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泉
大青山兒女抗戰(zhàn)出征記(一)
華泉
1932年深秋,天空飄蕩著蒙蒙細雨。
當時綏遠城的商業(yè)街在老城,老城東面一點是一條東西走向的中山路,城里有電報局、銀行之類,也有一些張貼的廣告,還有幾家大點的商號,門前有了霓虹,街中間有一家電影院。路上行人不很多,有人力的洋車、小汽車、毛驢車還有高大旁若無人的駱駝車,偶爾有輛軍車呼嘯而過。
綏遠省的將軍衙在新城。新城在老城東,當初清人的白馬將軍讓山西定襄的工匠們按照太原府的樣式建筑而成。門前對面的大影壁,上面鐫刻著屏藩朔漠四個大字。衙署內(nèi)為三重深院,第二重院內(nèi),林木、花池、草坪等疏密相間,錯落有致,并不像官邸而像個大家的私人宅院。
傅作義將軍主政綏遠,是去年(1931年初)被任命為35軍軍長,當年八月十八日,經(jīng)國民政府行政院第三十次國務會議決定任命代理綏遠政府主席的。主政綏遠后,他沒有對將軍衙署再加修飾,一切保持原樣。他的軍事或理政的重要會議,常在第三重院內(nèi)的靠西的會議室召開。家眷們在院落東側,東西之間甬道分開,非常嚴格地不讓家人越過雷池一步。
傅作義的小議事廳寬大,擺設簡單,但是西面墻上掛著大軍事地圖很顯眼,案頭的筆墨,卷宗等整齊地放在那里。辦公桌對面是幾對高背的軍人椅子。
上午十點左右,傅作義將軍已經(jīng)從小校場歸來,他經(jīng)常和參謀長陳炳謙與士兵們一起操練,下了早課,才回來辦公。將軍常年綁著軍人的綁腿,全副軍人裝束。此時傅作義放下手中的筆和一個看地圖專用的放大鏡,踱步到窗前。
憂慮的雙目,透過窗戶,停在外面的一顆丁香樹上。
已經(jīng)是秋天,院內(nèi)那棵丁香樹枝疏葉稀,有一種冷峻從樹的枝杈間透過來,好幾重的樹枝把天空弄得支離,丁香樹上落了幾只瑟瑟的鳥,再遠處是兩個持槍的哨兵。
今年綏遠的收成還可以,前山后山?jīng)]有被霜凍。九一八紀念大會和游行示威,在塞外這個古城引起了極大震動,學生和青年愛國熱情高漲,反對內(nèi)戰(zhàn)一致對外呼聲甚高。這兩件事使傅作義很欣慰,他一直在抓緊備戰(zhàn)。但是,年初,日本發(fā)表的1932年元旦致辭,寫得瘋狂至極,簡直是一篇明目張膽擴大戰(zhàn)爭的動員。作為軍人,他義憤填膺,日本人已經(jīng)占領了我東三省,可是,他們還在想蛇吞象。
傅作義的目光移開時,顯得更加憂慮而深沉。他徘徊到地圖前時,自己回身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地圖前。他的背影像是嵌在了地圖上。
他又站起來,舉起手指沿著地圖上的長城在地圖上滑動著,隱隱的長城彎曲的曲線,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地圖上。長城像是從地圖上凸了出來,形成一道深灰色的陰影。他滑動的手指停下了,停在了山海關。
傅作義自己已經(jīng)第三次上書請戰(zhàn),向國民黨中央、中央政府、行政院、國防部,而且親自上書張學良,憑著和張學良與他的個人關系,還特地給張寫了一封上萬字的作戰(zhàn)建議書。他主張,力保熱河,跳到外線作戰(zhàn),趁日本人在東三省立足未穩(wěn),偽滿洲國各項籌備事宜還在進行中,應打亂日滿加緊勾結的部署,出兵東三省。
他明知道軍事行動他不但要聽山西閻錫山的,更要聽南京中央政府的。但還是按捺不住,寫了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這時候,院內(nèi)腳步聲響了,是陳炳謙來了。只有陳炳謙來,才不喊報告,不但因為陳炳謙是總參謀長,而且,自從在保定軍校結識以來,兩個人就成了親如兄弟的搭檔,還因為是老鄉(xiāng),太原軍校的校友,因此彼此絕對信任。那年陳炳謙幾個人在涿州巧計救出被張學良軟禁的傅作義,比起當年蔡鍔在袁世凱眼皮底下逃走還驚險。后來他兩個人進天津,不帶一兵一卒,接收天津,任天津市長,更是非大智大勇不能。再說,陳炳謙心細,用兵之道,有時需要細如絲,慢如蝸牛,有時又要疾如風迅如雷,這恰好是他兩人相加的完美優(yōu)點。
傅作義提高聲音:“炳謙,前些天到北平,可謂是五味雜陳,內(nèi)心著急,眼看著日本要動手了,你我都是這么預測判斷的,連老百姓都在擔心。可是你看北平,北平的軍分會,北平的特派員,你看,你都看見了……”
陳炳謙正有一肚子話:“東北軍軍內(nèi)有的高官們忙著斂財,樂不思蜀,不少中下級軍官天天在吃喝嫖賭抽,花天酒地娛樂至死,真是暖風吹得游人醉,這樣的備戰(zhàn),這樣的軍人,一旦臨戰(zhàn),能打嗎?能拉得上去嗎?”
傅作義:“這次是張學良召見我們才去的。可是,我們到了北平,蔣介石又在南京召見他,我們的防御建議張學良根本沒有時間看就飛走了,我覺得咱們真是看三國替古人擔憂,成了杞人憂天。”
陳炳謙:“南京這次緊急召見張學良,蔣公是要撮合汪精衛(wèi)和張學良的關系,汪精衛(wèi)再次上臺,擔任行政院長,也是力主先剿共。而這對局勢,等于又多了一個主和派的領袖。我看,就是張學良和東北軍有點抗日的骨氣,時刻想打回老家去,時間一長,也會被慢慢消磨得越來越小。”
傅作義:“汪精衛(wèi)和蔣公在報紙上的大照片,又是擁抱又是握手。我怎么看怎么不對勁,政治真是如同演戲。全國都知道汪是親日派,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從國外把他請回來,中國當下真的就缺他這么個人嗎?”
陳炳謙:“軍隊內(nèi)軍頭們林立,我們表態(tài)有什么用?但是作為軍人,國家遭難豺狼入室,怎能不如五內(nèi)俱焚一般。東北軍不乏能人能將,更不缺少愛國愛家的官兵,可,這下被拴住了,中央調(diào)動指揮一切,令人擔憂。
傅作義:“從軍情處得到情報,倒是南方戰(zhàn)事一直越來越緊。總說殲滅了多少多少共匪,另一邊又不斷增加兵力戰(zhàn)力。而敵情處的密報,也時常還有北平天津,包括綏遠在內(nèi)的共黨活動猖獗的通報。”
陳炳謙:“啼笑皆非。南京和自己軍內(nèi)報來的情況,到底是真是假?好多人沒有把日方敵情看得很重,倒是把匪情看得太重?既然是匪,又為何越剿匪越多,匪勢越熾,人數(shù)越多。這些情報也是真真假假。就以綏遠為例,前不久紀念九一八集會游行,就有報告說共黨惑亂煽動其中,但是,我們連影子也沒見一個?!?/p>
陳炳謙又說:“東北軍能戰(zhàn)的將領們,這樣下去會被日本人分化的。好些人現(xiàn)在都把太太,姨太太家眷,搬到天津租界了。北平軍分會的那幾個小軍吏,就是幾個副團職的,竟然就敢當面,明著向我們伸手要?!?/p>
傅作義:“唔,有這事?”
陳炳謙:“他們故意問,綏遠的煙土比北平便宜多少。煙膏多少錢一兩,要我代他們買十幾個最好的軟羔子皮的皮筒子,還要什么肉蓯蓉、麻黃精?!?/p>
傅義憤地:“敢張這么大的口,無恥!那你是怎么打發(fā)的?!?/p>
陳笑笑:“我說,這些東西,嚇死我也不敢弄,不是弄不到,要是讓我們傅司令知道了,我的腦袋就得搬家,我們傅司令,說翻臉就翻臉,他跟你們張少帥什么話都可以通氣,這事我要是辦漏了,辦砸了,連弟兄們都得給栽進去!容我想個辦法。嚇得他們都睜大眼睛,連說那就不麻煩,不要了!不要了!”
傅笑了:“你這么一說,他們以為我是個青面獠牙不講情義的人,其實,我起名作義,就是要臨節(jié)取義,取大義,取國家之義,民族之義。可他們這個情意我不能給呀!張學良在蔣介石那里,提議我當軍長,這個情我領,不是因為他給了我官,而是給了我領兵報國打日本的兵權!”
陳說:“我告訴他們,等機會,等一次和日本人打了勝仗,我們傅司令一高興,那時候他最大方。最后我按咱們商量好的,臨走時每人塞了十塊大洋,說是給兄弟們一點喝茶錢。就算完事了?!?/p>
傅感慨地:“在北平那幾天,他們連軍分會都沒有讓咱進,頓頓是全聚德、豐澤園、宮寶齋、翠華樓,輪番宴請。說是張少帥走時有話,要招待好我們??墒牵哪艹缘眠M去呀。這是什么風氣?打仗要是那么舒服,還要咱們干嘛?!?/p>
陳低聲提醒:“閻長官在咱們這邊的人,秘密打聽咱們到北平干什么,有什么動向?向上面要到錢了沒有,要了多少?”
傅大笑,笑得話都說不出:“連個人影都沒有見到,閻長官已經(jīng)惦記上錢了!你想辦法透漏出去,就說張學良打算給我們90萬大洋作為今冬的訓練經(jīng)費,說100萬他就不信了,說小了他也不信,就說90萬”
陳:“90萬?那他要真當真了?”
傅:“再向他匯報,說張學良一分錢沒有落實,一分錢都不兌現(xiàn),反正北平太原都是不會給咱們錢!”
兩個人相視大笑。
傅看看已是中午時分,向外面的張副官:“給我們弄點飯!”
外面立刻應聲:“飯來了!”
傅說:“你看,我是一個炒山藥絲,一個羊肉燉,吃起來,比北平一桌70塊大洋的飯好多了”。
陳吃著碗里不見羊肉:“你的羊肉燉,說是羊肉燉,都是土豆粉條,哪有幾塊羊肉,只有幾塊干骨頭,不過,還是挺好吃的”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