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躍成

去一個地方

我要帶你們去一個

遼闊的地方，讓你們感受

真正的寬廣，讓你們愛上

美麗的格桑花。

我要讓你們重新相信

三月的綠色可以這樣地濃郁，

烏拉草遍野爬行，

可以這樣地肆無忌憚。

到了那兒，我要讓你們

像從前一樣，緊緊留住

這個時代最后的脈搏，

盡情地歡歌，舞蹈，

貼近大地，縱馬奔馳；

為著心愛的姑娘

去做一回熱血的漢子，

一匹撕咬著黑夜的狼。

這些我們都能辦到，

這些幸福本是上天備下的

禮物，等著我們一一去取的。

斬碎荊棘，出發(fā)吧。

銀杏

鮮黃的銀杏，淡綠的銀杏，

這些鋪天蓋地的深秋的蝴蝶，

滿世界翻飛的翅膀，這樣年輕。

天空太藍，湖水太沉，

時間微微發(fā)澀，越來越遠，

羅曼和凱姆(Lohmnann&Kaim，1999)通過對德國公民的典型調查，來評估各種旅游目的地特征對游客吸引力的影響程度大小。在此過程中他們發(fā)現，目的地的自然景觀對于游客的吸引力是最重要的影響因素，而天氣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分別排在了第三位和第八位。

曠野的呼喊沒有回音。

我用四月的眼神

撫摸眼前的每一株銀杏，

像撫摸季節(jié)對岸的榆葉梅——

蒼茫的墜落如此繽紛。

老去的銀杏，傷心的銀杏，

這個世界太遼闊，也太寂寞——

你為什么不發(fā)瘋，就這么站著，

像這個世上，孤獨的宿命？

在橋上

兩個女孩相約在橋上碰面。

高大的水泥橋，連接了警鐘街

與順河街。兩個女孩

相約去跳猴皮筋，踢毽子；

她們懷揣父母所不知道的小秘密，

許多悄悄話，只能在橋上

跟自己的同伴咬著耳根說。

二十年前橋下的車

不像現在這么多；二十年前，

兩個女孩不打電話，直接出門，

就見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二十年后，順河街的女孩

仍舊在橋上跟人碰面，只是那人

換成了我。順河街的女孩

后來成了我的老婆。她的小姐妹

在一次車禍中遇難，只給她留下

一個碰面的故事，引她在橋上

不住地回憶。所以現在，

我不再是單獨的一條命，

仿佛還在替一個不相識的女孩

多活了二十幾年。

溺水者

他可能去了某個朋友家，

衣食無憂，所以這么久了都不肯回來。

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朋友，沒準兒就是

他在外邊找的情人。

他無數次說過他想出國走走，

英國，美國，澳大利亞，

隨便什么國家都成。這么長時間過去了，

電話打不通，甚至派出所

也找不著他，除了出國，似乎已不再有

別的可能。

一個人，得跟家里人有多大的仇，

才能帶上銀行卡，信用卡，身份證，

切斷一切聯系方式，獨自駕車揚長而去？

他再次出現，是在今年立夏以后。

電站開閘放水，他的車

停靠在河底正中。積了薄薄的一層泥，

長了點青苔，其他的，大致跟六個月前

沒有區(qū)別。

你們看見了，他其實哪兒也沒去。

他就一直呆在車里，呆在

自己的故鄉(xiāng)——在桑林壩，在游仙區(qū)，

還穿著冬日的毛衣。

他們把一些東西留在城市

他們把一些東西留在城市，就再也沒法

脫身離開。他們給工地留下一只手，

車間留下一對膝，給一間昏暗的小屋

留下她們的貞操，滿以為可以換來

市民的資格，把城市當作自家爹娘，

賴在跟前，死活不走。

他們于是出現在鬧市區(qū)，天橋上，

火車站旁，面前擺著一只空碗；

或者涂紅了嘴唇，攔截旅客，

躲過警察的眼睛。他們的口音暴露了

他們異鄉(xiāng)人的身份；但是，他們屬于這兒，

似一道傷口，嵌進城市的背脊。

如同他們偶然吐出的幾個方言字，

普通話里，總也找不著自己的位置，

他們擠在城市的邊緣，掙扎了一陣，

就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