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達
躺著別枕被摞兒
被摞兒,就是疊好的被子摞到一起。北京的老式家庭,每天都是這樣疊被子的,被子疊好后,摞到一起,放在床頭,也有人把它叫“被臥垛”,或者寫成“被樓”。被子摞到一起,一層一層的像個“樓”,這種比喻,也沒什么問題。
在北京土話里,被子通常叫“被臥”,這個詞兒很有意思,“被臥”是蓋的,而不是臥的。在北京的老規(guī)矩里,不但“被臥”不能臥,也不能枕,不能靠。而且被摞兒也如此。
其實,這個規(guī)矩主要強調(diào)的是臥姿,也就是躺著的姿勢。咱們的老祖宗對臥姿的規(guī)矩是“臥如弓”,就是躺在那里,像射箭的弓一樣。
您如果有機會去北京的臥佛寺,就會看到側(cè)身躺著的佛祖釋迦牟尼雕像。他的睡姿是標準的“如弓”,頭部朝西,身體側(cè)臥,右手托腮,神情安詳,二目微闔,面帶慈祥。我們在一些古畫里,也能欣賞到古人類似的臥姿??梢?,“臥如弓”在古時候,是最理想或者說最標準的臥姿。
老北京人講究實際,對躺臥的規(guī)矩,不像老祖宗似的,有樣板。說老實話,睡覺的時候,真達到“臥如弓”,得有修煉之功。一般凡人,別說硬讓他躺成“弓”,您就是給他吃安眠藥,都睡不出“弓”的樣兒。
所以北京的老規(guī)矩,并不強求睡出什么標準姿勢來,而要求躺臥的樣子要得體。什么叫得體?就是讓人看著順眼。
通常北京人當著外人,是不能在床上“打橫兒”(躺臥)的。即便您再累再困,只要有自己家以外的人在場,您也要強打精神,陪外人坐著。北京話叫強努“撐面兒”。當著外人的面兒,在床上“打橫兒”,是對人的大不敬。
問題是家里沒有外人,能不能在床上躺會兒?當然行!但這時就要講究體統(tǒng)了,也就是說,躺著也要有躺著的樣兒,不能身子隨便往被摞兒上一歪,或者頭枕著被摞兒,四仰八叉地那么一躺,讓人看著十分不雅。
在早,北京的一些年輕人都愛犯這毛病,下班,放學,或是從外面玩回來,進了家門,挎包往椅子上一扔,脫了鞋,外衣都顧不上脫,就腦袋靠著被摞兒,往床上一躺,打了“橫兒”,這個動作,美其名曰:放乏。
殊不知,這個動作犯了北京人的大忌。按北京的老規(guī)矩,床就是用來睡覺的,不是放乏的。所以一般情況下,白天,家里人是不能隨便往床上躺臥的;客人來了,也不能坐在人家床上。
通常大戶人家,平時累了想放乏,可以在榻(也可以算是床具)上休息。后來,有了沙發(fā),您也可以在沙發(fā)上休息一下。
老北京人為什么忌諱白天在床上躺著呢?因為那當兒都是三世同堂,或四世同堂,孫男弟女的一大家子人,出來進去的,您在床上“打橫兒”,那算怎么回事兒?誰瞅著也會覺得別扭呀!所以,上千年了形成了這種“回避”的規(guī)矩。
有的時候,在床上躺臥,并不是想睡覺,就是想解解乏,通常是枕著被摞兒,看書看報。其實,這個姿勢,不但看上去不文雅,養(yǎng)成習慣,也容易得近視眼和頸椎病。
從衛(wèi)生的角度看,進了家門,不脫外衣,就往床上躺,也容易把身上從外面帶回來的塵土和病菌弄到睡覺的床上,為疾病的傳染埋藏隱患。所以北京人才有這個老規(guī)矩:白天不在床上躺臥,即便是躺臥,也不能頭靠或枕被摞兒。
不過,現(xiàn)代的北京家庭,一般都是三口之家,即兩口子帶一個孩子,而且床也不是原來的木頭床,改“席夢思”(彈簧床)了。有意思的是,現(xiàn)在的家庭疊被子的都少了,像賓館那樣,每天把被子抖樓平整,就直接鋪床上了,所以很多年輕人都沒見過被摞兒。但形式變了,躺臥要注意形象的內(nèi)容并沒變。
拘面兒
所謂拘面兒,是指當長輩的,平時在家里,不能倚老賣老,放任自己,在許多方面對自己要有所約束,要維護自己當長輩的尊嚴。這種尊嚴,也就是平時所說的面子。用老北京話說:當老家兒的(北京土話:父母長輩的意思)在自己孩子們面前,得拘著點兒。
在晚輩面前拘面兒,這是北京的老規(guī)矩。您可能問了,什么叫拘面兒?這面兒怎么個拘法?拘面兒是一種老規(guī)矩。這種規(guī)矩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逐步形成了一種理念,其中涉及規(guī)避隱私、禮義廉恥、風土民情、家教門風、尊嚴形象等等行為規(guī)范。
例如,老北京的夏天很熱,但天兒再熱,當長輩的在家里也不能赤膊(光膀子),因為家里還有兒媳、姑爺?shù)葘O男弟女,您再熱,也得忍著點兒。當著兒媳婦光著膀子,不但您破了老規(guī)矩,也讓您兒媳婦難堪。所以,老北京人發(fā)明了“汗兒”。所謂“汗兒”,就是拿兩塊粗白布,兩邊兒各用三根繩連起來,像“跨欄背心”似的簡易背心,既涼快。又能掩體。
老北京曾流傳過這么一個笑話,紀曉嵐在領銜編寫《四庫全書》的時候,逢酷暑難耐,他本來就胖,熱得他幾乎暈厥,萬不得已,他脫了官衣,光了膀子。恰在這時,乾隆爺來了,他來不及穿衣裳,嚇得趕緊鉆到桌子底下。
乾隆爺有意捉弄他,裝作沒看見。過了一會兒,紀曉嵐在桌下,窩得實在受不了了,大聲問:“老頭子走了嗎?”乾隆聽了這句話,嗔怒道:“老頭子在呢?!?/p>
紀曉嵐嚇得從桌子底下爬出來,趕緊穿上衣服,給皇上請安謝罪。乾隆爺對他問道:“你在朕面前光膀子,這該當何罪?”紀曉嵐說:“這是欺君之罪,該殺。”乾隆爺又問:“你說朕是老頭子,這又該當何罪?”紀曉嵐說:“這是辱君之罪,該殺?!?/p>
乾隆爺說:“你犯了兩樣該殺之罪,朕讓你說說為什么要叫我老頭子?說得上來,朕免你一死。說不上來,就殺無赦?!?/p>
紀曉嵐穩(wěn)了穩(wěn)神,淡然一笑說:“老頭子仨字兒是敬語,天下人只有您配得上這仨字。老,是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的尊稱,比方說李聃不叫李聃,叫老子。您是真龍?zhí)熳?,尊您為老,不是實至名歸嗎?頭兒,是領頭的意思,您是至高無上的皇上,當然是天下最大的頭兒了。子,是對有學問的人的尊稱,比如孔丘不叫孔丘,尊稱孔子,還有孟子、莊子、墨子、孫武子,您的學問蓋世無雙,稱您為子,理所當然。”紀曉嵐憑三寸不爛之舌的這番解釋,把乾隆爺說美了,自然免了殺身之禍。
通過這個意在說明紀曉嵐智慧的笑話,我們可以看到,老北京人對光膀子和尊稱,看得有多么重要。
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長輩在晚輩面前,許多事都要拘著點兒,不能過于隨意。比如在晚輩面前,不能說臟話,不能隨隨便便評論人,不能赤身露體,不能打嗝、放屁、吧唧嘴等等。用北京人的話說,當長輩的要自尊自重,自己拿自己當回事兒,別在晚輩面前沒德性,也別在晚輩面前散德性。
也許您在一些書里、畫里或影視劇里,看過老北京人光膀子的場面,其實,那是在特定的場合,老北京人是非常講究臉面的。您忘了有句形容北京人性格的話: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在老北京的家庭,一般不會出現(xiàn)長輩光膀子的鏡頭,即便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也要縫件“汗兒”,除非家里是“光棍堂”,那得另當別論了。
老北京人很重視“德性”這倆字,我們說的一些老規(guī)矩,也屬于“德性”的范疇。其實“德性”也好,“規(guī)矩”也罷,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長輩的威信是靠日積月累、一點一滴樹立起來的,長輩的尊嚴也是靠潛移默化、天長日久的教化確立的。因此,長輩在晚輩面前一定要注意生活小節(jié)。按北京的老規(guī)矩,有些言行,您在晚輩面前要拘面兒。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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