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層圣殿

郭忻杪

16.朱麗葉斯·歐文

每一個過往的NBA高空作業(yè)人員都在努力地，一筆一筆描繪著“飛人”的樣子，當圖畫完成，赫然出現(xiàn)一張臉——朱麗葉斯·歐文。好吧，我承認每一根線條都很重要，但對欣賞者來說，成品才是他們最感興趣的。而歐文，無疑就是最早讓人們建立起這種概念的“經(jīng)典飛人”。

神奇又偉大的“J博士”是一個革新者，他改變了比賽方式，是一個持球奇才，表演著世人此前從未見過的神話，擺脫地心引力、閃轉(zhuǎn)騰挪，然后勢大力沉將球扣入籃筐。他是NBA歷史上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飛人”，將無瑕的滯空動作帶入，并完整提出了藝術籃球概念。他還是第一批把即興個人表演熔鑄為比賽不可或缺部分的超級明星之一，開創(chuàng)了這種華美的風格，并使之盛行至今。

“朱麗葉斯身上有著太多第一，比如還是第一個真正接過火炬，成為NBA代言人的球員?！彼呐笥?，同時也是教練比利·坎寧安如是說道，“我理解這種角色，理解一度作為這個聯(lián)盟的招牌他表現(xiàn)是有多么重要，他真的是我見過第一個把籃球在新時代提升到某種高度的人?！?/p>

從ABA弗吉尼亞侍從隊歐文開始了他的早期職業(yè)生涯，他被普遍認為是那一時代最偉大的球員，還常常被視作ABA和NBA1976年合并的催化劑。來到NBA之后歐文又為76人效力11年，并奪得1983年總冠軍。

5個ABA賽季，他共獲得過3次得分王、3次常規(guī)賽MVP和2個總冠軍；11年NBA生涯，每個賽季都入選全明星，其中1977和1983年還兩次成為“星中之星”，1981年獲最有價值球員、5次入選年度最佳陣容。ABA和NBA總共得到30026分！

1976年ABA扣籃大賽可謂臥虎藏龍，除歐文外，還包括“K博士”拉里·肯農(nóng)、“冰人”喬治·格文、“火車頭”阿蒂斯·吉爾摩爾和“天行者”大衛(wèi)·湯普森。用現(xiàn)在眼光看，隨便哪一個都是名震天下，歐文就在如此驚心動魄的對抗中脫穎而出。那晚，他最后一個出場，此前，吉爾摩爾的右側(cè)底線戰(zhàn)斧劈扣和湯普森的左側(cè)底線三百六轉(zhuǎn)身扣剛剛贏得滿堂喝彩。

只見歐文非常冷靜地用一個籃下起跳雙手雙球左右扣熱身，第二扣開始前，他先運球丈量了中場到罰球線的步伐距離，此時此刻，看臺上已經(jīng)沸騰了，因為球迷們知道，這家伙將要挑戰(zhàn)“罰球線滑翔”。他退到對側(cè)三分線內(nèi)開始助跑，球迷全都站起來了，口哨聲尖叫聲掌聲持續(xù)不斷。歐文速度越來越快，就在腳踏上罰球線瞬間，一縱離開了地面，向前漂移過程中，右手把球塞入籃筐，整座球館爆炸了！

接著第三扣，“博士”從右側(cè)45度角三分線持球切入，騰空拉桿漂移到左側(cè)雙手反扣；第四扣，他從左側(cè)45度角三分線控球沖刺，騰空后左手攀住鐵圈，右手小回環(huán)滯空扣籃得手；最后一次，從右側(cè)底線起跳漂移到籃筐正前方，右手“回拉反扣”成功后，連現(xiàn)場解說都在狂呼：“朱麗葉斯·歐文！朱麗葉斯·歐文！他來自紐約網(wǎng)隊！”

ABA時代結束了，但NBA必須擁有歐文！為了得到這位超級巨星，接收聯(lián)賽其余部分在所難免，所以馬刺、掘金、步行者連同籃網(wǎng)一起在1976-77賽季被吸納進NBA，而其余的ABA球員則在選秀市場上由其他球隊選擇，作鳥獸散。

來到費城，歐文將他最引人注目的能力和天賦都傾注到團隊成功上，正緣于此，他看來才似乎有點不符合先前的公眾形象。

1979-80賽季，在歐文帶領下，76人連續(xù)第四次在季后賽中向總冠軍發(fā)起沖擊?？倹Q賽面對湖人，第四場，“博士”職業(yè)生涯有著太多經(jīng)典時刻，然而這一次卻是最偉大的。

當時他從球場右翼持球發(fā)動進攻，防守他的是馬克·蘭德斯貝格，一個身材魁梧但腳步緩慢的大前鋒。歐文用快速靈活的步伐輕松擺脫了蘭德斯貝格，帶球到底線，高高躍起準備上籃。

突然，賈巴爾搶步進來，伸開長臂封住了出手路線。彼時身體仍停留在半空的歐文，他略作閃轉(zhuǎn)，繼續(xù)滑行，看似畫面定格一般，從籃板后穿過，又宛若滑翔機掠至左側(cè)。最后，在“天勾”鞭長莫及之時，將球送入籃筐。

這就是“TheMove”（底線滑翔），NBA歷史經(jīng)典瞬間之一。

“來到總決賽，我就是為贏得冠軍而戰(zhàn)，可說真的，見到那一幕我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薄澳g師”約翰遜回憶道，“朱麗葉斯太偉大了，以至于我都在想：‘我該做什么？發(fā)球？還是請他再做一遍？”

后來，當歐文在1986-87賽季宣布他即將退役的消息后，無論隊友、對手、球迷——所有76人隊的比賽都是告別演出，所到每一塊球場，迎接他的也都是掌聲和敬意，人們紛紛對這位偉大且曾經(jīng)開天辟地的球員，表達最忠實的熱愛和崇拜。

“若問聯(lián)盟歷史上有哪位超級巨星，他既攻城拔寨無堅不摧，又引領新一輪技術革命，還以高貴、優(yōu)雅風靡全聯(lián)盟，相信一定少不了朱麗葉斯?！弊鳛樵?980至1983年間三次總決賽相遇的對手，“魔術師”這番評價堪稱精辟。記憶中，“博士”應該是第一位人們往往不稱其名，只尊其綽號的球員。他改變了近代籃球運動面貌，無論在ABA還是NBA，所取得的成就都令人高山仰止。

15.埃爾金·貝勒

杰西·歐文斯、杰基·羅賓遜、比爾·拉塞爾、吉姆·布朗、埃爾金·貝勒、奧斯卡·羅伯特森、穆罕默德·阿里……

埃爾金并不應該屬于這份名單——你現(xiàn)在肯定這么想。這個參加樂透抽簽時總是穿著愚蠢毛衣的家伙，這個快艇隊曾經(jīng)的管理者，你一定覺得他應該出現(xiàn)在最爛總經(jīng)理榜單上，而不是上面那份名單，不應該和杰西、杰基、拉塞爾、布朗、奧斯卡及阿里們列在一起。你肯定這么想。

跟我一起回到1958年吧，那一年，埃爾金從西雅圖大學畢業(yè)，加入湖人隊。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明尼阿波利斯沒多少黑人，那可真得看看那會了，美利堅還沒有開始改變，黑人被稱為“黑鬼”或“有色人種”，他們從另外的飲水機里取水，看電影時排自己的隊伍，幾乎所有領域都受到區(qū)別對待。endprint

此外，埃爾金進入NBA時，還幾乎沒有人在籃筐上打球，也很少有人扣籃。所有人都用相同的方式，搶籃板、跑快攻、快速出手，數(shù)量勝過質(zhì)量，這樣的套路相當實用。

可埃爾金一來，一切都變了。

他做人們未曾見過的動作，他無視重力，可以在突破中持球起跳、懸在空中，等防守者回到地面了，然后才出手。你可以稱他為“滯空鼻祖“，也可以叫他“哇哦”表演之父，更可以說——就在埃爾金進入聯(lián)盟那一刻，NBA往一個更好的方面轉(zhuǎn)變了。他和拉塞爾一起，把平面的比賽變成立體。新秀賽季，場均25+15，把湖人帶進總決賽；第二年，MSG砍下71分；第三個賽季，場均34.8分、19.8個籃板，更不用說他只是個身高1.96米的前鋒；再后一年，服兵役請假歸來打出不可思議的38+19+5。當他1962年把湖人帶向總冠軍時，離在波士頓贏下?lián)屍咧徊铌犛迅ヌm克·塞爾維那一記10英尺跳投，這也是他離總冠軍戒指最近的一次。1963-64賽季埃爾金弄傷了膝蓋，之后再不復當年之勇。1971-72賽季剛開始兩周，他認為自己的存在對球隊奪取總冠軍是個阻礙，于是九場后宣布退役，隨后湖人打出33連勝，輕松奪冠。

有多少球星有如此尊嚴，知道在最合適的時候選擇離開？又有多少人會選擇放棄一枚唾手可得的戒指？這樣的事過去何曾有過，未來還可能再現(xiàn)么？

埃爾金經(jīng)歷了太多我們現(xiàn)在傾向于遺忘的事情，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到底聽了多少種族主義污言穢語，多少關于“黑鬼”的辱罵，每天要承受著怎樣的歧視。如果你試著去了解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黑人明星們，就會發(fā)現(xiàn)所有事情其實都指向一點——他們從同時代對手和球迷那里獲得的尊敬，遠遠無法抵消日常生活中所遭受的一切。拉塞爾曾在馬薩諸塞州一個白人聚集的郊區(qū)買了房子，結果有一天他的鄰居突然帶人破門而入，大肆破壞，甚至在他床上大小便。

拉塞爾把這些都埋在心中，然后下一場比賽爆發(fā)出來，受傷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對手。另外一個傳奇奧斯卡則變成了聯(lián)盟中最憤怒的家伙，作為一名球員他有多偉大，他的脾氣就有多壞。埃爾金呢？他從沒憤怒過，他熱愛籃球，更熱愛生活，就像海綿一樣吸走了所有惡行?？?961年，他犧牲工作為國家服兵役時，卻還有許許多多大城小鎮(zhèn)拒絕為其提供哪怕是一餐飯。

現(xiàn)代球員不知有多少還記得，正是以埃爾金為首一桿人在1964年波士頓全明星周末期間的強勢，才為他們現(xiàn)在的奢華生活鋪平了道路？然而這個故事始終沒有廣泛傳播開來，不像科特·弗勒德和馬文·米勒（前者是職棒大聯(lián)盟傳奇球員，后者則是工會決策者，兩人在為爭取自由選擇權的過程中均作出了巨大貢獻）那樣家喻戶曉。是的，從歷史角度看，埃爾金從未奪冠，也沒有留下多少讓人感嘆“他居然有那么強”的錄像帶，這些都對他不利。同時，他還缺乏一個醒目的標志，像奧斯卡賽季場均三雙、拉塞爾擁有11枚戒指。你很少能夠聽到埃爾金的名字和他們在一起提及，除非問問某個年過七十的球迷，他一定會為埃爾金說話，并責備你之前怎么沒充分意識到他到底有多么不可思議。

我的看法？埃爾金退役后發(fā)生的一切黯淡了他球員生涯本身的光彩。快艇隊在1986年聘請他運營球隊，從此以后，他就成為了聯(lián)盟的笑柄。還記得2004年，我在選秀過后，曾寫下這樣一段話：

“這家伙有著慈祥的面容，他喜歡笑，看起來就像UPN電視臺情景喜劇里的祖父，實際卻是個名人堂成員，每年春天樂透抽簽時和其他GM們尷尬地坐在一起。過去數(shù)年間，我開了很多關于他的玩笑，因為他著實是個太容易被瞄上的靶子。讓他來管理球隊，就像是我外婆開夜車，我坐在邊上，她總是猛踩油門、猛踩剎車，還一直念叨著‘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已經(jīng)這么差了或是‘我們晚上其實不應該點那瓶酒的，讓人感到一種持續(xù)的恐懼?！?/p>

埃爾金讀了這篇文章，他很不開心。一次在洛杉磯，吃午飯的時候，我們恰巧在餐廳偶遇了，我的朋友過去問他是不是要一起吃。埃爾金往我們這桌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我在，于是嘴里開始嘟嘟囔囔。當然，最后他沒來。

我花了整整兩年時間才同埃爾金關系有所緩和，待到2008年他離開洛杉磯時，我們關系已經(jīng)很好了。他離開那天，巴拉克·奧巴馬正在參加總統(tǒng)大選第二場辯論（這兩件事看起來似乎并沒什么關系，如果非要有，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總統(tǒng)大人也是位黑人）?？焱ш犐舷拢ㄇ騿T、教練、朋友給他打電話，發(fā)郵件，但都沒有收到回復。埃爾金就這樣離開了，50年貢獻，消失卻只是一瞬間。可對這樣一位上古時期最被低估的超級巨星來說，他的離開又確實只會是這樣一種方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