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夫
·鄉(xiāng)野風(fēng)情·
墻上的人
□田 夫
因為有兩方的兒女們幫忙張羅,劉叔李嬸的婚事樣樣遂心如意。有個“小插曲”是,結(jié)婚前一天,劉叔把擦干凈了的前妻的照片,端端正正掛在了粉刷一新、正對著大床的一面墻上。回頭看見李嬸的眼里就有了異樣的東西。劉叔很知趣,說,那就摘下來吧。李嬸并沒說什么,劉叔就摘下來了。
李嬸知道這樣委屈了劉叔。
劉叔李嬸先前都失去了老伴。劉叔六十多了,對自己的事早沒太多想法了,是兒女們死躥活躥的。孩子們說得也是,現(xiàn)在雖然不愁吃穿,但我們都不在你身邊,找個伴也好有個照應(yīng)。劉叔就苦笑,心說,我這眼見一把年紀了,你再讓我“適應(yīng)”新人,覺得挺難為情的。但孩子們的好心他又不能不答應(yīng)。好在李嬸是早些年相識,互相知道脾氣秉性??梢灿胁缓玫牡胤?,過去按輩分排,李嬸稱劉叔“叔”;現(xiàn)在可好,叔要娶侄媳婦了!
屋子刷涂料的時候,李嬸就過來幫忙。其實也插不上手,連老劉都閑著。李嬸主動來家,孩子們蠻歡迎的,就有意識地騰地方給他們黃昏戀。
李嬸覺得老劉的孩子真懂事。剩下只有他倆的時候,他們談得最多的是各自過去的“那一半”。
“我們家羊倌,平時蔫蔫的,其實脾氣可壞了。唉,好在他老早死了,要不我就得受一輩子?!?/p>
“我們家母老虎更是脾氣大得了不得。嗨,我們倆過得……本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對誰說的?!?/p>
說完兩個人就笑,好像很開心似的。其實他們都知道這種開心是強裝的。
盡管他們再阻止,孩子們還是把禮炮放得震天響,以至于等到晚上“洞房”里只有他倆了,耳邊還似乎有禮炮“咣咣”的回音。
屋里奶色的燈光充滿意味,天色不早了。雖沒人鬧洞房,他們也感到了疲勞。身上穿得薄薄的李嬸去拉窗簾,坐炕沿的劉叔就有點心跳。他想抽煙,但只是想一下而已,李嬸怕煙味。
上床前他們還開了句含有“侄媳婦”字眼的玩笑。但這并不影響什么。
但他們幾乎就沒做成什么。
做成了,人很快就入睡了,不成,反而睡不著。睡不著就說說話唄。唯獨這話沒法說。脊背就對了脊背,各想各的。劉叔想,我可不是沒努力,都是她差勁。李嬸想,我也知道賴我,可我……
白天他倆相敬如賓。
他們盼夜來但又怕夜來。
凡事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
于是劉叔就對自己說,這也沒啥。原配在世時,他們?nèi)齼稍聸]什么的事都常有。人老這個事就不重要了,就這么過了。但又一想,要啥事也沒,還結(jié)婚干啥?
李嬸也這樣問自己。
他們結(jié)婚那天院子里的向日葵正高昂著頭朝人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頭垂下了。
這天劉叔收工回來,見洞房的一面墻上多了他原先那笑瞇瞇的“母老虎”。劉叔心里就充滿溫馨和感激,就說:“你把‘羊倌’也請來,我是不會介意的?!崩顙痤^一次跟劉叔打嘴架:“噢,你是以為我為羊倌才這樣的。你說,你是不是這樣以為?”
李嬸這樣一喊,劉叔的眼睛就有點放亮。
李嬸真就按劉叔說的做了。不過讓“羊倌”在另一面的墻上。夜里,二人臉對臉躺在床上。只要一抬眼,他就能望見他的“老虎”。她就能瞅見她的“羊倌”。
燈滅后也不到半個鐘點吧,墻上的人“走”了下來。
—這可就是在暗夜的大雨中了。霹靂在頭頂炸響,閃電像刀子一下一下劃人的臉。落湯雞似的劉叔、李嬸像兩只迷途羔羊,對前任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既驚又喜:
“親人啊,我可找到你了!”
“母老虎”瞪圓眼睛問:“找我干啥?”
“羊倌”也高舉起趕羊鞭:“說,為啥找我?”
“我這輩子心里就盛得下你一個人。我忘不了你?。 ?/p>
“老虎”的那唾沫和“羊倌”的鞭子就一齊飛過來:“你混蛋!”
第二天,太陽都爬上窗了劉叔還沒起來。不是懶窩,是睡得正香。李嬸早起來了。李嬸心情好,打開窗子,就把一院的雀子鳴叫放進屋來了。當然隨著進屋的還有花兒香,因為院里的向日葵雖然蔫了,但芍藥呀,夾竹桃呀,雞冠呀正開得生機盎然。
(原載《羊城晚報》2015年6月8日 江西李秋蘭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