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子
聞有聯(lián)云: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有此等心境的人,當為國家棟梁之才。我乃凡夫,自然談不到操心國事、天下事。不過,單位事、家事,倒是有的,單位事權(quán)且稱為公事吧。
當年,在崗上工作之時,上班忙公事,當然還少不了加班;剩下的時間忙家事。公事自然是生活的主旋律。退休了就不同了。退休、退休,就是退而休息。公事自然沒了;按理說,兒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家事也該大大減少。沒想到,實際上大不然。隨著公事的“退休”,家事登場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上班的時候,家人、親友體諒你,許多家事你可以不干,當然,也的確沒有時間和精力?,F(xiàn)在不一樣了,沒了公事,家人、親友對你的要求變了。有一些事情你不做,似乎不近人情,自己也覺得心里不安。既然這樣,那就干吧。誰知這一干,居然比上班時還要忙??墒?,我又覺得忙了幾十年,應該多一點休息時間。一大堆家事,不干吧,不忍;干吧,不快。真有點進退維谷。對此,我想過許多,似有所得,但又理不出一個頭緒。直到有一天,方有所悟。
一天傍晚,我在公園散步,碰見了一位老朋友。一番寒暄之后,他講了一件事。
一天下午,他感到渾身難受,妻子勸他到醫(yī)院看看。一開始他覺得沒啥大事,歇歇就好了。后來,經(jīng)妻子反復動員,他去了中日友好醫(yī)院。到了醫(yī)院,大夫左聽聽,右摸摸,化驗血,做B超,做CT,折騰了大半天。最后,大夫一臉嚴肅神情,問道:“你家屬來了嗎?”“沒有。有什么就和我直說吧!”大夫猶豫了一陣,說道:“你的病很重,大概還能活十來天?!彼敃r像被雷擊了一樣,頭腦嗡的一下變成了一片空白,似乎全無知覺。待緩過氣來,他吃力地問:“我患的什么???”大夫說:“你的血管分層了,隨時可能破裂?!痹瓉?,人的血管是多層組織重合而成的。血管分了層,血液就可能竄入夾層,外層單薄經(jīng)受不住壓力,就會破裂。他急切地問大夫:“我該怎么辦?”大夫道:“我們這里沒辦法,去阜外醫(yī)院或安貞醫(yī)院吧,他們專業(yè)。”
他立即打車去附近的安貞醫(yī)院。路上他想:一直活蹦亂跳、好好的,怎么就只能活十天呢?老天爺,你太殘忍了,也不做預告!十天,還能做點什么?到安貞醫(yī)院,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接診醫(yī)生看了中日友好醫(yī)院的診斷,立即打電話把已下班的做CT的大夫從家里叫來。經(jīng)過一番檢查,醫(yī)生說:“恭喜你,你的血管沒分層,十天死不了!”他聞言,喜不起來:“還能活多久?”“沒法說。你的血管沒有大問題,但腎上腺上長了三個腫塊,有一邊兩個,另一邊一個,得做病理切片才能斷定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薄疤炷模@不是將死刑改判成了死緩嗎?”
這種事人命關天,來不得半點拖延。他急忙找地方住院做手術(shù)。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為了活命,用盡種種手段,費了百般周折,好歹住上了院,定了手術(shù)日期。他說,等待手術(shù)那段時間真難熬呀!有時什么都不想,“死去原知萬事空”;有時又什么都想,多少往事涌上心頭。明知休息不好會影響身體狀態(tài),進而影響手術(shù);但越想好好休息越休息不好,坐不住、睡不著、吃不香…可能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那種心境只有親歷才能體味。
好不容易熬到了手術(shù)那天。麻醉后,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告別了喧囂的塵世,拋開了悠悠萬事。過了多久才醒過來,不知道。只覺得慢慢有了知覺,感到自己在出氣,頭腦開始活動,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睜眼一看,自己孤單單地躺在“特護間”里,手腳全被綁著,渾身布滿了各種管子和導線。在特護間的那幾天,除了呼吸,就只能“想”了。想了許多許多,最大的心得是定了老人的“三不政策”。
他有幾分得意地向我介紹了他的“三不”政策:第一,不管。子女長大成了人,有了工作,能自食其力,父母的責任盡到了。其余的事,不管。第二,不等。想辦的事就辦,想出去玩就走,不要等下月再說吧、明年再辦吧。下月、明年,也許就沒有機會了。第三,不省。該花的錢就花,想看的書就買,想看電影就去,吃、穿不要苦了自己,該玩就玩……省它干什么?到那天多少錢對你又有什么意義!
這位朋友的一席話,對我猶如醍醐灌頂!許多事情我不是沒想過,有些話也不是沒說過。但是,未經(jīng)生死,想得沒有他這般明白,說得沒有他這般深透。真是“生不知死,死方知生”。朋友歷生死得來的感悟,不可等閑視之。細細想來,我就是在這“三不”上出了毛病。
先說不管吧。對兒孫完全不管,我不贊成,當然也就做不到。但是,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呢?兒子都是快40歲的人了,受過高等教育,有穩(wěn)定的工作,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許多事情我是可以超脫些的。起碼不用擔心我不在家時他們吃不上飯。屋子里亂些,又有什么大礙?再說,你收拾一次只管一次呀?!翱蓱z天下父母心”。力所能及,管點也可以。但如果因為要管他們,而放棄了父母應該的休息、娛樂、外出散心,那恐怕就有點輕重倒置了。老家的俗話說得好:“拴著小??创笈?,小牛有吃在后頭。”他們縱有難處,但畢竟是中午的太陽,正火著哩;而我們即使燦爛若虹,卻已是夕陽西下了!再說,兒子早晚是要自己獨撐門戶過日子的。父母超脫些,可能對他們將來更有利。父母包打天下,他們什么時候才能真正長大?
再說不等。我是一個出了名的急性子,說話急,辦事急,可在享受生活上,口頭禪卻是“再說吧!”買件衣服好嗎?“再說吧!”出去玩玩?“再說吧!”到老家去住上些日子?“退休以后再說吧!”我在等待“再說”,可時光的小溪竟自淙淙而去,一個又一個的“計劃”像幾片落葉被帶走了,永遠漂走了。
不省,就不好說了。雖然我不大在意錢財,對人也很大方,可就是對自己“省”,省到了摳門兒的程度。出門坐火車,本可以坐臥鋪的,我說“硬座也行,當年我和妻子結(jié)婚回四川,幾天不也坐了嗎?”妻子說,這件衣服已經(jīng)穿了好些年,太舊了,扔了吧!我說:又沒壞,留著再穿穿吧。上街到了飯點,妻子說咱下頓館子吧。我說還是回家煮碗面吃得了……
朋友的經(jīng)歷教育了我,妻子西去更讓我刻骨銘心。如今,我終于有了進步。兒子,放手讓他們自己過,兒孫自有兒孫福;想干啥,閑云野鶴,隨心所欲;健身、旅游、娛樂……該花的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