唔,冰糖葫蘆……大概就是冰糖做的葫蘆吧,凡間的小孩子很愛吃的,我也沒吃過。”
“那下次你帶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好啊。”
下次?嗬,我堂堂神仙,怎么會同你這一介妖怪去吃冰糖葫蘆?笑話!
“雙雙,這話本里,書生為什么要吃那小姐的嘴巴?難道它比冰糖葫蘆還好吃嗎?”
“喏,這不是寫了嗎,因為書生喜歡小姐啦。”
“喜歡?什么是喜歡?”
“這個……大概就是……喏,瞧,就是想和她過一輩子啦?!?/p>
“我也想和雙雙一直過下去,那我這也是喜歡雙雙嗎?雙雙,你喜歡不喜歡我?”
“這個嘛……”
喜歡?我堂堂仙界密探,怎么可能會喜歡你這種妖怪?簡直就是……就是笑話!
“雙雙,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
“……”
“雙雙,這是什么塔,看起來黑漆漆的,我不要進(jìn)去。”
“……”
“雙雙?雙雙……”
阿一回頭看了一眼將初陳困在其中的煉妖塔,開口問我:“那個妖怪在喊你的名字呢?!?/p>
我抿了抿唇,甩給阿一一個白眼:“我怎么沒聽見?”
“他還在一個勁兒地問你喜不喜歡他呢?!?/p>
“呸!一個妖怪懂什么叫作喜歡?他可傻了,只會按照我給他講的繪本故事里的情節(jié)來……”
“來什么……”
來……來追求我……
我甩了甩頭,甩掉腦子里那莫名其妙的思緒,大步邁出去:“不說了,趕快回天庭找玉帝報告吧,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我是仙界密探雙喜,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動搖。
時光流逝,我早已把初陳忘在了腦后,不承想,陸吾仙君在仙妖大戰(zhàn)中受了重傷,倒下的地方剛好是當(dāng)年我和阿一用煉妖塔收服初陳的地方。
初陳的三魂七魄早就消散在這世間,照理說是不會再掀出什么亂子的。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執(zhí)念竟然如此深,哪怕沒了魂魄,他的執(zhí)念也趁機潛入了陸吾仙君的腦海,奪了他的仙體。
再度清醒過來的“陸吾仙君”沒有記憶,沒有自我,他有的,只是初陳的那份執(zhí)念,而只有執(zhí)念的他,是無法行動、生存的。于是,他便靠著由陸吾仙君來看守伏羲琴,來奪取別人的記憶,重現(xiàn)那記憶里的一幕幕,按照記憶里的情節(jié)發(fā)展來度日。
伏羲琴,傳說中能篡改記憶的上古神器,能將三界生靈收入其中,提取他們腦海中最深的執(zhí)念。
降妖天將不見了,所以“陸吾”變成了凡間小國皇帝,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害得他丟了性命又丟了皇位的貴妃。
持劍天將也不見了,所以“陸吾”又變成了一代劍客,不惜為了那個魔教妖女叛出師門,只為和她歸隱山林。
可是,就算初陳借著陸吾的仙體重活一世,他依舊還是那個笨蛋,笨到不懂變通,只知道按照別人的記憶來生存,我要是一個不配合,他就亂了陣腳,不懂該如何進(jìn)行下去,只能像當(dāng)年的那個書生一樣,行尸走肉了十年。
我從乾坤袋里取出煉妖塔,沖面前的“陸吾”露齒一笑,遞給他看:“初陳你瞧,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嗎?”
初陳緊皺眉頭,眉間涌現(xiàn)出一股濃濃的黑氣。
我不在意,伸手又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物件,順手扔進(jìn)了煉妖塔。我對他說:“你還記得嗎?當(dāng)年,我給你講的故事里,小姐的木雕不小心掉進(jìn)了河里,是書生給他撈起來的呢?!?/p>
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從煉妖塔中逃脫。
【七】
我送回了陸吾仙君,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向玉皇大帝討要我的百年假期。
只不過,為什么我的心里這么難受呢?
明明,明明一切都解決了啊,初陳的執(zhí)念被徹底從陸吾仙君的魂魄里剝離,消散于三界之中,而陸吾也恢復(fù)正常,我圓滿完成了任務(wù)。
看來,我有必要去找七樂一趟了。
仙界密探七樂,同伏羲琴一脈相承,最擅長的就是抹掉任何你不想要的記憶。
世間最可怕的就是執(zhí)念。
可是沒有記憶,哪里來的執(zhí)念?
我從七樂的神殿走出來,剛好遇上迎面而來的阿一。
阿一向我招了招手,沖我擠眉弄眼:“雙喜,聽說這次,你又解決了那個叫作初陳的大妖怪,厲害嘛?!?/p>
我愣了愣:“初陳?那是誰?”
恍惚中,我似乎聽見一個委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雙雙,你喜不喜歡我嗎?”
我搖搖頭,甩掉那幻聽,卻不料動作過大,竟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人。
“雙喜仙君,你沒事吧?”
我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唇紅齒白、有些熟悉的面容。
“啊,陸吾仙君,我沒事?!?/p>
陸吾仙君沖我展顏一笑:“說起來,本仙君還未來得及同你道謝呢。這百年來,多謝你照顧了?!?/p>
“客氣客氣?!?/p>
陸吾仙君道別后,我拉過阿一,同她咬耳根道:“你有沒有覺得陸吾仙君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他一直都是這樣呀?!?/p>
“啊,是嗎?”
可是,為什么我印象中的陸吾仙君并不是這樣子呢?
他明明……
明明……
啊,怎么記不起來他原本的樣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