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振宇
(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江蘇南京210023)
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的合憲性解釋
□屠振宇
(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江蘇南京210023)
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是人大代表依法執(zhí)行代表職務所需的保障之一。從立憲者的原意來看,它并非一項基于代表身份而享有的特權,是否適用不以是否擔任人大代表為前提,而是以是否影響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為判別標準。盡管隨著執(zhí)行代表職務在內涵上的擴張,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范圍也相應地發(fā)生了改變。但是,憲法和法律從未將保護的范圍擴大到與代表職務無關的活動上,放棄以職務保障的需要為前提條件。為此,《代表法》第32條應作合憲性解釋,根據限制人身自由措施對人大代表執(zhí)行職務的影響程度,適用不同的人身特別保護程序。
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代表法;合憲性解釋
按照憲法和選舉法規(guī)定,我國各級人大代表均經民主選舉方式產生,代表人民行使國家權力,具有廣泛性、代表性和先進性的特點。但近年來,不少地方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人通過送禮和現(xiàn)金賄賂等手段,謀取人大代表身份的現(xiàn)象,且呈愈演愈烈之勢。湖南衡陽破壞選舉案,就是一起頗為典型的個案。①據報道:2013年年初,湖南衡陽市召開第十四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從93名代表候選人中差額選舉產生76名省人大代表。選舉期間,518名衡陽市人大代表(共有527名人大代表出席會議)收受賄賂,68名工作人員收受錢物,56名當選的湖南省人大代表存在送錢拉票的行為,涉案金額達1.1億余元人民幣。見《我省嚴肅查處衡陽破壞選舉案》,載《湖南日報》2013年12月29日第1版。該案涉及人員之廣、涉案金額之大,可謂共和國人大選舉的驚天丑聞。賄選者們之所以如此熱衷于謀取人大代表身份,不外乎是看重人大代表所享有的言論和人身等方面的特別保護。這里所謂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是指人大代表依法執(zhí)行代表職務所需的保障之一,主要體現(xiàn)在對代表人身自由和人身權利的限制必須經過特別的法定程序,尤其是應當經過代表機關的同意和許可。這種特別保護的制度目的不是要賦予代表或議員超越于一般公民之上的不平等的特權,而是為了要保證由代表或議員組成的國家權力機關或立法機關能夠有效地行使國家權力。[1]但在實踐中卻被不少人看作是一項法定的特權,是一道規(guī)避法律、逃脫制裁的“護身符”,故而令賄選者趨之若鶩。近年來,更是不斷有人大代表憑借這種特權意識,公然行兇傷人的負面新聞見諸報端。②造成這種錯誤認識的根源,正是由于對現(xiàn)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以下簡稱《代表法》)第32條③的擴大解釋,使人身特別保護制度缺乏應有的界限,難以防止人大代表濫用這種保護來謀求特權和私利。而回到憲法上的規(guī)定,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有明確的限定性條件,《代表法》第32條應作合憲性解釋。
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起源于資產階級不平等的發(fā)展歷史。早期的議會是在反對封建專制斗爭的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那時的議會不斷受到君主的打擊,有時被解散,有時不準召集會議,有的發(fā)表反對君主言論的議員被逮捕。[2](P322)為了維護議會的會議秩序,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開始在實行議會制度的國家中出現(xiàn)。17世紀初期,英國上院通過決議規(guī)定:“上院的議員在集會期間,除犯叛逆罪、重罪或破壞社會秩序罪外,非經上院決定或批準,不得予以拘押或限制人身自由?!背幸u英國法傳統(tǒng),美國聯(lián)邦憲法對聯(lián)邦議員的人身特別保護作出規(guī)定。該法第1條第6款規(guī)定,“兩院議員,除犯有叛國罪、重罪或妨害治安罪外,在各該院開會期間及往返于各該院途中,不受逮捕?!贝撕?,類似的規(guī)定也出現(xiàn)在法、德、日等國的憲法之中。例如,1946年日本國憲法第50條明確規(guī)定,“除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外,兩院議員在國會開會期間不受逮捕。會期前被逮捕的議員,如其所屬議院提出要求,必須在開會期間予以釋放?!?/p>
而我國對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最早出現(xiàn)在1954年憲法中。1954年憲法第37條規(guī)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許可,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不受逮捕或者審判?!边@一特別保護措施,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受到嚴重的破壞。①身兼全國人大代表的部分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54位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未經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許可就被限制、剝奪了人身自由。參見李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年版,第140頁。其后的1975年憲法刪除了關于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1978年憲法未能恢復。直到現(xiàn)行憲法 (即1982年憲法),才重新恢復了對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現(xiàn)行憲法第74條規(guī)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許可,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審判?!迸c國外的規(guī)定相比,我國憲法對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顯得更為簡略和寬泛。在上述英、美、日等國憲法的規(guī)定中,通常都有“集會期間”、“開會期間”等限定條件,而我國憲法卻未設此類的限定,相反還有閉會期間須經全國人大常委會許可的規(guī)定。由此很容易讓人認為,這是一項基于特殊身份而享有的特權。人身特別保護的這層特權色彩,在1954年制定憲法和1982年修改憲法時都引起了諸多非議,圍繞是否規(guī)定這一特別保護產生過不少爭論。而爭論的主要原因就是,這樣規(guī)定是不是違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制原則。[2](P322)
對此問題,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胡喬木在受彭真副主任委員委托所作的說明中,予以了澄清。他指出:“這和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相矛盾。這是為了保證人大代表能夠有充分的自由行使全國的最高權力機關的權力。這本身就是法律。人大代表受這個法律的保護,就是為了保證他們不至于因為在會議上發(fā)言,或者行使他們的職權的時候,觸犯了某一個行政機構而受到打擊報復。作這樣的規(guī)定,也是世界各國的通例。這個規(guī)定是完全必要的。這不是在法律面前不人人平等,還是人人平等。他如果犯罪,那么他還是要受到逮捕、審判。但是必須要經過人大主席團,或者人大常委會的審查,確認他有罪。在這里,假如說,有一個人大代表在某一個地方發(fā)生現(xiàn)行犯罪行為,對于公安機關執(zhí)行任務是不是會有什么妨害?也不會有什么妨害。假如確實遇到這樣的情況。公安機關可以先進行拘留,但是不能逮捕。得等到人大主席團或人大常委會認可他確實有犯罪實證以后,才能夠實行逮捕。在今天中國的交通條件下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情,不會發(fā)生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保?](P516)胡喬木的解釋,十分明確地表明:憲法規(guī)定的人身特別保護,只是一項臨時性的保護措施,從而排斥了這是一種特權的觀點,澄清了人身特別保護的法律性質。
在胡喬木的解釋中,人大代表受此特別保護,并不使人大代表具有與眾不同的特權——即便作奸犯科,也可以免受法律制裁。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只是暫時性保護免受其他國家機關的逮捕或刑事審判。也就是說,“他如果犯罪,那么他還是要受到逮捕、審判?!敝蕴峁┻@種特別保護,完全是出于保護人民代表大會正常秩序的目的,是“為了保證人大代表能夠有充分的自由行使全國的最高權力機關的權力”。所以,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并不是基于人大代表這一身份,而是源于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需要,是為了使人大代表能夠無所顧忌地、自由行使法律賦予的職責。從這個意義上講,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是否適用,不是單純以是否擔任人大代表為前提,而是應當以是否影響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為判別標準。即使是人大代表,如果不在執(zhí)行代表職務,且對其實施逮捕或刑事審判不會影響其履職,那么就沒有適用人身特別保護的必要。因此,憲法關于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應當理解為:當全國人大代表離開本職工作,參加全國人大會議或全國人大常委會執(zhí)行代表職務時,為保證全國人大會議和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正常運作,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許可,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不得對全國人大代表執(zhí)行逮捕或刑事審判。而全國人大代表非在執(zhí)行代表職務期間的逮捕或者刑事審判,應該不在特別保護的范圍之內。
在這里不免可能產生這樣的疑問:既然立憲者有此意圖,為何不在條文中加以明確,直接將執(zhí)行代表職務或與履職有關的適用條件載入條文之中?對此問題,若聯(lián)系到我國人大代表實行的兼職代表制,則可以發(fā)現(xiàn)規(guī)定這類條件并無不必。因為人大代表都是兼職的,即代表不脫離其當選代表之前的生產或工作崗位,所以只有在依法執(zhí)行代表職務時,他(她)才是人大代表;而在非履職期間,他(她)只是普通公民,自然不適用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1992年代表法起草小組編寫的《代表法釋義》即表達了這種觀點,他們指出,代表個人的地位 “相對國家機關而言,基本上與公民的地位相同,只是其在執(zhí)行代表職務時,將受到有關保障,并得到國家機關的支持。”[4](P33)可以說,正是因為我國人大代表特殊的兼職代表制,所以才使我國憲法中關于人身特別保護的規(guī)定,沒有像其他國家那樣有 “集會期間”、“開會期間”等限定性的適用條件,而只是籠統(tǒng)地規(guī)定“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審判”。但是這樣的規(guī)定并不意味著,對人大代表適用人身特別保護是無條件的,相反它表明,應以是否影響代表職務的執(zhí)行為判別標準。
以是否影響代表職務的執(zhí)行為判別標準,規(guī)范人大代表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這既是憲法條文中的應有之義,也在保證人大秩序和反對特權上實現(xiàn)了一種平衡:一方面,保證了人大代表能夠無所顧忌地、自由地執(zhí)行代表職務,維護了人民代表大會的權威和正常秩序;另一方面,可以有效防止因濫用特別保護而導致的人大代表特殊化、游離于法律之外等不良現(xiàn)象,從而維護人大代表在人民心中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賄選行為。當然,落實這樣的規(guī)定并不容易。首先遇到的困難是,如何界定“執(zhí)行代表職務”?在人大閉會期間,人大代表是否也有代表職務?而對于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內涵,當時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執(zhí)行代表職務,只限于代表在會議期間的工作;另一種觀點認為,執(zhí)行代表職務包括代表在會議期間的工作和代表在閉會期間的活動。[5](P9)如果按照前一種理解,那么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就比較明確,即在人大或人大常委會會議期間,人大代表的人身受特別保護;在閉會期間不受特別保護。但若按照后一種理解,則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不能僅僅限于會議期間。
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前一種觀點居于主導地位。前述胡喬木的意見就是這種觀點的代表。在胡喬木所舉的事例中,他否定了人身特別保護可能妨礙公安機關執(zhí)行任務的觀點。在他看來,在人大主席團或者人大常委會認可后,再對人大代表實行逮捕,不會帶來任何困難。因為“在今天中國的交通條件下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情,不會發(fā)生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但很顯然,胡喬木在解釋中忽視了人大的會期問題。要知道,全國人大的會期很短,全國人大常委會也不是經常開會,所以當這些機關不在會期時,要取得許可后再行逮捕,便可能給公安機關執(zhí)行任務帶來實質性的障礙。對于人大會期的情況,胡喬木不可能不知道。那么,為什么胡喬木完全沒有考慮這一問題呢?這正是因為在他心中,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通常只會發(fā)生在全國人大或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會議期間,而不會在閉會期間發(fā)生。所以,他全然沒有考慮閉會期間如何受理申請、做出許可的問題,而是只想到交通問題。但是,代表職務僅限于會議期間的觀點,在1992年出臺的《代表法》中被否定。該法第6條規(guī)定:“代表依照本法的規(guī)定在本級人民代表大會會議期間的工作和在本級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的活動,都是執(zhí)行代表職務。”于是,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涵義得到了明確:它不僅包括了“會議期間的工作”,而且還包括“閉會期間的活動”。
除了對會議期間的工作予以明確外,《代表法》還以專章的形式對人大代表閉會期間的活動做出界定,其中包括:參加代表小組活動,參加本級人大常委會組織安排的視察,在集中視察中約見國家機關的負責人,依法提議臨時召集本級人民代表大會會議,應邀列席本級人大常委會會議、列席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專門委員會會議,間接選舉的人大代表可以列席原選舉單位的人民代表大會會議、應邀列席原選舉單位的人大常委會會議,聽取人民群眾的意見、回答選民或原選舉單位對代表工作的詢問,依法參加關于特定問題的調查委員會,對本級人大常委會、本級或下級人民政府、法院、檢察院提出建議和批評、意見等。無疑,《代表法》對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具體規(guī)定,有利于提高代表參政議政的積極性,尤其為代表在閉會期間的活動提供了法律上的依據和保障。而與此同時,隨著執(zhí)行代表職務在內涵上的擴張,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范圍也相應地發(fā)生改變。由于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行為不限于會議期間的工作,還包括閉會期間的活動,所以,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將延伸到閉會期間。但是,相比短暫的會期,閉會期間是一個較為漫長的時間段。在會議期間,人大代表離開本職工作,參加人大會議,其活動主要是代表職務。而在閉會期間,人大代表雖然也依法開展一定的代表職務活動,但其主要的活動是與代表職務無關的私人活動。由于存在著這種顯著差別,使得在閉會期間如何適用人身特別保護,便成為問題。是采取與會議期間相同的保護,還是應該有所區(qū)別?如果應有所區(qū)別,那么又該如何進行適用?進行區(qū)分的標準又是什么?
對于這些問題,1992年《代表法》并沒有進行細化和明確。而在缺乏明確法律依據的前提下,司法機關在實際中亦未作差異化適用的努力,只是簡單地將凡涉及限制人大代表人身自由的案件,一攬子提交人大機構請示,由人大機構作出判定。公安部1998年施行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第140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依法對縣級以上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采取拘傳、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拘留或者提請逮捕的,應當書面報請該代表所屬的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或者常務委員會許可。”第141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在依法執(zhí)行拘傳、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拘留或者逮捕中,發(fā)現(xiàn)被執(zhí)行人是縣級以上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的,應當暫緩執(zhí)行,并報告原決定或者批準機關。如果在執(zhí)行后發(fā)現(xiàn)被執(zhí)行人是縣級以上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的,應當立即解除,并報告原決定或者批準機關?!边@類不作預先判定而直接將問題交給人大機構的規(guī)定,一直沿用至今。公安部2012年發(fā)布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中,仍保留了相同的規(guī)定。從一定意義上看,司法機關的這種消極態(tài)度確有苦衷。在法律規(guī)定不明確的情況下,如何依據情況的不同差別化地適用人身特別保護,確實存在相當?shù)碾y度,將問題直接交給人大解決,無疑是最為保險的選擇。這樣做看似合理,但卻是以逃避法定職責為代價的。
以法律條文的明確規(guī)定來看,人身特別保護條款的適用機關不是人大機關,而是司法機關。對人大代表實施逮捕、刑事審判等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由司法機關做出是否適用、如何適用人身特別保護的決定,而人大機關的許可權僅在適用的特定程序中存在(在報告程序中則人大沒有許可權)。所以,司法機關將涉及人大代表的案件籠統(tǒng)地提交人大處理,實際上是對自身法定職責的放棄。如前所述,之所以規(guī)定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是源于人大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需要,是為了使人大代表能夠無所顧忌地自由行使法律賦予的職責。①1992年制定的《代表法》,也堅持了這種立場。例如,在起草代表法的過程中,盡管有觀點認為,鄉(xiāng)鎮(zhèn)人大代表僅在人民代表大會會議期間享有人身特別保護就夠了,但最終還是未將閉會期間排除在外。立法者之所以這么規(guī)定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鄉(xiāng)、鎮(zhèn)人大代表在閉會期間的活動和會議期間的工作均屬執(zhí)行代表職務,因此均應享受人身特別保護”。參見代表法起草小組:《代表法釋義》,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1992年版,第74頁。由于憲法和法律從未將保護的范圍擴大到與代表職務無關的活動上,所以人身特別保護的適用仍應以職務保障的需要為前提。而對此,司法機關應負審查之責。若司法機關不經審查地將各類涉及人大代表的案件一律適用人身特別保護,則顯然有違人身特別保護條款的立法宗旨。這樣做,既是一種失職行為,也使人身特別保護淪為一種身份的象征,與特權無異。
那么,司法機關具體應如何適用人身特別保護條款?事實上,2010年修訂的《代表法》第32條,已經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差別化適用的具體方案。該條款是對原來條款的充實和發(fā)展,以四款分別規(guī)定:對縣級以上人大代表采取逮捕、刑事審判的人身特別保護 (第一款),對縣級以上人大代表采取其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的人身特別保護(第二款),人大機關對提請許可的審查標準(第三款)以及對鄉(xiāng)鎮(zhèn)人大代表采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的人身特別保護(第四款)。其中,第三款審查標準的內容是2010年修訂時新增的條款。
據此可以發(fā)現(xiàn),《代表法》第32條明確地將人身特別保護分為兩類:一類須經審查的保護程序,規(guī)定在第一、二款;另一類是僅須報告的保護程序,規(guī)定在第四款中。就后一種保護程序而言,實際是一種相當弱的人身特別保護,因為它并不發(fā)生阻卻的效果,只有報告的義務。當然,人大機關在得知具體情況后,完全可以采取進一步的措施,對人大代表進行必要的保護措施。但這種保護程序是相對較弱的,立法將之適用于對鄉(xiāng)鎮(zhèn)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不妨將之稱作“報告程序”。前一種保護程序則必須經人大機關的許可,立法規(guī)定為兩個條款。從條文的表述來看,兩款內容有較大的差別,實際上代表了兩種不同的保護。在第一款的規(guī)定中,表述上采取“不經……許可,不受逮捕或刑事審判”,是一種十分明確的事前許可程序。而第二款的規(guī)定,雖然明確要求“采取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應當經……許可”,但是并未嚴格規(guī)定必須在采取措施“前”。也就是說,“許可”可以是在采取措施“中”或者“后”。結合第一款規(guī)定的事先許可程序,這一條款確定的是一種事后許可程序。之所以可以如此解讀,一個重要的證明是第一款后半段的規(guī)定,即關于現(xiàn)行犯可以先行拘留的規(guī)定。這一內容規(guī)定在第一款中,一方面表明了事先許可程序的嚴格性——即使是現(xiàn)行犯需要立即實施逮捕,也必須首先取得許可,否則只能先行拘留;另一方面也與事后許可程序相銜接:對于現(xiàn)行犯,雖然未經許可不能立即逮捕,但是可以采取逮捕、刑事審判以外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而對現(xiàn)行犯先行拘留的“報告”,也區(qū)別于第四款中的報告程序,因為后一種“報告”提交后,人大無須進行審查;前一種“報告”則須按第三款的規(guī)定進行審查。所以,該款規(guī)定的對現(xiàn)行犯采取先行拘留、同時向人大報告的程序,實際上就是第二款規(guī)定的適用于其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的事后許可程序。較事前許可程序,事后許可程序的保護力度較弱,但阻卻司法行為生效的效果。在這種程序中,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雖然可以先于執(zhí)行,但其效力處于待定狀態(tài),一旦人大機關做出否定性決定,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立即失效。
根據上述分析,人身特別保護條款實際上規(guī)定了三類程序,即事前許可程序、事后許可程序和報告程序。從立法目的來看,三種程序的設定無疑是為了適應保證人大代表執(zhí)行職務的需要——根據限制人身自由措施對代表執(zhí)行職務的影響程度,所進行的差異化適用。例如,針對逮捕等嚴厲的限制人身自由措施,適用嚴格的事前許可程序;而對于其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則允許適用事后許可程序。當然,適用適當?shù)娜松硖貏e保護程序,不僅需要考慮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的強弱,也要考慮這些措施發(fā)生的時間。同樣的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發(fā)生在會議期間和閉會期間,對代表執(zhí)行職務的影響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在閉會期間,如何區(qū)別代表職務行為和私人活動,是判斷是否影響到職務的執(zhí)行和影響程度的前提。而2010年《代表法》修訂中對人大代表閉會期間的活動方式進行了細化,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提供了契機。在1992年《代表法》出臺后,閉會期間人大代表的職務活動與私人活動之間的界限,長期模糊不清。為此,2005年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出臺了《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全國人大代表活動的若干意見》對代表在閉會期間執(zhí)行職務的方式做了明確規(guī)定,要求閉會期間代表執(zhí)行職務以集體活動為主,以代表小組活動為基本形式。閉會期間的活動一般在代表原選舉單位的行政區(qū)域內進行。此后,各地的地方人大也出臺了類似的規(guī)定。到2010年《代表法》修訂,集體活動的原則正式寫入法律。該法第20條規(guī)定:“代表在閉會期間的活動以集體活動為主,以代表小組活動為基本形式?!奔w活動原則的確定,實際上使人大代表在閉會期間執(zhí)行代表職務的行為具有了較強的識別度,與人大代表在閉會期間的私人活動相區(qū)別。據此,人大代表的活動可以明確劃分為三個主要階段,即:會議期間工作階段、閉會期間集體活動階段、閉會期間私人活動階段。在前兩個階段實施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對代表執(zhí)行代表職務將產生較大的影響,而在第三個階段實施則影響較小。
綜上,司法機關對縣級以上人大代表適用人身特別保護,可以根據下表所列舉的不同階段和措施,適用不同的人身特別保護程序。由于對于鄉(xiāng)鎮(zhèn)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代表法》第32條第4款已有明確規(guī)定,所以應統(tǒng)一適用報告程序,在此不再贅述。
表:縣級以上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別保護措施實施方案
[1]莫紀宏.論人民代表人身特權的法律保護[J].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2,(5).
[2]蔡定劍.憲法精解[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3]胡喬木.對憲法修改草案(討論稿)的說明[A].胡喬木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4]代表法起草小組.代表法釋義[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1992.
[5]施友松,陳熒.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釋義及問題解答[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趙繼棠
編號]10.14180/j.cnki.1004-0544.2015.09.021
D921
A
1004-0544(2015)09-0111-06
江蘇高校優(yōu)勢學科建設工程資助項目。
屠振宇(1978—),男,江蘇蘇州人,法學博士,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