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柳如是
花前雨后,暗香小病,真?zhèn)€思清切。夢時節(jié),見他從不輕回。風(fēng)動也,難尋覓。 簡點枕痕剛半折。淚滴紅綿,又早春文滅。手兒臂兒,都是那有情人,故把人心搖拽。
(《戊寅草》)
【品讀】
明清之際的女詩人柳如是,本名楊愛,因讀宋朝辛棄疾《賀新郎》“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句,故自號如是。有《戊寅草》《湖上草》等傳世。
柳如是的才情,說起來怕是無人不贊嘆的。此首《河傳·憶舊》,寫在其與陳子龍分手之后。文題雖為“憶舊”,實則是記錄一場旖旎纏綿的夜夢。柳如是傾情陳子龍時,正值二八妙齡。她很賞識陳的才華,并認(rèn)為是知音,一度熱望著嫁給他,做妾也樂得。而陳則大她十歲,相識之前,家中已有妻,亦有數(shù)妾。后來,困于家人的阻撓,柳如是不得不悻悻然離開了陳,一個人避居于橫云山。然人雖住山中,心卻熱切切地思著陳,想著陳。她那份失戀女子情思難斷、心神憔悴的柔情,在此一首詞中,可謂釋盡。
柳如是柔情如許,卻亦不乏剛烈。
遙想當(dāng)初,她自周道登家遭人妒害、轉(zhuǎn)賣、淪為青樓女子不久后,有幸結(jié)識了富家公子宋徵輿,并一度與其訂情。不料,卻遭到宋母的極力反對,此事也就僵持不進(jìn)了。恰此時,地方上整頓世氣,要驅(qū)逐流妓出境。于是,柳如是四顧茫然,便找宋商量。宋雖有才氣,然稟性怯懦,唯唯諾諾不敢擔(dān)當(dāng);更可氣的是,還不痛不癢地說:你要不就四處去躲躲吧。柳如是聽聞后,當(dāng)即大怒,持刀斬琴,七弦俱斷,從此與宋決裂。此一舉,為其一“烈”耳。
再往后看。二十幾歲時,柳如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去拜訪久慕其名的官場才子錢謙益。錢大喜,與之詩文唱和,暗許情思。后,二者結(jié)縭芙蓉舫中。幾年后,清軍兵臨南京。過去的人,講究氣節(jié),講究忠君、忠國。于是,柳如是勸身為舊朝朝臣的錢謙益殉國,并稱愿與其同。然錢惜命,不肯。柳如是見狀,便奮身欲沉池水,后被家人攔下。此一舉,亦可為一“烈”耳。
再看她的死。四十六歲上,其夫錢謙益病逝。錢家族人乘勢聚眾,欲奪其房產(chǎn)。柳如是為護(hù)夫家產(chǎn)業(yè),竟結(jié)帛吊項而亡。此又為一
“烈”耳。
清才子李漁《態(tài)度》一論里說:“尤物足以移人。”尤物,即為媚態(tài)。又說,女子一有媚態(tài),三四分姿色,便可抵過六七分。這個李漁啊,他論起別的來尚還頭頭是道,唯獨在女子這件事上,還是看得不夠深,不夠全面。要我說,女子之美,既不全在“媚態(tài)”上,更不單在“姿色”上,而是重在“性情”二字上。
性情,是一個人性格與情義的流露。單就女子來講,柔得太過了,膩得提都提不起來,未見得好;而烈得太過了,又像個粗俗魯莽的漢子,肯定不好。
柳如是此女子,既柔,又烈,稟賦剛?cè)嵯酀?jì)的性情;有膽,有智,又兼通音律、詩詞、書畫;人還長得嬌小俏麗,甚“有林下風(fēng)”,是真真的“足以移人”者。怨不得古今多少墨客文人都歌之頌之,就連極富盛名的文史大家陳寅恪先生,亦曾不辭病苦地為其作傳。這,也就不難理解了。(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