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舟

小城落淚

徐 舟

譙城百年一遇的水災終于來臨，天像被捅漏似的，大雨如注傾盆而下，三天三夜沒有喘息。我雖然在百里之外的省城上班，高枕無憂，安然無恙，但是心情卻像陰云密布氣壓低沉的天氣一樣窒息，壓迫我?guī)缀醮贿^氣。因為譙城不僅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三口小家至今還安那在里，妻兒老小都在譙城生活。到過譙城的人都知道，丘陵地帶，小城依山旁建，坐落在豐山腳下，58年興修水利，在譙城的頭頂建造一座大型水庫，這當然給譙城灌溉用水帶來諸多方便，同時也隱藏著巨大風險，就像這次百年一遇的水汛，如果頭頂上的水庫破堤，整個譙城蕩然無存，一片廢墟，其后果可想而知。我猜想此時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lǐng)導一定帶領(lǐng)著軍民嚴防死守在水庫的壩堤上，與水庫共存亡。

降雨稍停片刻舒緩，分分秒秒對譙城來說都是萬分寶貴，我對天禱告，希望蒼天能保持這樣的降雨速度，譙城便能躲過一劫。緊張的心情略微從容，突然電腦的熒屏上蹦出一則帖子，醒目的大字寫到：譙城縣長呂天望抗洪前線殉情身亡。帖子的內(nèi)容很簡單，寥寥數(shù)語：抗洪總指揮譙城縣委副書記、縣長呂天望夜間失蹤，兩天后在水閘旁十米拐彎處發(fā)現(xiàn)遺體，懷中緊抱一名年輕女子，雙雙溺死。點擊率比降雨的速度還快，眨眼工夫上升到數(shù)萬人次。我不由地打個激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看數(shù)遍，確實無疑。我又給妻子打電話落實情況，妻子說一直在值班，她打開“E譙城網(wǎng)站”，發(fā)出驚呼，也不敢相信此事。

我和呂天望是發(fā)小，一起在譙城長大，一起考取大學，又一起分配到譙城縣政府工作，后來分手，我進入省城都市報工作，他被提拔到市政府當秘書，盡管分道揚鑣，因為工作性質(zhì)，我們還是經(jīng)常聯(lián)系見面，喝酒聊天，關(guān)系密切。對于這樣的突發(fā)事件，于情于理我都有必要趕回譙城一趟，親臨現(xiàn)場弄清水落石出。我向總編匯報此事，總編說，全面深入了解，真實可靠給民眾一個清白。

驅(qū)車趕到譙城，捅漏的天空好像突然被補上，滂沱的降雨戛然而止。如果有這樣間歇性的喘息，半天乃至一天，譙城能夠維持現(xiàn)狀，災難性的水患將不會發(fā)生。謝天謝地，蒼天對我的家鄉(xiāng)網(wǎng)開一面。私事變成公差，個人情感演繹成公共愿望，我這個譙城人不再屬于家鄉(xiāng)小邑，而是省報一位名氣響亮的王牌記者，身上不由自主增添一份重責。我要盡量保持中性，不偏不倚客觀公正地報到譙城的“桃色事件”，恢復事情真實面目。

公路損毀，橋梁坍塌，譙城的周邊一片汪洋。我不得不把小汽車停放一地高處，顧不得回家看望，徒步奔向譙城頭頂那座兇煞般的西澗水庫。壩埂上站滿人，人頭攢動，大部分是一線抗洪的武警和民眾突擊隊，少量是公安刑偵和有關(guān)方面的領(lǐng)導。我撥開人群，擠進事發(fā)地點。這里離水庫閘門近百米，一個九十度的大拐彎，形成偏僻隱蔽的死角，縣長呂天望和那個民眾傳說的情人，縣醫(yī)院心腦血管科主治醫(yī)生馮愛珺的遺體就出現(xiàn)在這里。尸體已經(jīng)拉走，完好封存在殯儀館的冰庫里，等待驗尸解剖?，F(xiàn)場四周拉著一圈護欄繩，核心現(xiàn)場不準閑人靠近，刑偵人員從不同角度進行拍照。我一眼看見縣委書記鄭愷，向他招招手。老鄭走過來笑說，記者記者，兔子腿，鷹的眼，耳朵比驢還靈驗。名不虛傳，比喻恰當。

我要求進去采訪，老鄭拒絕。正在調(diào)查階段，等到有了眉目，我會第一個通知，接受你的采訪，原原本本說出事情真實情況。他把“第一個”加重語氣，讓我吃下定心丸。

其實進到現(xiàn)場又能采訪到什么？一切都是謎團。刑偵人員正在現(xiàn)場勘察，還沒展開調(diào)查，絕不可能捕風捉影想當然向我介紹沒有根據(jù)的情況。

這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扭頭，一位穿著工裝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朝我笑，不認識了吧？

我眨動眼睛，愣怔一會，面熟，一時想不起來。為了不使尷尬，冒充大腦罐，老朋友，怎能不認識呢！

那人笑說，彷徨的眼睛瞞不住明眼人，你和呂縣長一樣離開工廠，眼睛都朝上望，這些當年的工友早忘到九霄云外。

你是紅星廠的鄔騾子。我陡然想起。我和呂天望同時從農(nóng)村招工進紅星廠當三年徒工。他分配在鍛鉚車間當鈑金工，我在金工車間學車床。鄔騾子是呂天望的師兄，因為嘴頭關(guān)不住風，聽到風就是雨信口雌黃，啥事讓他知道，針尖大的事兒，能吹出斗大的泡。烏嘴騾子賣出驢價錢，壞在嘴上。

兄弟，你比呂天望強一帽頭，這么多年還能叫出老哥的綽號，說明你把老哥還記在心里，老哥感激。鄔騾子把我的手緊緊攥住，感動萬分。

聽話音你接觸過呂天望？我驚奇。

實不相瞞，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呂天望被我拽到帳篷里聊了很長時間，離開后出事了。鄔騾子掏出一支低價劣質(zhì)煙，不好意思說，來一支。

我從挎包里拿條中華煙，甩給他兩盒?；丶亦l(xiāng)了香煙少不了。

鄔騾子把自己劣質(zhì)煙裝進懷里，忙不迭拆開大中華，美美吸一口。一分錢一分貨，好煙味道就是不一樣。隨后鄔騾子發(fā)出邀請，到帳篷里聊聊？

我迫不及待。

鄔騾子講起出事前那個晚上的情景。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點抽打得巡堤隊員睜不開眼睛。三班四運轉(zhuǎn)，分段包干，日夜不間斷巡邏。鄔騾子和他的隊友交接換崗的時候，遠遠看見一柱燈光向他這里靠近，鄔騾子意識到是防總?cè)瞬閸?，他停住腳步，有意向?qū)Ψ綋u晃下手電。你們這里情況怎么樣？對方問話。請領(lǐng)導放心人在陣地在，不敢絲毫懈怠。鄔騾子嘴皮子利索，回答得咯嘣脆。來人到達近前，穿著雨衣，互相打燈照看，鄔騾子驚呆了。呂縣長親自視察，小民深受感動。鄔騾子耍貧嘴。呂縣長可沒心思逗趣，他單刀直入問起堤壩有無險情。

說了半天話，鄔騾子才意識到這位縣太爺根本沒有認出他這個過去的大師兄。

呂縣長真的認不出我了？鄔騾子沒好氣問。呂天望愣怔，打燈再細瞧，你是？他問。鄔騾子還記得嗎？他提示。呂天望恍然大悟，大師兄呀，你不提醒我真不認識了，轉(zhuǎn)眼二十年了。鄔騾子說，二十四年三個月。呂天望驚訝，你咋記得這么清楚。鄔騾子笑笑，你考取大學餞行那天是大師兄的本命年。這些事呂天望早記不清了，他吱吱唔唔應承著。礙著面子呂天望去帳篷一趟，看望昔日的工友。坐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呂縣長接到一個電話，迫不及待離開，案情便出現(xiàn)了。

顯而易見，那個電話是馮愛珺打來的，老情人有急事找他，話不投機情緒激動雙雙殉情。鄔騾子發(fā)揮他的想象，豐富故事的吸引力。怎么見得，你敢斷定？我問。

從小看大三歲知老。我的小師弟性情中人，天生是個情種。鄔騾子不假思索說。我?guī)煾傅呐畠厚R鳳霞那是個美人胚子，呂天望和她好過一陣子，說甩就甩了，轉(zhuǎn)身和車間記錄員盧亞麗勾勾搭搭?？既〈髮W，見異思遷，盧亞麗也成了貓咬豬尿泡空喜歡一場。這種人花心大蘿卜，如今有權(quán)有勢，情人小三屁股后面一大串，早遲要出事的。

鄔騾子這番話我贊成，呂天望有這種毛病，喜歡和女性交朋友。大學期間，少說也有三五個紅顏知己。有一個女同學對他癡情，非他莫嫁，據(jù)說已經(jīng)上過床，可是呂天望鐵石心腸，畢業(yè)后不辭而別，女同學找到譙城，呂天望避而不見，女生悲痛欲絕，哭哭啼啼離開呂家。

為此，我曾提出忠告。他苦笑承認是種病，花柳病。后來結(jié)婚了，二年沒到頭，兩人便分手。單身數(shù)年，前年才另娶新歡，兩口子感情依然不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鬧得連孩子也沒有。

他只配做男人，不配做丈夫。自家老婆不親熱，和情人馮愛珺如膠似漆無話不談。我斷定他是個怪人。鄔騾子大罵呂天望不是好鳥。

靠在帳篷里角一個毛胡臉冷不丁冒出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馮愛珺也不是好東西。女人眼子無底洞，呂天望沾上這樣女人，算他倒霉，是殉情是他殺誰都說不準。也許馮愛珺纏緊了，非要與他結(jié)婚，否則掀開他的老底，呂天望頓起歹心殺人滅口，廝打中雙雙落水溺亡。

毛胡臉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男女間的情事說不清道不明，網(wǎng)上說的比這還難聽。

一種傳聞，呂天望和馮愛珺不是一天的關(guān)系，馮在高中讀書時，兩人已經(jīng)曖昧。后來兩人不知什么原因，沒能走到一起，各人組建家庭。馮愛珺懷上呂天望的孩子，嫁給現(xiàn)在的丈夫唐峰。有了血脈的關(guān)聯(lián)，兩人因此這么些年也隔離不舍，時好時壞。

另種傳聞，馮愛珺的女兒在美國讀書，呂天望毛遂自薦到譙城當縣長是借口，真正目的瘋狂斂財，巨額贓款都被情人馮愛珺轉(zhuǎn)移到國外。馮愛珺得寸進尺，還要呂天望離婚，同去美國建立愛巢。呂天望一時沒能滿足馮愛珺的心意，兩人鬧翻，打斗落水。

還有多種猜測，不再一一列舉。

我們在帳篷里聊天，從外面走進一個漢子，張口嚷道，那個龜孫子還算人？連畜生都不如。鄔騾子介紹說，馬鳳霞現(xiàn)在的丈夫雷大炮。我盯視他一眼，五短三粗，一眼看出是個魯莽漢子。我又回頭瞥視鄔騾子，想問馬鳳霞的婚姻。鄔騾子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呂天望甩了馬鳳霞考取大學，馬鳳霞心灰意冷，草草結(jié)婚，沒過二年，男人一次事故，因公殉職。后來又找個丈夫，也沒維持多久……

都是那個畜生造的孽，粗魯漢子罵道。

鄔騾子低聲說出緣由。國企改制，職工下崗。馬鳳霞也不例外，她的丈夫硬逼著老婆去找呂天望謀求一條生路，說你是他的老情人，老情人現(xiàn)在有難處，找他幫幫忙理所當然。再說他那么大的官，一言九鼎，手丫漏漏咱全家都吃不了。馬鳳霞去找了呂天望，事情沒辦成，還遭到強暴。馬鳳霞不愿說出丑事，他的丈夫發(fā)現(xiàn)老婆的內(nèi)褲有精液，把她一頓毒打，第二天不辭而別。眼前這個漢子嗎，兩人馬馬虎虎過日子，沒有法律約束。

這件事你不會相信吧，俺也認為不可能，可鳳霞的男人拿到證據(jù)，滿廠里嚷著大家看，鐵證如山，不由得你不確認。

馮愛珺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盡管馮家還沉浸在悲痛之中，我還得從遠到近，從外到內(nèi)分步驟地進行采訪。我先找到她的好友計鈴，譙城中學的教師。計鈴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一見面，好像我們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不用饒舌，便滔滔不絕說起馮愛珺。

愛珺是好人，但她不合時宜，太不注意影響。我作為她的好朋友不止一次勸過她，生活在中國，就得尊重中國的國情，男女有別授受不親，自古訓言。她就是不聽，還振振有詞辯駁，男女之間就沒有真正的朋友，純潔的友誼？身正不怕影子斜，呂天望像大哥哥一樣愛護我照顧我，我為什么不能像妹妹一樣愛戴他。人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我不是為別人活著。

愛珺任性好強，這種性格給她的事業(yè)爭得輝煌，也帶來諸多的負面。她不服輸，更不在乎性別，她認為男人能辦到的，女人照樣也能做到，心腦血科歷來是男醫(yī)生的天下，自從馮愛珺進入，打破了常規(guī)，由于工作出色，五年不到破格提拔主治醫(yī)生。她的名氣遠遠超過諸多專家之上，還在繼續(xù)發(fā)酵。老干部幾乎清一色認準這位年輕的女醫(yī)生，好像成了神靈，藥到病除。

計鈴曾打趣她，你要是在教師的崗位上，早以道德低劣作風敗壞，輕則換崗，重則開除。馮愛珺似乎不服氣，憑什么，校領(lǐng)導難道不講理？你不循規(guī)蹈矩，為人師表。計鈴直截了當說。

馮愛珺強詞奪理，我沒做傷風敗俗的事，憑什么說我道德敗壞。因為你與有婦之夫關(guān)系曖昧。計鈴一針見血。繞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原點。馮愛珺置若罔聞，依然我行我素。

我問計鈴，馮愛珺說過女兒的身世嗎。計鈴說問過，馮愛珺避而不談，我們在一起只談友情，不談別的。有一次聊到孩子，馮愛珺為自己有個爭氣的女兒而自豪，我趁機借用外面的傳言引起話頭，馮愛珺頓時翻臉，連我一起痛罵。三個多月都沒理睬我。她忌諱別人議論她的女兒，但是馮愛珺很樂意談論她和呂天望的關(guān)系

馮愛珺生為女兒身，卻有男兒知恩圖報，仗義疏財?shù)膫b義風范。

馮愛珺出生在譙城偏遠的一個鄉(xiāng)村，家庭貧窮，加上農(nóng)村重男輕女，父母千方百計反對她上學讀書。在村領(lǐng)導說服，自己一次次堅持下，好不容易高中畢業(yè)?？即髮W不再可能，化為泡影。在農(nóng)村掛職鍛煉的年輕大學生呂天望得知此事，找到馮愛珺，為她鼓勁打氣，說服她千萬不能放棄人生道路轉(zhuǎn)折的一次大好良機。馮愛珺不負眾望，順利考取省醫(yī)學院。呂天望從微薄的工資中資助，直到分配工作。

我的人生可以說是呂天望改變的，對于這樣的恩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愛戴關(guān)心和體貼！馮愛珺激動時，歇斯底里。計鈴理解馮愛珺的心情。那你當年為什么不嫁給他？馮愛珺紅著臉說，我主動提出，愿意伺候他一輩子。呂天望頭搖得撥浪鼓，他說要是那樣做了，違背初衷，大有起心不良蓄意圖謀之意。他明確提出，見證一段純潔的善舉和友誼，永遠做知心朋友。

計鈴嗓子快笑啞了?，F(xiàn)今的社會男女間有真正朋友般純潔的友誼嗎？那是理想王國里的一種向往，也是男人接觸女人的一種托詞，久而久之，男人都會把女人哄騙上床。別忘了人有兩重性，除了人性還有獸性，具備動物的本能。除非他不是男人。

馮愛珺陷入沉默。她把與呂天望數(shù)年間的接觸交往中，每一次經(jīng)過都認真細致的梳理，尤其是工作后的那幾年，馮愛珺愛他幾乎達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咱們相處這么長時間，你難道對我就沒產(chǎn)生一點愛意嗎？馮愛珺不顧羞恥直截了當問。呂天望像做錯作業(yè)，愧疚地站在老師面前那樣，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說急了，呂天望吼一嗓子，我們有緣無分，今生今世不可能成為夫妻。為什么？馮愛珺想知道其中的奧秘。呂天望始終沒有說出所以然。

呂天望結(jié)婚了，他怕強烈刺激馮愛珺，采取旅游度蜜月，生米做成熟飯才告知馮愛珺。馮愛珺大病一場，立誓終生不嫁。計鈴告訴我，馮愛珺現(xiàn)在的丈夫唐峰，是呂天望低五屆的校友，也是他手下的秘書，百般撮合下，終成眷屬，馮愛珺才有了圓滿的家庭。

這是馮愛珺的一面之詞，把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說成天方夜譚，許多人從反面卻能聽出蹊蹺，呂天望喜歡情人，一旦結(jié)婚便失去風花雪月，卿卿我我那種迷戀的感覺。

采訪唐峰沒那么輕松，轉(zhuǎn)道托朋友捎信，都被他一口回絕，能說什么呢，事實成為鐵證，雙雙抱團溺死，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他的最好方法就是逃避。我理解他的心情。但他是事件的關(guān)鍵人物，能夠提供諸多鮮為人知的信息，從蛛絲馬跡中得到公正準確的判斷。我大腦發(fā)熱一時沖動，敲開唐峰的家門。他見到我很吃驚。以前見過幾次面，也在一起喝過酒，算是老熟人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不好拒絕。我也不便使用記者身份，只當作朋友前來看望哀悼。我發(fā)揮三寸不爛之舌的強項，說些勸導安慰的話。唐峰低頭垂眼悶不作聲，待我說得口干舌燥，停頓片刻時，唐峰猛然抬起頭，不要無病呻吟拐彎抹角了，需要什么情況直接問吧，我接受你的采訪。唐峰的反常舉動，使我被動，一時無語，不知從哪里說起。搜腸刮肚片刻才開口，我和天望是發(fā)小，同窗同事，患難之交。對他的人品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外面的議論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添油加醋，三分的真情添加七分的虛假，我要了解真情，給天望，包括你的妻子馮愛珺一個公道的說法。

水庫里兩具尸體打撈出來，緊緊抱在一起，我親眼所見，掰都掰不開，我還能說什么呢？唐峰哽咽，好像鋼針扎在他的心間。我說，這是現(xiàn)象，我更想知道他們的前因。唐峰思忖一會，開始講起他和馮愛珺的愛情故事。

唐峰的人生可以說一帆風順，大學畢業(yè)分配到譙城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主任呂天望好像有前世因緣，第一眼便對他有好的印象，工作安排重、難、苦，讓他在干中鍛煉，重點培養(yǎng)。在呂主任的關(guān)照下入黨晉級，很快成為副主任的接班人。呂主任似乎覺得還沒盡到職責，一天呂主任把他叫到內(nèi)房間，開門見山問道，還沒有對象吧？唐峰點點頭。大哥給你介紹一個咋樣，縣醫(yī)院主治醫(yī)生，人長得很漂亮。唐峰說我出生農(nóng)村，家境貧窮，這么好條件的女孩子看不上我的。呂主任說，哪天見個面，看中滿意，女方的工作我來做。

那天是呂天望做東，邀請?zhí)品搴婉T愛珺見面，唐峰秘書出身大獻殷勤，馮愛珺猶如一尊玉雕觀音，毫無表情，冷如冰霜。菜剛上齊，馮愛珺象征性地吃點，借托有事起身告辭。呂天望問，咋樣，能看中嗎？唐峰遲遲疑疑說，馮醫(yī)生那表情好像對我不感興趣。呂天望說只要你能看中她，愛情這東西靠培養(yǎng)出來的，以后我給你提供機會，你要主動追求，拿出高考那種恒心和韌力，不怕馮醫(yī)生不接受你。

說到這里唐峰停住，我給他送上一杯水，唐峰無動于衷。我插上一句，呂主任苦口婆心指導幫助，你終于把馮愛珺追到手。唐峰苦笑笑，遲遲疑疑說，這是正常邏輯的推斷，事實恰恰相反，他們故弄玄虛設(shè)下圈套讓我往里鉆。我問這話什么意思？唐峰說，茅缸屎反正臭了，抄底翻攪也是臭，咱的臉面早已丟盡，說穿了也無妨。我準備拿出五年的功夫，慢工出細活，沒料到三年沒到，馮愛珺屈服投降。結(jié)婚那晚我特地留心，她沒有見紅，我不介意?？伤崆霸缟?，不能不引起我的疑心。我說這孩子不是我的。馮愛珺惱怒，咱們是夫妻，你說這孩子不是你的，難道是野種。我沒好氣回答，你心里有數(shù)。我們大吵一次。女兒很可愛，我原諒她，只要今后好好過日子，既往不咎，我認了。

強扭的瓜不甜，馮愛珺一點不領(lǐng)情，兩人的感情一直不融洽，中間猶如一層隔膜。春江水暖鴨先知，唐峰感覺馮愛珺心目中有個人占據(jù)位置，自己怎么沖撞都排擠不掉，更不可能取而代之。正常的性生活，馮愛珺百般推脫，原因多多。實在抵擋不了，也像一具行尸走肉，毫無激情，勉強而已。唐峰壓抑苦悶，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在外面還要強顏歡笑，因為馮愛珺不論從長相到氣質(zhì)，配唐峰綽綽有余。

出事的前幾天，兩人還大吵一架。起因是唐峰間接提示，要馮愛珺以后少與呂天望接觸，外面風言風語，把他的耳朵磨成老繭。人言可畏，什么綠帽子，裝烏龜，把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尤其呂天望重返譙城當二把手，外界傳言，指名道姓是為老情人馮愛珺所迷戀。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兒，縣委辦公室主任，豈能咽下這口氣。馮愛珺還是那句老話，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和呂天望是純粹朋友之交，兄妹之情。誰愛說讓他們說個夠。馮愛珺性情剛烈，認準的理，九條牯牛甭拉回。

出于記者職業(yè)本能，我冒昧問一句，你認為，馮愛珺和呂天望有不正當關(guān)系？唐峰沉默，半晌才說，捉賊拿贓，捉奸拿雙，沒有拿到證據(jù)。

事件的發(fā)酵隨著時間推移成倍上揚，網(wǎng)上的帖子鋪天蓋地，充滿各個板塊，就連商業(yè)廣告的欄目，都拿它來吸引眼球。故事越傳越離奇，編造者為標新立異，別出心裁出現(xiàn)若干個版本。這些版本的共性，統(tǒng)統(tǒng)都把呂天望說成是情場上的老手，玩弄女性的高手，斂財撈錢的強手。差異在情節(jié)上各有短長，有的說呂天望明的暗的老的小的大小情人不少十人，有的說后面需加一個零。他是工作一地，撒種一方，情人成片，秋收無望。馮愛珺屬滄海一粟。有張?zhí)诱f呂天望對女性貪得無厭，吃碗里扒鍋里，狗熊掰棒子掰一個甩一個，就連妻子都接連換。惟有情人馮愛珺例外，沾上甩不掉，高中生時保持關(guān)系，相持二十年，青春將逝，進入中年開始逼著要與他結(jié)婚，否則告密揭發(fā)。呂天望借助抗洪防汛，預約她到水庫堤壩，兩人再一次感情危機，爆發(fā)戰(zhàn)爭，雙雙溺水身亡。

我粗粗瀏覽，基本大同小異。在我厭倦不愿往下翻看的時候，突然“天老地荒”的帖子吸引我，他提出新的內(nèi)容。在出事前的不長時間，市紀委曾經(jīng)約談過，旁敲側(cè)擊敲打他，說人民來信揭發(fā)他有貪污受賄嫌疑，希望他主動交代坦白從寬，配合組織調(diào)查，爭取寬大處理。呂天望做鬼心虛，回來后惴惴不安，精神萎靡，上級已經(jīng)掌握他犯罪的事實，在劫難逃，故借助防汛抗洪的機會準備自殺身亡，做出因公殉職的假象。他的情人馮愛珺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呂天望走向犯罪，自己罪孽深重，咎由自取，也失去生存的信心，心甘情愿殉情，陽間不能結(jié)成伴，陰間聯(lián)姻做夫妻。

一石激起千層浪，跟隨的帖子，各抒己見，有的說不是殉情而是他殺，至于是呂天望謀殺馮愛珺，還是馮愛珺謀殺呂天望，雙方爭論不休，死無對證。

這件事落實并不復雜，我馬不停蹄去了市紀委。接待我的同志說，有這回事，不過這是例行工作，每年都約談一部分干部，尤其是重要崗位上的一、二把手。一是對領(lǐng)導干部加強教育，不要忘記自己永遠是人民的公仆；二是敲響警鐘，如果產(chǎn)生私心雜念，有悖常理，黨紀國法的利劍懸在頭頂，絕對不會寬容姑息。身為黨的干部，要學會自我約束。我問，據(jù)你們手中掌握的情況，呂天望是否有貪污受賄的行為。對方笑笑說，市紀委對他沒有雙規(guī)，立案調(diào)查，說明呂天望截至目前還是個清白的干部。

我松了口氣。

網(wǎng)絡真是虛擬世界，言論自由的場所，這種損傷人格尊嚴的事，也敢信口開河，憑空想象?！疤炖系鼗摹钡奶酉旅孓D(zhuǎn)眼跟上數(shù)百張附言，大有檄文聲討之勢。有帖子說呂天望重返譙城，純屬斂財撈錢，商貿(mào)城一項工程，撈取回扣上百萬。經(jīng)他手批發(fā)的工程少說也有十多項，以此類推，呂天望身價過千萬。這樣的縣長誰不削尖腦袋搶著當。有的帖子借題發(fā)揮，把黨的干部說成無官不貪，漆黑一團。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洪桐縣里無好人。

呂天望赴任之前，他的前任縣長汪長清在任三年，政績沒做出多少，把譙城搞得烏煙瘴氣，賣官鬻爵，貪污受賄，結(jié)果把自己送進監(jiān)獄，吃不用花錢的飯。受賄罪、貪污罪，瀆職罪數(shù)罪并發(fā)，被判無期徒刑。前有車后有轍，蝴蝶效應，呂天望真不該這個時候接任，何況還不是組織強迫，是他主動請求。

電網(wǎng)調(diào)度是事關(guān)全局的極其復雜的系統(tǒng)性工作，安全問題是電網(wǎng)調(diào)度中必須首先考慮的問題。為了促進電網(wǎng)調(diào)度的安全進行促進電力事業(yè)發(fā)展，必須深刻認識電網(wǎng)調(diào)度中的安全隱患，并且及時排除。在管理、技術(shù)和設(shè)備上下功夫，保證電力安全。

之前，呂天望征求過我的意見，那天他把我邀請到一家門臉不大的小酒館，點了幾個可口的下酒菜。開門見山說自己準備要求來譙城任縣長。我驚呆了，望望他是否神經(jīng)正常。市政府副秘書長的位子你嫌清靜無權(quán)？他搖搖頭。須臾他說想為家鄉(xiāng)做點實事。我不客氣地陳述利弊。副秘書長和書記縣長是平級，都是正縣，這樣折騰沒意思。這是其一?，F(xiàn)在的官不好當，何況前任縣長汪長清攪渾了譙城，三年執(zhí)政歪風邪氣上漲，形成貪官刁民，水火不容的局面。這個時候接任等于飛蛾撲火，咎由自取。這是其二。上面千根線，下面一根針，家鄉(xiāng)熟人熟事，樹上掛棒槌，滴溜打掛的親，深不得淺不得，裙帶關(guān)系就會把你搞得焦頭爛額。這是其三。至于其四嗎，副秘書長跟在領(lǐng)導屁股后面轉(zhuǎn)，提拔升任的機會多。呂天望回答，這些問題我都考慮過，但是良心時時告誡我，做人要知道報答感恩，我是喝譙城水長大的，我現(xiàn)在有這個能力和機遇報答家鄉(xiāng)。而且矯枉過正，過猶不及，我更要當仁不讓。家鄉(xiāng)再經(jīng)不起折騰。

人各有志，作為一個貼心貼己的發(fā)小，該說的，我毫無保留一吐為盡，盡到應盡的責任。

出乎意料竟然有人主動找上門向我提供呂天望的情況，為首者有些面熟，經(jīng)他自我介紹，名叫周明，在農(nóng)委工作。頭腦里好像有點記憶，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喝過酒，那時我還在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同是秘書的呂天望到農(nóng)委催要材料，熱情的周明硬留著他吃頓便飯，呂天望打電話把我捎帶著。周明喜出望外，開誠布公說，能和你們這些御用文人結(jié)交三生有幸。言下之意御用文人前途無量。他這話有道理，縣政府要害部門的主要領(lǐng)導清一色都是秘書出身。近水樓臺先得月，成天在領(lǐng)導身邊轉(zhuǎn)，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鞍前馬后奔波三五年，領(lǐng)導礙著面子也得封官授賞。周明有政治頭腦，用現(xiàn)在的話說，政治投資。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走動就方便了。我調(diào)到省報當記者，聽說呂天望和周明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走動得如同親兄弟。

周明主動登門我高興，這幾天所見所聞都是呂天望的陰暗面，我不相信呂天望就沒有一處優(yōu)點，與我心目中的呂天望天壤之別。如果呂天望真的像我目前采訪的那樣，我有一種被蒙蔽欺騙之感。我希望周明能帶來一絲清風雨露陽光。

周明不愧是官場混跡老手，起先把呂天望毛遂自薦臨危受命的豪情壯志夸贊一番，也列舉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人心大快，使譙城人民看到光明和希望。話鋒一轉(zhuǎn)，呂天望瞬間變成另一個人，在成績面前驕傲自滿，剛愎自用，主觀武斷，拉幫結(jié)派，組織新生力量打壓元老派。

周明的話還沒說完，同道來的一男一女兩位中年干部，打開話匣子，爭相發(fā)言。我用速記法記錄下他們的談話，事后梳理?？闯鏊麄兪孪扔兴鶞蕚洌瑮l理清晰，邏輯縝密，循序漸進。從他們的話語中，我看出呂天望的工作作風確實有問題，作為一名黨的干部，怎么能一朝天子一朝臣呢。汪長清有問題，以提拔干部為斂財手段，違背組織原則濫用提拔一批，他應該受到黨紀國法的懲處。但不能說在汪長清執(zhí)政三年中，譙城所有提拔的干部都是不吃魚沾腥氣，統(tǒng)統(tǒng)要清理。打擊面過大，引起公憤。

周明以身說法。

周明說一番牢騷怪話，在汪長清心里敲起鼓，本來做賊心虛，他也怕事情鬧大捂不住，上面責怪下來，拔起蘿卜帶出泥，只能委曲求全，把周明夾在任命其中，一起下文。

周明說哪廟都有屈死鬼，我這農(nóng)委副主任的烏紗帽是斗爭得來的，呂天望可好，清理汪長清的余毒，不分青紅皂白，凡是經(jīng)他手提拔的干部統(tǒng)統(tǒng)免職，我周明同朝一科在劫難逃。

我說你和呂天望說清楚了沒有。周明說他家門檻快踏平了，前因后果，人證物證，一切能證明的材料一應俱全，只差沒向他跪下磕頭喊爹。我問呂天望怎么回答？周明說呂天望也顯得無奈，他說，汪長清交代賣官鬻爵的名單里雖然沒有周明，但汪長清的巨額財產(chǎn)中，還有一部分來路不明，說不清楚。如果按照“齊次性定理”的演算，汪長清把正科級職位明碼標價為十萬，起碼還有二十多個名單被他遺忘，沒有交代出來。這其中有無周明，誰能說得清？他的言下之意，黃瓜蘿卜一刀切，冤枉和漏網(wǎng)在所難免。

這個呂天望真渾，就不明白做人的訣竅，多栽花少栽刺，寬厚待人。我在心里暗罵。你剛來譙城，這樣大刀闊斧得罪一大批中層干部，今后縣長怎么當，工作誰來干，你就是渾身是鐵能碾出幾根釘？

罪有應得，死有余辜。周明和那兩位干部同時罵起。

周明不僅痛斥呂天望工作方法簡單粗暴，道德敗壞，而且揭發(fā)他撈錢手段隱蔽高明，比汪長清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列舉證據(jù)，說汪長清在譙城搞國企改制，暗箱操作，清一色地賣給浙江商人，從中吃回扣，造成職工群情激憤。上訪職工成群結(jié)隊，政府被鬧得不得安寧。呂天望上任后，則不同，冠冕堂皇搞起公開招標，表面上看公正合理，實際上明火執(zhí)仗，強盜行為。外地的商人前來投標，都會遭到一批不明真相的人送去恐嚇信，或者打手的威脅，不得不在第二天偷偷離開，退避三舍。到場投標的都是自己人，裝模作樣走過場，標的成為公開的秘密。他還舉出事例，紅星廠的招標，就被馮愛珺的表哥夏胖子輕而易舉拿下。據(jù)內(nèi)部消息透露，夏胖子一筆行賄上百萬，承包的企業(yè)還送他兩成的股份。典型的權(quán)錢交易。

我問，紅星機械廠的職工沒有鬧嗎？周明說，公開招標，無人舉牌，夏胖子理所當然地成為接標第一人。

我沉思。

來到譙城兩天，所見所聞都是呂天望的負面?zhèn)髀?，一萬句謊言會變成真理，我開始懷疑自己，呂天望還是我心目中的呂天望嗎？我們在一起喝酒聊天，呂天望信誓旦旦，豪情滿懷，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敢為天下先的鋼鐵硬漢，他還一再表示，吃家鄉(xiāng)的水長大，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報家鄉(xiāng)，為家鄉(xiāng)做出點事。他還開玩笑說，如果有這個機會夙愿以償，“無冕之王”一定要鼎力相助哦。我為他的豪言壯語感動，當即表態(tài)，譙城是你的家鄉(xiāng)，也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為家鄉(xiāng)做事責無旁貸。這次譙城實地采訪，事與愿違，呂天望出乎我的想象，怨聲載道罵聲一片，根本聽不到一句好的口碑。人是會變的，呂天望高智商，或許說一套做一套，玩起陽奉陰違兩面三刀。但是作為他的發(fā)小，身影不離共同生活四十年，我不會相信呂天望是這種人。我決定厚著臉皮去找縣委書記老鄭敘談敘談。

走到縣委大院門口，一大批人堵在門前，三五成堆，吵吵鬧鬧。鋁合金自動拉門關(guān)閉，旁邊只閃開一人過的窄道，供上班人員入進。兩個保安守在旁邊。我一眼看見鄔騾子站在其中。紅星廠集體上訪呀。我問。鄔騾子說，當初夏胖子許愿比鱉蛋圓，他接手紅星廠，決不讓一個職工下崗，二年沒到頭，企業(yè)效益不好，他開始對工人下刀了。鑄造車間砍掉，三分之一職工下崗。這不是過河拆橋，言而無信嗎？呂縣長死了，我們找縣領(lǐng)導討說法。旁邊的人聽說我是省報記者，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向我說起當時受蒙蔽的經(jīng)過。

呂天望走馬上任來譙城當縣長，紅星廠已經(jīng)被暗箱操作，賣給浙江老板，合同簽訂，就差資金沒有及時到賬，紅星廠的職工鬧騰起來，全廠職工鬧到縣政府，呂天望親自接待工人代表。職工代表就一個條件，要工作，要吃飯。浙江老板不愿使用紅星廠的老職工，他的理由，既然買下紅星廠，開辦是企業(yè)，不是福利單位，企業(yè)走向市場，要拼搏要競爭，需要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高級技工。人家有用工的權(quán)力，招賢納士，網(wǎng)絡人才。紅星廠的職工可以參加應聘。雙方僵持，呂天望采納職工的意見，推翻以前的方案，另起爐灶，采取承包，公開招標。附加條件，承包者必須保證職工就業(yè)，不允許一個下崗。幾輪較量，原副廠長夏胖子中標。企業(yè)安安穩(wěn)穩(wěn)運行大半年，一切正常。后來有人透露其中奧秘，夏胖子是呂縣長情人馮愛珺的表哥，由此風生水起，波譎云詭，無中生有，出現(xiàn)種種傳說。職工好像蒙羞，受到巨大的欺騙。

古話說，舉賢不避親，舉親不避嫌。夏胖子是馮愛珺的表哥這是不爭的事實，要看呂縣長當時此舉是否符合國家政策和職工的利益。我提出自己的見解。上訪職工面面相覷，把目光聚焦到鄔騾子的臉上。言下之意，官官相護，記者不會為老百姓說話。鄔騾子狠狠瞪我一眼，那犀利的眼光，分明在指責：一丘之貉，狼狽為奸。他掏出劣質(zhì)香煙，點燃猛吸幾口，蹲到路牙上，形同路人。

一段小插曲，令我心中堵塞，同時也似一股動力，迫使我想見鄭書記。鄭書記見我不請自到，而且在節(jié)骨眼上，臉上現(xiàn)出不悅神情，一掠而過，恰巧被我捕捉到。我顧不了許多，急切想從鄭書記的口中了解呂天望。

看見了吧，職工上訪請愿，一波未平一波起。鄭愷一邊給我倒水，一邊怨言。當初我就反對競標承包，一把現(xiàn)錢賣給浙江老板多省事。民營企業(yè)與政府無關(guān)，出現(xiàn)問題，政府頂多敲敲邊鼓，不會身陷囹圄。老呂是自找虱子放頭撓，出力不討好。鄭愷也許在氣頭上，少不了發(fā)幾句牢騷，等到冷靜些，他的話鋒一轉(zhuǎn)說，平心而論，呂天望算上一位稱職的好縣長，他有上進心進取心，一心想把家鄉(xiāng)譙城的經(jīng)濟搞上去，改善民生，人民的日子好過些。有好的愿望，沒能產(chǎn)生好的效果。前任縣委書記汪長清，執(zhí)政三年，賣官鬻爵，行賄受賄，搞得烏煙瘴氣。以前多任領(lǐng)導干部奉公廉政付出艱辛勞動，被他毀于一旦。黨心分離，民心渙散，這種局面不是一任領(lǐng)導能改變現(xiàn)狀，需要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努力，才能見效。呂天望看不清這一點急于求成，恨不得一夜之間，扭轉(zhuǎn)群眾對黨和政府的看法，干群同心同德，齊心協(xié)力奔小康。所以急性子吃不了熱稀飯，好心辦壞事。就拿紅星廠為例，你當時解決職工就業(yè)問題。企業(yè)既然推向市場，必須遵循市場規(guī)律。企業(yè)效益不好，裁減員工，勢在必行，潛在的矛盾頓時爆發(fā)了。政府成了豬八戒背媳婦出力不討好，成了聲討的對象。

我為呂天望辯護，親為親鄰為鄰，包黑子維護合肥城。老呂出身譙城，偏重感情。鄭愷笑了，感情不能代表政策和法律。紅星廠公開招標承包倒也罷了，偏偏讓夏胖子接標。你免去那么多的干部，形成一股強大的反對潮流，那層窗戶紙還不給你戳通，抓住小辮子，借題發(fā)揮興風作浪。

小道消息透露，當初市委組織部配備一二把手，有所考慮，鄭愷性情溫和，工作穩(wěn)妥。呂天望雷厲風行，敢想敢干，感性成分大于理性。兩人安排在一起，希望取長補短，發(fā)揮優(yōu)勢。再說鄭愷比呂天望大十多歲，干上一任，呂天望成熟，譙城的一把手自然由他擔任。然而，事與愿違，呂天望能說會道，他提出的方案經(jīng)過深思熟慮，擺出理由頭頭是道，合情合理，得到大多常委的擁護和支持。矯枉過正，沒有鐵的手腕，譙城的風氣煞不住，蝴蝶效應還會蔓延，老百姓看不到光明，更加怨聲載道。鄭愷從心里贊同，但他身為一把手，萬一步子跨大出了差錯，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者，鄭愷到譙城是最后一任，如果出不了政績，或者捅出亂子，而不得提拔，他的政治生命到此結(jié)束?；蚱秸{(diào)或進人大政協(xié)，退居二線。鄭愷很糾結(jié)，既希望呂天望干出響當當?shù)恼?，又不出丁點差錯。呂天望正是利用這一點，耐心說服他通過諸多重大決策。

紅星廠承包后出現(xiàn)的幾種后果，呂天望也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并擬定出方案，鄭愷也認為切實可行。現(xiàn)在呂天望死了，這些補救的措施無法兌現(xiàn)。鄭愷安排分管工業(yè)的副縣長，帶領(lǐng)信訪辦處理。他在焦急等待佳音。

我問市公安局那邊有無消息。鄭愷說，正在調(diào)查取證。

我心急如焚極想知道案件的結(jié)果。

通過關(guān)系我找到負責此案的刑偵大隊長袁兵，起先他不愿透露，怕給偵破案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一再申辯我和呂縣長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越是親近越是關(guān)心，透露的案情絕對不會外泄，一切以市公安局發(fā)布消息為準。在我苦求下，袁大隊長才概略介紹幾句。

外界一片嘩然，議論紛紛，從打撈上來的尸體，男女緊緊抱在一起，傳聞三種可能；一、雙雙殉情自殺，二、存在他殺嫌疑。三、男女方之間引發(fā)矛盾，一方一時沖動萌發(fā)輕生的念頭，而對方搭救一起溺水而亡。我們通過現(xiàn)場勘察，和走訪調(diào)查，遠遠超過我們想象的復雜。這里面有幾處疑點。呂縣長之前住院，他的冠心病犯了，心力衰竭和心律失常，出現(xiàn)心絞痛。主治醫(yī)生正是馮愛珺。她說出病情的嚴重性，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告誡他躺在床上，不能有大的動作，靜心休養(yǎng)，度過危險期。防汛抗洪到了危急關(guān)頭，身為總指揮的呂縣長顧不得病情，私自逃脫醫(yī)院，趕到前線指揮部，了解汛情。當天得知西澗水庫是防汛的重中之重，他又冒雨趕到壩堤上，親臨查看。

我們?nèi)タh醫(yī)院調(diào)查，馮愛珺當晚值班，她可能發(fā)現(xiàn)呂天望不在病床，猜想一定去了前線，對于一個冠心病正在發(fā)作期的病人來說，意味著生命隨時都有危險。她向另一位值班醫(yī)生說明情況，立即趕往抗洪的前線尋找呂天望。

我說，呂天望接到一個神秘電話，匆匆走出帳篷，不到一小時出事了。袁兵說，那個電話確是馮愛珺的。但是兩人走到閘門一百米處的地方，怎么會雙雙溺死，是失足，輕生，還是另有原因？需要證據(jù)說話。

我說網(wǎng)上傳言，呂天望接受市紀委的約談，引發(fā)出冠心病的發(fā)作住院，親臨前線，那是他做賊心虛，知道紙里包不住火，遲早東窗事發(fā)，借防汛抗洪之際，因公殉職，留下個好名聲。馮愛珺對她鐘愛，甘愿陪殉。這是外界普遍見解。袁兵說市紀委回復，找呂天望約談只是例行職責而已，每年都會約談一部分干部，敲警鐘打預防針，要求干部特別是一二把手，廉潔奉公。呂天望不至于溺水自殺。袁兵還說，市紀委出具公函，揭發(fā)呂天望的人民來信確實不少，他們逐條核查落實，到目前為止，還沒發(fā)現(xiàn)呂天望一宗貪污受賄的行為。

我的心像解開捆綁，頓時輕松許多。發(fā)小呂天望沒有欺騙我，他來譙城工作是兌現(xiàn)當年許下的諾言，回報家鄉(xiāng)養(yǎng)育之恩。也許工作方式不當，操之過急，干部群眾對他不理解，產(chǎn)生種種誤解，在所難免。

袁兵話鋒調(diào)轉(zhuǎn)，說群眾的質(zhì)疑不是沒有道理，呂天望不拘小節(jié)，要好的女朋友不少，唯獨與馮愛珺保持時間最長，據(jù)調(diào)查馮在高中生時，兩人接觸頻繁。二十多年來從沒間斷，關(guān)系甚密。了解馮愛珺的人都說馮的女兒馮曉玲不是她與丈夫唐峰的，而是她與呂天望的。馮愛珺那么愛呂天望，呂天望也與馮上過床，兩人為什么沒能走到一起？呂天望另娶一位妻子，不到一年離婚，五年后再婚，他還是沒有娶馮愛珺，找個拖油瓶的二婚。兩人都擁有家庭，呂天望和馮愛珺的關(guān)系依然親密無間，頻繁往來。這是一個謎，也是我們重點工作的一個節(jié)點。假如，我只是假設(shè)，馮曉玲是馮愛珺和呂天望的私生子，這里面的情況復雜了，呂天望的智商確實過人，他主動要求來譙城工作絕非像他表白的那樣報答家鄉(xiāng)，而是夾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貪腐的錢財有可能通過馮曉玲安全轉(zhuǎn)移到美國，沒留下任何痕跡。這些話我提醒過市紀委有關(guān)領(lǐng)導，希望他們深入調(diào)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袁兵也在提醒我，照他的分析，我應該對呂天望刮目相看，呂天望具備超人的智商。自己娶個貌不驚人下崗的二婚女人，且?guī)嫌推?，在正縣級干部中，夠寒酸的。暗地里隱藏著秘密家庭，擁有驚艷美貌的情人，還有一個女兒。蒙蔽組織上的審查，尤其是“裸官”，大量錢財順利轉(zhuǎn)移到國外，為下一步潛逃打好基礎(chǔ)。呂天望這一招夠損的。

我提出質(zhì)疑，呂天望既然超長思維，下棋看五步，那為什么兩人還會溺水身亡？袁兵說這正是我們思考尋找的謎底。

我又提出新的問題，從現(xiàn)實情況看，呂天望心臟病發(fā)作，十分嚴重，抗洪防汛關(guān)鍵時刻，違背院規(guī)，私自跑出病房，來到抗洪一線，作為他的主治醫(yī)生馮愛珺，發(fā)現(xiàn)情況跟蹤攆到西澗水庫，兩人在離閘門一百米處相遇。這一段事實應該沒有疑問，下面是否會出現(xiàn)這種可能；

馮愛珺勸說呂天望回醫(yī)院，呂天望不從，兩人拉拉扯扯，不慎落水……

沒等說完，袁兵笑起，你能當福爾摩斯了，寫出偵探小說，一定是暢銷書。我知道他的話語中帶有幾分調(diào)侃。接著他說，你應該到現(xiàn)場仔細觀察，西澗水庫的壩堤，有一道防洪墻一米五高，不翻越防洪墻，是不會失足溺水。

這么說，呂天望和馮愛珺翻越過防洪墻，才溺水身亡。我自覺班門弄斧，疤瘌眼照鏡子自找難堪。袁兵說，常理推斷應該這樣。那么在汛期，庫水波浪滔天，洶涌澎拜，兩人為什么要翻越防洪墻，進入危險區(qū)？袁兵提出問題，正是他們需要找出證據(jù)的癥結(jié)。

網(wǎng)上傳說，殉情或他殺，只有這兩種可能，才能自圓其說，翻越防洪墻投水溺亡。否則找不出理由。但這種推斷經(jīng)不住推敲，市紀委既然出具證明，沒有發(fā)現(xiàn)呂天望違紀違法行為，呂天望也決不會無緣無故投水自殺。呂天望和馮愛珺如膠似漆，相處融洽，應該排除他殺的可能。

袁兵說，唯一能破解秘密只有等到庫水下降，現(xiàn)出兩人溺亡的現(xiàn)場，再經(jīng)過細致勘察分析后給予圓滿的答案。

在外圍打轉(zhuǎn)幾天，一位關(guān)鍵的人物，我一直不敢接觸，她就是呂天望的現(xiàn)在妻子黃秀鳳。我是呂天望家的?？?，黃秀鳳自然不陌生，但是也談不上熟知。黃秀鳳性格內(nèi)向，不愿接觸外人，我去呂天望家，黃秀鳳先是客氣幾句，沏上茶，便躲進房間，或是借故有事外出，一去就是半天。如若呂天望留我吃飯，黃秀鳳在廚房里忙活，飯菜上桌后，不見她人影。我說這樣多不好意思。呂天望說她天生這種性格，除了她娘家來人陪同，其余都是回避，她沒有朋友，更談不上閨蜜，和我一天也說不上三句話。細想想，黃秀鳳和我們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呂天望接觸的都是政府工作人員，談論時政，經(jīng)濟和政府內(nèi)的人脈關(guān)系。黃秀鳳是下崗職工，交往的都是社會底層人物，沒有共同語言。

呂天望一共娶過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孔麗，沒過上一年，離婚分手。我曾經(jīng)做過調(diào)解?？愰L得很漂亮，和呂天望十分般配，用譙城人的話說有夫妻相，男才女貌，絕配相當?？愋愿駝倧姡瑢ι钯|(zhì)量苛求。結(jié)婚后，呂天望那些男人的毛病，在孔麗的管束下，一掃而盡，他不敢抽煙，喝酒公務應酬，甚至規(guī)定時間洗澡換衣，否則不給上床。出門注意儀表，絕不允許邋邋遢遢，衣冠不整。接觸過孔麗的人都說她有潔癖。

婚后兩人沒紅過臉，事前也沒有預兆，突然間提出離婚，我感到蹊蹺。于是耐心做孔麗的工作，希望她能說出離婚的理由。呂天望愿意改正，悔過自新?？惖皖^流淚，啥話也不愿說。被追問急了，怒吼一聲，不要尋根問底，這個婚離定了。呂天望在一旁唉聲嘆氣，甩出一句話，一切隨她便。

好結(jié)好散，兩人和平分手，分手那天兩人還吃頓散伙飯?？悆羯沓鰬?，只拿走她使用的東西，呂天望把家里的存折統(tǒng)統(tǒng)給她，孔麗臨出門時還是把它壓在床被下。呂天望哭著說，她是個好女人。捶胸蹬足，尋生覓死。

呂天望好像那次打擊沉重，傷害極深，有好幾年的光景，對女人談虎色變。有人說呂天望心目中有女人，馮愛珺牢牢占據(jù)他的心間，任何女人都代替不了她的位置。我問過他，他笑笑說，如果我要娶她，還會等到現(xiàn)在嗎，她一直在追求我，并且由愛生恨，立志獨居一生。我不愿毀滅馮愛珺美好幸福的生活，千方百計撮合唐峰和她組成家庭。我好奇問，你不愛馮愛珺嗎？呂天望回答，如若我娶馮愛珺，違背初衷，當初接濟幫助關(guān)愛，統(tǒng)統(tǒng)被打上私欲陰謀的印跡，外人會怎么看？居心叵測，起心不良。我不愿被別人指戳脊梁骨。

五年后，呂天望才結(jié)婚，他是出于無奈。酒后吐真言，婚期那天他酒喝多了，他對我傾吐內(nèi)心的苦衷。單身是殘缺的家庭，何況是離婚的男人。同事，朋友都用異常的眼光看著他，就連領(lǐng)導也都十分關(guān)心，一連串的為什么，問得他張口結(jié)舌，單身難道是罪過嗎，他照樣工作生活，沒有一樣落后。最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提干時，居然因為沒結(jié)婚單身一人，而被排除考察之外，被認為不正常的異類人。

呂天望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痛心疾首回頭是岸，決心從異類回歸正常。當好心的紅娘們?yōu)樗麪烤€搭橋，呂天望在一沓照片中挑揀半天，挑來挑去最后挑選一位長相普通，普通得丟在人堆里，不見山不露水，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印象，甚至過目即忘。紅娘說你挑花眼了，那么多漂亮文雅多才多藝的女孩子不要，咋會看中不顯山不露水相貌平平的老娘們。她是單親母親，在一家賓館里當服務員，且?guī)е粷M兩歲的女兒過活。言下之意，長相一般，條件不好，那么多白領(lǐng)階層大齡剩女，隨便撿一個都比她強。呂天望似乎對那個女人興趣濃厚，居然提出見面。一來二往，生米做成熟飯。紅娘說他腦子進水了，放著成群的黃花閨女不娶，找個進門當?shù)睦瞎褘D。

不久有多管閑事者，發(fā)表評論，說呂天望之所以找個條件差的女人，是為遮人耳目，他有“地下家室”，漂亮的秘密夫人相伴，女兒在美國讀書，足夠滿足他的需求。等到功成名就，斂財萬貫，再一腳將老寡婦踢走，移居國外，“地下家室”變成公開寓所，一家三人其樂融融，呂天望晚年享受天倫之樂。為這事我問過呂天望，對這段不匹配的婚姻，內(nèi)心有啥真實想法。呂天望無奈笑笑，娶老婆不對，單身光棍也不對，娶個單親女人，還是遭人議論，真不知怎樣做人了。我說，中國幾千年的儒學熏陶，最講究平衡對稱，名正言順一個正縣級干部，娶個目不識丁的社會低層女人，而且還帶著孩子，這叫對稱嗎？門不當戶不對，外人自然會議論紛紛。呂天望不服，我也是二婚，不過沒有孩子，鰥夫找寡婦，半斤對八兩，有什么不對稱？再說我娶的是老婆，賢惠勤快，對我好就行，比花瓶衣架強似十倍。

呂天望確實腦子進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孔麗對他傷害太深。

思忖再三，我還是約請黃秀鳳談談呂天望生前的事。黃秀鳳拒絕，人都死了，而且還背上黑鍋，一身是嘴也說不清楚。黃秀鳳憔悴不堪，她已經(jīng)三天食水未進，躺在床上，身體虛脫。我說，你若認為自己的丈夫是背了黑鍋，更應該站出來說話，為呂天望洗清污點，還原清白。黃秀鳳說一男一女緊緊抱在一起，世上還有什么樣的語言能推翻現(xiàn)存的事實？我說，這是表面的現(xiàn)象，外人傳說呂天望與他的情人馮愛珺雙雙殉情，我們要用事實駁斥……沒等我說完話，黃秀鳳從床上跳下，吼道，他們不是情人，是兄妹關(guān)系，這點我愿意為他們做證。我說，到了你說話的時候，應該把呂天望和馮愛珺純潔的朋友關(guān)系，前因后果說清楚，用鐵的事實駁斥網(wǎng)上虛假的謊言。黃秀鳳說我不會上網(wǎng)。我說，你口述，我代筆發(fā)帖子。

黃秀鳳沉思片刻才說，結(jié)婚之前，天望已經(jīng)把他和馮愛珺的事情向我表述清楚，他資助愛珺上大學，跳農(nóng)門，分配到縣醫(yī)院工作，純屬一片公益之心，無半點私心雜念，結(jié)果，愛珺由感激感恩產(chǎn)生愛情，并立誓非他莫嫁。天望正人君子鐵骨硬漢，不愿讓外人說閑話，施恩圖報，小人作為。他與孔麗草率結(jié)婚，以杜絕馮愛珺的追求，由此造成第一次婚姻失敗。天望心灰意冷，望“婚”生畏，間歇五年之久，拒絕婚姻。黃秀鳳說，我開玩笑問他為什么現(xiàn)在又要娶我？他回答，出于社會的壓力，無奈之舉。當即表態(tài)，結(jié)婚后家庭經(jīng)濟由我掌管，對拖油瓶孩子親生一樣關(guān)愛。他只提出一個條件，希望我們終身相伴，白發(fā)到老。天望和愛珺的相處光明磊落，我們兩家走動親密，彼此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我作為他的妻子對天發(fā)誓。

我迅速成稿，又一字一句念給她聽，說以她的名義，在譙城網(wǎng)站上發(fā)帖子，以澄清事實。帖子剛上，網(wǎng)上一片嘩然，接連跟上數(shù)百份附言，有點贊，有踩踏，譏諷嘲笑者為多。更有甚者，一位網(wǎng)友居然說，呂天望當初娶黃秀鳳，看中她老實木訥，由于地位懸殊，黃秀鳳甘愿戴綠帽子，縱容丈夫婚外情。還無中生有舉出事例，說呂天望和馮愛珺在家中偷情，黃秀鳳在門口放風。這樣妻子的話不可相信。

我看后，心肺快氣炸了，亡者最親近的人出面作證都不相信，世界上再無誠信真實可言。難怪馮愛珺的丈夫唐峰三緘其口，保持沉默，他寧愿自己承受巨大壓力，也不愿向外界吐出只言片語。我理解他的心情。

要使案件恢復它真實的面目，只有等待庫水下降，袁兵進一步取證，給予公正的答案。

我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呂天望是清白的，他和馮愛珺同時落水身亡，另有隱情。我的理由很充分，呂天望和馮愛珺的關(guān)系一直親密，即使兩人偷情，也不會在防汛抗洪的堤壩上，而且大雨滂沱，傾盆如注，這樣的環(huán)境不會有閑情逸致。再說兩人朝夕相處，賓館、招待所比比皆是，隨便挑一處，都是相約幽會的好場所。這一點完全可以排除。我去縣醫(yī)院采訪過，那天和馮愛珺一道值班的醫(yī)師龐敏，她一聽我是記者，情緒萬分激動。龐敏是個心直口快的中年女人，對網(wǎng)上胡亂猜測，橫加指責，極為不滿。大罵那些信口開河的網(wǎng)友，滿嘴噴糞，按照他們的邏輯，人世間男女除了性愛，就沒有知心的友情和純潔的友愛。紅顏知己難道一定是那種不正當?shù)那槿岁P(guān)系？我說，現(xiàn)場實事如何解釋？龐敏說，我自認為是馮愛珺的閨蜜，我對她了解，也最有發(fā)言權(quán)。至于雙雙溺水身亡，有公安部門調(diào)查了解，他們不是吃干飯的，相信他們會給呂天望馮愛珺一個公正的解答。

龐敏滿打包票，堅定確信。既然稱為閨蜜，無話不說，無心不談。龐敏曾經(jīng)不止一次告誡馮愛珺，人言可畏，吐出的唾沫能淹死人。馮愛珺是聰明人，立刻領(lǐng)悟其中的含義。她也坦誠說出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這些我比誰都清楚，為此也付出沉重的代價，婚后本來可以幸福生活，就因為和呂天望保持密切關(guān)系，夫妻間形成一道隔閡，唐峰有時借題發(fā)揮指桑罵槐，使我們的關(guān)系不融洽。做人要有良知道德，呂天望改變我的命運，盡管他反復說明施恩不圖回報，并且像大哥哥一樣百般呵護關(guān)照。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被他的行為感動感化。女人真誠真心的最好回報，莫過于鐘情奉獻，陪伴他一生。馮愛珺不顧女孩子的害羞，主動提出要嫁給他。呂天望毫不猶豫一口拒絕，這不可能，我比你大近十歲，而且一直以妹妹相待，這種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實在接受不了。馮愛珺說，我有時間有耐心等待你，哪天想通了想開了，我哪天再嫁給你。

馮愛珺癡情呆等，結(jié)果等來呂天望的一包喜糖。馮愛珺絕望了，初戀的萌芽遭到嚴冬酷寒的摧殘，她經(jīng)受不了這種沉重的打擊，一顆期盼的心死亡僵化，永遠不會再萌生愛情的需求。馮愛珺那段時間，沉默寡言，工作之余發(fā)呆發(fā)癡，魂不守身。好友龐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陪著她說話聊天，說服開導。龐敏說，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該做的都做了，呂天望拒絕你的愛情，自有他的道理。他給你的恩德，你回報了，至于他接受或不接受那是他的問題。你不欠他的。馮愛珺怒吼，人的情感不是等價能交換，愛情更不是禮品隨便贈送。在漫長的交往中，他的人品道義催萌我愛情在心田里孕育抽芽生長，我愛他是從心底情感的爆發(fā)，非一朝一夕，一時頭腦發(fā)熱。你沒談過戀愛，沒有經(jīng)過這種失戀的痛苦，撕心裂肺，悲痛欲絕。龐敏說，你那不叫愛情，是單相思，故作多情，呂天望沒有一點意思，把你純粹當作親妹妹看待。高尚的友情碰撞癡迷的暗戀，悲劇是注定的。

馮愛珺承認，但是她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左右不了別人，她可以改變自己，決定終身不嫁，做老姑娘。直到五年后，出于種種壓力才勉強成家。

馮愛珺和呂天望依然如故走得親密。這時候的馮愛珺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她徹底調(diào)整過來，把男女之間的情愛，改變成兄妹的親情友愛。馮愛珺對閨蜜龐敏說，一字之改，感受非同一般，想到的不再卿卿我我鶯聲燕語，而是光明磊落的惦念記掛向往期盼。

龐敏說，呂天望住院期間，馮愛珺的心思全放在他的身上，一有時間就去他的病房，關(guān)心體貼，無微不至，待他比親哥哥還要親。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這是馮愛珺的口頭禪，她不怕外人說閑話，甚至丈夫的多心猜疑。

龐敏還向我透露一個細節(jié)，在出事的那天晚上，馮愛珺發(fā)現(xiàn)呂天望不在病房，四周找了無有蹤影，手機聯(lián)絡，關(guān)機。馮愛珺頓時意識到情況不妙，她對龐敏說，我雙眼皮跳動厲害，預兆有災難發(fā)生。龐敏說，咱們是唯物主義者，你也相信那一套，我的眼皮經(jīng)常跳動呢。馮愛珺說，呂天望不在病房，我猜測他一定去了防汛抗洪的前線。他這種嚴重的冠心病正在發(fā)作期，輕微的動作都會招來不堪設(shè)想的后果，私自出院趕赴前線等于送死。她是主治醫(yī)師，沒有別人比她更了解呂天望的病情。龐敏說，當時我勸慰她不要著急，既然呂天望身為防汛抗洪的總指揮，危急關(guān)頭堅持要上前線，你是他的主治醫(yī)生責無旁貸跟隨看護。馮愛珺說我正在值班。龐敏說夜間沒有多少緊急就診，我一人能頂下來，你放心看護好呂縣長，千萬別讓他出差錯。馮愛珺說聲謝謝，準備藥箱，穿上雨衣趕赴防汛抗洪的前線。

龐敏提供的情況十分重要，馮愛珺去堤壩不是情人幽會，而是出于一個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對她的病人盡心盡責，負責到底。我相信刑偵大隊，會將這條重要線索作為案件的有力佐證。藥箱在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是否被洪水沖走，或者沉入水底，這是關(guān)鍵的證據(jù)，一定要找到。

縣醫(yī)院一趟，破除我許多的困惑。再一次證明我的推斷沿著正常邏輯向前推進，呂天望絕對不是網(wǎng)上傳聞的那樣，道德敗壞，生活腐朽，以權(quán)謀私的汪長清同類。蝴蝶效應，危害極大，好的民風民俗需要幾代人的努力，而毀壞它的基礎(chǔ)白蟻筑巢毀于一旦。譙城人有句口頭禪：一顆老鼠屎毀壞一鍋粥。不能怪網(wǎng)友。

臨走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據(jù)聽說出事的前一天，馮愛珺和丈夫唐峰，大吵一次架，鬧到幾乎離婚的界點。龐敏說從馮愛珺的表情能猜測出，她心中有事，后來鄰居傳出風聲，她和唐峰正在鬧離婚，我打算有機會再細問清楚，馮愛珺出事了。

傳言得到驗證，這事兒至關(guān)重要，我要弄清楚。

再一次敲開唐峰的家門，他沒有先前那種寬容和忍耐，你怎么又來了？他見面毫不客氣地說。他畢竟是有文化有素養(yǎng)的人，須臾，苦笑笑。對不起，公安局的人剛走，我心里煩。他讓我進家。毋須贅語，我開門見山問起出事前那次爭吵的內(nèi)情。唐峰停頓片刻說，當時錄音就好了，省得再倒敘一遍。他指刑警大隊了解過這方面的情況。我識相，唐峰內(nèi)心很痛苦，不愿再次揭開他的傷疤，便起身說道，我去找袁大隊長。唐峰拉住我，刑偵和新聞兩碼事，相信你喜歡原汁原味。

的確，出事前，唐峰和馮愛珺大吵一場，鬧到離婚的邊緣。

起因，呂天望冠心病發(fā)作住院，馮愛珺精心為他治療。呂天望心煩意亂焦躁不安，馮愛珺勸慰，既來之則安之，住院治病，工作上的事甭再考慮。一句話惹惱了呂天望，他暴跳如雷，不考慮能行嗎，我是副書記縣長，譙城的父母官，百十萬民眾生產(chǎn)生活，生老病死，哪樣不需要考慮？原來呂天望和鄭愷因工作上的事大吵一次。鄭愷不滿意呂天望的工作方法，不應該對汪長清全盤否定，尤其是經(jīng)他手提拔的干部，統(tǒng)統(tǒng)免去，打擊面過寬，對今后的工作不利，目前主要任務，保證GDP過八。而呂天望則認為，要以黨性民意為重，不矯枉過正，割除毒瘤，民眾怨聲載道，干部黨風不純，調(diào)動不起干群兩方面的積極性，一切都是空話。他主張寧愿錯殺一百，不讓漏網(wǎng)一人。是金子永遠會發(fā)光的。在常委會上，居然贊成票過半。呂天望雖然占了上風，也給以后的工作帶來隱患。汪長清提拔的干部，基本囊括縣政府的所有部門，這些人都是年富力強經(jīng)驗豐富的中堅力量，從主要領(lǐng)導的崗位，突然變成閑職怎會甘心？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形成一股敵對力量，表面擁護，暗中刁難。呂天望提出干部大換班，聘任上崗。鄭愷堅決不同意，認為呂天望極左行為，會給譙城帶來大地震，一切要以“維穩(wěn)”為重點，一心謀發(fā)展埋頭搞建設(shè)，爭取把譙城的GDP搞上去。呂天望還是那句老話，絕不能拿黨性民意做交易，黨風不純，正氣壓不倒邪風，譙城的工作永遠做不好。自己愿做扭轉(zhuǎn)風氣的第一人。鄭愷要求他GDP 一定保八，否則他有權(quán)向組織部門提出另換縣長。

呂天望被逼到南墻死角，沒有退路可言。他能安心治病嗎？馮愛珺第一次看到呂天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痛苦萬狀的神態(tài)，她愛能莫助，便提出咱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好嗎。兩人來到一家清靜的茶室，馮愛珺甘愿當一名聽眾，靜心聽著呂天望的傾訴。茶室環(huán)境溫馨，說了一歇話，呂天望好多了，情緒漸漸趨于平靜。在這當口，唐峰突然出現(xiàn)在兩人的面前。好清閑啊，下班了不回家，陪著老情人吃茶聊天，其樂無窮。

當晚兩人大吵一架。

唐峰說你把自家男人還放在眼里嗎，得寸進尺明目張膽，綠帽子快把俺壓死了。馮愛珺說我和呂天望是正當?shù)男置藐P(guān)系，無可非議。唐峰說我接受不了你們這種親密接觸。馮愛珺說撼山易，撼兩人關(guān)系難。寧愿離婚解除婚約，也不會與呂天望疏遠。唐峰說因為你們有個愛情的結(jié)晶，寶貝女兒留學外國？馮愛珺說你在胡說，馮小玲與呂天望一點關(guān)系沒有。唐峰說，有一點敢肯定，馮小玲不是我的血脈，我做過親子鑒定。你說不是呂天望的，她是誰的？

被逼到死角，馮愛珺編造一個荒唐的故事。

呂天望突然結(jié)婚，對馮愛珺來說，突如其來天大的打擊。她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情緒萎靡，心情暴躁，甘愿沉溺于煙酒之中。下班后，她不愿回到自己的小屋，徜徉在公園湖邊，或是迷戀歌廳舞場，通宵達旦。一次她喝醉了倒在路牙旁，等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赤身裸體躺在賓館里，精液滿身。

你做過“路尸”，被拾尸者玩弄？唐峰不敢相信。

馮愛珺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懷孕了。我之所以同意與你結(jié)婚，因為這樣做，我的孩子才可以名正言順地生存在這個世間。

你在撒謊，好一個天方夜譚！不相信，絕對不會相信。唐峰暴跳如雷。

信不信由你，該說的我都竹筒倒豆子一字不漏地說清楚。馮愛珺還是那副清高自傲，一副滿不在乎樣子。是否離婚由你說了算。

我說這是不可忽視的節(jié)點，你向袁警官反映了嗎？唐峰點點頭。我相信袁兵不會放過這么重要的線索。

十數(shù)天后，汛期安全度過，西澗水庫的水位開始下降，邀請省公安廳的專家組已經(jīng)趕到，市刑警大隊配合工作。我找到縣委書記鄭愷，要求全程跟蹤。老鄭說，刑偵期間記者不得介入，我說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變相通融。他想了想，安排我警員的身份，混跡其中。

專家組一到譙城，馬不停蹄查看現(xiàn)場，了解當事人，連天加夜地工作。他們不上網(wǎng)，不看報，盡量讓思維不受輿論左右，保持中立狀態(tài)。領(lǐng)隊的是國內(nèi)著名刑偵專家盧毅教授。盧教授對現(xiàn)場勘察非常仔細，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不放過，不同角度拍下照片，然后認真分析。證據(jù)是刑偵專家正確判斷的依據(jù)，蛛絲馬跡往往是破案的關(guān)鍵。驗尸必不可少，打開冰柜時，我實在不忍心看自小在一起長大異姓兄弟的慘相。天望走了，在我的心目要永遠保持他那不知苦悶，不知勞累，整天歡樂陽光的模樣。我跑到藏尸室的外間，默默地流淚，無聲地祈禱，希望專家們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

盧毅教授一行在藏尸室停留時間很長，約有一個小時，他們拍了不少照片。那天前去的人心情都很沉重，以至回來的路上，車內(nèi)鴉雀無聲，晚飯時沒有人走進餐廳。

第二天召開座談會，地點市公安局小會議室，專家組和刑偵大隊部分參案人員，領(lǐng)導沒有邀請，按行家的話說是一次案情分析會。刑偵大隊長袁兵把了解案情的經(jīng)過全面細致介紹一番。他說，事發(fā)當天，把呂天望和馮愛珺的尸體打撈上來，兩具尸體擁抱在一起，拍下的照片，專家組的領(lǐng)導都看到了。當時我們分析兩種可能：殉情自殺或者他殺。隨著案情的調(diào)查，大相徑庭，兩人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案發(fā)的當天主治醫(yī)生馮愛珺還為呂天望開了小灶，煲一鍋雞湯帶到病房。說明兩人的關(guān)系非常友好，排除殉情和他殺的可能。之前市紀檢會確實約請呂天望談過話，主要落實人民來信中一些問題，特別是紅星廠改制過程中幾處疑點。紀檢會出具證明，經(jīng)過了解落實，全部給予否定。

盧教授對庫水回落，出事的地點一塊長方形的條石十分感興趣。這是壘砌攔水壩剩下多余的石頭。長方形條石怎么會孤零零一塊斜栽在水文標尺旁？汛期前就是這個樣子，還是汛期后突然出現(xiàn)。水庫管理員們記憶模糊，有的說汛期前就存在這塊條石，主要用于加固水文標尺的穩(wěn)定。有的說是汛期后才突然出現(xiàn)這塊條石。一塊不起眼的條石在盧教授的眼里至關(guān)重要。為此袁兵耗費大量精力，據(jù)他走訪查證的結(jié)果，條石汛期后突然出現(xiàn)。證明人都出證字據(jù)。特別是附近一位垂釣愛好者出具證明，汛期前他經(jīng)常坐在水文標尺前垂釣，千真萬確沒有看到斜栽的長方形條石。關(guān)鍵的問題得到證實，盧教授特地制作模擬效果圖，他打開投影。

大雨滂沱，呂天望路過離閘門一百米處的地方，他用手提電筒打照著堤壩，拉網(wǎng)式搜查每一處可疑的地方，突然看見水文標尺旁一團碎草屑在一處打轉(zhuǎn)，憑借多年農(nóng)村的經(jīng)驗，判斷這里出現(xiàn)蟻穴，小洞不補大洞尺五，如果不及時堵住，蟻穴會慢慢形成大禍。這時，馮愛珺手機聯(lián)系，跟蹤趕到堤壩處，要求給呂天望檢查心速。呂天望說出險情，要求她配合堵住蟻穴。兩人從不遠處搬來一塊條石，翻越攔水壩，將條石準確無誤壓住蟻穴，一個浪頭打來，呂天望沒有站穩(wěn)，跌落水中，馮愛珺伸手營救，結(jié)果雙雙溺水身亡。

盧教授表述完，關(guān)掉投影，會議室寂靜無聲。眾人的眼光一起投向盧毅教授。

有警官提出，呂天望為什么沒有叫來防汛隊員，而是要一個女人幫忙，一塊條石足有百十斤。盧教授解答，堵塞蟻穴，刻不容緩，從出事地點到帳篷足有二百米，一來一回四百米，再叫喊隊員最快需要二十分鐘。呂天望預示到二十分鐘后，可能會釀成大禍，因此不顧生命安危，搬起條石，邀請馮愛珺配合搭手翻越防洪墻，準確無誤堵住蟻穴。結(jié)果風浪卷來，釀成悲劇。投影再次打開，條石搬移，下面出現(xiàn)一個拳頭大小的蟻洞，盧教授的分析有理有據(jù)。

頭發(fā)花白的盧毅教授，抽出一張面巾紙擦擦眼淚，不經(jīng)意地長長嘆口氣，自言自語說，多么好的干部！盧毅教授停頓片刻，突然站起身語出驚人地說，呂天望的妻子黃秀鳳隱瞞了重大隱情。

盧毅教授說，那天他去拜訪黃秀鳳，黃秀鳳除了啼哭，沒有別的聲音，問急了，冷冷回答一句，人都死了，還不讓他的家人安寧。黃秀鳳明顯虛脫，面色焦黃，微胖的身軀瘦去一套。

你難道甘愿讓你心愛的男人背著黑鍋，在陰間蒙受委屈？盧教授開始攻心戰(zhàn)。

現(xiàn)場那樣，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我能說清楚嗎。黃秀鳳說。

盧教授說，據(jù)我們調(diào)查了解，事實與網(wǎng)上的傳言，大相徑庭，恰恰相反，兩人是為及時堵住蟻穴，避免潰堤，因公犧牲，我們準備申報他們烈士。黃秀鳳抬起頭，滿臉淚痕，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真會這樣嗎，就說他們不是殉情？盧教授點點頭，他們是舍命救險，光榮犧牲。黃秀鳳哇地一聲痛哭起來，蒼天有眼，人間公道，天望聽到了嗎，你是好人蒙受冤屈。你和馮愛珺相處正大光明，兄妹之情！盧教授問，你怎么能證明？黃秀鳳說，他是性無能。

黃秀鳳情緒穩(wěn)定后，說出他們夫妻間的房中事，在婚前呂天望把自己的病情如實告知黃秀鳳，并且說明第一次婚姻因為不能過性生活，而以失敗告終。經(jīng)過五年沉淪，出于社會輿論的壓力，不得不再找一任妻子，遮人耳目組成徒有虛名的家庭。黃秀鳳符合他擇偶的標準，二婚帶著周歲的女兒。他這一生不可能再有子女，只希望做一個稱職的繼父，會把拖油瓶看作如同己出。呂天望還坦然地說，如果生理需要，允許妻子找一個秘密情人。黃秀鳳經(jīng)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從糠籮跳到米籮，很看重這次的結(jié)合。呂天望還告訴他結(jié)交一位干妹妹，縣醫(yī)院主治醫(yī)生馮愛珺。黃秀鳳回答干脆，你都這樣了，我還會疑心吃醋嗎。婚后，天望對待拖油瓶的女兒蘭蘭比親閨女還親，閨女是媽的身上一塊肉，女兒能夠幸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做母親的心滿意足。黃秀鳳說，天望因為病情常常愧疚，我安慰他，下崗女工能有這樣的歸宿，也算我命好，工友們都羨慕呢。有時我勸慰他多多關(guān)照不是妹妹勝似妹妹的馮愛珺，農(nóng)村的苦孩子能跳出農(nóng)門不容易，要讓她領(lǐng)略到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真善美。天望夸獎我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女人……黃秀鳳說到這里，苦澀的臉上隱現(xiàn)一絲滿足。

我在網(wǎng)上為呂天望設(shè)置一座靈堂，測試民意。剛設(shè)只有幾朵小白花，那都是些至親好友表達一份哀悼。數(shù)日之后才開始緩慢地增多，每增加一朵，我為我的亡友呂天望感到欣慰自豪，譙城的民眾開始慢慢認識接受這位真誠敢為的呂縣長。

停歇數(shù)天的晴空，突然飄下雨點。有一位網(wǎng)友發(fā)帖，風趣地說，那是譙城在落淚。為曾經(jīng)的輕信謠言，以訛傳訛而蒙羞；為不明真相的謾罵誹謗而懺悔；為心中擁有群眾一盞燈的好干部而感到驕傲；為敢想敢干不畏世俗英年早逝我們的呂縣長而感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