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良
三紙無驢與柳開千軸
朱國良
不知你留意到?jīng)]有,時下有一弊病在流行,有些人搞材料、寫文章總愛搞幾個“性”,如“重要性”、“必要性”、“創(chuàng)造性”之類,總愛弄幾個“化”,如“一體化”、“市場化”、“大眾化”。諸如此類,有些倒也用之精當,讀之難忘,而大多則成了新的“八股”,可惡的還把一些文章和材料搞得洋洋萬言空洞無物,泛泛一冊并無精華,這種勞民傷財之舉,繁文縟節(jié)搞形式,花拳繡腿圖表面,按魯迅的說法乃“無異于謀財害命”。
這種做法,應該打屁股。歷史上朱元璋就曾打過這種人的屁股,有一文官,叫茹太素的,每每引文,總是海闊天空一番,幾張紙寫下來,還沒有一個所以然。朱元璋“厭聽繁文”,龍顏大怒,就讓他吃了苦頭。此事在朱元璋本人寫的《建言格式序》中提過。這茹太素也真該遭打,上萬言書達一萬七千字,套話、空話、官話就達一萬六千五百字,真到了不打不知教訓的地步。
其實,這種“三紙無驢”的文風,古時還真不少。沈括所寫的《夢溪筆談》中就有這樣的記載:書生柳開心氣甚高,無端自傲,按現(xiàn)在的說法是自我感覺良好,他在應舉考試時,羽扇綸巾,穿著華麗,載文字千軸于獨輪車上,招搖過市一番,投于主考官簾前,想以此驚世駭俗,取得功名。而另一位書生叫張景的,博覽群書,自成一體,只在袖中帶了一篇短小精干的文章獻于主考。而主考閱之則大為贊賞,選了張景為優(yōu)等。時人為之語曰:“柳開千軸,不如張景一書”。
這一對比,還真應了“氣球雖大無斤兩,秤駝雖小壓千斤”之說,說明棉花糖、膨化物、柳絮、稻草之類,人為地寵大,卻是輕飄之物。也應了墨子的一則比喻:同樣是叫聲,青蛙徹夜不停,人們習以為常;雄雞一聲長鳴,喚醒天下。
古代的科舉,是與士人一生的功名前程緊密相聯(lián)的,讀書人往往會全力搏之??催@位柳開,好講大話空話,文章數(shù)量驚人,一副志在必得、自我感覺良好的架勢。而張景書生意氣不張揚,只是平靜地“惟袖一書”,一份憑本事吃飯、靠質(zhì)量取勝的自信。
在這個故事中,那位未具名的主司很重要,也很令人贊佩,如綠茵場上執(zhí)法嚴格的裁判,沒有他的公平、公正,恐怕張景就會“空悲切”??少澦〞院饬课恼碌幕緲藴剩簩幰獫饪s的短,不要稀釋的長,決不為文章的長度、數(shù)量所唬。
如今,柳開的遺風、茹太素的作為有沒有?答復自是肯定的,除了前面朱先生所說的“新八股”外,一些人提筆為文,只是一味求長,如同懶婆娘的裹腳,恰似山間竹筍、墻上蘆葦,實則空洞無物或所言甚少;故弄玄虛,在一知半解中照抄外來的概念和術語,把一些概念的東西組為文章,以顯示自己的時髦和深刻。還有的文章,有的堆砌詞藻,拿名人名言壯膽子,用古典成語作靠山,更有甚者,東西不怎么樣,拉拉扯扯、吹吹拍拍的本領極高,遠比茹太素、柳開會來事。在急功近利之心的驅(qū)使下,所謂“功夫在詩外”,在炒作的花樣上往往表現(xiàn)出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公關能力,以致一些平庸之作堂而皇之地載譽獲獎。
在這個信息化、快節(jié)奏的年代,我們應形成這樣的共識: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梨一筐。想想古人乾隆帝好寫詩,每到一地總有墨跡,寫了上萬首詩,至今人們卻記不住他皇上的那一句?;突腿圃?,崔護的小詩僅有區(qū)區(qū)一首,王羲之的小文只有獨獨一篇,而所有這些,每每他們的詩文選本中選來刪去篩不掉,皆因“質(zhì)量上乘”也!而洋人可能更開明一些。1953年和1965年,英國和美國的兩篇千字論文就曾問鼎諾貝爾獎。
末了,須補一筆的是:《辭?!肺膶W分冊中,介紹柳開云:“反對宋初的華靡文風”,“作品文字質(zhì)樸,然有枯澀之病”,這當是他成熟時期的文學主張、作品風格。我想,恐怕在那次應舉之后,他一定在人們的哄笑聲中退而自省,幡然改進,改進文風,又博文名。一個人的名字能寫入文學史,說明其最后還是有獨特成就的。那么,柳開的轉(zhuǎn)變經(jīng)歷,對一些自喜于洋洋灑灑、不啻是胡謅涂鴉的今人,當是一種啟迪,也算是一種“人間正道是滄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