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宗暉
我的母親,是位再普通不過的教師。三尺講臺,是她一直堅守的陣地。
3歲時,由于條件限制,我沒能上幼兒園,我拽著母親的衣角號啕大哭。上課時,她便把我放在講臺上——其實是張矮舊的書桌,讓我自個兒玩,不許我出半點兒聲。為了照顧后排的學生,她只好踮起腳把字寫得高一些,結(jié)果腳尖被磨出一個個水泡,生疼生疼的,以至于她抱我時差點都不能站立。
不善言辭的母親,總是習慣在別人的褒獎中,將自己的成就輕輕拂去,留給他人一個謙卑的美好形象。印象中,母親最常對別人說的一句話是:“教得來別人家的孩子,教不來自己的。”可是在別人眼里,她已經(jīng)為我付出許多心血,循循善誘,將我教育得知理、善辯,但她通常只是輕描淡寫一句:“是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比欢鴧s是母親,一直堅持讓我讀書寫字,因此我從小便喜歡詩詞歌賦,癡迷寫作。文字給了我一支牧笛,讓我能夠吹響內(nèi)心的聲音。
在母親的一再鼓勵下,我勇敢地提筆,給雜志社投稿。終于,文字見諸刊物,像許久以來的心事開花一樣,我收獲著內(nèi)心的欣喜和芬芳。母親將我發(fā)表的文章一一整理出來,裝訂成冊,擺放在明晃晃的書櫥里。漸漸長大后,我才意識到,過往的成就不過是擺在櫥窗里的裝飾,只有那些仍未被裝進去的理想,才值得你再次仰望和追求。
深刻地反省著,這段青春中曾有過的浮躁與虛榮之氣,那些放不下的光環(huán),原來也會成為進步的阻礙。母親教給我的道理竟綿延了如此之久。
奇怪的是,母親卻羞于我寫她。在一篇作文里,我曾這樣寫道:“母親是愛的槳手,將我擺渡……”拿給她看,她不置可否地羞澀一笑。似乎我一生也讀不透母親這本又厚又沉的書,只因那字里行間藏著太多飽滿的愛。
文字的洗禮,讓我推開通往世界的另一扇窗。我的心事秘密有了寄存的地方,我的成長煩惱有了宣泄的“樹洞”。我知道,是母親給了我積極的人生指引,讓我向陽生長。
人生極其平淡的母親,像一根蠟燭一直在燃燒,總想照亮點什么,也總想實現(xiàn)點什么。幫孩子補習到深夜,只為兌現(xiàn)一個旁人看來不起眼的承諾——為孩子爭取一張獎狀。在去家訪的路上遭遇暴雨,母親連同自行車一起翻倒在泥漿里,到達留守兒童家時,母親已是狼狽不堪,她卻還要堅持工作,做孩子的思想工作。不會忘記,她40歲生日時,我和父親在家早早做好了豐盛的晚飯,卻遲遲沒有把母親盼回。風雨中我在家門口守候多時,遙望她由小變大急急趕回家的身影,不知不覺眼眶已濡濕。
我曾向母親發(fā)問:“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母親一聽,有些意外,而后會心一笑:“做老師的,除了授業(yè)解惑,當然還要對孩子和他(她)的家長負責,無論如何要給他們一個交代?!睕Q不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希望,無論是后進生還是優(yōu)秀學生。在母親的心里,她一直認為只要自己多付出一點,就可以改變孩子們的未來。這就是母親堅守三尺講臺兢兢業(yè)業(yè)二十年的最堅定理由。從站上講臺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想過要倒下;從一開始,她就肩負著責任與使命感……
我上高三那年,學業(yè)繁重,又恰逢母親被安排支教,除了要照顧我的起居飲食,她還要兼顧工作。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愈發(fā)顯得瘦小蒼老,她的頭只到我肩膀下面的位置,我已高過她一大截。兒時,她目送我上學、離家;如今,變成我目送她離開,看她忙碌在生活的柴米油鹽里,奔走在工作中。
為了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我選擇輟筆一年。高考成績下來的那天,母親終于展露久違的笑顏,她欣慰的笑容像陽光下可人的花,盛開在我青蔥的十八歲。一直低調(diào)的母親也在我畢業(yè)典禮上上臺發(fā)言。短短一年的支教工作,為她贏得了不少贊譽,在知道我翻看過同事們寫給她的評價后,母親竟毫不掩飾地驕傲起來。這點小小的驕傲,應該被母親悄悄藏在心里很久了。
萬千世界,愛的方式有許多種。母親用心教會我的是,無論如何,都要全心付出,溫柔以待。歲月這把刀會殘忍地給我們烙下蒼老的印記,只有閃閃的淚光和回憶,陪伴在我們成長的路上。
羽翼漸豐,我想要掙脫母親的懷抱,去追求夢想。可她對我的愛無處不在,不但在我心事和疑問最多的年紀,給了我豐富的答案,而且無論以后飛向哪里,我都能遠遠地望見她光明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