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淼
制造完美人類是個噩夢
□李淼
1991年上半年,我來到美國不到半年,突然患上感冒,流鼻涕不止。那時,我已經有了醫(yī)療保險,只是從來沒有用過,就忍著不看醫(yī)生,隨便在超市里買點當時流行的非處方感冒藥,無非是康泰克、白加黑之類。這樣自我治療了半個月還不見好,只好去看醫(yī)生。醫(yī)生一下子就弄清楚這不是感冒,是上呼吸道過敏,于是開處方給我,從此我就與過敏藥結下不解之緣。
1992年我們全家去了東部,我的過敏加重了,嚴重到每年有一兩個月呼吸不暢眼睛瘙癢難耐,早上起床眼睛被排泄物糊起來。一次,我在《時代周刊》或是《新聞周刊》上看到一則消息,說科學家馬上就有根治過敏的辦法了,這個辦法就是改變你身體中的某個基因。
從此我盼啊盼啊,一盼20多年,總是沒有盼到那個改變基因的治療法。我多方打聽,有說根本沒有改變成年人基因的治療辦法,有說美國政府壓根不同意通過改變人類的基因來治療疾病。無論哪個說法是正確的,我想,這輩子也別想這種“好事”了,從此,任何人再對我忽悠基因工程什么的,我一律左耳進右耳出。
去年某一天,我應邀參加騰訊主辦的一場“高層次”討論會,忘記具體名稱了。我只參加了其中的一個對談環(huán)節(jié)。那場會有兩個特邀演講,其中之一是某基因公司董事長的。我對他關于改變腸道基因的觀點很贊賞,其時我正在通過節(jié)食減肥,也近于成功了。如果能像他所說,將我的腸道菌群徹底換一次,我不是不需要節(jié)食了嗎?雖然到今天,我還是傾向于控制飲食,因為適量飲食能節(jié)省資源,對于養(yǎng)成個人的良好習慣有好處,同時還能鍛煉一個人的自控力,從而獲得某種自信。在當時,我真的想通過改變腸道菌群控制自己的體重,同時還能胡吃海塞。
他又強調,他們的研究還與根治疾病有關(我就竊笑了),而且,將來父母通過改變胚胎的基因,能生出既沒有遺傳疾病,又貌美如花的孩子。他談到這些時眉飛色舞,而我完全沒有注意。
中場休息時,參加討論會的安替找到我,說,你有沒有注意到該董事長的演講中帶有可怕的東西?當年納粹不就是利用優(yōu)生學強調保持完美人種嗎?再說,什么叫完美?不論是疾病也好,美貌也好,都是有一個鐘形分布,通過改變人類基因去除疾病做得再好,不過是將鐘形分布的寬度變窄。我一想,對啊。比如你作為父母,肯定想生一個美麗的孩子。但如果Ta不是最美麗的,而是次美麗的,類似某個選美榜單中的第三名,另外還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第一名,你的孩子即使美麗,和那些人比還是丑啊。
再退一步,如果通過基因改變胚胎,滿大街走的都是林志玲或全智賢,是多么可怕的一幕!如果再過幾年,社會認為林志玲不美了,徐靜蕾才是最美的,那么又要再生產一批徐靜蕾嗎?這還算好的,萬一他們幫你做出來的孩子,都像現在滿大街上的韓國整容網紅臉怎么辦?
DNA結構發(fā)明人之一沃森在《DNA,生命的秘密》中提過,1941年,印第安納等州制定法律,規(guī)定一些人不能生孩子,還提到納粹的優(yōu)生學:黨衛(wèi)軍的軍官應該多生孩子,禁止德國人和猶太人通婚,還讓22萬多人遭受絕育。這些都是歷史上的完美主義行動派。
桑德爾則在《反對完美》中指出:人類利用科技追求完美,貌似大眾的狂歡,實則蘊藏著危機——維系人類社會的道德基礎很可能坍塌,人類在宇宙間的地位也會錯亂。
好在,實現基因狂人理想的進程,并沒有他們宣傳的那么“令人鼓舞”。最近《紐約時報》一則消息說,中山大學生物學的一些教授試圖對人類胚胎進行基因編輯,遭到失敗:胚胎要么死亡,要么基因沒有改變。看來,人類試圖扮演上帝還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這有點像瘋狂科學家躲進地下室,進行暗無天日的實驗,最后很可能造出一個弗蘭肯斯坦的怪物。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