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
每個月二十號,是景珍發(fā)工資的日子,也是她探望秦教授的日子。
在景珍心中,秦教授不止是同事秦宇的父親,更是錦城的傳奇人物。他早年曾隨探險隊去過大江南北,見過世上無數(shù)詭妙之事,屢屢經(jīng)歷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卻都能全身而退。傳聞他有一雙奪天地造化的手,能夠召喚不存在于這世間的古靈精怪。大概剝?nèi)×颂嗌咸斓哪芰浚幸淮尉谷槐婚W電擊中,雙手都被劈成了焦黑色,還好性命無礙。
這一次秦教授一反常態(tài)地邀請景珍參觀他的書房——秦教授的書房有一扇與眾不同的銅大門,內(nèi)部沒有窗,只有一盞大瓦數(shù)吊燈,四面都是堆砌通頂?shù)母叽髸鴫ΑK尵罢浞鲋葑?,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上梯子,摸索到書墻的某個位置——這個位置的書都是厚厚的學(xué)術(shù)類巨著,他抽出其中一本很大的厚皮硬殼書遞給她。
書摸上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大概是不常翻動的原因,書頁之間非常緊湊。
秦教授從抽屜里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極不協(xié)調(diào)地在書頁中歪歪扭扭地挖了一個洞。隨著他的動作的加深,書頁里面的孔隙越來越大,漸漸露出來一只扁圓形的烏木匣子——原來這并不是一本真正的書,而是為了隱藏這只烏木匣子專門定做的假書殼。
秦教授取出烏木匣子,推到景珍面前,道:“喏,這是送你的?!?/p>
景珍不敢接受,這樣鄭重而隱秘地把烏木匣子收藏在書本里一定有緣故,以前從未聽秦教授提過這件事,他為什么要把這件烏木匣子送給她?
秦教授笑了笑,道:“我快要死了?!?/p>
“別、別胡說!”
秦教授臉上泛起悲愴之色,他緩緩地褪下白色手套,將一雙觸目驚心的焦黑手臂展現(xiàn)在景珍面前。那雙手臂枯瘦如木,泛著油亮的烏黑光澤,油脂與精血正沿著皮膚的孔隙細(xì)密地滲出,所到之處,遺下斑斑油跡。
一個人的身體若在不停地流失油脂與精血,他必然是活不成了。
“我的身體已經(jīng)惡化到了極限,任何藥物都無法抑制?!鼻亟淌谟种貜?fù)一遍,“我快要死了?!?/p>
“那,快去醫(yī)院!”
“來不及了?!鼻亟淌趽u了搖頭,“我時日無多,也沒有子女,只有你在盡心盡力地照顧我,所以我想把最隱秘的藏物送給你。這烏木匣子是二十多年前,白門樓地質(zhì)考察隊從繁峙東漢白塔的地宮里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它整個都被泡在綠幽幽的水里,像鐵一般硬??墒巧厦孢B一絲藻蘚都不生,我就知道這里面會有個好東西,于是偷偷匿了下來。誰知道這盒子是古人作為陣眼用來封印秘魔巖龍洞里的精怪。是我……奪了天地造化,也必將被天地所奪?!?/p>
景珍低頭看著烏木匣子,這匣子非常樸素,連一些裝飾都沒有,黑褐色的表面光鑒照人,一絲金屬蝕銹的氣味隱隱散發(fā)出來。
她等著秦教授繼續(xù)說下去,可許久都沒有聽到,不由疑惑地抬起頭,瞧見秦教授頸部突然間涌現(xiàn)出許多黑色斑跡,那些斑跡似乎從皮下浮出毛孔,不斷滲出帶有腥膻氣味的油脂,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逆流向上,連綿成一片。
景珍驚恐地?fù)艽蛄思本戎行碾娫?,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眼睜睜看著淡黃色的體液慢慢浮現(xiàn)在老人的表皮之上,卻無能為力。
秦教授在送往醫(yī)院前就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他最后停留的木椅上印著一層淡黃色的尸油。律師公布了他的遺囑,除了這棟房子送給顧生,其余都捐贈給了他工作過的地方——白門樓地質(zhì)研究所。
顧生是秦教授最得意的弟子,沒有之一。他與景珍一邊收拾著秦教授的遺物,一邊好奇著景珍的身份:“老師說你是他女兒,可據(jù)我所知,老師只有秦宇一個兒子。早幾年在一次泥石流事件中失蹤了?!?/p>
聽聞此話,景珍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秦宇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戀人。在一次勘查草竹嶺公路的項目時我們遇上了泥石流,他為了把我托上車頂,被泥石流卷走了。他因我而死,我理應(yīng)替他養(yǎng)老送終?!?/p>
“其實不用太過自責(zé),天災(zāi)人禍避免不了的。老師他一直都沒有怪過你,聽說還把傳家之寶給了你?!?/p>
“傳家之寶?”
“好像是一塊硯臺。”
“嗯,對……是啊。”
顧生心里一沉,但還是勉強笑了笑:“那塊硯臺很危險的。”
“危險?”景珍止住了哭泣。
“嗯,老師年輕時十分風(fēng)光,很多人都說他能夠召喚不屬于這世間的精怪。其實……老師本身并無異能,真正能夠馭使精怪的東西是那塊硯臺。去維屏山秘魔巖龍洞那一次,石縫里居然躥出一道雷……等醒來時,人已在醫(yī)院里,老師的雙手雖被擊中,所幸神經(jīng)未壞死,只是不再像是自己的手,聽不得使喚了?!?/p>
“那我會有什么危險?”
“我不好說?!?/p>
景珍睜開眼睛,頭痛欲裂,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草地上。
樹木遮天蔽日地阻擋了星光,她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倒在這里,四處又濕又冷,只有夜貓子時不時發(fā)出稀奇古怪的叫聲。
她打開手機,照亮了四周,這是一道堆滿厚厚樹葉的陡坡,距離上面的坡頂不知道有多遠(yuǎn),手機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團,像是猙獰的深淵。由于長年在野外勘探,她有著豐富的野外求生經(jīng)驗,尋了一處凹槽,用落葉將自己埋了起來,即便這樣,野外的寒冷以及恐懼也令她一夜沒有合眼。
大概扛了三個小時,天終于蒙蒙亮起來。
景珍沿著溪水走了很久,餓了便啃食野果,渴了便喝溪水,這樣堅持走到一個陌生的村子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當(dāng)她灰頭土臉地輾轉(zhuǎn)回到公寓樓,立刻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窗子是打開的。
景珍起了疑心,返身查看其他房間,先是看到地面上扔了一團皺巴巴的牛皮紙,紙旁甩著一根棕色的粗麻繩。沿著粗麻繩向上望去,書桌上的烏木匣子打開著,角落微微閃著光,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手電筒,電量已十分微弱,在白日里并不清晰,可這明顯不是她的東西——有人潛入了她家,翻動了她的東西。
她鼓起勇氣抓了把菜刀,里里外外翻查了一番,沒有人。抽屜里的銀行卡與存折一樣也沒有丟失。剛想松口氣,余光卻瞥見一團黑影飄至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