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肥皂泡
□周海亮
每天男孩都要經(jīng)過那個花園。
花園很小。幾棵樹,幾根藤,幾叢花,一張長椅,一尊雕塑,幾乎構成它的全部。
男孩去花園,站一會兒,心中無比踏實。讓男孩踏實的并非樹、藤、花、長椅或者雕塑,變快或者減緩的時光。而是那些肥皂泡。
肥皂泡洋洋灑灑,初春的季節(jié),與柳絮纏在一起。男孩喜歡瞇起眼,感受肥皂泡夢幻般的七彩。
瞇起眼,世界會變得朦朧并且柔軟,如色彩在宣紙上漬開,有了更豐富的層次。
有時男孩伸出手,試圖讓一個泡泡降落掌心,然而他一次也沒有成功。男孩笑了,他迷戀這種感覺。
每天女孩都在吹那些泡泡,她坐在長椅一端,歪著頭,瞇起眼,嘴唇輕輕噘起,一串串泡泡便飛起來了。男孩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女孩的呼吸,香噴噴甜絲絲的女孩,吐氣如蘭。
然男孩從未靠近過女孩,他遠遠地站著,看著女孩,感受著女孩。長椅的另一端總是空的,女孩的雙肩包放在那里??姘铮肋h插著一本書。
女孩從不看男孩一眼,甚至,女孩從不看那些泡泡一眼。她只是瞇起眼,吹著泡泡,迷戀的表情。
有時男孩會產(chǎn)生錯覺,認為女孩的世界與他的世界完全不同—女孩的世界是虛擬的,完美的,比如童話或者詩歌。
他可以看到女孩,卻僅僅是看到。如同欣賞一幅畫,或者一首詩歌。
最初的每天,男孩都能在黃昏看到女孩。后來他的工作有了變化,黃昏時,他正在車間里揮汗如雨,于是他辭掉了工作。辭掉工作,只為看那些泡泡,男孩認為他肯定瘋了。
大多時候,花園里只有男孩和女孩。偶爾有路人過來,或為抄近路或為好奇,或為其他什么事情。
男孩不喜歡他們—既不喜歡他們對那些泡泡視而不見,也不喜歡他們打擾到他與女孩的默契。
男孩毫無理由地認為他與女孩之間是有默契的。就像一幅畫、一首詩與欣賞者之間的默契。長椅的另一端,似乎永遠是空的。
只有一次,一個男人闖進公園,坐到女孩身邊。女孩噘起嘴唇,泡泡又大又多。
男人與女孩小聲說話,女孩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背起包,與男人離開。
女孩穿了色彩絢爛的長裙,泡泡般從男孩身邊飄過。
男孩想男人也許是女孩的父親吧,盡管當男人坐到女孩的身邊時,那些泡泡瞬間失去迷人的七彩。
那天起,男孩開始把女孩當成真正的女孩。她可以笑,可以說話,可以與別人交流,她不再是一幅畫或者一首詩。
很多次,男孩很想像那個男人一樣坐到女孩身邊。只是靜靜地坐一會兒,讓那些泡泡在他的身邊飛舞,或者不動聲色地聞聞女孩的體香。
可是兩個多月過去,男孩什么也沒有做。他仍然安靜地站在不遠處,瞇起眼,任泡泡將他的世界變得柔軟并且朦朧。
后來,女孩突然不見了。
一連三天,男孩守在那里,都沒見到女孩。男孩又一次出現(xiàn)錯覺,認為女孩或許真的只屬于童話或者詩歌,現(xiàn)在她回到了她的世界。
還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花園里既沒有泡泡,也沒有女孩。女孩與泡泡,都是他的虛構。
男孩坐上長椅,坐在女孩曾經(jīng)坐的位置。他瞇起眼,努力感受著曾經(jīng)的溫度。
一個陌生男人坐到長椅的另一端,男人開始向他搭訕,他談到女孩。
我不知道什么女孩。男孩訝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逃避她了。
女孩,長得挺漂亮。男人解釋著,在這里攬客,做那些事……
沒有女孩。男孩慌忙反駁。
她不停地吹泡泡,那是她表明身份和攬客的方式。男人說,很奇怪的方式,是不是?
沒有泡泡,也沒有女孩……
被抓起來了,前幾天。男人說,多好的女孩……
男孩回去,哭了整整一夜,他不相信男人的話??墒羌词故羌俚模腥诉@樣說,他也會傷心。然后,在夢里,男孩無比痛苦地說服了自己。
醒來,男孩決定不再迷戀肥皂泡。他在心里說泡泡是虛幻的,是丑陋的,甚至是罪惡的。
然而,每一次,當看見泡泡,當迷人的七彩綻放,當泡泡將他包圍,讓世界變得柔軟朦朧時,他還是會激動得渾身戰(zhàn)栗。
他迷戀那些泡泡,愛上那些美好。他無可救藥。
(原載《威海晚報》2015年4月5日 河南王明宇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