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田
生長椿樹和楸樹的故鄉(xiāng)
王可田
(一個村,一個煤礦,一個火車站)
火車叫著,一聲接一聲地叫
烏黑龐大的軀體
嗤嗤噴吐的蒸汽
白花花的日光溢滿站臺
身穿藍色制服的窈窕女人
手持一面小旗
原上下來的少年,在哪里
蟬鳴縈繞耳畔
樹葉的蔭翳布滿雙眼
布鞋粘泥的少年,心事重重
一條臍帶就此剪斷
而他仍然懵懂,只感覺到疼
火車叫著,拖長音調(diào)兀自地叫
站房里秀發(fā)白臉的姑娘
嗑瓜子,聊天,嬉笑
荒草焚燒鐵軌,煤灰撲滿站房
空空的站臺,白花花的日光
忐忑不安的少年,在哪里
火車叫著,鴨口叫著
在無法追索的年月和捂緊的胸口
空落、荒涼地叫著
把水箱燒開,把柴油擰成一股
嗆人的黑煙
春天的手扶拖拉機狂奔在田野上
春天的手扶拖拉機在田野上狂奔
在松軟的土地嵌入深深的轍痕
間或灑一灘黑污的機油
春天的手扶拖拉機禁不住酥軟的吹拂
按捺不住笨拙身軀的顫抖
突突突突地歡叫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
麥田油綠,一朵桃花搶占枝頭
年輕的拖拉機手臉色紅潤,緊握扶手
他怦怦直跳的內(nèi)心
像滾沸的水箱溢出來
天空蒙蓋,猶如蔚藍的子宮
一臺手扶拖拉機的亢奮不明來由
從早到晚,只顧在春天耕種的原野上
四下奔突
我把椿樹和春天聯(lián)系起來
把楸樹和秋天聯(lián)系起來
生長椿樹和楸樹的故鄉(xiāng)
迎來送往,時光從不間斷
散落山野的祖墳已無從辨認
死者成為生者腳下郁結(jié)的土壤
廢棄的院落旁,熟透的山桃無人采摘
荒草齊腰,野花的開落無人打擾
柿葉翻飛的綠手掌
提起的蜜罐,點亮的嫩黃色燈盞
清甜的氣息招引野蜂
柿子花,開滿童年的枝丫
山雞啼鳴,噗噗的拍翅聲
應(yīng)和麥浪焦灼的喘息
羞赧的柿子花,繁星般搖曳
俯視著地頭的飯罐和水壺
天那么藍,云那么淡
驕陽似火,故鄉(xiāng)的原野風(fēng)吹不息
濃蔭下,一把柿子花串起的項鏈
環(huán)繞無憂而寂寞的時光
回首中日漸枯萎的柿子花
張開小嘴不停呼喚的柿子花
在無法穿越的年歲以外,簌簌落下疼痛的柿子花
走過秋天的山岡
蕎麥花在開放
雪里摻進火焰
馥郁的星群吵嚷
山岡寂寂
陽光轟響
柔韌的一束擰成花環(huán)
卻不見頂戴的姑娘
(一地蕎麥花吵紅的霞彩
曾飛上她的臉龐)
蜂翅疲倦地下垂
紫紅的莖稈
搖蕩著情欲的憂傷
蕎麥花,薄暮中的一片
祭奠死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