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田妮,本名田寶梅,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1994年在《綠風詩刊》發(fā)表處女作,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天津文學》《前衛(wèi)文學》《佛山文藝》《當代小說》《上海故事》《故事會》等百余家報刊雜志;有小說評論獲《人民文學》金獎。
1
就咱家那大黑,你能使喚得了?
放心吧,鴨子兒子會鳧水,老鼠兒子會打洞,秦老憨兒子會趕驢。秦小走打了個響指說。
你小子怎么說話吶?
祖輩子不感冒的秦老憨,居然高燒40度,這著實稀罕。躺在床上打點滴,本來就心急如焚,院里,大黑“嗯啊,嗯啊”一叫,他更躺不住了。
昨兒個跟佳園工地約好,今天要給他們運搭腳手架的鐵管子和竹架板,掙不掙那幾十塊錢是小事兒,耽誤了人家開工咱可吃罪不起喲。秦老憨說完,掙扎著爬起來,被兒子秦小走一把按住。秦小走說您老不要命啦。
固執(zhí)不過老子,秦小走只好央求替爹走這趟活兒。
2
秦老憨喂了一輩子驢,大黑是他最得意的老伙計。特別是小走娘撒手人寰后,他與大黑惺惺相惜,那份感情早就超越了一般主仆?!皯畜H上磨屎尿多”,秦老憨最聽不得這句罵人的話,誰說他跟誰急。怎么可以把一個人的蠢、笨、倔,甚至于懶惰,跟驢聯(lián)系起來呢?那是你這混球不懂驢。驢是最溫順、最能干的牲口,它雖然不能像馬一樣馳騁疆場,可也沒有馬的那份飛揚跋扈不是?更重要的是它在拉磨之余,還可以像老黃牛那樣駕轅犁地,還可以同馬一樣負重拉車,而且一點都不計較名啦利啦的那些身外之物。
在秦老憨眼里,大黑就是這樣的一頭驢,農忙時耕、犁、耙、種,幫秦老憨把地弄得條道的;農閑了,又陪著秦老憨到城里掙錢補貼家用。這幾年自打家中那幾畝耕地修燕子崖水庫被征用后,秦老憨所有的生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黑身上。
起早貪黑拉活,還不是想給兒子秦小走攢幾個彩禮錢?渾小子秦小走,表面上人五人六的,可五行不干干六行——偷雞摸狗拔蒜苗,上網游戲混社會,上不了臺面的事兒都讓他干絕了。結果,二十大幾啦,連個媳婦都沒混上。一提起這事兒,秦老憨就頭痛就夜不能寐。
不給兒子結下門親事,到那邊兒給老婆沒個交待呢。這是秦老憨的心病。
點子背,養(yǎng)了這么個不肖之子。一次酒后,秦老憨跟哥秦老姜訴苦,秦老姜不安慰他這個兄弟倒也罷了,反而把他教育了一頓,說什么,養(yǎng)女不教如養(yǎng)豬,養(yǎng)子不教如養(yǎng)驢。
按理說,秦老姜是大隊書記,且他這個大伯沒少跟在秦小走背后擦屁股,話再難聽,秦老憨都得耷拉驢腦袋聽著。該吃的,吃下;該咽的,咽下。問題關鍵是秦老姜提到了驢,這讓秦老憨窩火得很。窩著火的秦老憨,嗡聲嗡氣地說,哥,咱有事說事,別凈往驢身上扣屎盆子。
兄弟硬邦邦的一句話,好像寒冬臘月屋檐下的冰溜子,戳了村支書的心窩窩。秦老姜不悅地說,俺也只是搬了一句俗話。
俗話也不行,誰都不能糟踐俺的驢!秦老憨跟哥較上了勁。
秀才遇到兵,有理還說不清啦?往后,您家這一攤子爛事別找俺!秦老姜一拍桌子,頭也不回地走人。
秦小走比驢,都降了驢的身份?要不是傷透了心,哪個爺老子會說出這種混賬話?賭氣出門后的秦老姜,背著手踱在燕子崖大街上,千層底布鞋從王樹根家門口丈量到秀菊奶奶家門口,前前后后那么一尋思,心一寬,也就釋然了。
兄弟沒有隔夜仇。沒過幾天,秦小走因為打架再次被刑拘,依舊是他秦老姜屁顛顛地跑前跑后,托關系找人,把那死孩子撈出來。沒法子,都是一家人,打斷了骨頭連著筋。
現(xiàn)在,兒子要替自己走這趟活,秦老憨心里陡然灑了一地春光。雖然不放心,但也決定放手讓兒子練達練達。不成器的孩子,好不容易積點善念,容易嗎?再說啦,這活不還上趕著嗎?除了成全,別無選擇。莊戶人家的孩子,再嬌生慣養(yǎng)也是在牲口棚里馬糞堆里滾大的。秦小走趕車沒什么問題,秦老憨對這點兒還是有把握的,關鍵是城里的地界條條杠杠多,不能讓大黑撒了歡兒。
千叮嚀萬囑咐后,秦老憨才把床頭的鞭子鄭重交到兒子手上。那一刻,秦老憨感覺自己不是在交出鞭子,而是兒子的成人禮。
3
快馬也要響鞭催,響鼓也須重錘敲。何況自個兒趕的是頭驢。秦小走接過鞭子,坐上驢車,甩了個響鞭,喝道,嘚兒!
你小子平常在家橫草不豎,油瓶倒了不扶,憑啥對俺大呼小叫?大黑咴咴叫著,一個勁地撂蹄子。嘿,宋明月那死丫頭不待見我,你也不拿我當回事,是吧?秦小走心頭的火“蹭”一下躥出三丈高,找抽吧,你?
在少主人的淫威下,大黑不情愿地邁出前蹄,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家門。
山路逶迤,大黑“噠噠”的蹄音回蕩在山嶺間溝壑里,幾只受驚的山斑鳩撲棱棱飛走了。若在平時,秦小走會掏出彈弓,彈無虛發(fā)??山裉鞂嵲跊]情緒。
宋明月與秦小走算得上青梅竹馬,年少時過家家,每次都是他嬌滴滴的小媳婦。五歲那年,他真掏出了褲襠里那只小雀子,想塞到宋明月那丫頭豆蔻一樣的花苞里。結果呢,那個不爭氣的家伙,軟得跟條豆蟲樣。努力幾次,無果,他一生氣就抓了一把雪,團了,塞進去。小宋明月打了個激靈,“哇”地哭了。秦小走喊了一聲撤,小伙伴們作鳥獸散。宋大海從家里跑出來,把女兒從積著殘雪的大樹墩上抱起,一邊給提褲子一邊吼,秦小走,你個小王八犢子,小心我擇了你!當然,宋大海也就是發(fā)發(fā)牙狠,秦小走至今是男兒身。宋明月那丫頭呢,一來年幼,二來也沒現(xiàn)在這些花花腸子,等不得過天,又笑臉盈盈地加入了隊伍,好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誰都知道,那時候的秦小走是莊上的孩子王,是小麻花辮子們心目中的英雄。而今呢?卻是龍困淺灘,英雄末路。隨著年齡增長,隨著秦小走臭名昭著,出落得跟牡丹花一樣的宋明月,越來越不把他當盤菜了。
昨天秦小走把她堵在河崖頭,就是為了要她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沒想到,那死丫頭聽完笑得花枝亂顫,你想娶俺?等著吧,等著燕子河改道,滔滔向西,俺就嫁。
宋明月拋下一串銀鈴叮咚的笑,馬尾辮一甩,小鹿一樣消失在山間。
秦小走呆呆瞅著腳下的燕子河。燕子河,一個浪頭打著一個浪頭,滾滾東逝,盡情嘲笑著身單影只的秦小走。嘁!連你也敢戲弄小爺。秦小走罵了一嗓子,抱起一塊大石頭,奮力一扔,石頭落到湍流中,眨眼間就被浪頭裹去,連個影子都沒存留。秦小走卻因為惱怒使了蠻力,被那股子勁頭一帶,陷些失足落水。
4
陽光明媚,路邊繁花,星星點點搖曳著。草漿的青香隨著一川暖風,若有若無地氤氳。真是一個好季節(jié)好天氣哩!只是再好的季節(jié)再好的天氣,沒有了宋明月,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去了生機和活力。
唉,既然摘不來天上的明月,那就去賞賞城里的桃花吧。
“皇室貴足”足浴城附近有個賣手機的小店,店里的小妹柳桃紅,是秦小走QQ里的聊友,兩人半年前見過一次面。柳桃紅人如其名,小臉蛋白嫩得能掐出水,大眼睛清澈得能讓人忘掉整個世界。在這個山里小妹面前,渾小子秦小走居然沒有一點私心雜念。這著實不可思議。秦小走覺得一定是娘當年扔了一個妹妹,現(xiàn)在被自己撿著了。所以那次約會,他們一起K歌,一起跳舞,一起喝啡咖,該干的都干了,不該干的什么都沒干。
秦小走之所以想去看看柳桃花,是因為桃花MM很久沒有上線了。每次上網,一看她QQ頭像黑著,秦小走的心里就會涌起一片水墨色的云。
想起柳桃紅,秦小走來了精神。駕!一個響鞭劃過,大黑蹄下生風,盛開野花,草漿香氣,幾十里山路,轉眼間就被拋到了腦后。
吁!在城區(qū)主干道的十字路口,秦小走喝住了大黑。是先去看妹妹,還是先去佳園建筑工地干活?秦小走拿捏半天,最后想了想秦老憨交出鞭子時那一雙期待的老眼,決定還是先到工地去。
到佳園要往左轉。嘚兒!拐過彎來,大黑剛走兩步,被一個交警給攔住。交警撕了一張罰單說,驢闖了紅燈,罰款10元。秦小走瞪圓眼睛說,牲口不認紅綠燈。交警很有耐心,說牲口是不辨紅綠,不還有你這個大活人嗎?
秦小走怏怏地交了罰款,喝大黑,尼瑪!你以為你是那個啥啥啥的車啊,紅燈也敢闖。交警沒聽清,追上來說你小子罵誰來著?秦小走說俺罵驢。
明明是你桃紅柳綠、心猿意馬,咋個就怨到俺頭上?大黑心里不服。
秦小走趕著驢車走了里把路,找到佳園建筑工地,又根據秦老憨交待找到包工頭大李。大李說你誰?
秦小走說,我叫秦小走,俺爹秦老憨。
大李氣哼哼地問,秦老憨蹲哪個山頭抱窩去啦?
秦小走剛想回一句你爹才抱窩呢,想想這是秦老憨的雇主,又忍下了。他皺著眉頭說秦老憨病了。
大李揮揮手說,你回吧,工地等你那驢車等得黃瓜菜都涼了,不過現(xiàn)在用不著啦,瞅著那輛拖拉機沒?它把活接走啦。
秦小走回頭一看,真有一輛銹跡斑斑的破五菱在裝竹架板。
被人搶了活計的秦小走,沒有失落也沒有遺憾,反而感覺,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
秦小走出了佳園,一路向東,找到柳桃紅打工的手機店。他把大黑拴到附近路燈桿上,溜進店。
墻上,桃花依舊笑春風;柜臺里,人面不知何處去。
柳桃紅!柳桃紅!秦小走扯著喉嚨喊。
聽見動靜,內門里鉆出了胖乎乎的老板娘,她伸著脖子,審視秦小走半天,說你是她的那個誰?
秦小走略一沉吟,說俺是她哥。
老板娘朝對面呶呶嘴,說我這小廟里裝不下大和尚。
秦小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觸目所及是裝飾輝煌的“皇室貴足”。秦小走說,敢朝俺妹頭上扣屎盆子?小心小爺我揍你滿地找牙。
小子,別閃著舌頭!胖老板娘臉一黑,你鼻子下長的不是嘴呀?不會自個兒問去?不是姑奶奶我在這里說大話,敢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撒野的人,他娘還沒生出來呢!
秦小走悻悻地走出手機店,一輛黑色寶馬風馳電掣,把地上的塵土掀到了他的褲腿和皮鞋上。出門前打得光影可鑒的皮鞋,眨眼間,塵滿面,鬢如霜,風采全無。
不就是一輛破寶馬嘛,牛B哄哄個啥勁?!等老子有錢了,勞斯萊斯買兩輛,一輛拉人一輛拉煤……秦小走話音未落,寶馬車“吱嘎”一聲停在足浴城前?!盎适屹F足”的前廳里,扭出一位風情萬種的俏佳人,紅唇細腰瓜子臉,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車上下來個禿子,喊了一聲小桃紅。
還真是柳桃紅?城市真TMD是口大染缸,俺山泉水一樣清澈的小妹??!秦小走老翁入定,秦小走想哭,胖老板娘所言不差呢,這疙瘩走出的女人……
這時候,秦小走也認出,禿子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何麻子。傳說此人黑白兩道通吃,眠花臥柳閱盡人間春色。
何老板!柳桃紅甜膩膩地喊著禿子,卻用眼睛余光瞄了一眼秦小走。當然,也僅僅是瞄了一眼,一句話沒有,一個屁沒放。
柳桃紅眼神中的不屑和陌生,刺痛了秦小走。他一個箭步跨上去,扯住了正要上車的時尚女郎,他娘的,你給俺下來!
一腳車上一腳車下的柳桃紅,纖細高挑的鞋跟,支點太小,架不住秦小走的蠻勁,站立不穩(wěn),一下子倒在秦小走懷里。
你小子誰呀?敢壞大爺好事!何麻子拽出柳桃紅,一把揪住秦小走胸口,一記老拳揮出,秦小走鼻口躥血。
柳桃紅急忙攔住發(fā)飆的何麻子,說他是俺哥,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秦小走沖著一溜煙跑掉的寶馬,甩了一把鼻血,跳腳說,柳桃紅,你別埋汰俺,俺可沒你這樣的妹子!
5
撩起袖口,擦了擦鼻血,秦小走去找大黑。沒想到韁繩沒拴牢,大黑跑了。秦小走放眼一望,切,那家伙踢翻了人家的水果攤,正在不遠處“咔嚓咔嚓”啃蘋果呢。
水果販子陰著臉說,你的驢?
秦小走說是,怎么著吧?
販子說,還能怎么著,賠錢!販子要20塊錢。
秦小走說,爺兒們,你那蘋果是金的啊,值20塊?
販子說你眼瘸啊,驢吃掉的是錢,摔爛的不是錢???沒要你一分一毫的精神損失費,已經賺大發(fā)了,還跟我掰扯。
秦小走掏完錢,一股子氣沒處撒,狠狠抽了大黑屁股一鞭子,你以為你是那個什么管么,想掀誰的攤兒就掀誰的攤兒。
這餅咋翻過來就糊哩,光興你秦小走吃嫩桃,還不興大黑俺啃個蘋果?大黑忿忿。
憋了一肚子火的秦小走,趕著驢車準備出城回家,沒走多遠,尿意上來了。想撒尿的秦小走四處踅摸,還真找到一處公廁。公廁邊上有一片青草地,賊綠賊綠的。哈,這回是拉屎刨地瓜,一舉兩得。瞅瞅四處沒人,秦小走把驢車停在草坪邊上,對大黑指指那草地,暗示它先吃幾口墊巴墊巴。
想起老主人從不讓吃城里的草,大黑猶豫了一下,但架不住肚子咕咕叫,再說竄進鼻息的青草香,也的確誘人,它伸嘴啃了一口。這里大黑嚼得正香,一個戴紅袖章的城管從天而降,誰的驢?
秦小走提著褲子跑出來。
拿著那張30塊錢的罰款收據,秦小走氣極,又抽了大黑一鞭子,罵道,不長記性的東西,你以為你是那個什么團下鄉(xiāng)么,走到哪兒吃到哪兒。
還不是你授意?轉眼間就不認賬。大黑惱怒。
秦小走一路罵著出了城,城外是煙波浩淼的拖藍河。牽著大黑去河邊喝水,大黑卻發(fā)起倔脾氣,揚頸不飲。秦小走火了,嘿,你以為你是在那個什么什么間啊,沒小姐陪著就不喝。
大黑掉頭就跑,岸邊沙灘上曬有一張漁網,大黑上而破之,漁翁索賠500塊。秦小走掏掏錢包,只剩四張大紅版。漁翁說少一分也不行,秦小走擼下手脖上的雪鐵龍,才算了事。
把空空如也的錢包一扔,秦小走熱淚盈眶,鞭子一甩說,你以為你是那個什么信么?上個網要花這么多錢。
以為又要挨抽,忍無可忍的大黑,轉身踢了秦小走一蹄子。秦小走忍痛罵道,你TMD以為你是那個群主么?想踢誰就踢誰。
大黑氣得不再理會秦小走,一路緩行,一路沉默。秦小走說,喲,你以為這是在QQ群里啊,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
秦小走一路嘮叨一路指責。轉過一個山崖,尿意又上來了,他提著鞭子跳下車,避過一簇山菊花,照著一坡石頭蛋“嘩啦,嘩啦”打開了閥門。
秦小走撒尿的工夫,大黑拉著車自個兒跑了。
大黑,回來!你給老子回來!秦小走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握著鞭子,撒丫子去追,大黑跑得更快了。
由于跑得太快,在一個山崖轉角處沒有收住,連驢帶車,一下子掉進了燕子河。秦小走驚呆了,手一松,鞭子無力地垂到地上,褲子也一下子滑到腳脖。
等秦小走醒過神來,跑到河崖頭探頭一望,腳下只有波濤滾滾,哪里還見什么驢什么車。想起自個兒一不小心把秦老憨命根子給禍害了,他傷心欲絕,嗚嗚,狗日的大黑,你以為這是在那個什么康呀,想跳就跳!
6
沒了大黑,秦老憨會吊牙剝了秦小走。
秦小走不敢回家,在河崖頭呆了一夜。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在一種虛幻、空蕩和寂寥中,躺在大砂石上的他想了很多。不,應該是思考,很認真地思考。在這種思考中,他想起了化作一抷黃土的娘,想起了日漸蒼老的爹,還想起宋明月那丫頭一臉的不屑與挑釁。我真得干點什么了。這種意識,愈來愈明晰愈來愈強烈,如同一只桀驁不馴的小馬駒,在秦小走心底東奔西突。在熹微的星光中,他感覺自己臉在發(fā)燒,心在發(fā)燒,眼睛在發(fā)燒,每一個汗毛孔里都充滿了信念。
自己跟自己折騰了一宿,黎明時分,居然睡著了。
他,是被一些早起的鳥兒喚醒的。太陽金色的光芒,像母親的手柔柔地撫摸著他,唇角因夢殘存的笑意,無遮無攔地暴露在天光里。秦小走跳起來。他掏出隨身攜帶的折刀,在巨石上一筆一畫地刻:宋明月,等俺,燕子河掉腚西流的那天,就是咱們的大喜之日。
他拿著那支趕驢鞭,摩挲半天,想把它扔到河里,最終卻把他插到巨石上方一處風化的石窟窿里。爹那么喜歡大黑,總得給爹留個念想。他想。
秦小走扒了一輛拉煤的火車。
火車咔嚓咔嚓地一路向南,秦小走站在高高的煤堆上,雙手攏成喇叭狀,爹,不混出個人模狗樣來,俺秦小走決不回燕子崖!
站在高高的煤堆上,秦小走看見那支趕鞭,散開的鞭梢在山風里呼呼作響,很像某個島國男孩節(jié)前懸掛起的鯉魚旗。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