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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布衣一冬心

      2015-11-30 23:38:03人鄰
      美文 2015年21期
      關(guān)鍵詞:金農(nóng)荷花

      人鄰

      金農(nóng)寫《竹林朝士圖》,題曰:“野竹無次,頗多清風(fēng),何方朝士,屏騶從之來,徘徊竹下,嘯詠不去,得非子猷之流輩乎。此間忽有斯人,可想,可想。乾隆二十四年立秋日七十三翁杭郡金農(nóng)”。

      王子猷,《世說》記其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騿枺骸皶鹤『螣枺 蓖鯂[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金農(nóng)是羨慕“子猷之流輩”的,筆下也才有這不知何想,徘徊嘯詠不去之人。所謂嘯詠,是拇指與食指或中指捏住,留出行氣縫隙,鼓腮一吹。子猷嘯詠罷了,側(cè)耳聽聽,張目看看,不遠(yuǎn)處的幾朵流云,煞地驚住一般。

      畫里竹子,近乎玄妙。金農(nóng)畫竹,“以竹為師”,于閑暇地植大片修篁翠竹,“日夕對之,寫其面目”。金農(nóng)曾自題所畫竹“無瀟灑之姿,有憔悴之狀”,那是什么時間呢?那幅竹葉晦暗粘連,若蒙塵,而蒼涼。金農(nóng)心境,尤其黃昏,淅瀝雨后,月色晦暗,粘連、蒙塵之態(tài),自是難免。但此一幅,決然不同,蕭瑟之意,卻具灑脫。竹子高大,越人頭頂,幾近凌空,仿若能聽見竹葉微風(fēng)中窸窣之音,甚至筆在紙上“擦”過的聲音。細(xì)聽聽,竹子桿節(jié)的聲音,在筆下“咝”的一頓,復(fù)又“咝”的一頓;葉子的聲音,窄而細(xì),無聲入,亦無聲出,而痕跡儼然如剔透刀影。

      《竹林朝士圖》的構(gòu)圖頗耐人尋味。朝士居中,環(huán)襯以蕭瑟疏朗行書般的竹林,參差竹竿、竹葉,仿若斜豎與撇捺,如雅室之中堂;題句懸列兩邊,恍如對聯(lián)。也許金農(nóng)并未如此注意到,但是如此“正”的構(gòu)圖,在金農(nóng)畫中少見。

      金農(nóng)寫此人,曾想這“可想,可想”的“斯人”,他那“慟絕”了么?子猷和其弟子敬都生病的時候,子敬先亡故了。子猷猜測:“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弊娱嘀白泳此睾们?,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diào),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余亦卒?!?/p>

      子敬生時,子猷與一術(shù)人交談,術(shù)人云:“人命應(yīng)終,而有生人樂代者,則死者可生?!弊娱嘀^曰:“吾才位不如弟,請以余年代之?!毙g(shù)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與弟算俱盡,何代也!”

      兄弟情篤,痛徹肺腑。

      七十三的金農(nóng)呢?女兒喪,妻子故,一啞妾也因金農(nóng)執(zhí)意相勸,走了,一位哥哥,早早出家。孤身的他,身邊有誰呢?

      金農(nóng)亦有醉后寫竹的,題曰:飲鄭氏園,大醉如泥。爛銀月色,今夕尤佳。畫此竹枝,自代解酲。

      鄭氏,何許人?不管了,金農(nóng)都不管,何須俺管呢。反正是大醉,如泥。醉態(tài)的描述,如泥最妙。攙扶之下,竭盡力氣而不能起。稍緩,爛泥般癱軟下。且攙扶不僅攙扶一臂,且得全身用力,如扶無骨之泥。

      金農(nóng),今日有福了。能醉,想必有三,美味、美酒、美人。美人并非必然是女子,投契之輩,亦可稱為美人。尤為絕妙的是,這一醉大約是午間始,金農(nóng)醉歸,直睡到一簾月色才醒來。夫人在否?不知。那位啞妾是在的。幾盞熱茶下去,金農(nóng)起也。且昏睡得渾身不舒服,還是起來,院子里走走。這夜晚該是十五前后,月色燦爛,遍地明媚。如此月色,映竹子如墨地下,金農(nóng)豈能看不見呢。

      會有一位仆人么?其實金農(nóng)的仆人,也都非同尋常,個個不俗。這仆人早看在眼里,及至金農(nóng)回到屋里,紙早在案上鋪好了。墨呢?那位啞妾正就著那方紅絲端硯,提著袖子研墨。金農(nóng)只有一位妾,啞妾,煞是叫人奇怪。為什么呢?不說話,也許真有不說話的好。以金農(nóng),這啞妾總有她人所不知的妙處。啞妾有名字么?若無,就叫為妙吧。

      金農(nóng)尚在薄醉,茶酒氣息,徐徐呼之。燈燭高照,立在案前,冥想之間,月色亦將竹影映上窗紙。薄薄紙窗,竹影如墨,更妙似墨。金農(nóng)看半天,幾乎要驚叫,真真好竹子!遂捫平了紙,蘸好了墨,調(diào)好了氣息,一氣畫去。畫完了,也猶如解氣一般,大呼口氣,連叫痛快。酒也醒了,又題上幾句,著人給那位姓鄭的疾疾送去。

      仆人說,太遲了吧。

      金農(nóng)一擲筆:過初一,沒十五。

      金農(nóng)的朝士,讓人又想起蒲松齡,七十幾歲,騎小毛驢上京趕考。唉,人生,有時候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金農(nóng)那些金石般的字,態(tài)度儼然,壓在那里,不用說什么了。也許真是度君子之腹了??上?,可想;慚愧,慚愧。

      可是,誰真的知道呢?

      金農(nóng),這不在魚之老釣翁,面對江湖浩渺,想什么呢?

      簡單紙幅上,老翁,花樹,江對岸遙遙一脈淡淡山色,淡的沒什么滋味,無以說的樣子,可就是這樣的散淡輕描,其畫面之上卻凌空排開每行三字、二十六行、七十七個濃墨的字:

      “先生之宅臨水居,有時來釣千百魚。不懼不怖魚自如,高人輕利豈在得。赦爾三十六鱗游,江湖游,江湖翻,踟躕卻畏四面飛鵜鶘。放魚曲為川上翁作已三年矣,今與畫有合故,復(fù)書之”。

      此《放魚曲》,本為釣魚,卻言放。誰放?放誰呢?當(dāng)年姜子牙釣魚,垂以直鉤,故弄玄虛,所謂“愿者上鉤”,用大智慧于惡俗,令人不喜。

      金農(nóng)此種書法,后人名之曰“漆書”。《墨林今話》記:“(金農(nóng))書工八分,小變漢人法,后又師《國山》及《天發(fā)神讖》兩碑,截毫端作擘窠大字,甚奇。”這是說金農(nóng)五十落第之后,用筆之法是將毫端截去,行筆只折不轉(zhuǎn),泯去波磔提按,淳古方整,剛斷斬折,返樸歸真。米芾亦說:“臣書刷字”。

      金農(nóng)究竟是否將毫端截去,難說。目下只知道“漆書”是特殊用筆方法。所用之墨亦是自選所造的“五百斤油”,墨也才能濃厚似漆,“諦視之,紙墨相接之處仿佛有毛,幽光徐漾”。

      清以來,館閣體依舊吧。金農(nóng)“漆書”,與民間一脈相通,是無以復(fù)加心痛之后的斬釘截鐵。

      《冬心先生續(xù)集》中載《乾隆元年八月予游京師,十月驅(qū)車出國門之曲阜縣,展謁孔廟作長歌》,里面有“八月飛雪游帝京,棲棲苦面誰相傾”和“人不送迎山送迎,綿之亙之殊多情”的句子。金農(nóng)八月到京,《冬心先生續(xù)集自序》中云:“華亭張得天尚書,曾屏車騎訪予櫻桃斜街?!睆堈諏疝r(nóng)的詩很佩服,亦贊其隸書,說:“君善八分,遐取外域,爭購紛紛,極類建寧、光和筆法,曷不寫五經(jīng),以繼鴻都石刻,吾當(dāng)言之曲阜上公。請君,君不吝泓穎之勞乎。”

      一朝落第,則翻手如云、覆手為雨。金農(nóng)豈不感嘆。

      可也就是這樣的人,要畫獨釣圖。吃飽了,當(dāng)然好畫,釣不釣魚,無所謂?!熬匆蝗~舟,出沒風(fēng)浪里”,瀟灑看,便是了。如此看柳宗元,什么“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有作秀之嫌。也許真正的,應(yīng)該是徹底的進(jìn)入,比如藏地高僧閉關(guān)修煉,一個人在石窟里,七年,也有的一二十年。出得石窟,恍若隔世了。這樣的人才是可怕的。那種孤獨是不說出來的,要一個人啞口無言,“欲辨已忘言”,根本就不欲辯、何需辯那種,才真正超然物外。

      金農(nóng)另有《梅花圖》,題曰:山僧送米,乞我墨池游戲。極瘦梅花,書里酸香撲鼻。松下寄,寄到冷清清地。定笑約溪翁三五,看罷汲泉斗茶器。

      還是接著山僧送米,煮粥的好。有粥吃,才能更甚而“斗茶”。一枝梅花便抵得,真好。

      真正的解脫,大解脫,得大富貴、大荒唐之后,真正厭倦了,萬事無味,豁然索解,才能如弘一那樣,正好可以淡淡的。唯有的一點濃,只在一息之間。只偶爾看一眼外面,先前的暖,現(xiàn)在是綿長、溫溫的。

      金農(nóng)此幅有故事。畫上有題記:

      “馬和之秋林共話圖,用筆疏簡,作淺絳色,有楊妹子題詩其上。同鄉(xiāng)周徵君少穆曾藏一幅,余贈以古青瓷出軸裝之。徵君下世,為梁少師薌林所得,進(jìn)之內(nèi)府矣。今追想其意,畫于紙冊。是耶非耶,吾不自知?;羯矫裼洝薄?/p>

      看馬和之的畫,似用色濃烈,難以想象他“用筆疏簡,作淺絳色”的畫什么樣?也許是馬和之后期的畫,也不一定。南宋偏安一隅,加之文同、蘇軾主張“不專與形似,而獨得于象外”,馬和之的畫,也許真的會有大變化。也唯有如此,金農(nóng)才會念念不忘。

      金農(nóng)先后該若干次畫過《秋林共話圖》。臺北故宮那幅跟我看到這幅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別,令人疑心。

      這一幅,是散落著的,頗高的大樹,唯葉子不多,幾近歷歷在目,一一可數(shù)那樣。大樹其間,半遮半掩,是兩個人正走著,卻因為什么忽然停了下來,前面那人轉(zhuǎn)頭要跟后面的人要說些什么。

      馬和之的原畫,大約也該是這樣。淺絳秋林,兩位幽閑雅士,優(yōu)哉游哉,賞秋色亦并非是賞秋色,只是走走而已,走走說說,可又似乎沒什么可說的。卻道天涼好個秋!說什么呢?說清秋,即將落盡的葉子,寒意,還是別的什么,反正,兩個人是幽閑得很,可以一直閑聊到夕陽西下,薄霧下來,身子忽地一緊,涼了,愣一下,趕緊往回走。兩人當(dāng)然不急,廚子早早就備好了酒菜,家里的女人們早在門外等了三遍了。

      看這兩個人,忽然想起周墨農(nóng)問茶于閔汶水。汶水?dāng)?shù)度詰難推脫。及至最后,汶水大喜,笑曰:“予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眱扇颂煲馑粒撌菓c幸。白石老人道:“青藤雪個遠(yuǎn)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輪轉(zhuǎn)來”。若同在那時,天各一方,白石老人也未必得見。

      這兩個人不會各走各的,該是一起回去。那時交通不便,臭味相投的人,在一家住十天半月,朝夕相處,臧否人物,吟詩作畫,是常事。

      走的時候,也是“長亭復(fù)短亭”,依依不舍的。是呀!此一別,不知什么時候了。從此地老天荒不見,生離死別,也是常事。這也才有那個時候的書簡:

      “某垂老投荒,無復(fù)生還之望!昨與長子邁訣,已處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當(dāng)作棺,次便作墓,仍留手疏與諸子,死即葬海外。庶幾延陵季子嬴博之義,父既可施之子,子獨不可施諸父乎?生不挈棺,死不扶柩,此亦東坡之家風(fēng)也。

      此外,燕坐寂照而已,所云途中邂逅,意謂不如其已。所欲言者,豈有過此者乎?故覶縷此紙,以代面別。”

      依舊是嘆嘆!

      《山僧叩門圖》。山深因少客來游。一扣字,萬籟俱寂。

      朱紅色大門已然舊了。墻是舊的,梧桐是舊的,人呢?也是舊的。

      扣打紫銅門環(huán)的聲音,染了紫銅澀澀味兒的聲音,有點喑啞,在寂靜里卻是格外有點好聽的。那聲也叫人心里忽地一下空落,想起些什么。

      叩門的手,并無太多氣力,只是悠閑幾下,又幾下,有人聽見,開門就是,聽不見,亦不過是聽不見,轉(zhuǎn)身去游山便是。

      山僧不是徐渭那樣的人,三幾下,就急了,急赤白臉,再幾下,手腳就并用了。再急,秦磚漢瓦就飛了進(jìn)去。

      有人笑著,門開了。

      這位著淺灰長衫的僧人,也真的并不急,只是左手徐徐地扣幾下。門外,四株大桐樹,根粗葉茂,似是盛夏。有意寫滿樹濃陰,該是炎炎午后。金農(nóng)在此冊頁上題句:“樹蔭叩門悄不應(yīng),豈是尋常粥飯僧。今日重來空手立,看山昨失一枝藤”。

      山僧似是昨日才來過,今日又復(fù)有此耐心。也許,只是閑心。昨天離去,山里悠游一圈,看見一枝藤給誰折去了,心想,這藤枝必然是給某人折去了。待開了門是要故作嚴(yán)肅,追問一番的。

      梧桐的樹干并枝葉,墨氣淋漓,所謂“元氣淋漓章猶濕”。金農(nóng)筆力雄健,只幾筆過去,樹木就粗大生長,枝繁葉茂,濃蔭蔽日。為求變化,右側(cè)那株梧桐,運筆稍稍緩滯,求其穩(wěn)而堅實。但是,由于在緩滯中顯得少了生氣,取斜畸勢,此一斜畸,生機(jī)自現(xiàn)。第二株,運筆極其快,且一波三磔,掩映于運筆緩滯那一株。第三株再變化,墨稍淡而有意取飛白效果。最后一株,右斜,與第三株交插,而將整個畫面上的四株樹,聯(lián)絡(luò)在一起。

      四株梧桐在一起,可是無論如何七十二般構(gòu)圖變化,筆墨如何精妙,不過爾爾。所謂高手,不過是倏忽間的神出鬼沒。金農(nóng)懂得寂靜,即便是濃陰遍地的寂靜里,也是需要一點聲音的。叩門的聲音,讓那些粗大的樹木,忽然驚訝,而生氣十足。

      尤為奇妙的是,梧桐掩映的墻頭上,金農(nóng)畫了一只鳥。炎炎夏日,那鳥本在這蔭涼處打盹,偶來的敲門聲,驚醒了它的好夢。

      這只鳥,極不顯,稍不注意就會忽略了它。金農(nóng)狡猾,作完此畫,掂量許久,忽然壞壞一笑,蘸點墨,在墻頭上悄然點下這只鳥。他心下想,看到的人也就看到了吧,看不見的,活該!

      “前年獨泛九江船,二更后,一聲涼笛,把月吹圓。團(tuán)團(tuán)爛銀盤,中央田地寬。阿誰偷種婆娑樹,散塵塵無數(shù)。憶從陽舟中看月,自度新詞一闋。今畫此景,因又書之詞計十句四十字。龍梭舊客筆記?!?/p>

      題句頗為有趣。那些字幾乎占據(jù)了畫面的五分之一,卻不顯得促迫。

      不知是繼承還是獨造,金農(nóng)只是簡潔地用淡墨在江面上順?biāo)畡輰懥藥捉M不均等的線,用了淡墨及色,并冊頁的紙舊了的緣故,那線,猛一看竟似古柏紋理,卻奇怪地叫人覺出浩渺江水,颯颯涌流。

      夜晚的江水,大約也是不必也不宜細(xì)細(xì)描繪,只大略求其神罷了??删褪沁@大略,卻出神地顯現(xiàn)了江水在月色下的宏闊迷蒙。江面遠(yuǎn)處,線則愈細(xì)、愈渺,更遠(yuǎn)處,看不見的江水,就在夜色里了。

      金農(nóng)筆下的水,若風(fēng)習(xí)習(xí),若神女衣袂飄然,若月下清涼悠長思緒。

      隱約的畫面,夜色茫茫的,也真得濃墨的題句,點睛一般,不然就會給一風(fēng)吹去那樣。

      左下角那個吹笛人,安坐小舟,青衫悠然,微風(fēng)軟軟。小舟似乎還在動著,壓著水波徐徐行走。

      那支笛子,橫著,似水紋般橫著,笛聲也就水紋般流著。

      笛子也真是要橫著,順著,若稍稍斜,會逆著江流。

      “一聲涼笛,把月吹圓”。真好!若在船上,會在船舷上用力拍的,砰砰響,怎么會寫出這樣惹人的詞。

      這船上的吹笛人,若是金農(nóng)的話,身邊該有那位啞妾的。金農(nóng)納一妾,為何如此,令人不解??墒堑酱艘痪?,那妾,無聲才好。

      水,船,月光,笛聲,笛聲的荒涼,涼而不荒。

      前年,曾去九江,黃昏后,一人獨往。原想覓一江邊僻靜小樓,叫三兩老酒,兩碟小菜,癡癡夢夢,看半天江水的。

      左右半天,卻都是嘈雜。只能作罷。遂一個人到江邊,濕鞋之處,黯然聽江水聲。

      江上的船,也都息了,只是燈盞尚亮。

      轉(zhuǎn)向無船的空闊江面,無言看去,月色映照下,才讀出古人“月涌大江流”的胸襟。

      “紅藕花中泊妓船。唐太白傅為杭州刺史西湖游宴之詩也。予本杭人,客居邗上,時逢六月輒想家鄉(xiāng),綠波菡萏之盛,因作此圖。舟中雖無可見,而衣香鬢影仿佛在眉睫間,如聞管弦之音不絕于耳也。蘇伐羅吉蘇伐羅畫記?!?/p>

      蘇伐羅吉蘇伐羅,是梵語金吉金的意思。畫上也用力金吉金的印。金農(nóng)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佛緣的么?

      此畫與金農(nóng)其別的畫不同,頗有些艷麗。湖中荷花,荷葉背后為綠,荷葉面上的藍(lán),竟然藍(lán)得有些艷。其間的荷花,隨風(fēng)微微搖曳,淺有淺的艷,濃有濃的艷。深淺之間,少女的水靈、乖巧、嬌嫩,懵懂和情竇初開,浮在氤氳的湖面水汽上,都有了。叫人有些不解的是,似乎色愈淺的,愈近于少女的天上云般的撲朔神情,就愈迷人。

      依傍著荷花的,湖里的船呢?自然也是艷麗的。雨的緣故,也有遮陽,也有“遮羞”么?遮著帷幔,淡藍(lán)色的帷幔,近乎天色的藍(lán)。船的艷,也在于欄桿。畫出的半截欄桿,金農(nóng)用了濃艷的朱紅。雖然聊聊,甚至只是草草幾筆,那艷麗的紅還是叫人暗自浮想。

      不畫那女子,才是妙的?!蔼q抱琵琶半遮面”,金農(nóng)干脆不著一字。那人兒生什么樣?“茉莉風(fēng)起動兒女甚香。各女團(tuán)扇輕绔,緩鬢傾髻,軟媚著人?!边€是別價!若王月生才好,“楚楚文弱”的好。管弦之音,也許竟然不必的,只一人“寒淡如孤梅冷月”,就好。

      沒畫出的半截船,也是半截的欄桿,那邊有什么呢?叫人猜想。船在半湖心,不會真的無人。雖然金農(nóng)題曰:“舟中雖無可見,衣香鬢影仿佛在眉睫間,如聞管弦之音不絕于耳也”??墒?,玄妙也就在這里。無可見里,多少不予人見的,不能見的,不忍見的,都在了。

      那沒有畫出的女子,若真有的話,也許是會唱“馬頭調(diào)”的:

      從今不把相思害,猛然害起相思來。怕相思,偏偏入了相思寨。無奈何,手提花籃把相思賣,大街過去,小巷出來。叫了一聲“賣相思”,誰來把俺的相思買?這相思,賣與那有情的人兒把相思害。

      金農(nóng)“予本杭人,客居邗上,時逢六月輒想家鄉(xiāng),綠波菡萏之盛,因作此圖?!比畮讱q遠(yuǎn)游,游歷達(dá)十五年。哪里來的銀子呢?金農(nóng)出游也真是奇特,一行人里,如甬東朱龍擅雕鑿紋刻硯石,新安張喜子精界烏絲欄,會稽鄭小邑擅長抄寫,吳門莊閨郎會彈奏樂器,蘭陵陳彭擅長畫墨竹。賣藝之人那樣,邊走邊停,也是有趣。

      這幅荷花,也就是所謂菡萏,有一種寫生的風(fēng)格,大約是想象的產(chǎn)物,沒有現(xiàn)成的,只能是想著畫,有幾分的“生”。金農(nóng)的許多畫,是在“似與不似”之間,文氣野逸夾雜的隨意涂抹,卻是格外的有生氣。

      金農(nóng)另有荷花題句二:

      三十六陂涼,水珮風(fēng)裳,銀色云中一丈長。好似玉杯玲瓏,鎪得玉也生香。對月有人偷寫世界,白泱泱。愛畫閑鷗野鷺,不愛畫鴛鴦,與荷花,漫漫商量。

      荷花開了,銀塘悄悄新涼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通窗,扇底微風(fēng),記得那人同坐,纖手剝蓮蓬。

      前一題句,“與荷花,漫漫商量”,真妙。人與荷花,如何商量,商量什么,直是天真無賴說法。那心境、心思,全在荷花那兒,癡癡的樣子,煞是愛人那樣。我與荷花、荷花與我,物我兩忘,也永不相忘的。

      后一題句,“記得那人同坐,纖手剝蓮蓬”。何日,能去湖里一游。若恰值有蓮蓬之日,就湖水洗凈了手,看著那人素手剝蓮蓬,恍若在夢中的。尤其,那手,那纖纖手指,白皙,潔凈,舍不得她染了淡綠。雖然,那淡綠,如玉。

      “青山委蛇,柳下一舟,舟中人不知何之,想挈瓶前村沽酒未歸也?!苯疝r(nóng)題畫的文字,絕好。真想這人不書不畫,直是作文,一流文字,直越晚明諸家小品。

      畫上水邊兀自停泊小舟,令金農(nóng)想。大約金農(nóng)也是好酒之人,真正懂得酒的滋味,非如許人,決然不會作如許想。前村可遠(yuǎn)?那里金農(nóng)也曾去沽酒。如何好酒?真想知曉。三百年前有何好酒?誰以告我。六曲香之類的酒,那個時候是有的??墒乔按謇锊粫校皇敲窦业淖葬?。這自釀,其實更好味道。金農(nóng)若閑暇,會依著濃陰柳樹,等那人還來,一共抿上幾杯么?也說不定,兩人就上了船,邊飲邊聊,就不知去了哪里。要十天半月才回來,失蹤一般。家里人,哪里去尋呢?

      因慣于行旅,金農(nóng)于孤舟自是熟稔。金農(nóng)外出,也是舒服日子,居有一案一榻,行有一柳一舟,亦有一念想?!昂沟魏滔峦痢敝惖氖虑楹退疝r(nóng)是沒有關(guān)系的。不過也不能多加指責(zé),金農(nóng)只是念著一紙書畫,一壺酒,尋常的酒罷了。

      那人絜瓶前村沽酒未歸,天正暑熱,也許是會“行人午熱,得此能消渴。想著青門門外路,涼亭側(cè),瓜新切,一錢便買得”的。忽然回頭,那人回來了,手里真真攜著一大塊浸得涼涼的西瓜的。

      金農(nóng)另有畫,孤舟一人,穿行于蘆葦間?!盎赝∏九鸁煟L(fēng)柳風(fēng)蒲綠漲天。我是釣師人識否?白鷗前導(dǎo)在春前船。此予二十年前泛蕭家湖之作,今追想昔日游風(fēng)景漫畫小幅,并錄前詩。曲江外史記”。金農(nóng)實在走的地方太多了,“追想昔日”的時候太多了。只是很少有“追想”某位紅顏的文字,叫人恨恨?!按松粣劢Y(jié)新婚,亂發(fā)蓬頭老瓦盆。莫道無人充供養(yǎng),眼前香草是兒孫?!苯疝r(nóng)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女兒離世,夫人不在,他亦借此打發(fā)了那位啞妾,孤身一人,他竟然是不寂寞的么?

      金農(nóng)也是寂寞的,眼不見,而耳在聽。亦有另一幅畫,題曰:“一簾霜葉有人語,晚風(fēng)撐到臥床前。壽門以舊日詩句作題?!?/p>

      水閣中,一瓷枕,有一人臥,聞船槳聲,正欲起。金農(nóng)自己的寫照么?

      水閣之外,蘆葦叢中,一人劃小舟。那人從哪里來,剛從岸邊梧桐樹下解開小舟纜繩,放舟湖中。他要去哪里呢?金農(nóng)亦有句:“天地之大,出門何從?只鶴可隨,孤藤可策,單舫可乘,片云可憩。若百尺之桐,愛其生也不雙。秀澤之山,望之則巍然特然而一也。人之無偶,有異乎眾物焉?”

      這個人,也是他自己吧?這一人獨臥,欲起身看著自己,行將何往,那心境是如何的呢?

      金農(nóng)也有他自己的愜意:“吃田家午飯:豆莢青,豆花白;豆莢肥,秋雨濕。想見田家午飯時,此中滋味,問著肉食貴人全不知。”

      那一會兒,他也是傲然的。滿足,而傲然。

      金農(nóng)畫中有聲?!扒锫曋形┲衤暈槊?,雨聲苦,落葉聲愁,松聲寒,野鳥聲喧,溪流之聲泄。”

      金農(nóng)三十幾歲到五十歲,十五年間,多少寒暑旅途。遇山則山,遇水則水。靜夜不能眠時,不欲眠時,枯臥或枯坐,聽聲,亦細(xì)細(xì)分辨之,不如此焉有此句。

      凡秋聲,自帶薄薄涼意。竹聲,實在是風(fēng)聲,竹葉颯颯聲,竹竿碰觸擦磨聲。竹葉颯颯,自是涼,微涼,若蘸一筆墨,行草一氣寫過去,有筆無墨時的飛白。也若輕輕語聲,悄然的,若有若無說些什么。也似,并不欲說。得好耳朵,貼緊緊的,秘密似的說上幾句什么那樣。竹竿的聲音,要風(fēng)大時才能聽見,咯啷啷交錯那樣。竹竿的聲音,若啞語,也若世外之音,不說也罷。

      雨聲苦么?說起來,雨聲真是奇怪。描寫雨的句子,極少有喜悅的。風(fēng)也幾乎是。聽雨聲的金農(nóng),本不欲布衣,只是無奈復(fù)無奈。五十歲已然書動京華時,還會近乎忍辱般參加京試。金農(nóng)沒想到,依舊是黯然離開?!靶≤囈惠v喧四更”,天還不亮,憂憤不已,金農(nóng)不欲見人,悄然離開。像似為卻辱,京城此一行后,金農(nóng)受人贊譽(yù)的隸書忽然絕跡,如痛心疾首之后的儼然一怒,而迅疾衍變?yōu)殍F骨錚錚之漆書。其難忍憂憤,痛不欲生,借著方折漆書,筆筆錐心,入骨之苦痛,酸心之恥辱,更說與何人?!

      這樣的人,聽來雨聲怎么會不覺苦呢?即便是如酥春雨,絲絲春生意,心里也會是苦的。

      落葉聲愁。在林子里聽過落葉的聲音,尤其是極干枯落葉,落地是無聲的。側(cè)耳細(xì)聽,偶爾能聽見干枯落葉,落下來,輕輕的,“唦”的一聲??萑~落在枯葉上,輕微一聲,幾乎聽不見,一生就那么過去了。待枯葉再落,落,那片枯葉就找不到了。找不到,就不愁了。

      松聲自寒。似乎松竟然是為人而生。秋風(fēng)起、萬物寂的時候,是聽松聲的好時候。劉基《松風(fēng)閣記》有,“有聲,如吹塤,如過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鐵馬馳驟,劍槊相磨戛?!?/p>

      落木蕭蕭天遠(yuǎn)大。落木之后,松是獨一可看的。

      野鳥聲喧。溪流之聲泄。金農(nóng)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已經(jīng)是橫下心來“和蔥和蒜賣街頭”了。無奈也。

      無奈也??墒悄苈牭靡傍B喧聲、溪流之泄的人,坦然而聽之,細(xì)細(xì)辨別之的人,能是誰人呢?

      此一時,彼一時。

      三百年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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