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
黑屋給了他黑色的眼睛
□劉 軍
杜康城是玉溪鎮(zhèn)派出所的一名老民警。這天,他正在值班,突然,一伙人吵吵鬧鬧地擁進值班室,眾人將一名瘦小男子扭著推到杜康城面前,七嘴八舌地說:“杜警官,我們今天抓了個賊,就是這小子……”原來,瘦小男子是個小偷,大白天入室行竊被抓了。
杜康城看那瘦小男子,年齡在二十歲出頭,其貌不揚,一雙眼睛卻是暗藏兇光,與他對視數(shù)秒,不免打了個冷戰(zhàn)。杜康城暗想這名男子必定是一個心理素質(zhì)較高的慣偷。果然,再三詢問,這個小偷就是不開口說話。幾經(jīng)走訪后,杜康城得知他叫張金龍,此前并無案底,是胡家村人,家中有奶奶和弟弟。
得知張金龍是胡家村人,杜康城心頭一緊,想起了十年前的一起投毒案。
那天下午四點,胡家村村民胡二貴豬圈里的兩頭豬被人毒死,杜康城趕到現(xiàn)場后,看到胡二貴耷拉著頭,蹲在墻邊不停地抽煙,他的妻子哭天喊地,在哭聲中,杜康城聽明白了,那兩頭豬是準備賣了給兒子小東做學費的。一扭頭,他看到胡二貴的兒子小東眼圈紅紅的,不停地抽泣,杜康城心里明白這是一個貧困的家庭,可能孩子就很難再上學了,不禁一陣心酸。
杜康城離開時,他沒有想到小東竟然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哭著跟著警車跑了幾里山路。
這些年里,杜康城眼前時不時出現(xiàn)那個孩子的身影,他暗暗發(fā)誓要抓住案犯,給胡二貴一家一個說法??蓻]有想到,這個案子查來查去,竟然沒有一點頭緒。
胡家村離鎮(zhèn)里有80公里,通往村的是一條盤山公路,走了三個多小時,杜康城才到張金龍的家。
怕刺激老人,杜康城謊稱是來查戶口的,張金龍的奶奶倒也不懷疑,忙著介紹自己家人的情況。原來,張金龍的父母在十一年前相繼患病去世,是奶奶將張金龍兩兄弟帶大,老人說起兩個孫兒,總是夸他們懂事。杜康城忍不住了,插嘴問道:“您孫兒張金龍好像并不喜歡說話。”
聽到這話,老人一愣想了一會,緩緩說道:“其實,我家金龍之前可愛說話了,只是,有一天,他很晚從學?;丶液?,就……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就不愛說話了,而且,還不愿讀書了?!?/p>
杜康城一聽,覺得有些奇怪,就問道:“那是哪一年的事?”“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老人說。杜康城正要細問一些情況,突然,一個孩子哭著進屋了,老人慌忙上前又是安慰又是幫著擦眼淚。
原來,這個孩子就是張金龍的弟弟張小龍,今年12歲。這天放學后,他和一位同學正在教室打掃衛(wèi)生,沒有想到,同學竟然乘他不備,將他關(guān)在教室里,空蕩蕩的教室里光線灰暗,嚇得小龍哇哇大哭。大約過了10多分鐘,同學才把小龍放出來?;氐郊液?,小龍見到奶奶竟又哭了起來。
回到派出所,杜康城直奔訊問室,此時的張金龍依然沉默不語、神態(tài)木然,杜康城暗想:你與奶奶弟弟相依為命,說他們的情況,難道你還會無動于衷?于是,杜康城就從見到張金龍奶奶的情況說起,說了半個小時,張金龍仍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當說到他的弟弟被關(guān)在教室里回家大哭的時候,張金龍一驚,抬頭與杜康城對視了一秒,便把頭偏到了一邊,臉上出現(xiàn)一絲痛苦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杜康城暗喜張金龍必定受到了觸動,當即扔下一句話:“你要是主動交代,還可以從輕量刑,和弟弟、奶奶好好生活?!彪S后,杜康城離開了訊問室。
第二天早上,杜康城一到派出所,值班民警就告訴他,張金龍要見他,過了一夜的張金龍,一臉疲憊,雙眼通紅顯然一夜未睡。兩人見面后,對視了一會,張金龍嘆了一口氣,恨恨地說道:“我落得這樣,都是小東害的?!贝嗽捯怀?,杜康城吃驚不已。
原來,十年前,小東和張金龍是同班同學,兩人都是12歲,小東成績優(yōu)秀,個頭也高,卻常常欺負張金龍。這天放學后,天色已晚,兩人在教室值日打掃衛(wèi)生,小東總是將垃圾掃到張金龍的面前,氣得張金龍臉都白了,卻也無可奈何。小東三兩下掃完了自己的區(qū)域,出門后猛地將門鎖了。當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時,教室里一片漆黑,張金龍嚇得手足無措,慌忙摸黑跑到門口,拍打教室門。他大聲怒罵,可外面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恐懼讓張金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小東欺負他的種種行為,涌現(xiàn)在眼前,撕書、劃破書包……
慢慢地,張金龍憤怒到了極點,他感覺內(nèi)心有一顆種子在發(fā)芽,周圍的漆黑和自己慢慢融化在了一起。后來,老師聽到了他的聲音,幫他開了門。
第二天,張金龍決定狠狠地報復小東,他曠課摸到了小東家里,偷偷躲在窗下偷聽里面的動靜。當時,小東的父親胡二貴買回一包毒鼠強,交給小東的母親,讓她拌些米飯放在家里,毒死家中的老鼠。隨后,兩人商量再過幾天將兩頭豬賣了,給小東交學費。聽到學費,張金龍萌發(fā)了讓小東無法上學的想法,瞅著沒人的機會,他將毒鼠強放了一些在豬圈里,在干這些事的過程中,張金龍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都不恐懼了。此后,他也不想上學了,開始小偷小摸,再后來,還掌握了開鎖的技術(shù)。
聽到這里,杜康城欷歔不已,想不到十年前的案子,這么輕松就有了答案。當年,他調(diào)查了所有可疑的人,可誰會想到竟是一個12歲孩子作的案。
從訊問室出來,杜康城心里堵得慌,他想起了那個追著自己警車跑的小東,兩眼滿是期望。當年,小東在家里的豬被毒死后,偷著上山采藥材掙學費,誰知失足摔進山谷身亡了。
其實,杜康城也有和張金龍相同的遭遇,小時候的他在一天雨后的黃昏,也被一個成績優(yōu)秀的同學關(guān)在了漆黑的教室里,任他怎么拍打,教室門始終不開……后來,杜康城發(fā)憤讀書,上了警校成了一名警官。
可讓杜康城想不明白的是,相同的遭遇,兩人為何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這一天,他從一位心理學大師的書中,找到了答案:“在成長中,生活里的小事,也可以帶著人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若是偏執(zhí)型人格,那就會釋放仇恨,走上歧途。”那晚,張金龍心中發(fā)芽的種子其實是仇恨。
(原載《沿海時報》2014年11月8日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