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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色塑造

      2015-11-15 00:39/
      青年文學(xué)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海歸老張火車

      ⊙ 文 / 雷 默

      角色塑造

      ⊙ 文 / 雷 默

      雷 默:一九七九年出生,浙江諸暨人。作品散見于《十月》《天涯》《花城》《大家》等刊,有多篇小說被選刊選載。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黑暗來臨》《氣味》。現(xiàn)居寧波。

      我坐在風(fēng)馳電掣的火車上,火車正穿過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平原,正值隆冬,車窗外肅殺一片,蒼涼的景象像潮水,浩浩蕩蕩又不洶涌逼人。

      一個人的旅行總是會遇上這樣的場景。

      鄰座坐著一個男的,我起初沒有注意他,直到他打電話的時候,我才發(fā)覺他是個耐心的人,說話輕聲細語,一直跟一個他喊張姐的人說著公司的事,這勾起了我想看清楚他長什么樣的沖動。

      斜對面坐著一對母子,孩子兩歲左右,站在他媽媽懷里好奇地四處打量,他突然指著另一側(cè)的車窗大叫起來:塔吊!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過去,火車的另一側(cè)聳立起了一幢幢商品房,都包著綠色的防護網(wǎng),緊挨著商品房就是那孩子說的塔吊。

      “黃色的?!焙⒆佑终f了一句,媽媽在一旁應(yīng)和,臉上為孩子的出色流露出自豪。

      趁著扭頭的時機,我看了一眼鄰座的男人,年齡跟我差不多,但長得跟我想象的不一樣,我的好感頓時少了很多。

      “跟挖掘機一樣的?!睂γ娴暮⒆舆€在形容塔吊,他突然來了興致,“捧回家玩!”這一句話把周圍的人都逗笑了。這時候,旁邊駛過了一輛火車,我感覺到像被人擠了一下肩膀,車身微微地有些搖晃。等那輛火車過去后,那些商品房和塔吊也跟著消失了。孩子有些著急,鬧了起來,他媽媽指著靠我這一側(cè)的車窗說:“看!那是什么?”

      車窗外出現(xiàn)了一個圓餅似的落日,那種紅色讓人心生歡喜,我不禁被這美景吸引了過去,看得有些出神,火車跑得飛快,但我覺得仿佛靜止了,而是那個落日沿著火車前進的方向在奔跑,我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夸父追日的錯覺。

      落日掉得很快,像一個只在水面上露個頭的人,打量一眼外面的世界,又潛回水去。暮靄升騰了起來,我感到有些無聊,收起了眼前的擋板,又把前座椅子背后的雜志拿了下來,雜志跟飛機場的差不多,都是樓盤和汽車的廣告,印刷的紙挺昂貴的,彩色,摸上去又光滑又厚實。

      服務(wù)員推著袖珍的餐車過來了,她一邊走一邊吆喝:快餐盒飯飲料有需要的嗎?從她懶洋洋的聲音里可以聽出來她對這份工作感到了厭倦,我招了招手,要了一瓶礦泉水,其實我不渴,我只是覺得她人長得好看,想多看兩眼,還有,她一直這么吆喝著,沒人響應(yīng),我覺得她仿佛隨時會辭職似的。

      在這樣無序、瑣碎的時光里,老張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他給我張羅了一個相親對象,說這個女的剛從英國回來,學(xué)傳媒專業(yè),在萊斯特大學(xué)本碩連讀。我說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大學(xué),老張說現(xiàn)在都流行到國外讀大學(xué),什么大學(xué)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洋味。

      老張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從小我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一起把人家堆在田里的草垛點了,一起對著一堵巨大的墻撒尿。他四年前娶了老婆,現(xiàn)在孩子也三歲了,這一點我們不同步,他很著急,隔三岔五地給我介紹對象。

      我跟他說,我在去四川的火車上。他說,大事不解決,你還有心思到處去玩?我說這事急不來的,要看緣分,緣分到了,這事自然就成了。他在電話那頭很著急,說這個女的只剩三天探親假了,相不成就回英國去了,這一去誰說得準呢,說不定下次帶著個洋人就回來了。

      我哈哈大笑,說你是不是紅娘當上癮了,一定要把我的終身大事給包了?老張說,為促成我們的好事,他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家的媽媽把這個女兒當作稀世珍寶,一般人不予考慮,可能也是急了,怕女兒真嫁個洋人,所以才考慮相親的。

      我說,三天之內(nèi)要回去是不可能了,要么想個辦法,讓梁宏替我去?老張說,虧你想得出來,相親是開玩笑的事嗎?我說,那我回不去啊,一路的房間都訂好了,押金也交了,錢倒還是小事,為了走稻城這條線,我攻略做了大半個月,如果半途回去,原來的計劃全亂了,單位的假也白請了。

      老張很生氣,他說,如果你跟梁宏是雙胞胎,我也認了,你們一個長得像北京,一個長得像上海,這能替嗎?我說,不試怎么知道不行,回頭我給梁宏打電話。老張氣呼呼地說,我就不該管這個閑事。我說,這怎么是閑事?是我的終身大事!老張“啪”一聲掛了電話。

      梁宏是我的弟弟,他雖然比我小兩歲,但他內(nèi)心里一直把自己當作哥哥,這都是我的錯,我有什么事需要有人擋一下,會條件反射似的想到他。

      我跟梁宏打電話,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又有什么事?我說大事,這回我得委托你替我去相一次親,相親對象是個英國海歸,我知道你英語好,海歸都有這毛病,國外待兩年,回來中文都不會說了。梁宏說,這就是裝唄,我最討厭這類人了。我說,任務(wù)是艱巨的,簡單的我會找你嗎?梁宏說,糖衣炮彈,少來!我就只好在電話里“嘿嘿”地傻笑。

      梁宏說,萬一她看上我了怎么辦?我猶豫了一下說,那就歸你吧,反正都是我們梁家人。梁宏說,相親相來的,貂蟬西施我也不稀罕。我說,那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梁宏說,你等著吧,我把你的缺點都暴露一遍,看她還有沒有興趣。我說,這態(tài)度有問題,是砸場子啊。梁宏說,梁博,你別搞錯了,是你求我的,這些年我替你背了多少黑鍋?我說,到時候還你一口缸,頂一百口鍋。

      我又給老張打了電話,問來了相親的地點。相親的地點約在恒隆中心的兩岸咖啡,那里曾經(jīng)有一座四通八達的天橋,據(jù)說從空中看像八爪魚,那座天橋建了以后,旁邊的大樓都遭了殃,相繼有人跳樓,后來傳說樓里鬧鬼,弄得人心惶惶。恒隆中心以前是幢爛尾樓,大概也跟風(fēng)水有關(guān),被八爪魚纏住,誰能不遭殃呢?后來趁著修建地鐵,那座天橋被名正言順地拆除了,恒隆中心那幢樓華麗麗地聳立了起來。

      電話調(diào)度完一切事情后,我感到旅行也變得輕松起來。我喜歡一個人走,跟團太煩人,尤其是碰到大媽團,仿佛跟著一群麻雀。再說旅游團不是一個人的事,總要照顧別人的感受,但出門旅行又不是做好事。

      鄰座的那個男的用手指了指我剛才翻閱的那本雜志說,那本書能借我看看嗎?我從大腿上撈起那本雜志,遞給了他,他專注地翻閱起來,模樣很安靜,能把廣告看得那么入神,我感到非常不能理解。

      外面全黑了,夜晚的感覺一上來,我靠在座位上開始打盹?;疖嚿纤X其實是睡不安穩(wěn)的,總擔心乘過站,但這趟火車我去的是終點站,即便這樣我也睡不安穩(wěn),怕睡得太死了,火車又重新把我送回始發(fā)地。我在朦朧中能感覺到火車一站一站地停過去,每次停下來,車廂仿佛會輕一些,等我睡意過去,徹底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旁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這個人長得像小姐,頭發(fā)染得枯黃,臉上的粉白得有些嚇人,但她又擺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我醒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反而旁若無人地掏出化妝鏡,抹起了口紅。

      我沒頭沒腦地問,到哪里了?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斜對面的那對母子仍舊在,孩子已經(jīng)在他媽媽懷里睡著了。為了緩解尷尬,那個媽媽輕聲說,已經(jīng)快到四川了。我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晚上九點十一分。

      老張約相親的時間定在晚上八點,這會兒不知道結(jié)束沒。我發(fā)了個短信給梁宏,問他結(jié)果怎么樣。梁宏給我回了條語音,我猜測這條語音是他把手機放在桌子底下偷偷錄的,聲音有點輕,還能聽到咖啡廳里的鋼琴伴奏,那個海歸女從聲音上判斷,性格很開朗,經(jīng)常笑得很開懷。

      他們在聊英國皇室,海歸女說,皇室的生活就是活給別人看的,他們舉手投足間都得裝出一副矜持高貴的樣子來,只要看看查爾斯那老頭苦歪歪的樣子,就知道生活得有多郁悶了。其實這些都是古老的生活習(xí)慣,跟現(xiàn)代社會不搭。就跟生火燒飯一個道理,大家都用管道煤氣了,你還非得搭個灶,用柴火燒,能不累嗎?

      我又給梁宏發(fā)了條短信,說看來你們很投緣啊,都聊了一個多小時了。梁宏馬上給我回了一句,是你們投緣,不是我,我是租借給你的。

      我說,人長得怎么樣?梁宏再沒回我。我想完蛋了,肯定長得難看,否則梁宏不可能推得這么干凈。

      之后我就把這事擱腦后了,直到我下了火車,找到預(yù)定的賓館住下,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我發(fā)現(xiàn)手機里多了一條短信,短信是陌生電話發(fā)來的,但一看內(nèi)容我就知道是梁宏晚上相親的那個對象。

      她說,這次回國我媽媽給我安排了不下十個相親對象,我一個都沒去,這次是她強逼我去的,我想想算了,再過幾天就回英國了,總不能走之前還讓她不開心,看看就看看吧,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先交個朋友吧。

      我從來都不覺得梁宏是幽默的,他總是刻板著一張臉,好像別人都欠他什么似的。他能幽默,要么是學(xué)我,要么是他被這個海歸女打動了,愛情總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

      收到這條短信后,我的心里開始發(fā)慌,不敢貿(mào)然給她回復(fù)。我打了個電話給梁宏,一接起來,他還是那句話:又有什么事?我說,晚上相親還成功嗎?他說,那還用問嗎?我說什么意思。他說,這是個吃慣了生猛海鮮,想吃點素的主,我一見面就跟她坦白了,我不是王子類型的人,哦不,你不是王子類型的人,你猜她怎么回答?

      我老老實實地等著梁宏講下去。梁宏說,她哈哈一笑,那笑聲,氣很長,笑得我毛骨悚然。她說王子分很多種,查爾斯都一糟老頭了還是王子,你比他強。再說她已經(jīng)過了只看外貌的年齡了,外貌頂什么用,日子長了總是會舊的,傻女人才會向往皇室生活,住的都是城堡一樣的房子,看著就慌兮兮。

      我說,這個人看來有點意思啊。梁宏立刻接過話說,我也覺得你們兩個人很般配,都是屬于不正常的類型。我糾正道,這是大逆不道的話啊。梁宏說,拉倒吧,你還想不想聽我說下去?我說,那你說吧。

      梁宏說,既然又是給你擦屁股,我本來是有一肚子氣的,后來想想說不準她以后真成了我們梁家人了呢,關(guān)系到你們的終身大事,我覺得還是抱著嚴肅的態(tài)度比較好。我就耐心地跟她探討起皇室生活。我說皇室在中國那是封建落后,意味著腐朽和墮落,發(fā)達國家不這么看,他們像保護大熊貓一樣保護起來,這相當于我們這里的非物質(zhì)文化吧?我這么一說,仿佛認同了她在讀書的這個國家,她興致高昂,跟我聊了很多關(guān)于皇室的生活,好像她去那里待過似的。

      我說,這我信的,你發(fā)給我那條語音我都聽到了。我還說,梁宏,平時看不出來,原來你也很會扯啊。

      梁宏在電話里不屑地噴了聲氣,他說,你不就這副德行嗎?我發(fā)現(xiàn)用你的腔調(diào)跟她聊天,特別聊得來。你還說人家媚外,她從頭到尾一個英文單詞都沒說,好像還有點看不起外國人,說那些歐洲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其實帶他們?nèi)ヒ粋€中餐館,一雙筷子就可以讓他們方寸大亂。

      我說,人到底長得好不好看?如果不好看,再有意思也沒用,生活最終還是需要實際點的。梁宏說,人嘛我看一般,反正不是胖子,也不是排骨精,眼睛也沒有長成瞇細眼,鼻梁也不塌,哦,臉上冒出了幾顆青春痘,她跟我解釋,說回國后伙食太好,她吃上火了,是不是謊言不知道。你跟我的審美標準本來就大相徑庭,說不定我認為一般的,你看著就是西施。

      我說,那肯定不是美女了。梁宏說,你要求那么多,難道你長得很好嗎?我說,那不一樣,我們這個社會就是這么要求女人和男人的,選美有選男人的嗎?男人只要過得去,有味道就行。

      梁宏說,屁味道。

      我說,你把我手機號碼告訴她了?她剛才發(fā)短信來了。梁宏說,那當然了,我是被你借去相親的,難道留我自己的號碼?

      我說,好了,我知道了,就這樣吧,又浪費了一通電話費。在掐電話的時候,我聽到梁宏在那頭罵了一句臟話。

      我又把那條短信翻了出來,考慮著怎么給她回個信,我本來想說:交朋友有什么意思,要交就交女朋友。

      考慮到梁宏的描述,我怕這一出去,人家就順竿子爬上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本能的反應(yīng),我回復(fù)她說:如果換成我就一個都不看,這種傷心又傷不了筋骨,還沒有你登上飛機時那舍不得來得厲害呢。如果是我,在英國多找?guī)讉€洋男朋友,回國前一個個都甩干凈,輕裝上陣地回來。

      她很快回復(fù)了我的短信,說我前半句講得很有道理,后半句她也考慮過,主要愛情這個東西不太敢輕易嘗試,如果愛得死去活來了,分手會要命的。

      我說,你都出國了,還被中國那些陳舊觀念影響著啊?她說,這沒辦法,根在這里,都生好的。她又說,其實在外國人眼里,東方女人漂亮不漂亮,他們真區(qū)別不出來,就如一群公雞母雞放在一個籠子里,在鵝看來,它們都是雞。

      我不想討論開去,跟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聊天,我想換成誰都希望第一步先看到對方的樣子,如果長得慘不忍睹,聊得很有意思也會覺得是在浪費時間。我裝出很關(guān)心的樣子說,能不能拍張照片給我看看,我覺得你那幾顆青春痘長得很性感。

      她在短信里發(fā)了一個“哈哈”說,那是吃火鍋吃的,我這人對火鍋情有獨鐘,回國二十天,有一大半時間在吃火鍋,這次是來不及了,否則飛到四川、重慶去吃。

      我打開賓館的窗戶,前面就是一條火鍋街,燈火通明下熱氣騰騰。她這一說,我肚子開始餓了。我說,你照片發(fā)張過來嘛,看看你的青春痘。她短短地回復(fù)一句,你愛好很特別。照片并沒有發(fā)過來。

      我變不出其他花樣來要求她發(fā)照片,過了一會兒,她又發(fā)來短信說,要不以毒攻毒,明天一起再吃個火鍋?后天中午我就回英國了。

      我趕緊又給梁宏打電話,我說,這女的約明天一起吃火鍋,你再幫我去一次,這次你得把情況挑明了,就說是代我去赴約的,否則相親白相了。梁宏已經(jīng)睡下,他一聽就來了氣,說你們有完沒完啊?我又不是演員,老讓我演戲。

      第一次讓梁宏替我赴約的時候確實是演戲,我一再叮囑他要注意品位,別把我的形象搞砸了,但這次不是了。我說,我沒讓你演戲了,這次你是去交底的,如果她開不起這個玩笑就算了,如果還想繼續(xù)跟我相親,我至少得有始有終啊。

      梁宏說,你們這些人的腦子都有問題,要我換成她,假裝對你有興趣,見面的時候扇你兩個耳刮子。

      我知道梁宏說的“你們”,不僅僅包括我和那個海歸女,還有老張。我想老張現(xiàn)在也騎虎難下了,他也得硬著頭皮把這出戲唱下去,不然人家父母那里怎么交代呢?

      我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次你不想去也得去。說明你還是有魅力的,只見了個面,人家就反過來約你了。

      梁宏說,我有魅力用得著你說啊?再說你們要成了,這門親是小叔子把嫂子相來的,想到這些,我就犯惡心。以后的日子還讓不讓我過?

      我說,我不是走不開嘛,在古代是這樣的,父親上不了戰(zhàn)場,就由兒子頂著上。梁宏打斷了我的話,他說,你兄長還當不像,還想當父親?不去了。

      我說,這不是打個比方嘛,我們兩兄弟,你當哥哥,我也沒意見,誰說年紀小就一定要當?shù)艿艿模窟@話說到了梁宏心里去,他在電話里不聲不響地聽著。我繼續(xù)趁熱打鐵,說,這事我們爹娘是不會同意的,但我不當著他們的面叫,我可以私下里叫,我們一同出去,你可以跟別人說我是你弟弟,我真的沒意見的。

      梁宏沉默了半晌說,你這是花招,目的還是一個,想讓我陪人家去吃火鍋。

      我笑著說,是的,是的,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以后這樣的事不再麻煩你。

      梁宏禁不住我軟磨硬泡,終于松了口,他說,當初就不應(yīng)該往坑里跳,這跟綁架人質(zhì)是同一個性質(zhì)。我說,我懂的,我懂的,事成之后必有重賞。梁宏氣呼呼地說,吃火鍋的錢,你回來報銷。

      我說,那還用說嗎?雙倍給你。梁宏說,如果吃完火鍋,那個海歸女想看電影呢?這個我不介意的,姜文的新片這兩天正在上映呢。

      我正色道,這過分了,別演一回皇帝,真把自己當皇帝了。

      梁宏看我著急,終于有點開心起來,我不忘叮囑他,如果那個海歸女沒有當場拂袖離去,就拍張照片給我,對你的描述,我一向不放心。

      梁宏說,你這么說倒提醒我了,這頓飯還有風(fēng)險的,要是人家跟我反目成仇,當場潑我一身,我怎么辦?想想這女的潑辣性格,完全有可能,不去了,不去了。

      我?guī)土汉攴治鲞@個海歸女的性格,我說,以你的接觸經(jīng)驗來看,她是這么沒修養(yǎng)的人嗎?再說她在英國留學(xué),英國是什么地方?出紳士的地方啊。再退一萬步說,反目成仇得有先決條件,就是你們兩個已經(jīng)是相處很久的戀人了,僅僅見過兩面,她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做出過激的舉動,我測算過了,拂袖離去是最壞的打算。

      梁宏說,我說的是萬一,要真這樣,我跟你沒完。我說,你還得注意方式方法,首先把飯吃安穩(wěn)了,吃完了,等服務(wù)員把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干凈,確認沒有危險物品了,你再交底。還有你得抓住她開心的時候說這事,人一開心,什么事都好說。

      梁宏說,媽的,本來還覺得是挺輕松的一件事,經(jīng)你這么一說,我心里慌得很。

      我只好再次寬慰梁宏,說得口干舌燥。我說,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風(fēng)險是可控的,生活哪有那么多驚心動魄?不然世界早亂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嚇自己的。

      梁宏說,你置身事外當然輕松了,關(guān)鍵這是你的事,自己躲得遠遠的,讓我去當炮灰,你好意思嗎?

      我說,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怕了可以不去。

      這是我最后的辦法,我知道梁宏愛面子,他寧愿讓別人虧欠他,也不愿落個不夠義氣的名聲。尤其是這次,如果因為怕女人而不敢赴約,這是一個可以一直說下去的話柄。他終于被注入了雞血,說,誰怕?不就吃個火鍋嘛,我點個辣鍋,看她敢不敢潑。

      我說,這是要下油鍋的氣概?。糠判?,沒你說得那么嚴重!

      梁宏在電話里生氣了,他說,我最煩你這種下作的激將法了,我是看你可憐,相個親還深更半夜打電話。祝早日出現(xiàn)觀世音菩薩,收了你這只妖孽。

      我趕緊跟海歸女約好了吃火鍋的地方,把時間和地點都發(fā)給了梁宏,那天在賓館睡下后,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演唱會,耳膜嗡嗡響,感到身下躺著的床也在搖晃。

      去過稻城的人都這么說,三座雪山可以讓你忘了世間的一切牽絆。但這句話在我身上并不起作用,我反復(fù)地看手機,估摸著他們該碰頭了,火鍋吃得如何的熱火朝天,吃火鍋時講的那些話我都不感興趣,肯定是桌面上的話,我只在乎熱氣騰騰的火鍋撤下以后,他們的談話會不會跟一杯清茶一樣心平氣和。

      梁宏是在午后三點左右跟我聯(lián)系的,我問他結(jié)果怎么樣。他說,果然如你所料,沒有發(fā)生火爆場面。我說,那說明我有戲了?梁宏說,有戲,當然有戲了,我是誰根本不重要,其實你隨便叫個人去,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

      我從電話里聽出了梁宏有一些陰陽怪氣的味道。我說,人家沒把自己陷進去,你把自己搭進去了?梁宏說,我太老實,被你們耍來耍去,這是個騙子橫行的世道。我說,沒那么嚴重吧?你怎么受那么大的刺激?你看上那個海歸女了?

      梁宏說,我是這樣的人嗎?我說,沒關(guān)系的,你看上,我就讓位,不是跟你都說過了,不論誰,只要是我們梁家人就行,我反正還沒見過人家。你看上了跟我早說啊,那你今天就不用交底了。

      梁宏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跟你說,事情是這樣的,早上我起床,穿戴整齊,還特意去理了發(fā),雖然這次不是扮演你去的,我覺得至少得尊重人家,你說是不是?

      我說,你做得對的。

      梁宏說,我是十點四十五分到火鍋店的,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五分鐘,坐下慢慢等。那個海歸女過了點才慢悠悠來的,仿佛白白浪費時間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我又小心翼翼地陪她吃火鍋,吃到熱氣散盡,肚子撐飽,我又叫了服務(wù)員收拾了桌子,確定危險物品都搬離了以后,我跟她說,我要跟你說個正經(jīng)的事。她說,什么事?我說,其實我不是我。她說,那你是誰?我說,我在昨天和剛才陪你吃飯的時候,都還是一個叫梁博的人,現(xiàn)在我不是梁博了,我叫梁宏,是那個叫梁博的人的弟弟。梁博這兩天去了四川,委托我代他過來跟你相親。我一說完,她又大笑起來。我說,這聽起來有些不太真實,但確實是這么回事。你猜她怎么著?

      我說,你趕緊說,別一到關(guān)鍵的地方就設(shè)埋伏。

      梁宏說,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說,天下怎么有這么巧的事,我跟你碰到了差不多的情況。我說,你也是假的?她說,是的,她是女主角的同學(xué),大家一起在英國念書,同一所學(xué)校,同一個專業(yè),回來又在同一個城市。她們同學(xué)多年,相互知根知底,連秘密都共享。相親這回事是真的,她同學(xué)不愿意自己出面,知道她性格外向,讓她代自己出來先把把關(guān)。起初她也不想來,畢竟是相親,很容易惹麻煩上身。她同學(xué)說相親又不規(guī)定兩個人非得在一起,如果談得來,交個朋友,談不來就拜拜。她跟她同學(xué)說,你自己怎么不去?她同學(xué)說自己怕見陌生人,尤其是跟一個陌生男人,一見面就談?wù)撽P(guān)于愛情的事,讓人感到特別別扭。她說,不想相親可以不相啊。但她同學(xué)支支吾吾,好像又想見見對方,反正情況搞得很復(fù)雜。

      我聽到這里,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那時候,我正站在三座雪山中間的大峽谷里,周圍的人以為我被美景迷得直驚嘆,也沒把我的夸張當回事。

      梁宏說,接下去不用我多說了吧?她留下的也是她同學(xué)的手機號碼,你們慢慢聯(lián)系吧,說不定真成就了你們一段美滿的感情。

      掛完電話后,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這會不會是老張故意安排的?我打電話給了老張。老張說,這事情他一點都不知情,好像是上天安排的。我說,這讓我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我是事先向你坦白了的,用很嚴肅的態(tài)度來對待這件事的,結(jié)果對方也是假貨。老張說,那你也不能怪人家,你跟我坦白了,我沒向人家坦白,這個局又不是針對你們設(shè)的,我覺得你們兩個人是真有緣,這樣也能對上。

      我雖然心里感到有些別扭,但覺得生活可能就是這樣,我們不停地在塑造角色,但這些角色都是別人的,一堆零件,拼裝出了一部完整的車子,只能是雜牌的。這樣的生活過久了,我又是誰?幸運的是通過了這么一次相親,我終于可以卸下自己的偽裝。我跟手機里的海歸女說,你原來也不是你呀?她給我回復(fù)說,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知道再過幾十個小時,她就飛到地球的另一面去了,這種距離讓我感到了虛無。我說,現(xiàn)在可以發(fā)給我一張你的照片了吧?

      她大約舉起了手機,把手放在頭的右前方,“咔嚓咔嚓”地自拍了很多張,然后從一模一樣的照片里挑了一張,飛到了我手機里。

      之后,我們斷斷續(xù)續(xù)地聯(lián)系著,只是改成了電子郵件的方式。第一次真正的見面是在一年以后了,為了不讓自己太尷尬,我們竟不約而同地叫上了當初替我們見面的兩個人。在去的路上,梁宏跟我說,他們做完上次的媒介之后,好像完成了各自的使命,再也沒有聯(lián)絡(luò)。

      在那個熱氣騰騰的火鍋店,我們終于見面了。我看到梁宏像見了老熟人,很自然地打招呼,然后看到他們兩個人滔滔不絕地聊天??吹剿麄兞奶?,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我相信她也是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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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新征程匯聚海歸磅礴力量
      火車
      登上火車看書去
      新海歸
      各付各的
      意想不到的效果
      給乞丐發(fā)工資
      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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