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傳榮

將進酒

◆ 陳傳榮

也就是在下午四點半的樣子，徐光明接到了縣委組織部汪長水部長打來的電話。那時候，徐光明在陪民營企業(yè)家楊小樓楊總在鎮(zhèn)里考察，他正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地把鎮(zhèn)里的投資優(yōu)勢介紹到第五點的時候，汪部長的電話就插了進來。

汪部長能夠在百忙之中親自打電話過來詢問此事，可見他對這件事是何等之重視。汪部長問徐光明情況怎么樣。徐光明如實相告，說，情況還不明。不過徐光明又告訴汪部長，說這個楊總問得挺仔細，什么交通情況、政策細則、相關配套設施，甚至于全鎮(zhèn)人口多少、人員結構等等都在詢問之列。

汪部長就呵呵笑了起來，說：“希望還是蠻大的，如果沒有什么想法的話，一般來說是不會問這么仔細的?！蹦┝?，汪部長在電話中又對徐光明叮囑一句，“好好接待，這個項目不僅是你們蓮花鎮(zhèn)的事情，也是咱們?nèi)h的大事。晚上我還得趕到市里去開部長會議，就不參加了，讓湯副部長代表我陪同一下?！?/p>

得此指令，徐光明自是誠惶誠恐連稱一定一定，而后便匆忙掛了電話繼續(xù)向客人匯報。

好好接待肯定是必須的，其實徐光明心里比誰都清楚，眼瞅著這日子“嗖嗖”已躥到年底，可鎮(zhèn)里距離完成今年的招商引資任務還差著一大截呢！這事領導不提，他自個兒也是整日火燒屁股的。你說在整個牌樓全縣十三個鄉(xiāng)鎮(zhèn)，外加一個街道、一個開發(fā)區(qū)中，在經(jīng)濟排名上，他們也就排在十三四位的樣子，幾乎就是墊底了，他這個鎮(zhèn)長能不急嗎？

電話中被汪部長點名的湯副部長叫湯誠信，是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在部里，湯誠信主要職責是分管干部這攤子事，和徐光明他們也算是上下一條線了。不過，名義上說主要是分管干部工作，可湯誠信的大部分精力主要還是撲在招商引資上。沒辦法，這幾年縣里經(jīng)濟發(fā)展任務重，上上下下都在強調發(fā)展經(jīng)濟的重要性，招商引資就成為了頭等大事。由于湯誠信是管干部的，似乎由他出面來抓這事就顯得特別有推動力。雖說不是十分樂意接這活兒，可部里領導看重湯誠信有這份能耐，說要充分發(fā)揮干部的優(yōu)勢和特長，在最合適的崗位上安排最合適的干部。情況如此，這湯誠信也只能聽從組織安排了。好在這么多年來在經(jīng)濟領域內(nèi)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在這崗位上湯誠信倒也是應付得游刃有余。

這個項目，蓮花鎮(zhèn)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已經(jīng)跟蹤了好長時間，老板有意投資開辦一個食品加工企業(yè)，預計投資近億元。更為關鍵的是，這可是一個優(yōu)質項目，沒有工業(yè)污染，而且企業(yè)一旦辦成投產(chǎn)，還可帶動附近農(nóng)民就近就業(yè)，拉動相關種養(yǎng)殖等產(chǎn)業(yè)鏈，農(nóng)民不僅可以內(nèi)外兼顧，還省卻了每年外出務工奔波之苦。如果談下來，那他們蓮花鎮(zhèn)可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蓮花鎮(zhèn)了，整個經(jīng)濟總量將一下躍為縣里的龍頭老大也是毫無疑問的。

對于這個潛在的大項目，蓮花鎮(zhèn)領導重視自是不必說了，縣里各級領導也非常關注項目的進展情況，組織部汪部長多次跟徐光明提及這個項目，說讓他們鎮(zhèn)里要多花點心思盯盯，他甚至開玩笑地說，這個項目如果談成了，不光是你們蓮花鎮(zhèn)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有了突破性飛躍，甚至可以說是咱們縣的經(jīng)濟又多了個增長的引擎。

其實這個項目，招商方重視，投資方也極為重視。就拿這楊小樓楊總來說吧，為了能夠把各方面情況摸準抓實，他前前后后已經(jīng)來蓮花鎮(zhèn)考察過三次了。每次來，楊總都會深入現(xiàn)場仔細查勘，精心調研，他甚至于連每次在路上進出所花費的時間都是精心記錄在案的。

為此，現(xiàn)在的情形是，該調查的已作調查，該了解的已經(jīng)深入了解；至于政策上嘛，該爭取的已經(jīng)爭取，該突破的已經(jīng)突破。而且經(jīng)過前前后后這么多回的交道打下來，雙方彼此之間都已有了非常透徹的了解。前期活兒都已做到這份上了，可以說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欠什么東風呢？

直白點說吧，其實就是等著最后拍板了。為此，對于楊總楊老板的這次考察，他徐光明怎么能不萬分謹慎著呢？這么一個優(yōu)質投資大項目，許多地方都在睜著血紅的大眼覬覦著呢，萬一不慎，這口中之食落入別人之口也不是不可能。這倒也絕非妄言，因為在他們多年的招商引資競爭大戰(zhàn)中，像這樣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最后崩盤的事可沒少發(fā)生過。

晚宴的地點安排在鳳凰山莊大酒店。酒店是縣委定點招待酒店，也是全縣最好的酒店，縣里但凡有重要貴客過來，一般都會安排到這里。

本來這次投資考察工作是蓮花鎮(zhèn)的事，可這次接待任務卻由縣政府辦來安排，具體操辦上由政府辦公室主任呂艷負責。確實如此，嘴上說這事歸蓮花鎮(zhèn)，可由于涉及重大投資項目，最終還是上升到縣政府規(guī)格的接待層面了，從這點上看，也可看出縣委縣政府對這一投資項目的重視和支持。

房間被安排在翡翠廳。翡翠廳是鳳凰山莊大酒店一間最為寬敞的獨立包房，位于整個鳳凰山莊大酒店的最東端。立于包間，縣城最繁華的景觀可盡收眼底。碩大的圓桌在大廳正中心顯得氣派十足，吊頂上柔和的燈光把桌面照射得富麗堂皇。各色冷盤是早已布排好了，一副副锃亮精致的餐具在靜靜地恭候著各自主人。看得出來，呂艷主任對這頓晚宴可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一番客套，主客便紛紛擇了合適位置依次落座。

依循慣例，晚宴自然由湯誠信湯副部長來主持，或者依照酒桌說法，湯副部長就是今晚的酒司令。當高挑的服務生一一為每位杯中斟了半杯紅酒后，湯副部長便站起身向諸位端起酒杯。湯副部長首先代表縣委組織部汪部長對楊總一行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對楊總關心牌樓縣的建設與發(fā)展表示衷心的感謝。

接著，在湯誠信副部長的提議下，所有主人全部舉杯站立，齊聲歡呼歡迎楊總和隨行人員的大駕光臨。見此情形，所有客人也紛紛起身站立，表示由衷謝意。一股熱烈的氛圍就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氤氳開來。

楊小樓楊總持杯向大家連連表示謝意。楊總微微笑曰：“有道是無酒不成席，我本不擅飲酒，可今天還真算是高興，算上這次，我也是第四回來牌樓縣了，大家也算是老朋友啦。每回來心情都很不一樣，感情都會加深一碼，今天我就稍微喝點紅酒吧，免得掃了大家的興致?！?/p>

這楊總剛剛表完態(tài)，四周便已是一片紛紛叫好聲，大家都嬉笑著說楊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看來楊總這次來考察，不光是給資金還給面子吶！

一番說笑后，大家言歸正傳，在湯副部長的統(tǒng)一指揮下，眾人皆把脖子往后來了個九十度直角，于是不管男女老少，量深量淺，都把手中的酒杯翻了個底朝天。

一片“嘰溜嘰溜”聲在金色大廳里四處回蕩著，這開場白，大家都展現(xiàn)出了步調一致、整齊劃一的良好精神風貌。看上去，一切都是顯得這般行云流水波瀾不興。

“我們這個蓮花鎮(zhèn)吶，經(jīng)濟上不敢多說，但在資源優(yōu)勢上、區(qū)位優(yōu)勢上、人文素質上，我們還是敢拍胸脯保證的。”

無論如何，今天這個招商引資的話題總是繞不開的。稍稍坐定，湯副部長便和邊上的楊總說上了。

湯副部長的話聽上去有些直奔主題，弄不好難免會讓客人感到有些突兀之感，說難聽點，就是有些猴急樣兒。

好在，這楊小樓楊總似乎對湯副部長的話倒也挺認可，只見他還不停地頷首附和著湯副部長的觀點。

應該說，對楊小樓楊總點頭稱贊也不能完全理解為是一種社交場合上的逢場作戲，經(jīng)過幾個來回的考察了解，牌樓縣各級領導以及蓮花鎮(zhèn)領導的真誠楊小樓楊總是真切地體會到了，特別是他們注重招商、安商的理念更是令人稱道，而這種理念，又恰恰是楊小樓最為看重的。作為在商場中摸爬滾打多年之人，楊小樓可以說見得多了。

“是啊，前前后后來了幾回牌樓縣，每回來我的信心就會提升一層，我想我們之間深度合作的空間一定會很大，前景也一定會很光明?！泵鎸χ魅藷霟崛缁鸬氖⑶椋瑮钚堑膽B(tài)度也是顯得非常真誠。

這時，邊上就有人說道：“只要雙方都懷著一種相互體諒相互合作的態(tài)度，就一定能把事情辦好，合作之路也一定會越走越寬……”于是眾人都附和著說完全贊同。

此回，隨楊小樓楊總前來考察的人員有柴副總、營銷部肖主任、企劃部李部長及董秘王之茹小姐，加上楊小樓楊總總共五人，可以說公司精兵強將皆已悉數(shù)到場。

剛剛是主人敬酒，接著依例便是客人回敬主人。在楊總提議之下，隨行幾人紛紛站起，都各自手端酒杯圍席繞行一圈。

剎那間，酒杯撞擊清脆泠然之聲、道謝與幸會之聲、拍手叫好之聲開始在席間不絕于耳。橘黃色的宴會廳內(nèi)泛著一股濃濃的暖意，每個人的臉上都似抹了一層油彩顯得光彩照人。大家都在輕聲細語著，一切似乎顯得是那么波瀾不興。

不過老話道，靜水流深，這表面看似平淡無奇波瀾不興的場面，實則是暗流涌動，處處都在孕育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所謂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磻蛉绱?，酒場亦然。大家明白，在這相互碰杯輕聲細語交談之間，實則是雙方相互探底的絕佳良機。但凡善飲者，在察看對方把杯時的姿勢，目睹對方咽下第一口酒時的表情，雙方四目交匯的一瞬間，便已能大致辨出對方是否是久經(jīng)酒場的高手了。

或許不少客人并不知道，這蓮花鎮(zhèn)酒風歷來甚猛，在這里，喝酒如喝水，敬酒如敬茶。這么說吧，在這里，大家把喝酒不叫喝酒，而是說請吃飯，請吃飯，實則就是請人喝酒。在蓮花鎮(zhèn)，沒飯吃不行，沒有酒喝似乎更不可，大伙已把喝酒和吃飯?zhí)嵘酵雀叨攘?。為此在蓮花?zhèn)辦事，沒有不上酒的，所謂大事大喝，小事小喝，無事不喝。而且在蓮花鎮(zhèn)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但凡有什么大事正事非要到酒桌上來談不可。事情談不攏了，走，到酒桌上去，一邊喝一邊談，喝著談著，談著喝著，事情往往就越談越順暢了。似乎事情不到酒桌上來談，就顯得不夠鄭重其事，這事也就不成其為大事正事似的。在正規(guī)場合說酒桌上的事，在酒桌上說正規(guī)場合的事。這兒的人都這么認為都這么說著哩！

當然，岔得有些遠了，還是說正事吧！

卻說這會，席間的規(guī)定動作已履行完畢，接下自選動作開始登場。只見主客雙方全都紛紛站起，各自鄭重其事地端了酒杯捉了合適對象一一開始碰杯敬酒。

雖說是自選動作，那也不是完全自由發(fā)揮，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酒場也有酒場的路數(shù)。一般而言，在這種場合這么個階段，職務高的和職務高的先相互碰杯敬酒，職務低的和職務低的相互碰杯，沒級別的自然只能是和沒有級別的捉對廝殺了。雖說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卻也算是一種約定俗成自成一體，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會擅自僭越。

要說今晚這場酒宴，別人都是在逢場作戲的話，可對于徐光明來說，那就絕對不是這么一回事了。在徐光明看來，這場酒宴，對他來說簡直是太重要太重要了，他甚至想，今晚這場酒宴，不僅關系到他頂上的烏紗帽，還直接關系到他這個蓮花鎮(zhèn)五萬三千父老鄉(xiāng)親的福祉！招商引資，招商引資，在任何時候都是絕對的頭等大事??！而此刻，楊小樓楊總這條千年難遇的大魚就坐在自個兒眼前，他徐光明豈能有不激動的道理？

徐光明端著酒杯，滿面堆笑，口中來了一段好詞：“日出江花紅勝火，預祝咱們尊敬的楊總，生意越做越紅火！來——我代表咱們蓮花鎮(zhèn)父老鄉(xiāng)親先敬咱們楊總一杯！”

楊小樓忙欠身讓禮，起身間他就勢把手中的酒杯迎了上去。楊小樓還禮道：“謝謝徐鎮(zhèn)長好口才，也謝謝蓮花鎮(zhèn)給了我們這么好的機會，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干杯！”

“干——杯——！”

話完，酒干。

兩人都把酒杯亮了個底朝天，四目交匯之際，兩人不由相視而笑。

“楊總見多識廣，跑得多，見得也多，不像我們這些井底之蛙之人沒什么見識，對外界了解不多，希望楊總您多提提寶貴意見。”敬罷酒，坐下各自吃了一口菜，徐光明趁熱打鐵忙著套近乎。

“徐鎮(zhèn)長真是太客氣啦，你們提供一方寶地供我們投資興業(yè)，應該感謝的倒是你們！”楊小樓客氣地回著。

“關于投資，如實向楊總匯報，和其他地方相比，咱們蓮花鎮(zhèn)有不足，但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譬如說吧，對于投資政策，可以說我們鎮(zhèn)還是非常優(yōu)惠的，而且縣委領導對咱們蓮花鎮(zhèn)經(jīng)濟發(fā)展也是非常關注和支持的；再有，我們蓮花鎮(zhèn)人文底蘊也非常深厚，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幾位文化名人，擁有非常深厚的文化軟環(huán)境，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楊總如果把您的事業(yè)選擇在蓮花鎮(zhèn)，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定會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徐光明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他的聲音很粗，話也說得實在。剛把話說完，徐光明就像自我懲罰似的又端著滿滿一杯酒謙遜地對楊小樓說道：“為表真誠謝意，這杯我就干了，楊總您隨意！”

喝完，徐光明拿雙手掐著杯脖子，亮著空空的酒杯對楊小樓說道：“謝謝楊總賞光，謝謝楊總賞光！”

瞧著徐光明豪邁地捧著空空的酒杯立在自己面前，楊小樓頭皮有些發(fā)麻，誰不知道，這分明是在朝自己示威呀。雖說敬酒者讓自己隨意，楊小樓豈能不明白，按酒桌規(guī)矩，說是隨意，恰恰是萬萬不可隨意的??！

楊小樓楊總倒也不慌，只見他臉上掛著微微笑意，幾乎也沒怎么猶豫，便把脖子往后一仰，滿滿一杯酒也順利地倒入了肚中。

楊小樓剛把酒杯放下，四周掌聲已驟然響起，大家紛紛說道：“還是楊總爽氣，辦事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楊小樓砸吧了一下嘴向在座者連連說道：“承蒙各位捧場，讓大家見笑了?！?/p>

說笑之際，大家紛紛重又坐回各自位置上，算是稍事休整。乘著說話的間隙，大家趕緊往嘴巴里挾點菜，壓壓酒勁。

就在休整間隙，大家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桌上的紅酒已被悄然撤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瓶瓶白酒。

瞧這情形，原來之前所喝紅酒只不過是給大家簌簌口熱熱身而已。

白酒捧上之后，湯副部長卻把立于左右的服務生一一都請了出去，按照他的說法，這是自己人在喝酒，就不勞外人了，有了外人摻和就顯得生分了。

大家都笑說湯副部長說得在理，沒有服務生，反而可以喝得更隨意，喝得更開。

抱著白酒瓶，湯副部長卻不急于開喝，他又開始向楊小樓楊總推銷起蓮花鎮(zhèn)來——

前幾年蓮花鎮(zhèn)經(jīng)濟排位在咱們縣相對而言是稍稍靠后了一點，好在近兩年基礎設施建設都還推進得不錯，各項配套設施已基本到位?？墒锹浜笠灿新浜蟮暮锰?，有道是后發(fā)優(yōu)勢嘛！譬如說吧，投資蓮花鎮(zhèn)，就不存在令人頭疼的動拆遷難題、不存在推倒重建的問題，一切都是一張白紙，任人揮筆描繪。誰不知道，如今這個拆遷工作可是最令地方政府頭疼的事情。我們臨近一個縣就是這樣，好不容易引入一個大項目，就因拆遷過程中出現(xiàn)了村民自焚致死事件，境外媒體都有報道了，影響很大很壞，結果縣委書記、縣長做深刻檢查，分管副縣長被撤職，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給弄平息下來，但最終結果卻是好端端的一個項目就給黃掉了。還有吶，在我們這里興辦企業(yè)，勞動力便宜、企業(yè)之間競爭壓力也相對較小，這些都是其他區(qū)域難以比擬的優(yōu)勢……

湯副部長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話，條條在理，樣樣切題，坐于一旁的楊小樓楊總不時地頻頻頷首表示認可。

確實如此，對于湯誠信而言，分管干部工作這么多年，要說有什么成績還真不好說，誰不知道，提拔干部，哪怕就是處分干部，其實還不都是按組織紀律辦事兒，哪里還會有什么創(chuàng)新之舉呢？但對于招商引資，他湯誠信心中倒還是有些底氣的。別的不說了，單說縣開發(fā)區(qū)飛虹服裝有限公司、捷達箱包廠兩家企業(yè)，就是他一手主導引進的。特別是飛虹服裝廠老板，當時投資額快一個億了。其他諸如永興勞防、四海配送等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企業(yè)就更多了。所以，對于像楊小樓這條大魚，湯誠信似乎志在必得。

吃了些菜，嘮叨了些閑話，休整完畢，大家把思緒又收了回來。

服務生被退下去之后，便由主人開始直接端瓶倒酒。湯副部長今晚是汪部長的代表，是今晚的酒司令，是酒席的主持，毋庸置疑，這打頭陣的活兒自然還是輪著他上的。

湯副部長好酒量是大家一致公認的，湯副部長不但酒量好，而且飲起酒來氣勢豪邁，人敬酒時干一杯，敬人酒時一杯干，由此，背后人送外號“湯一杯”。

此刻，只見湯副部長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抓了酒杯，他一邊走一邊倒一邊敬，像是在巡回表演。每敬到一個客人，這湯副部長果真都是一口一個干的，作風之干脆，風格之利落，無不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甚至每飲一杯酒，他湯副部長連眉頭都是不曾皺一下的。等五個客人全部敬畢，半瓶白酒早已不見了。

目睹這番情景，在座者不少人后脊就冒出了陣陣冷汗，要知道，這可是以一敵五??！

上過酒場的人都明白，但凡飲酒者，一般而言多多少少都得講究個“收”的姿態(tài)，所謂的“收”，也就是含蓄內(nèi)斂，做到收放有度，確保在必要之時不至于使自身陷于進退失據(jù)窘狀。而反觀湯副部長，一上場便是城門打開，任人窺視，如此張揚，哪里見得有半點“收”的姿態(tài)呢！

能夠有此氣勢如虹之舉，絕非酒場等閑之輩。無論是主人還是客人，大家都不由為湯誠信的海量而贊嘆。

由于湯副部長帶了個好頭，不經(jīng)意間，一波小高潮已悄然來臨，酒桌上的氣氛似乎就更加活躍起來了。

主人敬罷，客人自然是要回敬的。還是酒桌規(guī)矩，怎來來的，就該怎么送回去。“小王呀，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看咱們湯副部長如此客氣，咱們也不能老是這般無動于衷啊，總得要起身表示表示嘛?！蹦菞钚菞羁偝慌缘亩赝跣〗闩艘蛔煺f道。

董秘王小姐臉上飛過一陣紅霞，嘴角漾起一陣可人的笑意。得了指示，董秘王小姐自是心神領會。

只見董秘王小姐滿滿地自斟了一杯酒，輕扭著柔軟的腰肢，婀娜著輕快的步伐來到了湯副部長面前，甜甜地說道：“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導倒杯酒，領導不喝嫌我丑?！闭f罷，她的一雙玉手捧著酒杯還真的在作顫抖狀。

王小姐一副伶牙俐齒，口才極好，每個字每個詞出口似乎都是珠落玉盤。聽完她的話，眾人立刻哈哈大笑起來，舉座都在起哄著：“我們倒看看，咱們湯部長這杯酒喝還是不喝？”

湯誠信副部長也被逗得哈哈大笑，口中連連說：“喝，喝，無論如何，這杯酒都得要喝，否則如何對得起美女！”湯副部長說完就痛快地舉杯一飲而盡。

“謝謝湯部長賞光，您這一干，我就更自信啦！”說罷，董秘王小姐也是毫不含糊，一仰脖子，滿滿一杯白酒囫圇下肚。

見此情景，大家紛紛夸董秘真是女中豪杰，酒場女漢子。而這董秘王小姐卻依然是滿臉笑春風，氣色不見絲毫改變。

敬完湯副部長，董秘王小姐又端了酒杯抓了酒瓶來到了徐光明的面前。原來她也是要和湯副部長一樣來個巡回表演吶，而且瞧上去，王小姐的氣勢與豪情和湯副部長相比毫無遜色。

見董秘端著酒杯笑呵呵的，徐光明心下有些發(fā)慌。常言道，好男不和女斗，這話在酒桌上似乎更是適用。

徐光明急匆匆起身，剛想開口，不料，董秘卻已把滿滿一杯酒杵了過來：

“女有貌，男有才，杯對杯，一起來！”

董秘雙頰掛滿燦爛云彩，說完，竟率先舉杯下肚，只剩下一只空杯白晃晃地亮在徐光明的眼前。

女士先干，等于低看。徐光明那個頭可大呀，可又能如何呢？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還能說什么呢？只見徐光明把雙眼一閉脖子一仰，也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撂下杯子，徐光明不由自嘲道：“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紅了眼睛喝壞了胃，喝得記憶大減退……”

徐光明不說要緊，他這一說許多人似乎不服了，大家都說不對呀，今天你徐鎮(zhèn)長是真正的主人，理該多喝，有句話說得好，要想客人喝好，主人就要先喝倒，你還沒使勁哩！

徐光明內(nèi)心雖是叫苦不迭，但想想也是，如果單純從招商引資角度來說，今晚他徐光明肯定是當仁不讓的主角，而且這個招商引資又極其重要，它能夠決定整個蓮花鎮(zhèn)今后經(jīng)濟能不能上一個臺階。試想，在這么一個重要的時刻，他作為一鎮(zhèn)之長不挺身而出誰還挺身而出呢？

就在徐光明思忖間，那董秘王小姐一圈酒已敬完。令人稱奇的是，一圈酒敬罷，那董秘王小姐依然是面不改色，跟沒喝酒一樣。

能喝不輸，領導秘書，看來這話還真是絕非妄言。

董秘王小姐剛剛退場，徐光明便也強打精神站了起來，他明白，無論如何自己都得要出場了，再則，湯副部長都打了頭陣，作為今晚的主人，也不能什么都讓部長頂著吶！

端著酒杯，徐光明的手不由顯得有些顫巍著，他似乎感到這手上端的不是酒杯而是千鈞重擔、一種任務??！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剎那間，有一股豪情在徐光明的心中翻涌著。

倒酒、舉杯、清杯，倒酒、舉杯、清杯……一系列動作猶如按照原定程序編排好似的在自動完成著。說實在的，剛開始，徐光明還覺得杯中之酒辛辣異常難以下咽，但慢慢地也就沒什么知覺了，似乎感覺每杯喝下去的都是茶水一般。

敬了兩圈，或者三圈，具體究竟是多少，反正徐光明已鬧不清了，但是有一點他心里很清楚，酒桌上的氛圍是十十足足地起來了。

就在徐光明喝得云里霧里東西莫辨的時候，湯副部長又發(fā)話了：“依我看，好酒也別盡讓一兩個人給占了，大家都要均勻著喝，我提議，咱們開一次小火車，先從咱們尊敬的楊總這邊往下開，一直開到我這剎車。來——天藍藍，海藍藍，大家一杯一杯往下傳?！?/p>

有人開始為湯副部長的提議叫好，當然也有人開始叫苦不迭。說好者沒話說，叫苦者也沒辦法，一路推過去，不偏不倚公平合理。

這火車一路開過去，碾得不少人驚叫連連，倒也激起了不少浪花。游戲正好結束，湯副部長擱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湯副部長斜眼瞧了一下來電顯示，便悄悄“噓”了一聲，說汪部長來電話了。

一聽說是汪部長的電話，眾人便全都靜默了下來，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湯副部長的手機上了。

電話接通，汪部長簡單地向湯副部長詢問了一些情況，然后汪部長便讓湯副部長把手機交給楊總。湯副部長連忙笑呵呵地照辦了。

接過電話，汪部長隔空和楊總互道問候后，汪部長對楊小樓楊總說我只講三句話：第一句是，首先熱烈歡迎楊總到咱們牌樓縣考察；第二句是，向楊總表示歉意，因工作關系不能到現(xiàn)場作陪，請楊總多多包涵；第三句是，希望楊總吃好喝好，并請湯副部長代自己向楊總敬酒三杯。

湯副部長的手機是剛買不久的蘋果手機，質量非常好，汪部長渾厚的嗓音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內(nèi)。

掛了電話，眾人又一次熱烈地鼓起了掌，大家說汪部長在給我們加油鼓勁呢，大伙可不要讓領導失望啊！

得了指令，湯副部長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端著滿滿一杯酒對楊小樓楊總說道，既然領導已下達任務，那這個政策一定要落實好，執(zhí)行到位，我就奉汪部長之命代為向咱們楊總敬上三杯酒啦，真誠歡迎楊總一行來我縣考察指導，更真誠希望楊總投資項目盡早在咱們蓮花鎮(zhèn)簽字落地！

迎過主人遞上來的酒杯，楊小樓楊總倒也顯示出了無畏氣概，他還謝了湯副部長轉來的盛情，也沒怎么猶豫，領導交辦的三杯飲酒任務幾乎也差不多和主人同步完成。

三杯飲罷，楊小樓額頭上滲出了粒粒細小汗珠，他感到渾身上下開始有些燥熱。

酒飲到這個份上，楊小樓內(nèi)心不覺暗自欣喜，對于這一點，只有楊小樓自己心里明白，對他而言，每回喝酒只要出汗就行，怕就怕酒喝下去渾身沒有反應，那多半就是要壞事了。楊小樓的理論是酒喝到肚里不出汗，就等于酒精憋在體內(nèi)揮發(fā)不出來，那肯定會影響酒量。

楊小樓抽了一張餐巾紙抹了一下額頭，他站起身隨手脫下外套，然后又走道窗邊把外套掛在身后的衣架上。在掛外套的那一刻，楊小樓發(fā)現(xiàn)衣架正對著窗口，而窗戶并沒有關嚴實，似乎是誰故意留下了一道縫隙，窗外的風正使勁地往屋里鉆著。乘著這短暫的間隙，楊小樓對著那窗戶透過的縫隙舒舒坦坦地吹了一陣涼風。

只是瞬間工夫，楊小樓便覺渾身上下通透起來，一股清新之氣浸透了全身，剛剛還覺暈乎乎的頭腦又變得十分清醒了，好像肚中之酒已散掉了一大半。

重新落座后，這楊總居然跟沒事人一樣。直到此時，大家方才認識到這個楊總原來竟是深藏不露……

隨著酒席的進程，喝酒已開始步入“自由戀愛”階段，大家都拿著酒杯熱烈地忙乎著。

“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闭k呂主任正在舉杯使勁地勸著那邊營銷部肖主任。

而肖主任則連連告饒：“萬水千山總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

那邊，徐光明勸企劃部李部長：“如果客人沒喝醉，你說主人多慚愧！”

李部長則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連干三杯酒，你說苦不苦？”

而那邊，湯副部長則依然發(fā)揮著自己的專業(yè)特長，這回被逮住的正是柴副總：“不會喝酒，前途沒有；一喝九兩，重點培養(yǎng)；只喝飲料，領導不要；一喝就倒，官位難保；長喝嫌少，人才難找；一半就跑，升官還早；全程領跑，未來領導……”

那可憐的柴副總被湯副部長巧舌繞得無力反擊，只得硬著頭皮干杯了事。

不知是心里惦記著招商引資還是怎的，轉悠了半天，徐光明竟然又舉著酒杯轉到了楊小樓楊總跟前。

“楊總您說，咱倆感情鐵不鐵？”徐光明端著酒杯大著舌頭對楊小樓說道，顯然，他已經(jīng)有些喝多了。

“鐵！”楊總道。

“好，那就不怕胃出血！喝！”徐光明說。

楊總一笑，雖是愣了一下，但還是把杯中之酒倒進了肚中。

顯然，對于徐光明這一招，楊總似乎有些不太服氣。

“徐鎮(zhèn)長，那您說，咱們感情深不深？”

徐光明連忙起身，道：“深！”

“這就對了嘛！”楊總樂呵呵地回敬徐光明，“那就不怕打吊針，喝！”

徐光明這回倒也爽氣，一仰脖子居然一飲而盡。

楊小樓似乎頗為敬佩地對徐光明說：“有道是酒量是膽量，酒瓶是水平，酒風是作風，酒德就是品德。”

徐光明竟然反應神速，趕忙對曰：“有道是招商是安商，穩(wěn)商是知商，助商是扶商，富商就是惠商?！?/p>

楊小樓楊總哈哈一笑，似是心神領會，只見他舉著杯子對徐光明說道：“徐鎮(zhèn)長啊，今天大家都高興，這樣吧，你喝酒我投資，你每喝一杯酒，我就追加一千萬的投資，你喝十杯，我就追加一億的投資，你看如何？”

楊小樓楊總此言一出，眾人不由開始騷動，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徐光明。

一開始徐光明并沒有反應過來，等他把轉速已明顯減弱的大腦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運轉了一下之后，終于弄明白了楊總是何意思了。

徐光明立時來了精神，他突兀著眼珠，結結巴巴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好，一言為定，這可是您楊總親口說定的啊——”

徐光明說得極其認真，似乎深怕對方反悔似的。

邊上陪楊小樓楊總一塊前來考察的人就開始起哄著，他們說咱們楊總說話可是從來都算數(shù)的，這一點徐鎮(zhèn)長您就放心放量喝吧。我們可真羨慕您呀，這樣的機會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呢！咱們楊總今天也是高興，難得有這樣的興致，蓮花鎮(zhèn)這個項目投資力度的大小，就由您徐鎮(zhèn)長今晚酒量來決定啦！

在眾人一片叫好聲中，董秘王小姐已經(jīng)在桌上一字布好了十只明晃晃的白色高腳酒杯，一旁的營銷部肖主任則麻利地一一為十只酒杯滿上了。

把酒倒完，肖主任沖徐光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順便還不忘調侃一句：“百川到東海，何時再干杯；現(xiàn)在不喝酒，將來徒傷悲。”

此刻，徐光明已完全沒有了先前的那種酒意，面對桌上排著的滿滿十杯酒，他的兩眼放射著無比興奮的光芒。在他眼里，似乎還真有東風吹，戰(zhàn)鼓雷，今天喝酒誰怕誰的意味！

在眾人圓睜的目光與熱烈的掌聲催促下，徐光明把兩只袖管高高捋起，他毫不猶豫地端起了第一只酒杯——

仰脖，吸氣，吞咽，亮杯……徐光明的動作可謂一氣呵成。

眾人圍著徐光明紛紛起哄著：“蓮花鎮(zhèn)的G D P就看徐鎮(zhèn)長這一戰(zhàn)啦，如果拿下，您就是頭等功臣吶——”

徐光明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在他的喉頭深處幾乎無法自抑地鉆出了一連串長長的酒嗝。

徐光明喘著粗氣豎起一根手指，說：“一千萬——！”

“一千萬，一千萬！”大家紛紛說道，看上去似乎是在一起幫著徐光明數(shù)數(shù)，又似乎是在幫他做著證明。

楊小樓楊總看上去興致似乎比徐光明還要高昂，只見他也高興地附和著說：“一千萬，一千萬，來——我們大家一起幫徐鎮(zhèn)長數(shù)著！”

徐光明咧著嘴，臉上蕩著僵硬的笑意。

“二千萬，二千萬！”

“三千萬，三千萬！”

“四千萬，四千萬！”

“五千萬，五千萬！”

……

大家一起在有節(jié)奏地高喊著數(shù)字，整個包廂里頓時熱血沸騰了。合著眾人的節(jié)拍，徐光明機械地端起酒杯，沒多大工夫，那一字排開的酒杯全都被他撂倒了。

大家興奮地雀躍起來，一起把最熱烈的掌聲獻給了徐光明。

徐光明用巴掌粗粗地摸了一下嘴角，他覺得嘴角甚至連整個臉頰都是木木的。徐光明的雙眼開始迷糊，覺得雙腳也開始不聽使喚了。徐光明撫摸著沉重的腦袋含含糊糊地說：“讓我先稍微休息一會吧！”

徐光明的話不少人并沒有聽清楚，或者說大家已經(jīng)完全被他的壯舉給感染了，根本不在意他說什么。

整個包廂里人聲鼎沸，似乎正在經(jīng)歷著一幕讓人蕩氣回腸的戲劇高潮。

“如果楊總今天真的能夠把投資事項定下，我們將承諾會給予最大限度的政策性優(yōu)惠，而且現(xiàn)場就可辦理。”待氣氛稍稍緩和，湯副部長又把話題引向了正題，“如果政策有突破，需要市里或者省里層面解決的，我們也一定會積極向上反映爭取?？傊€是那句話，我們始終敞開胸懷，以百分之一百的熱忱隨時歡迎楊總前來投資興業(yè)！”

楊小樓楊總滿臉酡紅，他真誠地對湯副部長說，其實應該感謝的是你們地方政府，是你們?yōu)槲覀兺顿Y人創(chuàng)造了這么好的條件，搭建了這么好的平臺，沒有你們的支持，我們企業(yè)也是一事無成寸步難行??！說完，楊小樓呼喚隨行四人一起起身，把酒杯斟滿，珍重地向所有的主人敬酒致謝。

坐著的主人紛紛立起，趕忙端起自己的酒杯迎了上去。整個翡翠廳熱烈的氣氛又被渲染了起來。

大家喝得正歡，只見政府辦主任呂艷悄悄來到湯副部長身邊，她把手攏成喇叭狀在湯副部長耳邊耳語了一陣。湯副部長點了一下頭，他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嚴肅。然后，呂艷便微笑著沖大伙說了聲：“抱歉，我有事提前退席了，大家可要盡興啊！”

大伙都感到有些意外，當然，像這種半途退席之事在酒場太司空見慣了。好在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眾人繼續(xù)沉浸在斗酒碰杯的熱烈氣氛中。僅片刻工夫，湯副部長臉色便又恢復如初，他客氣地招呼大家繼續(xù)喝酒。

卻說那呂艷退席緣故，是在席間她的手機突然收到了徐光明的司機小許悄悄發(fā)來了一條如此短信：徐鎮(zhèn)長危急，速出來！

這條消息無疑令呂艷驚出一身冷汗。本來呂艷還以為徐光明半途退席只是去一下廁所而已，哪承想他竟然不行了！

出了酒店大門，呂艷正打算直奔停車場而去，卻發(fā)現(xiàn)徐光明司機小許早已把車開到了酒店大門口，兩只車燈圓睜得如同獅子眼般令人恐怖。

見到呂艷下來，小許急得向她直揮手：“快，快，呂主任，徐鎮(zhèn)長喝多了！”

呂艷連忙拉開車門，發(fā)現(xiàn)徐光明正不省人事四仰八叉地橫躺在車座上，他的渾身正在劇烈地抖動著，一灘嘔吐物濺滿了后排車座，一股濃烈的酒氣兼陣陣惡臭覆蓋了整個車廂。

呂艷連喚了兩聲徐鎮(zhèn)長，可那徐光明除了胸脯依舊在劇烈地起伏外，臉上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趕快去第一人民醫(yī)院！”呂艷一揮手，態(tài)度非常絕決地向小許如此吩咐道。

司機小許立刻急速調轉車頭。車輪在水泥地坪上發(fā)出了銳利的尖叫聲，兩道黑乎乎的痕跡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冷漠而扎眼。跟隨徐鎮(zhèn)長多年，也見過徐鎮(zhèn)長醉酒多次，雖經(jīng)歷過不少風險，每次小許都會盡心盡責地把徐鎮(zhèn)長平平安安送回家，到了第二天，這徐鎮(zhèn)長照樣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般?？墒?，像今晚徐鎮(zhèn)長醉得如此觸目驚心，如此令人擔憂，小許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一路上，小許把車子開得飛快，他真的害怕徐鎮(zhèn)長由于自己的耽擱生命會有什么閃失，果真如此，那他可得要自責上一輩子了。

由于到處都在忙著拆遷、開發(fā)，路上盡是坑坑洼洼。此刻，徐光明的新駕座途安在司機小許手中就似一條搖擺不定的舢板在大海中艱難地航行著。

呂艷強忍著奇臭無比的氣味坐在徐光明的身旁，剛剛吃進肚里的山珍海味幾欲從她腹腔內(nèi)噴薄而出?？墒菫榱宋Ｔ诘┫Φ男旃饷鳎荒軓娙讨?。

一路上，呂艷一邊不停地給徐光明擼著腹部，一邊拿出手機給第一人民醫(yī)院院長肖天打著電話，讓肖院長趕快安排急救人員在醫(yī)院門口等候。

盡管小許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盡管呂艷不停地替徐光明按摩著，可是，徐光明原本急促的呼吸還是明顯地開始越來越微弱起來，他一直起伏不定的胸脯起伏的幅度也越來越小了。呂艷發(fā)現(xiàn)，剛剛還痛苦不堪的徐光明此刻竟是顯得如此安詳平靜。

望著越來越平靜的徐光明，呂艷的心頭忽然就籠罩著一股不祥之兆。

這是一場毫無思想準備的悲劇，當司機小許以最快的速度把徐光明拉到第一人民醫(yī)院之時，徐光明的生命鐘擺還是定格了。

醫(yī)生和護士早就在門口緊張地準備好了。車還沒停穩(wěn)，值班主任醫(yī)師李醫(yī)生便和護士一起七手八腳地把徐光明抬到了擔架上來，然后便直奔搶救室而去。

在搶救室，李醫(yī)生用聽筒聽了聽徐光明的心臟，又仔細翻看了一下徐光明的眼瞼。而后，李醫(yī)生便慢慢地摘下了兩耳上的聽筒，他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呂艷就覺得頭腦發(fā)脹，雙腿發(fā)軟，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毫無思想準備了，她明白，對于徐光明徐鎮(zhèn)長而言，什么都結束了，一切都是這般毫無征兆……

芙蓉廳里酒席已至尾聲。楊小樓楊總滿面紅光，湯副部長也是一臉笑容。對于這場席間談判，雙方可謂相談甚歡，彼此都十分滿意。

楊小樓楊總樂呵呵地站起身，他爽快地對湯副部長說道：“咱們蓮花鎮(zhèn)的這個項目，我——我是投資定了，總投資，兩個億，一期投資一個億，兩年之——之內(nèi)，保證所有資金全部到位，一分也不會少。希望我們合——合作順利愉快，來——為我們的共同事業(yè)——干杯！”顯然，這楊總也是喝高了。

楊總的話音剛落，舉座響起了熱烈掌聲，大家紛紛為這個大項目落地而慶賀，更為楊總的爽氣利落而鼓掌。湯誠信湯副部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久懸的石頭似乎總算落了地。

就在舉杯之際，楊總左右巡視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楊小樓楊總拖著寬廣的舌頭詢問著：“咦——咱們徐鎮(zhèn)長呢，怎么就不見啦——？”

“哦，光明鎮(zhèn)長臨時有事暫別一會兒，我們不別再等了?！睖辈块L一臉笑容，趕忙打著圓場。

楊小樓楊總可是不依不饒：“這可——可不行啊，半——半途而退，非待客之道，罰——罰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