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園卷
詩紀·80后
◎憩園卷
【憩園詩選】
物 語
寧靜下來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
很多只腳的蜘蛛
爬離我們的視野。也可能是安靜地看著
一堆小螞蟻鉆進土里。
下雨的時候一般我是高興的。早上我
可以起得很晚
也沒有負罪感。
遇到朋友我說今天下雨了。盡管可能
這是晚上的事。
有時候執(zhí)著是沒有必要的。
像女人的柜子。男人的剃須刀。和尚的缽盂。
哪天你看到我
穿著短褲拎著一把雨傘從你身邊走過
那就說明我累了需要一次旅行。大城市和小鄉(xiāng)村,他和她。
花上一個硬幣,我就可以在這個城市的表面轉一圈。
這和你從這個地方的內部鉆出來
再鉆進去的感覺是一樣的。
寫作者的現(xiàn)實
寫詩和干那事一樣,得有
好的狀態(tài)。什么樣的女人,什么樣的床、節(jié)氣、背景音樂和其他
東西的刺激。
我,一個
反映遲鈍的人。
看見雨下到這里就寫
雨下到這里;雨淋濕了我的頭發(fā)就寫雨淋濕了我的頭發(fā);
看見葉子落光的樹
便產生恍惚感。還好,還算正常。
有一天,我牽著鴨子去上街,你牽著狗。
我看看你的狗,你看看我的鴨子。
‘汪汪’和‘呱呱’取代了你我平常打招呼的方式。這很好,我們都很忙。
散步只是一種形式。
像你我的存在,不必當真。
置身某處
每天早上我都到一個地方,
一個人安靜地
坐下來。
今天,我突然感覺恐慌。
考拉熊爬上香樟。
飛機轟轟響。
我現(xiàn)在還養(yǎng)活不了自己。
更不要談“對生命的認識”和“像鳥屎一樣的靈魂”。
如此這般
一首詩寫好了,在網(wǎng)上讀的感覺
和打印出來讀
完全不一樣。我反反復復地讀,直到不滿意為止。
按住Backspace鍵,清零。我有點瘋狂了。但感覺還好。
你也可以這么安慰自己,整天不做聲。
關于明天,我沒有更多的要求。
剛買來的手機,短信功能失靈。
維修站很多人,眼睛直直的。不像是手機的問題。
看來手機和人體
之間也可以秘密傳染。一個地鐵站,有幾個出口。
這真是適合捉迷藏的城市,如果我們是老鼠
并且迷戀于這種游戲的話。
今天我有點不舒服,
但說不清楚是哪里不舒服。改天吧。
不過,病好了,我更沒有時間,我得感知每一個人。
相比而言,我希望我就這么一直病著。
今天的身體不是昨天的,這是錯覺;
女人是好女人,只是脾氣有點大。
噓,我正在感知上帝。
像往常一樣
剛才我是躺著的,
我躺了10小時后,再經(jīng)過20分鐘的直立行走
現(xiàn)在,我坐著。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坐著坐到天黑。
期間,我可能去一次二樓,開一次小會
見見我的老板。
喂喂金魚,順便看看懷孕了幾個星期的金魚是不是還挺著大肚子。
或者去隔壁設計師辦公室倒一杯純凈水,放在桌子上
不喝,可能是忘記了,可能是不想。
但是杯子必須有水。
然后我會倒一些在
花盆里,再倒一些在煙灰缸里。
那么,還可以揣測,這期間我會抽上幾根煙
去一次衛(wèi)生間,撕一些衛(wèi)生紙
擦擦鼻涕,甩出窗外(那時候可能會有一只麻雀在枝頭叫喚)
可能會擊中幾個在公園偷偷約會的中學生。
由此,我可能躲在窗戶后面,懷念自己的學生時代
扯一片長到房間里的榕樹葉,度過這段時間。
最后,可能去一趟雨花西餐廳
取幾份快遞(我每天都在京東網(wǎng)買
書),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紙
看看書中的人們是不是都和我一樣活著(每本書都不會讀完)。
太驚人了!
現(xiàn)在我才剛剛落座,
這一天都在想象里過完了。
這次不是幻覺
你害怕半夜醒來,
是半夜不是其他時候。
一次尿急
一小段噩夢
或是你的腳放到了她的臉上;
反之,她的腳放到了你的臉上。
這都是半夜醒來的理由。
醒來無所謂,只要還能輕易入睡。
不似我現(xiàn)在,清醒得可以數(shù)得清心跳。
我真的數(shù)起了心跳,79下。
可能是59、89,99下,反正跟9有關。
繼續(xù)試圖睡覺,試圖不去聽
外面的混響,不在乎這房間以外的事情
不在乎爆炸,不在乎敘利亞
一次次的男歡女愛
扔高跟鞋的聲音,鏟子摩擦鐵鍋的聲音
謾罵聲,嗲嗲的聲音,貓叫女人的尖叫。
有人在他的房里喊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聽起來怪怪的,不像我的名字。
我必須睡了,我先要躺在床上,再閉著眼
這都比較好辦。
我必須想著我得趕最早的地鐵再轉公交再
乘輪渡坐小摩的才可以服務到我的客戶。
我終于有了睡意。
我看見自己
站在天花板上
頭朝下,像吸血鬼那樣
在直立行走。
檢 討 書
對不起,親愛的。
謝謝你
這么多年陪著我,住出租房。
情人節(jié)那天房東說,又要漲房租
這就意味著我們又要搬家了。
物業(yè)小廖說,從4樓搬到21樓
43平米壓縮到30平,可省300元。
“好吧,多溫馨啊。還好搞衛(wèi)生。”
我笑得像一具
深淺不一的泥娃娃。像往常一樣,你搖搖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
半夜醒來,摸著你夜晚的臉,
人民幣一樣薄的唉聲嘆氣。
翻了個身,
窗簾越來越近,足夠想象。
它在一分鐘內被風掀動119次
再多一點,我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風力造成窗簾的動力。
抱緊點吧,抱緊后有抱緊后的體驗。
星期一早上,我提著包出門。
回南天到了,多了一把雨傘。
外面悶熱,一百個人同居一室
同時呼吸的感受。
地板是濕的,留下看得見的腳印。
整棟大樓都是腳印,不見人影。
門衛(wèi)每天都詭異的微笑,
我感到鐵器摩擦的慌亂。
即日起,每天見不同的人
拒絕談詩
更拒絕透露我是詩人的身份。
談我們見過的貓一樣的女人,難以把握;
談人與自然,如何和諧等等。
最近可以談談“馬航”。
當然我知道,以上都是虛幻的。
為規(guī)避眾人,我選擇走僻靜的路。
而立之年,我醒悟過來。
聽到樹上的聲音,可以繼續(xù)趕路;
有東西從樹上掉下來,假裝那是樹葉、
干了的樹枝。走過一片樹林,站一分鐘
不回頭看,仿佛被修飾過頭的模特。
暗下決心,以后象征性地活著:那些不明確的,
包括這個國家??诟缮嘣?,可想而知。
喝了酒以后,我們膽子都大了
大喊大叫,指手劃腳。好像身上有很多嘴巴
很多手腳。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
液體在足夠暴力的情況下能夠轉動固體,
梅雨轉動沒有情緒的石頭。
當然,我們并不是石頭。甚至不如石頭。
沒下霧的時候
梧桐山上很多石頭,幾個朋友
在山上喝酒、發(fā)飆
純粹出于自戀。有那么一兩個瞬間,我有了石頭般冰冷的思考。
問題是朋友們不知何時都陸續(xù)下山,抱著一塊石頭。
山上無人,一個老頭坐在石頭上
從早上坐到傍晚,只有我注意到了他。
他有沒有注意到我我不得而知。
老頭可能是無聊
也可能和我一樣陷入某種經(jīng)藥物發(fā)酵過的回憶。更好笑的是
我坐在與他相隔三塊石頭的地方觀察著他也
沒有緣由地坐了一天。他起身,我也起身
天都快黑了,都怪那個老頭。
※ 主持人:趙目珍
【主持人語】
憩園的詩風,在80后詩人中算得上獨樹一幟。他的詩總有一種情緒在推動著。他善于從自己的情緒出發(fā),吸納一切可以作為其感性載體的意象入詩,然后將它們貫穿成連綿的體驗流動。在他的詩中,所有的事物都打破平常的關系,一切為其生命體驗本身服務。他作詩的過程,似乎就是意緒統(tǒng)治詩中所有事物的過程。他的詩源于個人本性,意緒綿密,但流暢、自然,不艱澀,不凝滯。詩中時常夾雜些孤獨,以及由孤獨感所帶來的富有彈性的睿智光輝。法國詩人瓦雷里曾經(jīng)斷言自己賦予詩歌的意義,既適合于自己,也不排斥別人。而憩園的詩,似乎只適合于他自己。
憩園
1985年生,安徽蚌埠懷遠人。現(xiàn)居深圳。著有詩集《置身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