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樂威
一橋,青石苔滿,飛跨河上。雨打石板,花落橋頭,馬過,車過,絲履過,芒鞋過,千年滄桑,橋仍靜立。一日,佛至,問:“何自苦?”橋答:“何曰苦?承重千年,百萬眾生里,獨與你相見,心甘愿?!?/p>
佛笑,橋笑。
天地蒼茫,何處無苦?若心存怨懟,苦作黃連心尖苦;若心甘愿,苦亦作樂何談苦?
歷史洪流中,無數(shù)苦樂翻騰間亦充盈著奔騰的生命。當(dāng)國運昌達(dá),有多少白衣卿相拋卻烏紗,身歸田園;逢國運衰微,又有多少青年俊才棄安赴陣,甘灑熱血。
孔子的牛車仍在前行,禮崩樂壞,縱周游列國,志未達(dá)成亦心純志堅,德育后人,彰顯出那份心同仁在、身殞亦愿的情懷。林覺民寫下的 《與妻書》 仍留有當(dāng)年的溫度,萬古長空,一朝風(fēng)月訴說著生死間的那份甘愿。
無論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的高潔堅貞,還是“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的義無反顧,皆是看淡苦憂、唯心甘愿的至高境界。
人生中,名利易得,甘愿卻難求。“甘愿”二字,須心與身同行,靈與肉俱在。
世間百態(tài),多少人可真正攜心前行?前有屈原,香草為伴,高吟“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若是心甘情愿,為何愁伴思在,憂共怨飛?后嘆范公,岳陽樓上,輕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若已看破萬物,心若止水,又何泣“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甘愿恰如枝頭青果。春風(fēng)化雨,夏日遺光,待到秋來時,被用心呵護(hù)的果子方才被命運的手從枝頭摘下,仔細(xì)收藏。
故甘愿須與心同在,心所好,行踐之,心所惡,行避之。
如特雷莎修女?dāng)y心前行,在炮火紛飛中,一襲灰袍,緩緩走過斷壁殘垣,似涓涓細(xì)流,撫慰世間干涸的心田。她歷經(jīng)戰(zhàn)火,卻仍存一顆柔軟的心,心甘情愿,無悔今生。
千年風(fēng)雨中,我們所銘記的,不是心中怨懟滋長的蔓草,而是風(fēng)雨中挺立的那份甘愿。蘇子筆下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慰藉了無盡的嘆惋與彷徨,傳遞出的正是一份生死不悔的甘愿。任月盈月缺,人世離合,我自立于此間,我擇之,我亦愿之。
百萬眾生里,獨與你相見,雖承重千年,心在,你在,我在,已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