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頌（長詩）

■白鶴林

擰著包出門了

她坐上了風(fēng)的火車

——［敘］阿多尼斯《花粉》

1

一列火車是一首詩。

一首有節(jié)奏，

也有速度的詩。

2

火車啟動了，

詩起頭了。

或者我被啟迪了。

3

火車停了，

詩分節(jié)了。

下一節(jié)詩寫何方？

4

火車是如何翻山越嶺的？

它沒有膝蓋和腿。

5

小男孩在打電話：

“我在坐火車，紅色的，

紅色的火車……”

6

午夜，

陌生人來到房間。

沒有誰醒悟。

7

突然醒來，

仿佛地震。

讓我重溫那

已被遺忘的恐懼。

8

我?guī)Я艘槐拘≡娂?/p>

以便在這首

還在寫作過程中的詩里

消愁。

9

這是一首長詩，

每一節(jié)都寫在異地他鄉(xiāng)。

10

這是一首短詩，

每一行都是同一列火車之歌。

11

時間本身就是詩。

這是詩告訴我們的，

還是火車？

12

一支鋼筆

被寫在了這首詩里。

如一個飛奔著的

藍(lán)黑色的詞。

13

什么都能入詩嗎？

就像誰都能坐火車。

14

詩也存在安全問題嗎？

所以書籍進(jìn)站也必須安檢。

15

“終點就是被遺忘，

我早已經(jīng)到達(dá)。”

這句詩不是博爾赫斯寫的。

是火車。

16

火車寫著詩，

如同詩開著火車。

17

火車在黑夜里前行，

詩歌于無形中生成。

18

一列火車上有各種方言，

一首詩只能有一個風(fēng)格。

19

火車沒有風(fēng)格，

只分快慢。

20

火車不睡覺，

詩夜以繼日。

21

青天上升起白日的時候，

也飛翔著烏鴉。

早餐開始了。

22

紅色火車旁，

還停著綠色的和藍(lán)色的。

當(dāng)然是小朋友發(fā)現(xiàn)的。

23

馬跑得太快，

有了很多匹馬。

火車總是一列火車。

24

我自東津出發(fā)，

去往天津。

真是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25

我讀到“玉體橫陳”。

旁邊即是一例。

26

火車上談?wù)危?/p>

一路神侃。

詩歌是最高的神侃。

27

詩人桑格爾忽然來電。

他不在非洲的西部，

而在李白的家鄉(xiāng)。

28

坐火車不是為了看風(fēng)景，

而是為了看——

看風(fēng)景的人。

29

這列火車與那列火車

如此之近。

這首詩與別的詩

如此不同。

30

平原上沒有山，

如同詩里沒有詞——

聲色的詞。

31

火車上最適合讀詩。

因為詩里

有一輛永不會停歇的火車。

32

窗是用來反觀

和反思的。

對于火車和詩都是這樣。

33

比起窗外公路上

顛簸的汽車，

更快的火車多么穩(wěn)重。

34

火車進(jìn)隧道了。

詩沉默無詞。

35

午后讀《海浪集》，

車廂便像海一樣

浪起來。

36

一列跨越了五省的火車

還是一列火車。

但一首詩

早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首。

37

我與火車

一起失眠了。

枕頭與枕木

產(chǎn)生了共鳴。

38

夜景總是更美，

因為它更重于虛構(gòu)。

39

移動的車窗，

加深了

看風(fēng)景的人的虛構(gòu)。

40

平原上的燈火抽象而缺少變幻，

但也因此具有大氣象。

它們與天幕上沉默的星月

儼然一體。

41

火車就是歷史。

百年的火車從天津駛出，

如同百年的中國現(xiàn)代史一樣漫長。

42

秋天巨大的紅日在平原上奔跑，

似乎要與火車競賽寫詩——

超越著想象力。

43

海也有寧靜的一面。

恰如黃昏時停靠的

寧靜的靜海站。

44

每一列火車都運送打鼾者。

他們集體在夢中

拉響汽笛。

45

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地名

我們聞所未聞。

而且還有很多的地方

我們永不會踏進(jìn)。

46

車廂熄燈了。

黑夜隨即上了車。

47

火車經(jīng)過深夜的車輛廠，

不入家門。

它一生都不回家。

48

白晝紅日一輪，

黑夜玉盤半邊。

火車附贈的兩幅風(fēng)光畫。

49

站臺上有月光，

所以叫做月臺嗎？

50

停下來的火車，

還保持著一副奔跑的樣子——

暗自鼓著勁。

51

沿途平原上的墳，

與莊稼一起生長著。

52

只有火車兩頭跑，

都能到達(dá)同一個目的地。

53

火車上最適合睡覺，

夢境中最適宜飛翔。

54

進(jìn)隧道是火車在打盹。

或走神。

55

日記簿封面的木馬輪車，

因為旅行而復(fù)活了。

56

返回的路與出發(fā)的路，

早已不是同一條路。

57

有時候，

火車會打一個長盹，

如一場持久的白日夢。

旅行因此被遺忘。

58

在火車上，

閱讀的都是男人。

女人只觀賞。

59

在火車上閱讀的人，

都可能成為詩人。

或成為一首詩的寫作者。

60

一列現(xiàn)代的火車

是一首最古典的詩。

有著鮮為人知的

漢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