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她的心從不說謊,她只是永不聽從它
韓松落
韓松落簡介:《都市麗人》常駐專欄作家,著有《竊美記》《上帝是個不合格的藥劑師》《為了報仇看電影》《為了報仇看電影2:猛虎細(xì)嗅薔薇》《我們的她們》《怒河春醒》《百年葛萊美》等暢銷書。他把自己的后天屬性關(guān)鍵詞歸納為專欄作家,娛樂事件評論者,電影愛好者兼影評人,音樂愛好者兼歌曲制作者……但這些符號無關(guān)緊要,因?yàn)樗械纳矸葑罱K集結(jié)為一點(diǎn)—有情有義有悲憫,于普通人心有戚戚焉。
這兩年看過的電影里,印象比較深刻的,有伍迪·艾倫的《藍(lán)色茉莉》。故事藍(lán)本來自老電影《欲望號街車》,這部片子在今天看來,仍有新意。
凱特·布蘭切特?fù)?dān)任主演,她扮演的茉莉和妹妹一樣都是被別人收養(yǎng),但她比較幸運(yùn),生得高挑美貌,因此早早中斷學(xué)業(yè),嫁給了弄潮兒,妹妹卻成為勞工階層,嫁給了一個莽撞粗漢。妹妹妹夫買彩票中了20萬美元,想尋找投資機(jī)會,由她牽頭,把錢給了她的金融家丈夫,后來丈夫入獄,這筆錢打了水漂,她也不得不屈尊紆貴,去投奔她妹妹。這段前情就成了一個巨大的謎,懸在她妹妹和觀眾心頭:她到底是有意無意?是有意欺騙她妹妹金潔和妹夫奧吉的嗎?這個問題的另一層意思是,她到底知不知道丈夫是個金融騙子?
她應(yīng)該不是故意騙他們的。對她來說,妹妹和妹夫中彩票得到的20萬美元,恐怕還入不了她的法眼,她是用施恩的方式來顯示自己的環(huán)境有多優(yōu)越,所以她也會漫不經(jīng)心地問丈夫:“你會幫他們賺錢的吧?”
她沒有騙他們,是因?yàn)樗鋵?shí)連自己都騙,在這點(diǎn)上,妹妹很了解她:“當(dāng)茉莉想不知道一件事的時候,她就會習(xí)慣性地回避。”后來,在她的丈夫入獄后,她的繼子也問她:“你沒懷疑過他嗎?還是你壓根就不關(guān)心?!彼乇苷嫦?,蒙蔽自己,所以,她顯得異常浮躁,思維像游絲,總是飄忽地奔向下一件事,因?yàn)椋绻谌魏我患律贤A舻脡蚓?,就不得不面對真相?/p>
編劇兼導(dǎo)演伍迪·艾倫的任務(wù)就是,不停地揭穿她,不停地打她的耳光。茉莉宣稱養(yǎng)父母對她們姐妹都挺好,妹妹馬上反駁,認(rèn)為她們之間的待遇有巨大差異,妹妹的孩子則進(jìn)一步舉證說“爸爸說你很高興我們住得遠(yuǎn)”,她剛故作詫異地說“什么”,閃回的段落就對她進(jìn)行了無情揭發(fā),妹妹和妹夫到紐約去,她不想讓他們住自己家,甚至不肯敷衍他們,聲稱自己每晚都有約。再比如,金潔說茉莉的前夫“背著她玩女人”,茉莉一愣神,閃回的段落里,健身房里,前夫當(dāng)著茉莉的面,邀請別的女人一起去看球賽,他根本沒有背著她。金潔提到“法國香水”,茉莉又是一愣神,閃回的段落是,她向女友哭訴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是個法國女人,他們在巴黎約會,女友卻滔滔不絕報上一堆女人的名字。
茉莉生活在一堆謊言里,人們互相騙,人們也騙自己,謊言支撐人們體面地活下去,只看這謊言是否被揭穿,以及,當(dāng)事人是否肯承認(rèn)。在《欲望號街車》里,米契指出布蘭奇在說謊:“謊言!里外都是謊言!一切都是謊言!”布蘭奇的回答卻是:“里面不是!我的心從不說謊!”茉莉和布蘭奇一樣,內(nèi)心從不說謊,但是,她如果聽了內(nèi)心的指引,那就活不下去了,事實(shí)上,她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指引去舉報了丈夫之后,所有人的生活也都被顛覆了。
每個人都有程度輕重不同的謊言癖,只是有些人對謊言產(chǎn)生了深度依賴,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出了問題,但他們無法揭穿自己,因?yàn)橹e言是他們生活的毒品也是養(yǎng)料,是生活技能也是精神支柱,甚至是生命的一種形式,就像桃子是粉色的,玫瑰有尖刺,而枯葉蝶和竹節(jié)蟲用擬態(tài)來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