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玲
黑子的愛情
◎薛小玲
黑子是一條殘疾的流浪狗。
黑子生下來右邊的后腿就比別的三條腿細,走路的時候使不上一點勁,就好像是胎帶的小兒麻痹一樣。因為這,一窩四只狗娃兒,別的三只一到滿月,就被別人抱走養(yǎng)活了,而黑子卻是在兩個月大的時候,被主人家扔了出來。
被主人家拋棄的黑子,從此過上了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生活。因為殘疾,不光是人,就連同樣在街上亂跑的臟兮兮的同類也看不起它,隨時找機會襲擊它。有時它好不容易從垃圾箱里翻出了一點吃的,還沒開始享用,幾只一直對它虎視眈眈的野狗,分工合作,有的圍著它撕咬,有的就借機叼走了那點可憐的吃物。孤獨的黑子身上的傷口從來就沒有斷過。
就這樣,在仇恨中長大的黑子。漸漸變得冷血、兇殘起來。
可是自從遇到雪兒,黑子性情大變。
改變黑子的是愛情,愛情使黑子覺得生活真美好。
雪兒是一只純種的京巴,通體雪白的長毛,主人家在她的頭頂用紅綢子扎了一條沖天的辮子,四肢套著紅色的腳套,走起路來,昂著頭踩著碎碎的步伐扭動著肥嘟嘟的屁股,矜持得像一個大家閨秀??墒沁B雪兒的主人都不知道,雪兒患有先天的心臟病。
那天傍晚,黑子剛和一群野狗打過,正躲在小游園的墻角舔著傷口,雪兒在主人的牽引下也來到了這兒。這是雪兒每天固定不變的放風時間,主人上班,一天都不在家,只有晚上吃過飯后,才有時間帶它到家的附近溜溜。
雪兒的主人放開它,就去和相熟的人聊天。雪兒已經習慣自己玩耍,它在草地上打滾,撒歡,不時跑到主人的面前作揖,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孩,不遠處的黑子看見了,完全被吸引了,忘了傷口的疼。
就在這時,一條樣子兇狠的黃色狼狗向雪兒撲來,欲行非禮,雪兒嚇得渾身哆嗦,站在那兒動不了了。殘疾的黑子像下山的老虎一樣,撲向那條猥瑣的狼狗。那狼狗見是平日自己的手下敗將,竟敢來壞自己的好事,不由得氣急敗壞,轉過頭來張嘴向黑子咬去。霎時,兩條狗戰(zhàn)在一起。
一向落下風的黑子,今天奇跡般地戰(zhàn)勝了對手,沒幾個回合,圖謀不軌的狼狗就敗下陣來,落荒而逃,幾只站在遠處望風的野狗也一哄而散。
驚魂未定的雪兒,步履踉蹌地跑到黑子面前,伸出舌頭幫黑子舔流血的傷口。黑子愣住了,從來沒有誰對它這么好過,它渾身顫抖,竟像人一樣流下淚來。
從此,患難之交的兩條狗就像是有了約定,每天傍晚雪兒隨主人下樓遛彎,黑子必在那等著,它們追逐,嬉鬧,好像熱戀中的情人一樣。
這一天,雪兒的主人打算出門幾天,就把雪兒托付給了朋友,雪兒是個很乖的狗狗,但那一天卻很狂躁,甚至還差點兒咬了主人朋友的手,主人急著走,也沒想那么多,就連哄帶嚇地將雪兒捉住送到了朋友的車上,雪兒在車上瘋了一般地亂蹦亂跳,凄厲地嘶叫著。
車子從正在垃圾堆上刨食的黑子身邊疾駛而過,黑子突然好像是有了預感一般,抬頭看著遠去的車子呆愣了會兒,就蹣跚著追下去了,但那車子跑得太快了,殘疾的它怎么能追得上?
從那天以后黑子就連刨食也顧不上了,白天黑夜地守在小游園的墻角,那是它和雪兒初次見面的地方,也是它們以往每個傍晚甜蜜相會的伊甸園,只是如今只剩下這形單影只的黑子自個兒了,雪兒呢,黑子問自己,然后又搖搖頭,不知道。
都說相思使人老,狗兒也是一樣的,黑子急速地消瘦衰老著,很多時候它都感到自己快死了,但想到雪兒,它還是堅持著,不能死,它得活著,不然雪兒萬一回來找不到它怎么辦?那雪兒該有多傷心!
第五天的傍晚,雪兒終于回來了,雪兒的主人牽著它進小游園剛一放手,它就瘋了一般跑向黑子,蹲在那兒的黑子看到雪兒狂奔而來,卻不敢相信,它使勁兒地晃了晃腦袋,它覺得自己是又出現幻覺了,這兩天連餓帶思念,黑子已經進入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狀態(tài)了。雪兒跑到黑子面前,伸出爪子輕輕地探了探黑子的腦袋,黑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心里突然酸楚得發(fā)疼,它竭盡全力地往上掙了掙身子,卻徒勞地癱在了地上,它沒有一點力氣了。
雪兒不顧一切地撲到黑子的身上,它們終于緊緊地擁在了一起。
噩夢結束了,黑子和雪兒依然每天傍晚甜蜜地約會著,雪兒的主人其實早就知道兩條狗相好,但他是個大度的人,從沒有管過它們,黑子和雪兒每天都好像生活在天堂一般地幸福著,誰也想不到,更大的厄運即將到來。
雪兒出事那天,好像兩條狗都有著某種預感,黑子從大清早就心神不定地在雪兒家樓下徘徊,一向在黃昏遛彎的雪兒不知怎么偷偷地跑了出來,黑子看到活潑可愛的雪兒,一顆忐忑的心噗通一聲落了地。
兩條狗像往常一樣先是相互嗅嗅,然后結伴向草地跑去。它們時而將身體靠在一起做親昵狀,時而追逐嬉鬧著在草地上撒歡兒。這時,沒有任何征兆,跑在前邊的雪兒突然停了下來,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著閉上了純凈的眼睛。黑子見狀大驚,它上前低頭用嘴在雪兒的身上蹭著,死了的雪兒一動不動。
黑子沒頭蒼蠅般地圍著雪兒急速游走并不時仰天長嘯,那聲音泣血般凄厲,但任它如何呼喚,也喚不醒雪兒了,最后它傷心地蹲在雪兒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它。雪兒的主人找了來,確切地說是被黑子的叫聲引來的,但已經晚了,雪兒已死,而依偎著雪兒的黑子眼里滿噙著淚水。
雪兒的主人還沒走近,黑子就汪汪地叫個不停,不讓他靠近。就這樣,兩天一夜過去了,黑子就是這一種姿勢,一動不動地臥在雪兒的身邊,雪兒的主人想把雪兒埋了,可是只要一上前它就叫個不停,不讓接近,雪兒的主人不忍心,從家里端來了一碗飯和一碗水放在黑子的前邊,可黑子看了一眼,連嗅也沒嗅,又轉過了頭,繼續(xù)盯著雪兒。
又是一個白天和晚上過去了,黑子餓得已經抬不起頭了,但仍然不眠不休苦苦陪伴著已逝的伴侶,它不住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雪兒的主人實在擔心,這樣下去,黑子非餓死不可,怎么辦呢?他就試著和黑子交流,說些雪兒已經去了天堂,應該讓它入土為安的話,也不知黑子聽不聽得懂。雪兒主人拿來了鐵鍬,就在雪兒去世旁邊的桂花樹下挖了一個坑,把雪兒放了進去。
黑子由于幾天沒有進食,已無力阻止主人的任何行動了,它只是淚汪汪地看著,艱難地拖動著殘疾的后腿,挪到了坑邊。當看到雪兒被埋葬,黑子在“墓”旁發(fā)出陣陣哀鳴,那一幕,看得圍觀的人也直掉眼淚。
從那以后,每天的黃昏,也就是以往雪兒遛彎的時間,一白天都不見影兒的黑子,必會來到埋雪兒的桂花樹旁,靜靜地臥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去,如此這般地風雨無阻著,直到最后老死在了桂花樹下,而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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