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娟

我們的世界如此顛沛

■劉 娟

警察把王大順的頭拼命往下按，嘴里罵罵咧咧，你們膽子真大，居然敢跑到富達公司來鬧事！老板見著市長都直呼其名不帶姓的，你們找死來了。

王大順嘴里嘶嘶地吸著氣。他的腦袋快貼著肚皮了。后脖頸一陣酸痛。

這時，鐵蛋正被另一個警察抓著頭發(fā)，甩來甩去。警察膂力驚人，鐵蛋變成了一只脆弱的雞蛋。鐵蛋的兩只手抓住警察的胳膊，但明顯是蚍蜉撼大樹。

王大順斜眼看到鐵蛋一臉扭曲痛苦的表情。他還看到熊胖的情況更糟糕。熊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躺到了地上，滿臉是血。一個比熊胖還要胖的警察踩住他的頭發(fā)，罵他“裝死”。

巧玲呢？好半天沒聽到巧玲的聲音了。在三個男人挨打的時候，王大順聽到巧玲哭著哀求警察，“警察叔叔，求求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們不要了！不要了！”

王大順終于看到巧玲了。巧玲坐在地上，腦袋無力地靠在墻上，面色青紫，兩眼翻白，口吐白沫，身底下有一片尿水。

王大順對警察說：“快救救那個女孩子！她會死掉的?！?/p>

王大順是在一輛公交車上遇到巧玲的。她當(dāng)時不知因為什么情緒失控，當(dāng)著那么多的人淚流不止。王大順就坐在她對面。他看到眼淚在巧玲的臉上無聲地流，像雨水靜靜地沖刷著窗玻璃。當(dāng)時車窗外確實在下雨。

巧玲一直在流淚。王大順看得心里莫名憂傷起來。

那天王大順、鐵蛋、熊胖三人一起去替一個老板要賬。老板豪氣地許諾，要來十萬給他們?nèi)巳f。這么高的提成并沒有讓三人高興起來，他們估計事情難度很大。以前曾有一個老板給出百分之五十的提成。那一次他們不僅沒有要到一分錢，還差點把小命搭進去了。

下車的時候，王大順還回頭望了巧玲一眼。鐵蛋搗了一下他的腰，看上啦？

我只是覺得她可憐。王大順說的是真心話。

我們才可憐吶。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個女孩子，能可憐到哪里去？永遠不會被餓死。

鐵蛋在最困難的時候經(jīng)常幻想男扮女裝，去勾引路上的男人，騙一口飯吃。可惜他長得太男人，怎么喬裝也沒有女人味。熊胖說，你那樣子會把男人女人都嚇跑的。你倒不如直接去勾引女人呢。那些又老又丑的有錢女人，一勾一個準。鐵蛋翻著眼皮，說自己不是重口味。

王大順很快忘掉了巧玲。他一心盤算著怎樣幫雇主要錢。

王大順三人非法成立了一個討債公司，叫“萬發(fā)清償公司”，王大順做總裁，鐵蛋是總經(jīng)理，熊胖做總監(jiān)。后來王大順第二次遇到巧玲時像紳士那樣主動伸出手和巧玲握手，并掏出了自己的名片。當(dāng)時看得巧玲肅然起敬。名片上那個不認識的字更增加了她對眼前男人的敬重。當(dāng)初王大順打名片時故意選擇一個復(fù)雜的字，他跟那兩人說，就是要讓人家看不透。越看不透越引人尊重。他指著近處那些冠冕堂皇的窗簾掩蔽的窗戶說，看透了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人就是要看不透才能順利活下去。把世道看透了，把人生看透了，你連死的心都會萌生。

鐵蛋、熊胖聽不懂王大順的話。他們看不透王大順，但是并沒有像王大順說的那樣因為看不透而更生尊重。他們認為王大順就是個廢人，稍微有點怪的廢人。導(dǎo)致他倆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原因是，王大順太窮，比他倆還窮。他倆不欠債，王大順欠了很多債。據(jù)說都是因為干工程欠下的。

他們瞧不起王大順，卻一致推舉王大順做公司總裁，原因是王大順有文化。王大順讀過大學(xué)，學(xué)的還是當(dāng)時炙手可熱的專業(yè)。但王大順一畢業(yè)，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法找到工作了。一個蘿卜一個坑。所有的坑里都塞滿了蘿卜。他就是把自己變成豆芽也進不去了。王大順推銷過化妝品、保險、樓盤，還干過保安，有一陣還做過麻豆，不停地換衣服、拍照，被發(fā)到各種銷售網(wǎng)頁上。王大順野性中帶著溫順、憂郁中帶著放蕩的樣子吸引到一些富婆的關(guān)注。王大順收到了很多包養(yǎng)函。他把自己的價格定得很高，高到無人敢問津的程度。王大順的想法是，既然那些寂寞的騷貨們那么喜愛青春，就讓她們付出離譜的代價。他就是要讓那些臭老娘們領(lǐng)悟到，他王大順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是她們應(yīng)該散盡家財才能抱在懷中的尤物。

王大順曾經(jīng)神秘地富過一陣子。有了第一桶金的他做起了包工頭，但每包一個工程最后都變成他揮之不去的刺痛。他墊資完成的工程最后總是拿不到錢，就像陷入一個魔咒一樣。那些工人紛紛找他要錢。他的錢都買材料了，哪里還有錢付工人工資？工人們圍攻他，把他打得四處逃竄、滿地找牙。最后他不得不報警。他待在派出所的一個小房間里不敢出來。一群工人在接待室里罵罵咧咧。最后工人發(fā)現(xiàn)王大順確實拿不出錢來，就是把他撕碎也沒有用，他們逼王大順去向承建商要錢。王大順說，他跑路了，沒人知道那個龜孫子卷了錢款跑哪里去了。傻了眼的工人們不顧民警們的阻攔群毆王大順出氣，把王大順打了個半死。

王大順總是要不到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王大順這個人心太軟。他有一回去找承包商要錢，承包商請他去飯店吃飯。酒至半酣，承包商突然伏桌痛哭起來，向王大順哭訴他老娘是傻子，老爹半癱在床上，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孩子又生病了。聽得王大順一陣心酸，陪他一起哭起來。事后王大順不僅買了單，還把身上僅剩的二百元錢送給了承包商。工人們當(dāng)面罵王大順是個蠢蛋，被承包商的苦情計騙了。王大順振振有詞，“對別人不幸的事要寧愿信其有”。

為了討薪王大順仔細研究過合同，也上網(wǎng)關(guān)注社會各方言論，有一篇報道他認為寫得很實在。報道中說：在層層轉(zhuǎn)包加層層拖欠中，農(nóng)民工處于“生物鏈”的最底端。近幾年，一些中西部地區(qū)和不少中小城市，熱衷于靠房地產(chǎn)拉動地方經(jīng)濟。隨著樓市熱潮退去，許多開發(fā)商和承建商的資金泡沫像海市蜃樓一樣突然消退，被欠薪的農(nóng)民工則像貝殼一樣被晾在沙灘上。記者采訪發(fā)現(xiàn)，農(nóng)民工欠薪問題往往盤根錯節(jié)，糾纏在建筑合同的甲方乙方的是是非非里，像理不清的“蜘蛛網(wǎng)”，又像嚼不動的“橡皮糖”。更讓農(nóng)民工無奈的是，欠薪的“幕后債務(wù)人”有時甚至還是基層政府。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連環(huán)債”鏈條：農(nóng)民工工資被包工頭或建筑承包商拖欠——建筑承包商又被上游的建設(shè)項目企業(yè)拖欠——許多市政建設(shè)項目企業(yè)又被當(dāng)?shù)鼗鶎诱锨贰Ｓ捎诿鎻V量大，討薪往往陷入“死結(jié)”。

這篇報道看得王大順渾身發(fā)涼，他發(fā)現(xiàn)自己遇到的正是連環(huán)債，幕后債務(wù)人也是政府。如果上法院告的話，官司能贏嗎？恐怕贏了官司也拿不到錢。贏了官司拿不到錢，只意味著又白花了訴訟費。

這樣的現(xiàn)實逼使王大順走上了非正常渠道討薪。跳樓、跳橋、到公司靜坐、耍賴，老板上班他上班，老板吃飯他在餐廳門口守著，跟老板耗時間。有的老板天天看著心煩，也就不在乎他那點錢了。王大順為討薪還睡過總經(jīng)理辦公室、睡過老板家樓道，逢年過節(jié)堵過老板家大門。

王大順用極端方式討薪上了癮，干脆成立了討債公司，替別人也替自己討薪。

第一次遇到巧玲那天王大順正在幫一個雇主要錢。那天非常不順，剛進欠債人家不久就進來了三名警察?？隙ㄊ乔穫寺牭搅孙L(fēng)聲，事先報了警。

三人都被警察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王大順雙手被反剪。那個警察力氣特別大，王大順痛得流出眼淚。警察警告他們，不準再到家主家里鬧事，否則把他們抓起來關(guān)進大牢。

三人心情沮喪地離開。

王大順第二次遇到巧玲是在“阿郎山自助烤肉店”?？救獾暝阢y座百貨四樓。這個烤肉店的菜式號稱有百種，供應(yīng)各種飲料、酒水。王大順手里剛有了點錢，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來吃自助餐。他們?nèi)伺８唏R大，吃自助餐是最劃算的。

進入大廳，王大順放眼望去，大家都在吃喝談笑，唉，他們活得多么無憂無慮呀，好像他們天生就過著這樣的生活似的，而他王大順只是偶爾光臨一次。

王大順突然看到了那天在公交車上痛哭的女孩子。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主動上前打起招呼，并遞上名片。那名片上印著“萬發(fā)清償公司總裁 王大順”字樣。

我倆認識嗎？巧玲一臉疑惑。

王大順說，那天在公交車上看到你哭。

巧玲“哦”了一聲，有點難為情。

那天你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王大順問。

巧玲原本明媚的臉突然罩上一層厚厚的陰影。王大順的問題像一根尖利的針頭刺到了她的要害。王大順不敢追問，他猜到她不肯說要么是因為兩人關(guān)系不熟，要么是有難言之隱。他沒有想到一月之后，巧玲告訴了他原因。她三歲喪父，十六歲母親又病逝。她在公交車上哭的前一天，正是母親病逝的日子。巧玲是在床上告訴王大順這些的。當(dāng)時兩人如膠似漆，盡情享受著男歡女愛的甜蜜。

在阿郎山烤肉店里的王大順沒有妄想他以后會和巧玲走到那一步，和巧玲打過招呼之后，他就拿了托盤去取菜了。

吃到中途的時候，巧玲來到他面前請求他幫忙吃菜。原來她的菜取多了，沒吃完，面臨罰款。

王大順不僅幫巧玲吃光了所有的菜，還一口氣吃掉了五個饅頭。那是一種小得一口就可以吞掉的饅頭。王大順對巧玲說，你相信嗎？曾有一段時間，我一天只吃一個這樣的饅頭，餓得連轉(zhuǎn)動眼珠都覺得困難。

巧玲問，清償公司是干什么的？王大順靜了一下，說要賬。

巧玲“哦”了一聲，在公交車上遇到我的那天，你們是去要賬嗎？

嗯。

要到了嗎？

王大順搖搖頭。

你們幫農(nóng)民工要賬嗎？

農(nóng)民工舍不得花錢請人要賬。王大順說。

今天聽到一個新聞，有個農(nóng)民工討薪過程中遭皮卡故意碾軋，身上出現(xiàn)十處骨折。他們?yōu)槭裁床蛔哒Ｇ滥?？巧玲一臉疑惑?/p>

王大順告訴她，他做農(nóng)民工工長時曾經(jīng)每天去一趟當(dāng)?shù)匦旁L局，曾經(jīng)在一年多時間里，往返于河南、山西兩省之間，累計向當(dāng)?shù)貏趧颖O(jiān)察和信訪部門反映100多次，但一直沒有結(jié)果。

巧玲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dāng)然，王大順說，主管部門偶爾也會作為，協(xié)調(diào)著該付30萬的讓老板出15萬打發(fā)農(nóng)民工走，事后老板還要感謝這些部門。我就親眼看到過處理完后，老板和部門領(lǐng)導(dǎo)上了一輛車去吃飯。

為什么不告他們？

大家都會想到告，可是你知道嗎？有些地方私下要求，不起訴、不行政處罰開發(fā)商。我們到派出所報案從來沒有立案過，總是說你證據(jù)不足不理你。有些官員和開發(fā)商關(guān)系曖昧，使得勞動監(jiān)察與司法銜接過程中存在“玻璃門”。

5.給仔豬注射三九克痢、慶大霉素、海達注射液，每天2次。同時注意給仔豬補液，可用10%安鈉咖5 ml、2.5%維生素B 3 ml、10%維生素C5 ml、1%硫酸阿托品2 ml、5%葡萄糖100 ml、生理鹽水85 ml，混合。將混合液加溫至39℃，按每頭仔豬每日用5 ml的量，進行腹腔注射。

就沒有別的法子嗎？巧玲問。

王大順想了想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在合同中將工人工資款單列，不要混雜在工程款中，混雜在工程款中容易造成建筑商對工資款的侵占和挪用。要單列，且不允許改作他用，開發(fā)單位和建筑商在主管部門的監(jiān)督下設(shè)立專門賬戶，保證農(nóng)民工工資月清月結(jié)。

那他們?yōu)槭裁床贿@么做呢？

王大順笑了，他覺得巧玲很無知。

王大順說，接觸這幾年，我感覺老板在欠薪的事里是最得利的。如果工程款不能全拿到，他就扣著農(nóng)民工工資，然后拿工程款不到位為由逼農(nóng)民工上訪，找開發(fā)商或政府要錢。就算他拿足了工程款，也有可能攥著農(nóng)民工工資消失，到頭來農(nóng)民工還得上訪。你說有這種好處老板還愿意把工人工資單列嗎？

說話的當(dāng)兒王大順已經(jīng)喝下了兩碗散酒。他看起來既頹唐又興奮。說話的口氣里透出莫名的傷感。活著是最他媽艱難的，王大順感慨起人生，真是重重險阻啊，不進則退啊。

巧玲想，眼前這個男人是吃過無數(shù)苦頭的。她對吃過苦的人總會產(chǎn)生親近感。

巧玲想，這個男人很帥啊。

王大順用筷子敲著菜盤旁若無人唱起來：“幸福它磨磨唧唧不下凡，夢想啊拖拖拉拉不開花?！?/p>

他的嗓子在學(xué)生時代是很有名的，年年學(xué)校舉辦元旦聯(lián)歡會他都要上臺獻唱。那時的他躊躇滿志，覺得自己以后會擁抱全世界。

王大順停止唱歌，看著巧玲說，我王大順最大的能耐是傷得起，吃得下屈辱。歷史上我最佩服的人是越王勾踐，為討好吳王夫差，給吳王檢測身體是不是健康，竟然去品嘗他的大便！還有韓信也是我敬服的，面對一幫小混混的欺負，甘愿忍受胯下之辱。

什么恥辱你都吃得下？巧玲眼里流露出憐惜。

如果那樣，我就是韓信第二了，我做不到！有一回老板戲辱我，叫我給他跪下，跪下就給錢。我沒跪。我是有底線的。

一月后巧玲從出租屋里搬出來，和王大順同居。

巧玲帶來的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就是簡單的洗漱用品。

王大順說沒想到城里的市民窮起來一點不遜于他。巧玲說，孤女寡母的，能有什么財產(chǎn)？家里也曾經(jīng)有過房子，但父親生病時賣了，錢都送給醫(yī)院了。母親生病的時候，只能大病當(dāng)小病醫(yī)。巧玲的眼光黯淡下來。

王大順連忙安慰巧玲，我比你更窮。

巧玲說，我們沒有距離，誰也不會嫌棄誰。

王大順心里想，這個女孩子真傻，別的灰姑娘都夢想找個男人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脫光身上的衣服，指著胯下對巧玲說，瞧瞧，我只有這個。

巧玲撲哧一笑，不，你還有這個。她撫摸王大順心臟位置，輕聲道，這里，裝著一個人。

王大順聽明白了，心里想，這個女孩真的太傻了，男人跟你上床并不代表他心里就有你呀。女孩子只要有姿色，男人就會想要的。男歡女愛，男人只是尋歡，女人才傻兮兮地找愛。

為了給機械的活塞運動增加情調(diào)，王大順根據(jù)巧玲的需求偽裝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他得意于自己演技高超，把孤女巧玲感動得熱淚盈眶。

迷醉的巧玲喃喃道，真好，真好啊。她想，原來做愛是這么美妙的事情，生理的，心理的，全滿足了。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不久，巧玲就嘗到了被男人冷落的痛苦。

是小珊的出現(xiàn)，改變了巧玲貌似甜蜜的生活。

她不知道王大順是怎么釣到小珊的，因為小珊看起來是那么自命不凡。時間長了巧玲發(fā)現(xiàn)小珊很任性，沒什么對性對身體的糾結(jié)，合了眼緣就滾床單，仗著漂亮和家世對男人為所欲為，呼來喝去。男人甘心受驅(qū)使、受奴役。

小珊是鄉(xiāng)長的女兒，性情叛逆，是個小憤青。她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極為不滿，動不動就說，那個貪污犯，那個老色鬼，早晚吃槍子！她一邊口頭上大義滅親，一邊享受著父親帶給她的財富。她隨身裝著三張銀行卡。刷卡時的瀟灑讓巧玲自卑得不敢嫉妒。巧玲對自己說，你不能吃醋，你沒有吃醋的資格。小珊再不尊重她爸爸，鄉(xiāng)長女兒的名頭還是會跟著她。她知道小珊是因為厭學(xué)因為討厭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后媽才離家出走的。她爸爸正派人四處找她，還在媒體上登了尋人啟事。登著尋人啟事的報紙小珊看到一張撕碎一張，很解氣地說：“氣死那個老頭，急死那個老頭。”

小珊看巧玲的眼光是充滿優(yōu)越感的。巧玲不嫉妒小珊。她只是默默地心痛。遠遠地看著王大順和小珊打情罵俏。小珊望王大順的目光有時是含情脈脈的，有時是不耐煩的。她對王大順忽冷忽熱、忽遠忽近。巧玲想，這就叫欲擒故縱吧。

他們肯定睡過了。這一點瞞不過巧玲的眼睛。通常女孩子被男人睡過了就會服服帖帖，小珊被睡過了還玩欲擒故縱，只能說明小珊對男人有虐待欲。她喜歡折磨男人的小心臟，叫它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松弛，以致供血不足，讓它的主人呼吸急促、胸口疼痛。

巧玲有點心疼王大順了。巧玲想，她對王大順是真的，因為真而尊重他的本能。

不久巧玲離開了他們，她想求一份眼不見心不痛，還想求一份遺忘。

小珊動不動就說王大順配不上她，還說自己賣那啥還得貼干糧。

王大順不同意小珊的說法，他說，人和人，別說配不配，一塊錢的打火機也能點著一萬塊錢的香煙。幾萬塊錢的一桌菜它還是離不了二元錢一包的鹽。

哼，沒有一點創(chuàng)意，能不能別背人家的話？小珊說。

在說話上我懶得動腦子。

王大順，跟你這個窮鬼睡覺我能得到什么，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人財兩空的傻妞。

天冷了小珊天天早晨都要喝一碗羊肉湯。她說，暖胃，我的心已經(jīng)很冷了，不能再讓胃冷。得對我自己好點。這世界無疼無熱的。

小珊父母離婚時，小珊爸爸堅持要求女兒判給自己。他的理由是，現(xiàn)在壞男人多，小珊媽媽如果改嫁，說不定引狼入室，害了自己女兒。小珊跟著爸爸和后媽生活，渾身不自在。小珊覺得自己受到了精神虐待。

巧玲覺得小珊太矯情了，她爸爸滿世界找她，她還有媽媽，竟然說自己“無疼無熱”，她巧玲無父無母，才真正無疼無熱哩，小珊有人疼有人愛，有什么資格說自己無疼無熱。

王大順問小珊，你媽媽真是個傻女人，為什么同意離婚呀？你媽攥著你爸的把柄，只要威脅告他，那老小子不就不敢離了？

因為小珊不尊重她爸爸，王大順也跟著不尊重。

小珊想起和媽媽的一段對話。

媽媽明明夜夜失眠、肝腸寸斷，人前卻面色如常，在爸爸面前更是溫文爾雅。

媽媽你就剩下在爸爸面前表演風(fēng)度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招雖說俗氣，但最實用。小珊說。

你媽遇到的是一個玩命小三。她赤腳不怕穿鞋的，要告你爸。難道我眼睜睜看著你爸去坐牢？看他丟人現(xiàn)眼？為了你爸聲譽，媽也得放棄你爸。

我靠，王大順你傻逼，你什么都不懂！以后不準你說我媽傻。

你媽不傻？年過半百被男人甩了，還說不傻。

真假娘爭孩子的故事你聽過吧，那個不忍心孩子被扯疼的真娘放棄了孩子。我媽對我爸的感情才是真的。她怕傷著我爸，所以選擇放手。

鐵蛋向王大順建議，去干一票吧，老子要餓昏了。真佩服你，還有勁頭去玩女人。

熊胖說，要是給我個女人，我三天不吃不喝也玩不夠。

那你就死逑了。玩完女人你這輩子就歇了。鐵蛋笑罵。

王大順一言不發(fā)，手指亂翻一本書，《樓下的房客》。

小珊問寫的什么。

王大順說，一個房東在所有的房間里安裝監(jiān)控監(jiān)視房客，然后一個一個殺掉。

重口味呀。小珊說。

《十宗罪》才重口味呢。鐵蛋說，看后你會覺得這世上的人都像奸尸碎尸犯。媽的，有一回我在交警大隊事故組，一個警察要去做尸檢，另外幾個警察笑著打趣，奸尸（檢尸）去啦？操他大爺，那些人也太不把死人當(dāng)回事了，那才真叫重口味——咱們?nèi)ジ梢黄卑?，碰到守財奴就撕票！老子也想嘗嘗碎尸的味道。

王大順白了鐵蛋一眼，把書撂下，說，不作死就不會死。

鐵蛋嘆口氣說，作也是死，不作也是死，倒不如轟轟烈烈干一場再死。

王大順說，你以為你是陳勝吳廣啊。

我當(dāng)不了陳勝吳廣，我只是隨便說說，我哪敢碎尸殺人啊，我這人見血就暈，膽子特小。

王大順去要賬，還是他做小包工頭時老板欠他的賬。他身上積壓著各種賬，有的都有十年了，成了呆賬死賬。

他走的是跳樓的路子。

王大順在九樓樓頂站了好半天，樓下才聚集了一些人。

你是要自殺嗎？一個年輕人大聲問王大順。王大順點點頭。

那還不快點！還等什么？跳啊。傻逼！

王大順白了他一眼，抬頭去看天上的浮云。媽的，能變成一朵云就好了，不用吃不用喝，只管飄來飄去。

怎么還不跳??！耽誤大家時間嘛！又有一個人朝王大順喊。

跳啊跳啊，不跳不行，不跳你賠我們時間！越來越多的人朝王大順憤怒地喊叫。

王大順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不跳就犯了眾怒了。

唉，指望這些人報警真是癡心妄想。王大順悲哀地想。他自己打了110。

十五分鐘過去了，警車還沒來。

樓下的人失去耐心了，一齊喊，一二一，跳！一二一，跳！不跳是孬種！不跳是賴漢！

望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聽著他們的咒罵聲，王大順忽然感到了滑稽！他仰天狂笑起來，忽然沖著樓下喊道：老子不跳了！老子才不表演給你們這些冷血人種看呢，你們都他媽變種了！你們根本不是人！都是吃屎長大的惡狗！

你才不是人，你才是吃屎長大的。樓下的人和王大順對罵起來。有人甚至想沖上來揍王大順。

事后，小珊說，王大順你真該跳下來。一個可憐蟲的人生不值得過。我如果生來像你這樣，情愿一頭撞死。人是為了享受來世上的，不是為了活受罪。你一無所有，兩手空空，到處碰壁，頭破血流地生活，有啥意義？活在世上圖的是讓自己的心千瘡百孔嗎？你是受虐狂嗎？

我不是可憐蟲，我是一個正常人，可是我老是遇到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事。他們不按規(guī)矩出牌，任意踐踏人。

規(guī)矩？小珊冷笑，規(guī)矩是人定的。正常不正常不是你說了算，是人家說了算。

管它人定鬼定，干活就得給錢，天經(jīng)地義！

天地才不管你呢，它們只管刮風(fēng)下雨。你這種人生下來就可憐，你爹媽也真是的，把你生下來受罪，太不負責(zé)任了。

王大順說，哪有你命好，生在鄉(xiāng)長家，我只能盼來世了。下次投胎前先看看清楚，然后一頭扎進鄉(xiāng)長老婆肚子里。

哈哈，別做夢了，那是老天爺給的，不是你想就能的。癩蛤蟆變王子，那是因為天生是王子。

王大順在心里罵了一聲“小騷貨”，他發(fā)現(xiàn)找炮友還是應(yīng)該找門當(dāng)戶對的，不然隨時可能面臨羞辱。即便你泡了她，她也照樣在心里瞧不起你。曾經(jīng)的骨血相融，算個毛！

王大順開始想念巧玲了，那個女孩子多么溫順可人吶。

小珊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哼道，想那個小婊子了？你可真無恥，剛玩過我就想別的女人！你覺得她聽話，是吧，告訴你，這種人心里陰暗著吶。

王大順聽不得小珊說巧玲的壞話，他皺眉道：“她一點都不陰暗。她單純得很，像一張白紙?！?/p>

小珊眼睛瞪大，王大順為巧玲辯護的口氣讓她十分不爽！她捺住心頭怒火，問道：“我跟她比，誰好？”

王大順笑了，他覺得像小珊這種出身的女孩子不應(yīng)該有這么可憐的虛榮心。

到底誰好？小珊目光如劍。

你胸大，她心胸大。都好。

小珊哼哼冷笑兩聲。

王大順說，你的床上功夫比她好，她沒有一點經(jīng)驗，生澀。而你駕輕就熟，爐火純青！你性經(jīng)驗太豐富了。

這等于是繞著彎子罵小珊了，一個女孩子，床技那么厲害，說明什么。

小珊不是蠢貨，看出來王大順偏向巧玲。她今天偏要王大順說出巧玲的不好。

她在你眼里，除了床上，還有哪兒不好？

讓我想想，王大順做出苦思冥想狀。

小珊挖苦道，你是在做哥德巴赫猜想嗎？是在攻克科學(xué)難關(guān)嗎？

王大順實在想不出巧玲哪里不好，想到的都是巧玲惹人憐愛的地方。

他不是一個說違心話的人，他慢吞吞道：“我覺得她哪里都好。”

小珊一腳把他踢下床，你這頭臟豬！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我真是瞎了眼給你玩！豬狗雜碎屎坑蛆一樣的玩意兒。

王大順默默地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周后他找到巧玲，此時的巧玲憔悴不堪。

你來干嘛？巧玲繃著臉，她只想趕快忘掉這個男人，徹徹底底地忘掉，不留一絲痕跡。

讓想我的人緩解相思，讓不想我的人有點記憶，讓煩我的人郁悶郁悶啊。王大順一臉邪笑。

誰跟你嬉皮笑臉？

看我像不像一只餓了很久的狼，兇巴巴的眼光里藏著楚楚可憐的光？

巧玲扭過身子不理他。

我還給你寫了一首詩咧。我讀給你聽。

在尋找巧玲的日子里，王大順詩興大發(fā)，借著酒精的刺激編了一首詩。他自己很滿意，認為一定能打動巧玲，重回他的懷抱。

巧玲想，你的柔情似水、冷硬如鐵，我都見識過了。我已經(jīng)把你像一顆爛牙拔掉了。

王大順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抑揚頓挫地朗誦起來：

我愛，我醉了

因為你，我這頭循規(guī)蹈矩的豬變成了傻傻的酒鬼

噴著酒氣的我

連同破碎的心一塊噴出去

沒有你，我不知道除了酒鬼我還能當(dāng)什么

曾因為愛情而戰(zhàn)栗的靈魂是如此渴望酒精的滋潤

我愛，我醉了

醉了的我選擇當(dāng)一名詩人

火熱的詞語從我的心田蹦出

它們帶著65度的高溫

奔向攝氏零下5度的現(xiàn)實

它們將被凍死

橫尸在一場無形的硝煙里

我愛，我醉了

我度日如年

一天天地消瘦

你視而不見

我每天每頓飲酒買醉

把幻景當(dāng)成現(xiàn)實

顛倒晝夜

巧玲打斷他，你真是褻瀆愛情兩個字了。你這種人提愛情只會讓人感到惡心。你那些走腎不走心的話，和你的排泄物是一樣的。

王大順嘆口氣，說巧玲你真了解我，我是為了寫詩才把自己弄成情圣情癡，其實我哪里配談愛情。我就是個只想跟漂亮女孩上床的沒出息的臭男人。

巧玲說你快走，我要睡覺了，快困死了。

王大順不走，他看巧玲上床，也脫鞋上床。

王大順去抱巧玲，巧玲給他一個脊背。王大順扳她，要正面抱。巧玲說，有二氧化碳呼入對身體不好。王大順笑了，說，怕我毒死你呀。又不是一氧化碳。你化學(xué)學(xué)得真精！

說著強行去抱巧玲。巧玲說，我發(fā)火了。

你發(fā)吧。不怕你發(fā)。王大順說。他壓住巧玲的身子。

巧玲直直地瞪著他。

王大順說，我知道你怨我。我也沒辦法。誰叫我是男人呢。男人天生沒出息的。下輩子你做男人我做女人。讓你欺負個夠。

巧玲的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王大順你咋就這么無恥呢？

王大順說，巧玲你不要死心眼，我們這些人活在世上已經(jīng)夠可憐了，能得一點快樂就得一點快樂，讓那些盡享尊榮的成功人士去遵守清規(guī)戒律吧。實話跟你說，我像海綿吸水一樣拼命地吸收眼前可能得到的快樂，否則就沒勇氣活了。在你眼里，我是有毒的，對吧？不過我跟你講，即便我是有毒的，我也是有毒的河豚，去掉那些毒素，魚肉本身還是鮮美的。

巧玲默默無語，心想這個男人連無恥都這么理直氣壯，自己被他吃定了。他是那么壞，又是那么好。他真是有毒的河豚呢。

巧玲重新融入他們的隊伍，小珊變成一首過時的插曲沒人再提起。四個人同吃同住在一座四面漏風(fēng)的廢棄破樓里，一天只吃兩頓飯。雖然窮得不像話，但巧玲的心是安的。

王大順臨時決定去向富達公司要賬。當(dāng)初王大順、鐵蛋、熊胖一起給富達干活，三人成了工友，然后變成鐵三角，不離不棄。

去之前他們請教了“討薪策劃師”。

這位策劃師聲名遠揚，仰慕者眾多。

策劃師第一句話問他們“拜關(guān)公了嗎”，第二句話問“找記者了嗎”。當(dāng)?shù)玫絻蓚€否定的答復(fù)時，策劃師連連搖頭。

策劃師說：“跟我來?！?/p>

四人跟隨策劃師進了一扇門。

離門九米遠的正墻上擺放著花鞋關(guān)公像，紅臉、美髯、丹鳳眼、臥蠶眉，一把青龍偃月刀刃口朝外。案上供品有香燭、酒、肉、茶、水果等。王大順聽說過一些規(guī)矩，關(guān)公像離門九米是為了防止門口邪風(fēng)沖犯，官員拜紅鞋關(guān)公，黑道拜黑鞋關(guān)公，老百姓拜花鞋關(guān)公。

鐵蛋輕聲念墻上的字：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guān)圣大帝。

策劃師厲聲道：“不要喧嘩！”

鐵蛋嚇得吐了吐舌頭。

四人按策劃師的指點一一做來：點香，拜三拜，起身，插香。表情虔誠，不敢怠慢。

王大順在心里默念：關(guān)公大老爺呀，全能保護神呀，武圣武財神呀，拿出您當(dāng)年水淹七軍、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的神力，保佑保佑我們吧。

四人拜完后，熊胖指著關(guān)公像，問，能靈驗嗎？

策劃師厲聲喝止：“不要指指點點！不要說三道四！”

出了門，策劃師坐定后說：“拜關(guān)公需發(fā)于心，需真誠、清凈、慈悲！關(guān)公最講‘忠、義、信、智、仁、勇’，而這幾個字正是生意人所需要的生財之道。忠，就是忠誠；義，就是講義氣；信，就是守信用；智，就是有智慧；仁，就是仁義；勇，就是勇敢。關(guān)公為武財神，在血腥中建立了威望。其人重情重義，只要你們天天誠心奉拜，會得其義氣帶來財運。”又叮囑道：“以后三天你們勿沾葷腥，勿碰女人，方顯你們心誠?！?/p>

王大順心里著急，想快點聽到接地氣的可操作的行動方案。

策劃師看出王大順心思，教訓(xùn)道：“和術(shù)相比，精神力量更重要。沒有神仙在冥冥中相助，什么都別想干成。即使有過輝煌，也只能曇花一現(xiàn)。只重術(shù)不重精神，這正是世俗人可悲之處。”

王大順有點不耐煩，他擔(dān)心策劃師徒有虛名。

回來的路上，他們很后悔，策劃師說的那些辦法他們都知道，扮“憤怒的小鳥”、租戲裝演元芳狄仁杰、擊鼓罵曹、扮外交部發(fā)言人、跳騎馬舞——說白了就是上街出洋相，吸引公眾眼球。

他們臉皮薄，做那些行為藝術(shù)怕人笑話，決定還是直搗黃龍。

去富達公司要賬那天，天氣暴熱。

早先王大順、鐵蛋、熊胖三人來要過數(shù)十次，有一回竟見著老板本人了。

老板英氣逼人，相貌儒雅。這一點大大出乎鐵蛋、熊胖的預(yù)料。他倆以為為富不仁的人一定長得豬頭狗臉、大腹便便、滿臉橫肉、目露兇光。

老板輕言輕語問他們，有合同嗎？

三人面面相覷，合同在包工頭那里，包工頭跑了。

老板還是輕言輕語，要錢總得有個憑據(jù)，有了憑據(jù)才能對賬，認定工程量。

王大順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上邊寫著哪天哪天出工了。

老板不接不看王大順的小本子。老板說，合同里很明確的約定，正負零給百分之多少，主體封閉給多少，竣工給多少，其余竣工驗收后多長時間結(jié)清。不是你們干活了就得給錢的，我們是要看完成的進度和工程量的，一些返工造成的材料損耗和質(zhì)量罰款，也要加進去。

老板旁邊的人勸老板，跟他們這些人啰嗦什么，他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盲目要錢。

熊胖忍不住了，大聲道：“是的，我們不懂，但干活給錢天經(jīng)地義，活兒不能白干。你們懂法律，就利用法律欺壓我們。合同里為什么不寫工錢另外結(jié)算？單獨結(jié)算？每月結(jié)算？不跟那些亂七八糟的狗屁玩意裹在一起？”

這時沖過來幾個保安，朝熊胖舉了舉手里的家伙。老板邊接電話邊上車走了。后來他們再也沒見過老板。

這一回，三個男人，一個女人，浩浩蕩蕩去要賬。天氣酷熱難耐。

你他媽想熱死老子啊我操你大爺！想沒想過胖子的感受啊這么熱。熊胖發(fā)著牢騷。

真想裸奔啊我草！鐵蛋把上衣脫了，只穿一條大褲衩。

尼瑪我快要熱的蒸發(fā)了！王大順也把上衣脫了，露出性感的胸膛。

四人走到富達公司大鐵門跟前時，身上僅存的布絲都被汗水濕透了。鐵蛋感慨，世上最難的是吃屎和要賬！我現(xiàn)在寧愿吃屎，也不愿要賬。

你不是鐵蛋，你是軟蛋。熊胖嘲笑。

我想做軟蛋，我想吃軟飯，可是沒有白富美看上我啊。鐵蛋哀嘆。

你們干嘛的？一個年輕保安在門里朝他們喊話。

王大順說，我們找親戚。

按以往的教訓(xùn)，實話實說是絕對進不了門的，所以王大順隨口撒了謊。

保安上下打量著王大順，一臉不相信，這里能有你親戚？找錯地方了吧。

鐵蛋說，別瞧不起人，皇帝還有窮親戚呢。

保安撇嘴，看你們樣子，就差沒光腚了，就是真有親戚也不會出來見你的。自己不嫌丟人，人家還嫌丟人呢。

熊胖看著穿戴整齊的保安說，你們屋里有空調(diào)，我們怎么能比？你放我們進去，我們就把衣服穿好。

保安哈哈兩聲說，你們就是光腚關(guān)我屁事，我不會放你們進來的，不然公司里少了東西就說不清了。

你看我們像賊嗎？熊胖壓低聲音罵，狗眼看人低。

雖然聲音小，保安卻聽到了，用棍子敲著鐵門嚷，你罵誰呢？

王大順說，他罵了嗎？我們怎么都沒聽到？

保安罵道，一群賊貨，滾遠點！

熊胖突然抬高聲音，沖著保安罵道，你就是狗，看門狗！天生狗命！

保安激烈對罵，你是賊！天生是賊！祖祖輩輩是賊！

狗狗狗！看門狗！鐵蛋、熊胖一齊罵。

從大門旁邊小屋里沖出幾個保安，年輕保安見來了救兵，打開大門，沖到熊胖面前照著他頭部就是一棍！熊胖啊呀一聲栽倒在地！年輕保安又提棍去打鐵蛋，不知何時鐵蛋手里多了一根粗樹枝，和保安打在一處。王大順奮力阻攔，混亂中吃了一棍，他心里惦記著熊胖的傷勢，瞅見熊胖已經(jīng)站起來，稍放了心。

剛打起來時就有人報了警。五分鐘后開來一輛警車，下來三個警察。

稍稍問了情況后，警察喝令王大順等四人出示身份證。四人均搖頭說沒帶。

你們打人了吧？警察問熊胖、鐵蛋。

兩人搖頭否認打人。

你們打了人還不承認，知道嗎？你們是犯罪嫌疑人！銬起來！帶走！

一個警察拿出手銬，去銬鐵蛋。

要銬就銬我！是我打了人，跟他倆無關(guān)！王大順上前。警察把王大順按倒在地，要銬王大順。

熊胖反應(yīng)過來，指著年輕保安對警察說，是他打人的，你們?yōu)槭裁床讳D他不抓他？

年輕保安連連否認，我沒打我沒打！

所有的保安都給年輕保安作證，說年輕保安沒打人，是他們?nèi)齻€人無故毆打年輕保安。

熊胖驟然發(fā)作起來，撲向年輕保安，嘴里叫道，老子就打人了，你也打人了，老子今天弄死你，當(dāng)著警察面弄死你！

一個比熊胖更胖的警察，抓住熊胖，罵：“你眼里還有沒有我們！敢當(dāng)面作惡！”照著他的臉，左右開弓，扇了兩下！

熊胖愣了一霎，嘶吼道“我操你大爺”，一拳打向胖警察。

胖警察敏捷地閃開了，反身揪住熊胖，狂扇其臉！

王大順上前阻攔，被一名警察按倒。

鐵蛋去扯胖警察，被另一個警察抓住頭發(fā)，甩來甩去。

巧玲哭嚎著嚷，我們不要賬了不要賬了！喊了一會兒，她感到眩暈，胸悶，好不容易挪到墻根，身子順墻溜到地上。周圍一片混沌，她什么也看不見、聽不到了。

巧玲多年未愈的癲癇病因為驚恐導(dǎo)致復(fù)發(fā)。

王大順提醒警察救救巧玲，但沒人在意。那些保安興致勃勃地觀戰(zhàn)，也沒顧上巧玲。

巧玲在失去意識的狀態(tài)下咬傷了舌頭，鮮血逆流氣管，窒息，死亡。

巧玲走了，法醫(yī)診斷為意外致死。因為警察沒有動她一根毫毛，不負任何責(zé)任。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公家出了喪葬費。

警察們雖給王大順、鐵蛋、熊胖安了暴力抗法的罪名，但沒有拘留和罰款，此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