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兆會
父親病了,得了個怪癥。
我無言。
我能說什么呢?父親來我這里,才剛剛一個月,本想著今后家里沒地了,讓出力一輩子的他老人家,跟著我這個唯一的兒子,來城里好好的享享福,樂和樂和。卻沒料到,竟患上了個這癥。
老家人聞訊探望時,說啥的都有——
“小子真行啊你,是不想讓爹活了吧?”
“小子現(xiàn)在在城里混成官啦!架子大了,爹是給干活累的吧?”
“小子現(xiàn)在離開農(nóng)村了,看不起土老帽爹了,給氣病的吧?”
……
我無言以對,一直沉默著。
父親病,既成事實(shí),一切解釋都蒼白無力。
我心里很清楚。
有病快看。
我在縣醫(yī)院,找了個最好的專家來坐診。
專家看了癥狀,量完體溫,問父親:“你全身皮膚僵硬,發(fā)紅發(fā)燙,頭上感覺著痛嗎?”
父親說:“鋤禾日當(dāng)午。”
專家一愣,又問道:“我問的你頭——痛嗎?”
父親說:“汗滴禾下土?!?/p>
專家怔了怔,馬上換了個話題,又問道:“張開口,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
父親似乎沒聽見專家的話,說道:“誰知盤中餐。”
專家伸手摸摸父親的額頭,又問:“你這是腦子讓高燒燒迷糊了,胡謅的話吧?”
父親盯著專家的臉,像是一副很認(rèn)真的樣子,說:“粒粒皆辛苦。”
專家驚愕中笑了笑,轉(zhuǎn)身問我道:“病人發(fā)燒說胡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你父親,咋光老是胡謅那首老掉牙的種田的詩呢?”
我忙解釋說,自己也搞不清楚咋回事。父親在家患病后,就一直像中了“魔”似的,不停地叨嘮這首詩,別的啥也不說,怪就怪在這里。
我怕專家聽不明白,又解釋說,父親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啥手藝不會,一年四季,天天盡跟土地打交道,從沒離開過黃土地半步。土地,簡直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就跟他的命根子一樣……
專家打斷我的話,又問起父親在家飲食的情況。我說,父親的飲食一直都是好好的,從沒挑剔過什么,也沒吃過啥異常的東西,一日三餐,飲食起居,都很有規(guī)律。
專家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喃喃著說:“不像是感冒發(fā)燒,不像是皮膚過敏,也不像是食物中毒,也不像是腦炎之類,這病有點(diǎn)怪!”
最后,專家給開了個方子,對我說:“先輸輸液看吧!”
父親,輸完一個療程的藥液后,癥狀仍不見好轉(zhuǎn)。
我有點(diǎn)慌亂,對妻子說:“馬上轉(zhuǎn)院吧!”
我們?nèi)チ耸辛⑨t(yī)院。
我給父親掛了個最好的專家號來坐診。
專家看了癥狀,量了體溫,拍完片,問父親:“你全身皮膚僵硬,發(fā)紅發(fā)燙,頭上感覺著痛嗎?”
父親說:“鋤禾日當(dāng)午?!?/p>
專家一愣,又問道:“我問的你頭——痛嗎?”
父親說:“汗滴禾下土?!?/p>
專家怔了怔,馬上換了個話題,又問道:“張開口,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
父親似乎沒聽見專家的話,說道:“誰知盤中餐?!?/p>
專家伸手摸摸父親的額頭,又問:“你這是腦子讓高燒燒迷糊了,胡謅的話吧?”
父親盯著專家的臉,像是一副很認(rèn)真的樣子,說:“粒粒皆辛苦?!?/p>
專家驚愕中笑了笑,轉(zhuǎn)身問我道:“病人發(fā)燒說胡話,是很正常的事情??赡愀赣H,咋光老是胡謅那首老掉牙的種田的詩呢?”
我忙解釋說,自己也搞不清楚咋回事。父親在家患病后,就一直像中了“魔”似的,不停地叨嘮這首詩,別的啥也不說,怪就怪在這里。
我怕專家聽不明白,又解釋說,父親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啥手藝不會,一年四季,天天盡跟土地打交道,從沒離開過黃土地半步。土地,簡直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就跟他的命根子一樣……
專家打斷我的話,又問起父親在家飲食的情況。我說,父親的飲食一直都是好好的,從沒挑剔過什么,也沒吃過啥異常的東西,一日三餐,飲食起居,都很有規(guī)律。
專家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喃喃著說:“不像是感冒發(fā)燒,不像是皮膚過敏,也不像是食物中毒,也不像是腦炎之類,這病有點(diǎn)怪!”
最后,專家給開了個方子,對我說:“先輸輸液看吧!”
父親,輸完一個療程的藥液后,癥狀仍不見好轉(zhuǎn)。
我有點(diǎn)害怕,望著父親開始變得瘦削的身子,對妻子說:“趕緊上省城吧!”
我們又去了省城醫(yī)院。
我托同學(xué),給父親掛了個最好的專家號來坐診。
專家看了癥狀,量了體溫,拍了片,作完CT,問父親:“你全身皮膚僵硬,發(fā)紅發(fā)燙,頭上感覺著痛嗎?”
父親有氣無力地說:“鋤禾日當(dāng)午。”
專家一愣,又問道:“我問的你頭——痛嗎?”
父親有氣無力地說:“汗滴禾下土?!?/p>
專家怔了怔,馬上換了個話題,又問道:“張開口,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
父親似乎沒聽見專家的話,依然有氣無力地說道:“誰知盤中餐?!?/p>
專家伸手摸摸父親的額頭,又問:“你這是腦子讓高燒燒迷糊了,胡謅的話吧?”
父親盯著專家的臉,像是一副很認(rèn)真的樣子,依然有氣無力地說:“粒粒皆辛苦。”
專家驚愕中笑了笑,轉(zhuǎn)身問我道:“病人發(fā)燒說胡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你父親,咋光老是胡謅那首老掉牙的種田的詩呢?”
我眼里掉著淚,解釋說,自己也搞不清楚咋回事。父親在家患病后,就一直像中了“魔”似的,不停地叨嘮這首詩,別的啥也不說,怪就怪在這里。
我怕專家聽不明白,又解釋說,父親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啥手藝不會,一年四季,天天盡跟土地打交道,從沒離開過黃土地半步。土地,簡直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就跟他的命根子一樣……
專家打斷我的話,又問起父親在家飲食的情況。我說,父親的飲食一直都是好好的,從沒挑剔過什么,也沒吃過啥異常的東西,一日三餐,飲食起居,都很有規(guī)律。
專家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喃喃著說:“不像是感冒發(fā)燒,不像是皮膚過敏,也不像是食物中毒,也不像是腦炎之類,這病有點(diǎn)怪!”
最后,專家給開了個方子,對我說:“先輸輸液看吧!”
父親,輸完一個療程的藥液后,癥狀仍不見好轉(zhuǎn)。
我心里非常的害怕,望著病床上已變得奄奄一息的父親,我“撲通”一下跪在了醫(yī)生跟前,央求道:“求求您啦!醫(yī)生,您想想辦法,我不能沒有父親??!”
專家伸手扶起來我,說:“我們非常理解你做兒子的心情,可我們專家組在一塊都合議過幾次了,確實(shí)診斷不出你父親患的啥癥,真的很抱歉!”
最終,父親從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被推了出來……
望著父親費(fèi)力喘氣的樣子,我突然間感到了自己的弱小無能,我惱得直打自己的臉……
父親看見了我這樣,多縱的眼角,也滲出了淚珠。他望著我,哆嗦著伸出一只手,指向我,嘴唇翕動著,像是要說什么。我忙跪在他跟前,他一手抓住我,另一只手哆嗦著指了指外面。我不明白他這是啥意思,聰明細(xì)心的妻子,倒看出了父親的心思,忙過來對我說,父親是想趁自己還活著,趕快回家。我這才恍然大悟,父親是想趁他未著氣之前,回家再看一眼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啊!
我用車載著父親,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匆匆駛上了返家的途中……
我淚眼漣漣,腦海里浮動著的,全是父親的身影……
敬愛的父親??!難道,您真的就這樣“走”了么?
我是家中唯一的獨(dú)苗,無姐無弟,十二歲就沒了母親。是父親,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拉扯成人??糠N地賣糧食,靠著省吃儉用,供我念完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又恰逢一個好機(jī)會,考上了公務(wù)員,被安排在縣城某機(jī)關(guān)單位就職。一年后,又憑著自己的奮斗努力,被提拔為單位的一名科長。
我非常激動,父親更為我高興,逢人就說:“俺獨(dú)根小子沒白養(yǎng),俺種地種得值!”
想到這里,我不由轉(zhuǎn)過頭去,望了眼車內(nèi)躺著的父親,禁不住又唏噓了兩下……唉!我至尊的父親,我苦命的父親??!難道,您真的就這樣“走”了么?
那是在全縣招商引資的大背景下,有一個從沿海地區(qū)引來的大項(xiàng)目,結(jié)果建廠用地,被縣里定在了我老家這個貧窮落后的小村。村西400畝的耕地,一下全給占完了。正巧,我家唯一的一塊三畝來地,也都給劃在里面了。
接下來,就是上面來人給群眾開會宣講、念文件、作工作、賠產(chǎn)量、簽協(xié)議……
小村的群眾沒見過世面,弄不清咋回事,不知道是禍?zhǔn)歉?,一個個猶豫不決,惶惶不安。到最后,在村長的吆吼中,一個個被迫的開始跟著按起了手印……
輪到我父親時,沒想到他死活不同意,口口聲聲地說,他還是種他的那塊地。不管上面的人,咋著跟他解釋勸說,他就認(rèn)那個老死理:不按手印,繼續(xù)種地。結(jié)果呢?就因?yàn)楦赣H不同意,建廠的事情,就這樣給“卡”住了。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更讓我始料不及。
兩天后的上午,縣里一紙軍令狀壓在了我頭上,要我馬上停下手中的工作,大局當(dāng)前,一切事情為招商引資服務(wù)。要我務(wù)必做通父親的思想工作,否則停薪停職,按分流下崗人員對待。
我瞠目結(jié)舌,心想,信息咋這么靈通呢?這么快,父親和我的“父子”關(guān)系,就被“上面”給知道了,“上面”就把這件棘手的工作,故意“壓”給了我來作。
我咂了下舌頭,我能說什么呢?自己是個黨員,服從領(lǐng)導(dǎo),聽從安排是天職,我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一切也用不著解釋,努力去做好就是了。
我想個理由,把父親接進(jìn)了城里。幾天過后,瞅個時機(jī),拿出了軍令狀,念給父親聽,道出了心里的苦衷。
沒料到父親聽后,老淚縱橫,他緊緊地抱住我,一言不發(fā),半天之后才松了手。又沉默了一整天,最后,苦澀著臉,給我點(diǎn)頭同意了。
我沒想那么多,就高興的給縣里分管此項(xiàng)工作的凹縣長通了電話……
沒料到,一月后,父親就突然的患上了這癥。
這叫我做兒子的怎么說呢?
我抹了下眼,不由又扭頭望望父親,心里泛起陣陣凄涼……
我偉大的父親?。‰y道,您真的就這樣走了么?您知道嗎,您讓我最揪心不安的,就是到您死,我這個做兒子的,都不知道您患的是啥病癥,兒心里難受啊!
不知何時,車徐徐停下了。
“獨(dú)科長,到家了?!彼緳C(jī)一連喊了幾聲,我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我沉痛地下了車。
就在這時,我身上的手機(jī)響了。
我掏出來一看,竟然是凹縣長打來的:“獨(dú)科長,我剛聽說了你父親不幸的事,我們正走在路上,馬上就到你家?!?/p>
“謝謝凹縣長?!蔽疫€能再說什么呢?
我轉(zhuǎn)身打開了車后門,對父親說:“爸,到老家了,咱回家!”
“家……老……家……老家”突然,父親唏噓著話,向我費(fèi)力地伸著一只手,“水……水……喝水”
“??!”我一愣,父親還活著,他要喝水。
我馬上差人拿來瓶礦泉水,去喂父親喝。父親睜開眼看看,搖搖頭,不喝。
我一打愣,莫非,父親是要喝村地頭那口老井里的黃土水?
我附在他耳旁一問,他臉上竟驀然流露出一絲驚喜的表情來。
我一說,馬上有人去村西地頭的那口老井里,打回來半桶泛著黃土顏色的水。
我端著半碗黃澀的水,含著眼淚,對父親說:“爸,是井里的水,喝吧!”
父親睜眼看看水,確信無疑后,慢慢地喝下了。
奇跡出現(xiàn)了。
父親僵硬的皮膚,開始逐漸的舒展松軟。面色,也逐漸的變得不再發(fā)紅發(fā)燙了。
父親執(zhí)意要求著,又喝下了第二碗。
奇跡依然變化著。
父親的氣色,逐漸恢復(fù)了正常。整個人兒,立馬有了氣力和精神。說話也不再“胡謅”了。他竟然讓人攙扶著,緩緩地挪起了步……
我又驚又喜,萬萬沒想到,父親四處看不好的怪癥,竟然用兩碗老家井里的黃土水,給喝過來了,天吶!這真是個奇跡!
就在我激動萬分時,凹縣長帶著十幾號人,乘坐著幾輛轎車,前來給父親吊唁了。
我上前握住凹縣長的手,動情的給他講述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又指著父親給他看。
凹縣長驚愕中兩眼濕潤了,他緊緊攥住父親的手,若有所悟地說:“大伯,讓您受驚啦!”
父親抬頭望著凹縣長,顫唏著說:“你……你就是縣長,給我兒子下軍令狀的縣長!哎呀!縣長?。∥乙粋€種地的老頭子,土地和兒子,我是什么也不想失去???”
縣長說:“大伯,我們有責(zé)任??!工作方法武斷粗暴了些?,F(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您舍不開黃土地,又不舍得兒子受牽掛,違心答應(yīng)了兒子,其實(shí)心里很難受,是內(nèi)心糾結(jié)出來的毛病啊!我回去做好匯報,馬上安排人下通知,群眾租賃土地自由,絕不強(qiáng)求。我們決不再做違心的事,決不再干違法的事!”
掌聲四起,如潮,久久沒有停下來。
……
后來呢,縣里將廠址遷移走了,村西的那一方地,又回到了村民手中。
父親,又回到了那塊熟悉的土地上,日飲著黃土水,夜枕著黃土眠。身體,又恢復(fù)到先前健康的樣子。每天,奔波于那塊黃土地上,樂此不?!?/p>
我也如實(shí)的回單位上班了。
望著黃土地上父親勞作的身影,我幡然明白:父親當(dāng)初在城里患怪癥時,之所以老是胡謅那首種田的詩,是因?yàn)樗膬x黃土,情系黃土,時時刻刻,都想回到黃土的身邊?。∷难?,他的肉體,他的生命,乃至他的整個靈魂,都已深深融在黃土之中了。只是,他怕我受牽連,不敢給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