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曉蕓上海交通大學(xué)

《呼嘯山莊》中兩代主人公的內(nèi)互文性解讀

曹曉蕓
上海交通大學(xué)

摘要：本文從內(nèi)互文性的角度來對比分析《呼嘯山莊》中前后兩代主人公的人物形象，兩代主人公有著母與女或父與子的關(guān)系，因而在外貌和性格方面的相似性是易于理解的，本文將重點討論后一代人物對于前一代人物的一些顛覆性特征，并通過這些特征來深入理解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和人物命運，以此洞悉作者艾米莉的道德觀和愛情觀。

關(guān)鍵詞：《呼嘯山莊》兩代主人公內(nèi)互文性顛覆

一、引言

互文性是一個重要的文學(xué)批評概念，于20世紀(jì)60年代由法國著名理論學(xué)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她的《符號學(xué)》一書中提出：“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化，構(gòu)成文本的每個語言符號都與文本以外的其他符號相關(guān)聯(lián)?！盵7]947后來斯塔姆等人指出，互文性的原義是指外互文性，其另一個相對的批評概念是內(nèi)互文性，指同一文本內(nèi)部各種要素的關(guān)系，[2]225這種關(guān)系既可存在于正文本與副文本之間，故事背景與人物之間，也可存在于人物與人物之間。

《呼嘯山莊》是英國天才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唯一一部驚世之作，其中人物與人物之間有著明顯的文內(nèi)互文特征，本文將從內(nèi)互文性的批評角度深入理解這部小說中的人物設(shè)計，進一步明確小說主題。這部小說講述了一個充滿激情與仇恨的愛情故事，第一代主人公希刺克厲夫、凱瑟琳、埃德加之間的三角戀關(guān)系以死亡和毀滅而告終，而第二代主人公林頓、凱茜和哈里頓之間的愛情故事真實樸素、溫馨浪漫，為陷于黑暗之中的呼嘯山莊和畫眉山莊再次帶來了光明。本文著重探討凱茜和凱瑟琳、林頓和希刺克厲夫以及哈里頓和希刺克厲夫這三對人物之間的互文性，母女或父子關(guān)系是這三對人物關(guān)系中共有的。

二、凱茜和凱瑟琳的互文性

凱瑟琳·林頓（以下簡稱凱茜）和她的母親凱瑟琳·恩蕭（以下簡稱凱瑟琳）是一對具有互文性的人物角色。凱茜從小在畫眉山莊長大，在父親埃德加的教育下是個知書達理、溫婉可人的女孩，雖然不同于她母親凱瑟琳的粗野丫頭形象，骨子里卻依舊帶著呼嘯山莊的野性和反叛，和她母親一樣任性、沖動和傲慢。更有趣的是，凱茜和母親凱瑟琳都經(jīng)歷了三次改姓，母親從凱瑟琳·恩蕭到凱瑟琳·希刺克厲夫（她一直渴望嫁給希刺克厲夫，因此在她閨房的窗臺上刻印了這個名字[1]24），最后嫁給埃德加變成了凱瑟琳·林頓，這個名字伴隨她直至入土，卻又成了凱茜一出生時便獲得的名字。凱茜落入希刺克厲夫的掌控之后被逼嫁給了表弟林頓·希刺克厲夫，成為凱瑟琳·希刺克厲夫，林頓英年早逝后凱茜與哈里頓·恩蕭冰釋前嫌，燃起愛火，即將結(jié)婚并成為凱瑟琳·恩蕭，這是她母親出生時的姓名，一切如同命運的輪回，強烈昭示著這對母女不可分離的血緣關(guān)系，卻更暗示著她們相背而行的人生軌跡。

凱瑟琳六歲時，她的父親從利物浦帶回一個吉卜賽棄兒希刺克厲夫，凱瑟琳并不嫌棄他的出身，他的粗野和本真深深吸引了凱瑟琳，兩人成為了精神伴侶，他們的愛情炙熱而狂野，凱瑟琳甚至宣誓道：“I am Heathcliff!”[1]112然而凱瑟琳的純真很快被現(xiàn)實所侵蝕，她渴望成為鄰里最了不起的女人，她逐漸迷失自我，嫁給了富有的埃德加，甚至說：“It would degrade me to marry Heathcliff now.”[1]110讓希刺克厲夫受到了撕心裂肺的打擊，他們這段用真愛、用靈魂澆注的愛情宣告失敗。凱瑟琳確實自私，當(dāng)她意識到自己和埃德加的婚姻帶來的終究只是物質(zhì)幸福時，她又想挽回自己和希刺克厲夫的愛情，以滿足精神世界的需求，在兩個男人之間徘徊的凱瑟琳最終精神崩潰，兩段感情也都隨著她的死去而悲劇收場。她的女兒凱茜則不同，凱茜是個懂得愛和奉獻的女孩，無論是對父親埃德加，還是對丈夫林頓都是如此。父親埃德加因病情惡化而臥床不起時，凱茜則不分晝夜地守在他的床邊照顧他，寸步不離，更是許諾自己永遠不會做讓父親擔(dān)心或不高興的事，可見凱茜愛父親已經(jīng)勝過了愛她自己。凱茜對她體弱多病的表弟林頓也是關(guān)懷備至，在艾倫臥病不起的三個星期里，凱茜不但在白

天忙著照顧父親和艾倫，晚上還跑去四英里外的呼嘯山莊陪林頓，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如此不畏風(fēng)雪地守護著兩邊的親情和愛情著實讓人感動！成為林頓的妻子后，凱茜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著生病的林頓，林頓死的那天晚上也只有凱茜陪在他床邊。[1]405和她自私的母親凱瑟琳相比，凱茜更為可愛和美麗，因為她總是為愛付出而不是索取，更沒有像母親凱瑟琳那樣嫌貧愛富。雖然凱茜第一次見到哈里頓時不愿接受哈里頓是她表哥的事實，并且認(rèn)為他只是個穿著破爛、沒有教養(yǎng)的仆人，[1]269但這只是受了封建思想的影響。在當(dāng)時的英國社會，恐怕任何一位莊園小姐也不敢相信一個仆人居然會是自己的表哥吧。即便從外表上看來哈里頓并沒有林頓的那股紳士氣質(zhì)，然而相處越久，認(rèn)識便越深，凱茜能感受到哈里頓的真誠和善良，她漸漸愛上了這個簡單而真實的男孩，他們的愛情無關(guān)金錢和地位，也無關(guān)相貌和學(xué)識，凱茜愿意將她所會的一切教給哈里頓，哈里頓也為了凱茜而刻苦學(xué)習(xí)，努力成為一名紳士，他們注定是幸福而美滿的。

第一代女主人公凱瑟琳是希刺克厲夫和埃德加心中永遠的傷疤，她帶給兩個男人痛苦和毀滅，而她的女兒即第二代女主人公凱茜則是埃德加和林頓生命中的陽光，她為兩個或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受苦的男人帶來了幸福和溫暖，和她的母親凱瑟琳有互文性的顛覆特征。

三、林頓和希刺克厲夫的互文性

林頓是希刺克厲夫與伊莎貝拉之子，這個生于悲劇婚姻的孩子似乎從降臨人世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可憐的命運。林頓從小體弱多病，來到畫眉山莊時已面色蒼白，連自行走路的能力都沒有，[1]275然而更為可悲的是，他的性格既像他母親伊莎貝拉那樣懦弱又像他父親希刺克勵夫那樣暴躁，是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家伙。林頓和希刺克厲夫還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自私，希刺克厲夫的自私使凱瑟琳無法回歸平靜安寧的生活，而林頓的自私也令凱茜成為了希刺克厲夫的復(fù)仇犧牲品。

希刺克厲夫總是想盡辦法獲得一切他想要的東西，全然不考慮自己的行為給他人帶來的麻煩和痛苦，這是非常自私的，也是他一手釀造了呼嘯山莊的一幕幕悲劇。他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其實很早便能看出，當(dāng)時恩蕭先生在教會的市場上為他和辛德雷買了兩匹小馬，希刺克厲夫挑了其中最駿的一匹，不料是跛的，便要求和辛德雷換馬，并以告發(fā)辛德雷虐待自己的事情來威脅他，即使挨了辛德雷的一頓暴打和謾罵也在所不惜，最終如愿以償。[1]51為了成為有財富有地位的紳士，并高調(diào)奪回凱瑟琳，想必他在離開呼嘯山莊的三年時間里一定干了不少損人利己的事。盡管希刺克勵夫?qū)P瑟琳的愛是忠實的、熱烈的，然而真正愛一個人不該是緊追不舍，而是在必要的時候放手。緊追不舍的愛是自私的愛，是在為自己奪取一件心愛之物，實質(zhì)上愛的是自己。如果希刺克厲夫沒有重返呼嘯山莊，凱瑟琳也許就和埃德加平靜安寧地過一生，也不會因為情感糾葛而精神崩潰，最終喪失了年輕的生命，希刺克厲夫不是在拯救她，而是在毀滅她。他的兒子林頓更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私鬼，生爐火，要茶點，一刻不停地使喚著齊拉[1]291，永遠只想著自己。實際上林頓并非愛著凱茜，和凱茜戀愛那都是希刺克厲夫的意思，因為害怕自己受到希刺克厲夫的懲罰他才忍受著病痛一次次約見凱茜，卻也實在沒有氣力和凱茜交談，當(dāng)凱茜感到無聊提出離開時，林頓便懦弱地央求她留下，非常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1]359-364林頓的這種自保行為最終使凱茜落入了希刺克厲夫的圈套，凱茜被他囚禁在呼嘯山莊直至與林頓完婚，差點連父親臨終前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上。對于凱茜的這種處境，林頓不但沒有愧疚，還安然地坐在爐火旁慶幸自己沒有受到父親的懲罰，甚至說：“she deserved punishing for pushing me.”[1]387讓人實在惋惜凱茜嫁給了一個如此無情、自私的丈夫。凱茜以為自己和林頓是因相愛而結(jié)合，其實她和伊莎貝拉一樣被欺騙了，無論對于林頓還是對于希刺克厲夫來說，婚姻只不過是一種手段，前者是為了自保，后者是為了復(fù)仇，沒有任何感情因素，凱茜和伊莎貝拉不是幸福的新娘，她們都成了自私男人的犧牲品。

希刺克厲夫和林頓是文中的一對互文性人物，如果林頓能變得勇敢和威猛一些，實際上就是另一個希刺克厲夫，他們同樣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帶給凱瑟琳母女種種煩惱和痛苦，若非林頓英年早逝，很難想象凱茜在這段婚姻中還要經(jīng)受多少折磨。

四、哈里頓和希刺克厲夫的互文性

哈里頓是辛德雷和弗朗西斯的兒子，是凱茜的表哥，然而辛德雷死后呼嘯山莊落入了希刺克厲夫之手，哈里頓從此被貶為仆人，希刺克厲夫?qū)⑺鳛閳髲?fù)辛德雷的對象，將自己所遭受過的一切強加于這個男孩，讓他干粗重的農(nóng)活，剝奪他的受教育權(quán)利，無視他聰明、健壯和英俊的優(yōu)點，使他變成了一個沒有教養(yǎng)、粗野無禮的小子，[1]302儼然是希刺克厲夫當(dāng)年的自己。

哈里頓和希刺克厲夫之間也存在著父與子的互文性，在辛德雷酒后誤將哈里頓墜下樓的那一刻起便宣告了他們父子關(guān)系的破裂，而當(dāng)希刺克厲夫下意識

地接住哈里頓時似乎就注定了兩人之間的父子之緣。在哈里頓心中，比起成天喝酒發(fā)瘋的親生父親他更喜歡希刺克厲夫，跟著希刺克厲夫長大的他對希刺克厲夫十分敬愛和聽從，希刺克厲夫死時哈里頓是唯一一個為他感到難過的人，他深吻著希刺克厲夫的遺體，滿臉都是熱淚。[1]465哈里頓的命運同年幼時的希刺克厲夫幾乎如出一轍，都是被人收養(yǎng)的孤兒，都受過做仆人的苦，一個因為地位低下而被凱瑟琳背叛和拋棄，另一個也因為身份卑賤而不敢表達對凱茜的愛意，然而，他們終究是有著不同性格和不同品質(zhì)的人，在之后的人生道路中也就注定了不同的發(fā)展方向。希刺克厲夫因為滿懷仇恨而變成了一個毀滅他人的惡魔，也最終導(dǎo)致了自身的毀滅，而哈里頓因為心中有愛而成為了一個努力學(xué)習(xí)、積極向上的青年，他的真情實意最終打動凱茜，兩人成為了形影不離的伴侶。從結(jié)局來看，這對“父子”的故事有著互文性的顛覆特征。

哈里頓這個名字事實上也是恩蕭家族第一位祖先的名字，1500年時便刻在了呼嘯山莊的大門上，[1]3這是小說開端便透露的信息，似乎早已預(yù)示著哈里頓將是結(jié)束呼嘯山莊里一切悲劇的真命天子，是希刺克厲夫這個大惡魔的命中克星。他和凱茜的愛情是這部小說中最為美滿的，這段感情不是對財富和地位的追求，也不是狂熱而扭曲的，而是溫潤和深沉的，是在平靜的日子中才能體悟的一種純粹的幸福，為壓抑在黑暗之中的呼嘯山莊和畫眉山莊帶來了溫暖和陽光。在小說的結(jié)尾，凱茜和哈里頓共同閱讀一本書的場景溫馨甜蜜，讓人不禁想起了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年少時的那段簡單而幸福的愛情，若凱瑟琳沒有為滿足自己的虛榮之心而嫁給埃德加，若希刺克厲夫能夠以一顆包容和忍讓之心與辛德雷交好，或許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早已成為了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通過對凱茜與凱瑟琳、哈里頓與希刺克厲夫這兩對人物的互文性探討，作者艾米莉的愛情觀似乎不言而喻了，或許她欣賞并仰慕著第一代主人公狂熱而生死不渝的愛情，然而這對情人甘于被當(dāng)時的畸形社會所扭曲，他們的愛情最終因為自身天性的泯滅而墮入了無法逃離的深淵，艾米莉真正肯定和贊許的還是第二代主人公的純真之愛，第二代男女主人公凱茜和哈里頓盡管也受到了外界環(huán)境的壓迫和束縛，但他們沒有為之屈服，始終堅持自己的秉性并且突破了樊籠，雖然他們平凡和弱小，卻積極向上，逐漸變得成熟，在相互扶持的愛情道路上他們能夠越走越遠，他們的未來充滿希望。

五、結(jié)語

第二代主人公的人物形象無不是對第一代主人公的呼應(yīng)，凱茜和凱瑟琳、林頓和希刺克厲夫以及哈里頓和希刺克厲夫這三對人物有著明顯的文內(nèi)互文性。凱茜和母親凱瑟琳有著相同的名字和迷人的外貌，但是她們的命運卻大不相同，凱瑟琳為了迎合世俗而迷失了自我，而凱茜則能保持一顆正直善良的心靈，在斗爭中得以發(fā)展和成熟。林頓和父親希刺克厲夫都是自私可怕的人物，而林頓比希刺克厲夫還要可悲，他有著同希刺克厲夫一樣強烈的占有欲和自私欲，卻沒有希刺克厲夫那般能夠充分滿足己欲的實際行動力，僅僅是個可憐的寄生蟲，是一段錯誤的婚姻導(dǎo)致的一個錯誤存在，最后英年早逝。哈里頓和希刺克厲夫也可看做是一對父子，哈里頓對希刺克厲夫愛戴有加、唯命是從，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十分相似，兩人都是被貶為仆人的孤兒，不能自由平等地去追求自己的真愛，被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所束縛和壓抑，為了復(fù)仇和奪愛，希刺克厲夫決定融入并主宰這個扭曲的社會，給呼嘯山莊和畫眉山莊帶來了一場腥風(fēng)血雨，而哈里頓則不同，他沒有為自己的遭遇而心懷仇恨，也沒有為凱茜的鄙視而自暴自棄，他努力學(xué)習(xí)，渴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他和凱茜的幸福結(jié)合為兩座山莊帶來了光明和希望。

概而言之，《呼嘯山莊》的前后兩代主人公在外貌、性格，或者是命運上有著互文性，母女或父子關(guān)系是這三對人物所共有的，因此后輩人物對于前輩人物的顛覆性特征比起他們之間的共同點更值得關(guān)注和探討，是一個深入理解小說中人物形象和命運的巧妙切入點，也是揭示作者艾米莉的道德觀和愛情觀的重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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