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旭
楊花進城陪讀后,總覺得自己男人臟。
男人在工地做小工,滿頭滿臉渾身上下沾著水泥漿。楊花看著丈夫,再看看城市里穿著光鮮的男人,披金戴銀的女人,然后把目光收到了一身寒酸自己身上,她恨男人。自己也是女人,身上沒有比別的女人少一塊肉,怎么自己享受不了別的女人優(yōu)越呢?歸根結底是自己男人沒本事,掙錢少。
楊花男人在縣城東北工地打工,吃住在工地,很少回到出租房住處。他很珍惜別人看不上眼的工地活。
有一次,因下雨停工,男人回到出租房,心像貓抓一樣的癢癢,伸手去摸楊花,楊花不讓他沾身,說他臟。他說,我在工地浴池洗了幾遍,換了干凈衣服。楊花說,你太臟,手上的繭子像刺扎人,身上散發(fā)著水泥味,我聞著就惡心……
其實,楊花的心被一個男人偷走了,在麻將館認識的,是一個穿著名牌服裝,細白的手戴著碩大的鉆戒,抽著幾十元一包的香煙,他善解風情,出言禮貌動聽。這個男人經(jīng)常和她打麻將。一來二去,兩個人就勾搭上了。
那次男人走后,一直沒有回到出租房。因為工地等待交付,需要加班加點趕活。
很快到了農(nóng)歷臘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雪,由于預報通知,雪期要延續(xù)半個月,工地提前放假。結了賬,男人披著一身疲憊和風雪回到了出租房,將裝在內(nèi)衣一沓的血汗錢交給楊花保管,這是他一年血汗結晶的收獲。
楊花接過錢,很歡喜,她沒有覺得錢很臟,還散發(fā)著男人體溫香味。
男人交完錢,還得返回工地討東西回來。
男人回來時,見楊花正在出租房內(nèi)抱著頭哭著。男人很吃驚地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你哭?她抹著眼淚說,都怪我無用,你的工錢我怕放在屋里不安全,放在包里到銀行存起來,不曾想到,我的包被賊劃開,錢全部偷走了。說到了這里,哭得更傷心了。
男人先是一愣,仿佛臉上要擠出殘留的水泥漿,心像刀一片片割下來,僵硬片刻,心里想,錢被偷,又不是女人故意的,心疼歸心疼,哭了又不能把錢哭回來。于是,他伸出爬滿繭子的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先嘆口氣安慰說,別哭了,錢是身外之物。錢丟了,明年還能掙回來,身體哭壞了,再多錢買不回來。不就丟幾個錢嗎?就算我這一年給小偷打工,又如何?我只不過出點力氣,流一點汗水,沒有套走本錢……
男人越安慰,說得越輕松,楊花哭得越兇。男人不知所措,拿著毛巾給她擦眼淚。
很快,楊花只顧抽咽,肩膀一起一伏的迎合著外面鵝毛般落雪。
男人搓搓手,走了出去。
折騰好一陣子,楊花止住哭。她準備做飯。飯在鍋內(nèi)已經(jīng)香了。她伸頭朝外一望,男人正蹲在雪地邊水龍頭前洗菜。菜已經(jīng)洗了好幾遍了,他還洗著。她走了過去,聽見雪地腳步聲,男人抬頭見她走過來,提醒說,小心點,下雪路滑,別摔跤。她沒有理會男人提醒,把菜端起來,說,菜都洗幾遍了,再洗就沒有營養(yǎng)了。男人甩了甩紅透了的手,紅著臉憨笑,俺怕你說俺臟……
楊花聽后,心像寒風裹著雪花飛舞,淚被嗆得再次落了下來。
她急忙轉身進屋內(nèi),她怕薄弱的身體承受不了天上落下圣潔的雪花。
楊花默默地坐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床頭柜,有一把利劍直刺她的心。
原來,今天男人剛走,那個老相好踩著雪花前來。
你男人呢?
到工地討衣服去了。
現(xiàn)在不準欠農(nóng)民工的工資,要不到錢,就找我。
錢一把現(xiàn)給了,血汗錢,怎能虧欠呢?
聽到這里,老相好臉上旋轉著得意微笑,點了一支煙,開了口,我今天是來問你借錢的,借給我五萬。
楊花聽后很緊張,忙答,我哪有錢借給你呢?我又不工作,兒子上學也花錢。
給你看一些照片,我想你一定借錢給我。說完,老相好打開手機里的圖庫,里面全是楊花他倆在一起鬼混光身照片。
楊花這下愣住了,心快跳到喉嚨眼,肩膀起伏。
老相好說,我把這些照片洗出來,快遞給你娘家和婆家,我看你還有臉回去?
這句話是致命一擊。
楊花嚇死了,又怕和老相好糾纏被男人回來撞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床頭柜子里拿出錢。
老相好一把抓過錢,揣進懷里,臨走時還說,你家男人真沒出息,一年才掙這點錢,沾臟了我的手。你找他,算是瞎了八輩子眼……
說完惡狠狠地將煙蒂扔到楊花腳下,在地上發(fā)出“吱吱”聲。
楊花盯著地上熄滅的煙蒂,一股青煙擴散開,她仿佛看到了男人的工地,煙蒂像炙熱的太陽,男人掛在無遮無掩的腳手架上,全身冒著熱汗和喘息聲。楊花的心隨即滋滋一聲。她抹了一把眼淚,抬起頭,站起來邁開腳步,惡狠狠地將煙蒂踏碎,然后嘴角挑起一絲凄涼微笑,推開門,一頭鉆進飄雪世界中,朝派出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