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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紛飛的蛾子

      2015-12-24 19:36:05陳天佑
      飛天 2015年12期
      關(guān)鍵詞:老子

      陳天佑,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張掖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先后在國內(nèi)十?dāng)?shù)家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60余萬字,作品入選《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重要選刊,入選《甘肅新時期文學(xué)作品選》《河西文學(xué)整理與研究》《飛天60年典藏》等多種選本,獲得過第二、四、五屆甘肅省黃河文學(xué)獎等獎項。

      早晨,劉模出來的時候和妻子萬曉莉又吵了幾句,昨天晚上萬曉莉回來又很晚了,說是和人打麻將。萬曉莉過年時學(xué)會了打麻將,漸漸上了癮,幾天不打就著了慌,心里就跟貓兒爪子撓一樣。

      早晨起床的時候,劉模感到胸中憋悶,像充飽了氣的氣球。睡覺前的絲絲情緒積壓在胸中,漸漸就變成了一股濁氣,心上卻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搖搖欲墜,心弦被扯得隱隱發(fā)痛。他的口有些干,嗓子也發(fā)癢。劉模喝了一口水,隔了夜的水冰涼中略微帶著點苦味。他到另外一個臥室,看見萬曉莉貓一樣睡在床上,散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她閉著的眼睛像微微彎曲的毛毛蟲,嘴半張著,嘴唇上的紅色深淺斑駁,往下漸漸露出了粉色的底子,牙齒那兒也汪著一點紅,因而牙齒就顯得更加白。一只手伸在被外,像要抓著什么。劉模坐在床邊上,她醒了,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劉模問她,三說四說就和她吵了起來。

      萬曉莉強(qiáng)詞奪理的后面明顯缺少底氣,越是辯白,越是露怯,像只挨打時發(fā)狂的貓。粗心的劉模卻像隔著一垛墻看她,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還以為真的冤枉了她。

      最近,萬曉莉回來晚的頻率越來越高,早有人半真半假地提醒過劉模,讓他防著點,那人說:老劉,別光顧著一天到晚掙錢,眼睛睜大點啊,瞅著些家里!劉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劉模的臉短,好像讓人從頭頂砸了一拳,鼻子和嘴巴就連在了一起,這會兒看起來,就像個呆猴。那人詭秘地眨巴著眼睛,又說:女人和娃子一樣,最熬不住寂寞。娃子呢,是找伙伴野去呢,女人呢,卻要找別的男人野去!那人說完就笑,淫邪得像只公雞。也有一塊開出租車的和他開玩笑,老劉,你那女人漂亮著呢,漂亮女人的屁股后面都掛著一面鑼,哪個男人見了都想撞一下呢。

      在“咣”的響亮的聲音中,劉模就看到了萬曉莉兩扇荷葉一般的白屁股,那兒其實掛著兩面鑼,鑼上面掛著一個系著紅綢的像操縱桿一樣的粗棒槌。萬曉莉就是他的車,掛檔,前進(jìn),加速,拐彎,減速,剎車,他想咋開就咋開。開著開著,突然,車的屁股后面不知啥時候擠了很多人,他護(hù)在車前,擋住車后,但是那些人豺狗子一樣圍過來,他護(hù)不住,很快就把鑼、棒槌連同他一起淹沒了……

      母親前一段在他們家小住,也不經(jīng)意似地提醒他,別光顧著掙錢了,要顧顧家了,你沒發(fā)現(xiàn)你媳婦最近老愛打扮嗎?打麻將又不是去唱戲,干嘛每次都化半天妝???以前她可不是這樣!母親這么一說,劉模這才發(fā)現(xiàn)萬曉莉不知啥時候買回來一大堆化妝品,頭上抹的,臉上搽的,嘴上涂的,應(yīng)有盡有。

      劉模是個大而化之的人,生活中的瑣碎事他是看不到的,他也不屑于看。他對萬曉莉漂亮的臉蛋有印象,但那僅僅是個輪廓,他想不起她的鼻子長什么樣,眼角有沒有皺紋,就像對天上那輪明月的印象,明亮而模糊。他有時甚至想不起自己開的車是全綠的呢還是夾雜了什么顏色。萬曉莉罵劉模是瞎窩澇。劉模的眼睛有些深,像掉進(jìn)窟窿里的兩顆黃色的珠子。萬曉莉以前經(jīng)常生他的氣,自己穿了一件新衣服,到外面一趟,賺足了眼球,等著他回來說句好看,他卻視而不見。

      劉模每天一進(jìn)門就直奔餐廳,逮著什么吃什么,狼吞虎咽,出來后鼻尖上沾了好多食物的渣兒,好像餓了多少天。

      萬曉莉罵道,你就整個是個餓死鬼投下的。

      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懶得生他的氣了。

      劉模開車剛轉(zhuǎn)過一個彎子來,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是弟弟劉樣打來的。這兒車流密集,他顧不上接,可是手機(jī)響得不依不饒。他定的音樂是秦腔,平時這個音樂一響,他的心里就暖了,感到亮堂了。秦腔有一種濃郁響亮的生活味,但是這時候聽起來就很憎惡。他不管它,讓它一遍遍地響,突然就有一種扔出去的想法。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紅燈,他接起來,弟弟急切地說,哥,我今天又找那個姓牛的去了,他還是不管爹的醫(yī)藥費,還是那句話,讓我們哪兒告了告去,想上天上天,想入地入地。日他媽的話!劉模剛蹦出這句話來,就聽見后面的喇叭像一群孩子的哭聲一樣叫起來,原來早變綠燈了,他只好說,好,我現(xiàn)在開車,完了我打過去。

      劉模的父親在一個工地給人看料場,結(jié)果讓拉料的車給撞傷了,拉到醫(yī)院做了開顱手術(shù),命算保下來了,但是花了四五萬,而且還傷著了股骨頭。醫(yī)生說,如果將來股骨頭壞死,那就麻煩了。后來他們開始討要醫(yī)藥費,但是牛老板說他老子并沒有和他們企業(yè)簽訂合同,推托著不管。劉模當(dāng)時提醒過他老子簽訂合同,他老子說,牛老板說了,簽什么合同,不就看個料場嗎?天塌下來把你的頭砸著啦?真要有事,我還能讓你吃虧嗎?最后就沒簽。

      他們找社保局,人家管不了。有人又出點子讓他找信訪局,結(jié)果信訪局又把信轉(zhuǎn)到了人社局,轉(zhuǎn)了一個圈,原車推到了原轍里。劉模再去找人社局,他像乞丐一樣滿懷期待,眼睛像乞丐手里的碗。人社局接待他的人說沒辦法,沒有合同沒辦法。那人四十開外,他學(xué)著老外的樣子,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也許看著劉模無助,他又說了一句,只有打官司了,起訴到法院吧——這是最后一招了,除了這招,再沒有辦法。

      劉模躬身說,你們能不能去調(diào)查一下?當(dāng)時有好多人在場呢。他邊說邊用手畫了半個圈,仿佛把當(dāng)時在場的那些人圈起來了。但那人望都不望他,眼睛像蒼蠅一樣盯在了電腦上,半天甩出一句話來,不去,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我們只按規(guī)定辦事。劉模說,你們講點理行不行?那人奇怪地看著劉模,突然大笑起來,他指著自己肥大的腦袋,你說我不講理?告訴你,不講理的是你,去去去,別無理取鬧了,我們沒時間跟你瞎唧唧!劉模還要說,那人像揚(yáng)起一把鐵鏟一樣用手制止住了他,行行好,我剛剛讓領(lǐng)導(dǎo)莫名其妙訓(xùn)了一頓,心里正不爽呢,你別再在傷口上撒鹽了行不行?

      旁邊兩個人咕咕咕地笑起來。

      又到了一個紅燈前,劉模停下車子。他想給弟弟打電話,一個紅燈馬上要變綠燈了,就沒有打。打什么呢,說什么好呢?訴到法院,早找人打聽過了,沒有合同,明擺著是一個輸官司,況且,聽說牛老板和法院的好多庭長好得跟弟兄似的,那不是硬往南墻上撞嗎?

      媽的,劉模在心里罵,簡直是活人眼里下蛆哩。劉模一生氣,臉略微變長了點,好像蜷縮的小狗慢慢舒展開了身子。媽的,逼急了,把老子送他家里,對付不講理的人,就得用不講理的辦法,對,就把老子送他家里。想到這里,劉模把車靠邊停下。一個姑娘過來要打的,劉模擺擺手,意思是不拉客。那姑娘咕噥了一句,走了。一股火一下就竄上來了,劉模覺得他的身體里有一個炸雷,隨時可以爆炸似的。好在那姑娘沒有多說。劉模吐口氣,胸口那兒憋得像剛灌滿了氣的氣罐。

      他掏出手機(jī)來,對劉樣說,劉樣,你回家去,看樣子只有委曲一下老子了。你回去給老爹說,讓他去住牛老板家,去睡在他家里,他要能拉下臉來,就在牛老板家的床上拉屎也行。他們不講理,我們也來橫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誰怕誰!劉樣聽了,卻難為了,他說,哥,這合適嗎?傳出去,我們的臉往哪兒放?再說了,老爹也不會同意的。這種做法,以前在農(nóng)村里司空見慣,劉樣小時候跟同學(xué)打了架,他奶奶就上同學(xué)的家門鬧過,劉樣從此在同學(xué)面前抬不起頭來。劉樣從心底里厭惡這種做法,一聽劉模這么說,他就覺得難為。劉模卻不在乎,為了達(dá)到目的,手段是可以不計較的。劉模不耐煩地對劉樣說,算了算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說個行的我聽聽?行了行了,我給老子說。

      劉模掛了手機(jī),一看時間,壞了,光打了電話了,拉客人的時間要錯過了。劉模每天早晨定時拉一個客人,客人是一女的,快五十了吧,他知道她的名字叫賈桂芝。她年輕時大概也算不得漂亮,現(xiàn)在就更加談不上漂亮了,頭大,頭發(fā)又燙了,像頭獅子。個子也矮,站在那兒就像一座肉塔。劉模知道她不缺錢,她好像沒什么工作,她的主要任務(wù)是每天早晨到“卡卡健身中心”去鍛煉。

      劉模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賈桂芝早就等在那兒了。上了車,賈桂芝一臉的不高興,像頭將要發(fā)怒的獅子。本來,劉模想解釋一下的,但是一看賈桂芝的樣子,索性不解釋了。他在心里罵這些有錢人的屌樣。媽的,不就有兩個臭錢嗎?動不動給誰甩臉子呢?劉模在心里盤算要不要繼續(xù)掙這個錢,要不,現(xiàn)在就攤牌?他又忍耐了一下。這時候賈桂芝開口說話了,她說,劉師傅,問你個話行吧?

      劉模淡淡地說,問吧。那我問了???你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都特別想有外遇???劉模笑了,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應(yīng)該吧,男人嘛,都好色。但隨即又說,好像也不全是,也有不好色的。你有嗎?你放心說好了,我給你保密。賈桂芝笑著說。劉模笑笑說,找女人也得有資本不是?你看我這樣子,人家能看上我的啥?那倒不一定,倒搭的多了去了,只要你的——賈桂芝嘿嘿笑笑不說了。

      劉模當(dāng)然明白她要說的意思。

      賈桂芝突然嘆口氣道,劉師傅,你也是個實誠人,告訴你也無妨。她長長地嘆口氣,仿佛卸下了肩上一個壓了幾百年的沉重?fù)?dān)子,那口氣像無數(shù)只翅膀從她嘴里憂郁地飛出來,劉??吹搅?。她說,最近我聽說我那口子在外頭有人了,聽說還長得不錯,是個小媳婦,在麻將場子上認(rèn)識的,兩個人好得三天兩頭去開賓館。她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身子好像打了一個顫,最后幾個字隨著顫抖了一下,仿佛一群翅膀又飛進(jìn)去了,和她的牙齒、喉嚨發(fā)生了激烈摩擦,發(fā)出一股黑色的聲響來。她說,我在我那口子的口袋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幾次開賓館的票了。

      她說著,劉模便看見翅膀飛過來又飛過去,它們落在了一個麻將桌上,桌子上的麻將正在嘩啦嘩啦地響著,正如那些翅膀發(fā)出的聲音。對面坐著一個女人,化了妝的女人,嘴唇嬌艷欲滴,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目光流轉(zhuǎn),像一對翅膀一樣在那兒飛舞。麻將桌變成了一個寬寬大大的床,最后,翅膀消失了,四副牌變成了兩床被子。如果她也有了人,會是什么人呢?

      劉模把她送到了“卡卡健身中心”門口。下車的時候她猶豫了一會,仿佛要作出什么重大的決定一樣。他看見她抬頭看了一下太陽,太陽已露出了半邊臉,紅紅的,把天空那兒全染成了紫紅色。天空高而遠(yuǎn),永遠(yuǎn)神秘莫測。幾只飛鳥從天空中飛過,鳥兒的翅膀也成了紅色,它們的眼睛也是紅色的。劉模下了車,他掏出手機(jī)來給他老子打電話,那邊傳來老子沉重的像戴著鐐銬的聲音,仿佛苦澀的草藥。他說了那個意思,他怕老子反對,他說得很快,幾乎不容老子置喙。

      但是老子不等他說完就拒絕了。他說丟不起那個人,他倒沒什么,關(guān)鍵是人怎么看待他們哥倆。他感到一股火從胸口那兒燃燒起來了,他“啪”一下掛了手機(jī)。他把手機(jī)攥在手里,“吭吭吭”地在那兒轉(zhuǎn)了幾個圈,如耍猴的讓猴子轉(zhuǎn)場子。

      路邊有一間待拆的白房子,前面的墻上寫了一個大大的紅字“拆”,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像一個等待處決的罪犯。門前一個男人忙著賣油炸菜角,房頂上的煙囪里冒著黑煙,間或炸出一個火星出來,劉模聞到了焦灼的啪啪聲。這時路的對面走來一個女人,一手抱著個孩子,另一只手里提著大大小小好幾個塑料袋,她放下塑料袋,一邊招手,一邊急喊,哎,開出租車的,哎,開出租車的!劉模把車開過來,女人打開后邊的車門,那個煙囪又炸出一個火星來。劉模的眼前晃動著老子的床,老子躺在床上,像報廢的車一樣,鼻塌嘴歪的,太陽照在床上,床上散發(fā)出一種混沌的氣味。老子哪兒也不去,自己沒辦法,又不聽別人的勸!

      劉模聽見車門關(guān)上了,就開車向前走。后面沒什么話,他也不問。劉模經(jīng)常這樣,客人不說話,就往前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后邊還是沒有聲音,劉模只好問,師傅,走哪兒?沒有回答。劉模往后一看,一個孩子像個小旱獺坐在座位上,頭使勁往前,怕自己躺倒,她穿著碎花布衣裳,兩個小手拉在一起,眼睛里浸滿了淚水,小嘴撇著。劉模一說話,她“哇”一聲哭了,哇——媽媽,哇——媽媽。孩子也就三歲的樣子。孩子看著他,又左右看著窗戶外面,驚恐得像只受了傷的小麻雀。

      她媽怎么沒有上車呢?

      早聽說過有人想出各種法子把女孩兒送人。劉模緊張起來,頭上像開了鍋,汗水嘩一下就下來了,臉更加紅了,一會兒變成了紫色的圓茄子。

      劉模汗流把水地把車開到派出所報案,抱著依然驚恐的孩子一進(jìn)門,一個女人從門邊“霍”地站起來,像飛過來一只鷹,一把就搶過了孩子,劉模這才看清楚是剛才那個女人。

      女人抱了孩子,邊親邊嚶嚶地哭起來。旁邊站起一個男的來,搡了一把劉模,你干啥吃的?人都沒拉上,你就開車跑了,有你這么開車的嗎?又搡他一把,把劉模搡到了門邊上。劉模說,聽見門關(guān)上了,以為上了車,你怎么沒上呢?

      女人仔細(xì)地看著懷里的娃,好像離開幾年了似的,哭道,我剛把娃放車上,不小心關(guān)上了門,才回頭拿地上的東西呢,你就跑了,你是咋開車的?你的窩澇瞎了嗎?……

      從派出所出來,撲面一股風(fēng),像迎面潑來一盆水,紙片、樹枝打在墻上噼噼啪啪地響,劉模打了個冷顫。車開出來,過來一男一女,劉模一個急轉(zhuǎn)彎把車停在兩人面前,兩人都鉆進(jìn)了車?yán)锩?,他們說了要去的地方。劉模開到前面的路口,碰到紅燈,他便向右轉(zhuǎn)彎,走這條路車程和直走差不多。結(jié)果那兩人不依了,先是女的說話了,問他為啥要拐彎往遠(yuǎn)繞?劉模說,路其實差不多,直走還得等紅燈,不就是為了快點嘛。那女人不依不饒,遠(yuǎn)近我們不知道啊,你當(dāng)我們是外地的???我們眼睛閉上也知道哪兒近哪兒遠(yuǎn)!一直沒有吭聲的男人說了一句,把人哄慣了吧?一股火從劉模的胸中一下竄上來,劉模的脖頸上一股青筋暴起來。他說,行了,我少收你們一塊錢,行了吧?

      女人道,不是一塊錢的問題,是做人的問題。

      劉模把車停在路邊,下去,下去,我不拉了總行吧?

      你把我們拉這兒你又不拉了,有你這樣開出租車的嗎?你不拉人,你開什么車?兩人齊聲質(zhì)問劉模。

      劉模下了車,那兩人也下來了,像兩只斗架的公雞。

      我不拉人怎么了?犯法啦?劉模摸出了一根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你這人怎么這樣?你還有理了?今天非治治你不行!那男的卷起了袖口。劉模啐一口唾沫,怎么,打架嗎?媽的,你也是個欺負(fù)人的!

      我今天還就欺負(fù)一下你怎么啦?男人叫道。男人掏出手機(jī),像對女人說其實是說給劉模聽的,我這就給交警支隊的劉隊長打電話,問問他是怎么管理出租車司機(jī)的!

      你給誰打都行,老子不怕!老子怕誰呢?劉模用力揮揮手,煙霧在他手里舞出一個兇惡的蛇形來,漸漸變大變粗,然后融在了一起,一會兒慢慢消失了。

      劉模的手機(jī)突然鏗鏗鏘鏘響起來,他狠狠地壓了手機(jī),像掐死了手中的一只蚊子。媽的,這么倒霉,放屁都打腳后跟!

      打就打,你他媽的!我要治不了你一個開出租車的,我就白混了。那男的邊說邊用一根指頭急急地劃著從手機(jī)里翻找號碼,指頭撥動著手機(jī)像被抓的螞蚱飛快地蹬著后腿。

      手機(jī)鏗鏗鏘鏘又響了,急促的聲音。劉模又狠狠地壓了。

      那人喂喂喂地,好像添油加醋地說著情況,太不像話啦,嗯,真的,太不像話啦!把我氣壞了,簡直,嗯,把我氣壞了!要不也不給你打電話,你要好好……

      劉模的手機(jī)鏗鏗鏘鏘又開場了。樹上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來,落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奇怪地看著劉模的手機(jī)像一發(fā)炮彈一樣射了出來,劃了一道黑線,通的一下落到了草叢中,它們在那兒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場面。

      男女都看到了,劉模把煙頭攥在了手心里,拳頭蠕動著,像強(qiáng)大的胃,紅紅的火星伴著黑色的煙末從手的虎口那兒流淌下來,最后掉下來的是金黃色的煙絲。

      他們驚慌地走了。劉模這才看到,那女人穿一件黑色風(fēng)衣,披肩發(fā),像只尖頭細(xì)腳的蝙蝠。

      秋天的天空藍(lán)得像憂愁的女人,太陽卻白晃晃的像個無所牽掛的老光棍。

      以前,劉模每天出車前都會把車擦洗一遍。最近一兩個月沒有認(rèn)真擦洗過了,車確實有些臟了,劉模拿出布子來找看不過眼的地方擦了擦,又打開前蓋檢查了一下機(jī)油,啪一下又放下前蓋,車子震動了一下,竟從散熱器網(wǎng)罩上震下好些東西來,有好多蛾子,像炒焦的麥粒撒了一地。有張開翅膀的,就像麥芒。劉模心里飛動著這些蛾子,蛾子撞擊著他的身體,麻亂的感覺傳遍了周身。

      劉模的老家在城郊,老家里有一大院子老房子,煙從屋頂上飄過來,綢緞一樣繞在樹梢上,一會兒便像靈魂一樣散去了。劉模把賈桂芝接回去后就直接到了老家。老子在電話里說了,他的事先不管了,要是治不好,大不了一條腿瘸了,現(xiàn)在要緊的是拆遷的事。

      劉模的老家年前就被定下要拆遷。才定下要拆遷,那房子看起來就像判了死刑的犯人,蒙上了一層半死不活的氣息,墻上泛著一種死白的光,屋子里也是破敗的氣息。

      這大半年已經(jīng)有好幾撥人來過了,先來個下馬威,氣勢洶洶指手畫腳地讓他們做好搬家的準(zhǔn)備,好像他們白白地占據(jù)了別人的地盤。

      后來再來一點仿佛是白給的甜頭作誘餌。來人說得天花亂墜,仿佛給了他們家多大的機(jī)遇和便宜,眼睛里露出的是老鼠一樣的賊光,但是補(bǔ)償卻只有別的地方的一半。

      再后來,讓他的在社區(qū)工作的堂弟來做他們的工作。堂弟說讓他們搬遷是他今年唯一的工作任務(wù),搬了就算完成任務(wù),搬不了他找地方走人。他的臉上凝著笑,像一朵慘淡的秋菊。

      不久又加了砝碼,加進(jìn)來劉模和劉樣上小學(xué)的兩個孩子一起做工作。他們都在南關(guān)學(xué)校上學(xué),學(xué)校離老家近,劉模的孩子中午也在老家吃飯。有時是奶奶做,有時是嬸嬸做。兩個孩子進(jìn)門一扔下書包,就給爺爺奶奶說這事兒,老師說了,我們要是不搬,下學(xué)期我們愿到哪兒去了哪兒去!孩子望望躺在床上的死魚一樣的爺爺,又望望六神無主的奶奶,一個靠在奶奶身上搓著小手,一個耷拉著頭用腳踢著桌腿,桌腿梆梆地回應(yīng)著。陽光從窗格子里斜射進(jìn)來,把床、地和人的身體分成了一個一個的條兒,光柱晃動著,那些條兒也晃動著、顫抖著。光柱里飛舞著一個個小黑影子,踢桌腿的孩子看著,是無數(shù)個蛾子在那兒飛舞,它們迎著光一批批紛亂地飛過去,又一批批紛亂地飛回來,翅膀的聲響像一群敗下陣來的亂兵。

      別踢了,死娃子,煩亂死了!奶奶喝斥了一聲。

      劉?;貋淼臅r候,兩個孩子像看到了救星,小眼睛巴巴地望著他。他老子說,要不你們兄弟兩個商量一下,搬吧,說是政府要在這兒建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你和政府對著干,干腿子拗不過大腿的,到頭來還是一搬。劉模說,政府咋的啦,政府就不講理了?他點一根煙,吭吭了兩聲,氣息像紙片一樣堵塞在他的胸腔,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忽閃閃的聲音。老子說,哪里講理去?到頭來你連講理的地方都找不到,拆遷都是讓老板搞的!

      老子死活不去牛老板家裝死,劉模憋了一肚子氣,對牛老板的恨轉(zhuǎn)成了對老子的恨。又想起他的很多的過錯來,連老子年輕時候犯的錯都一件件一樁樁勾上來。

      他開著車往回走,殘陽如血,路旁柳樹的葉子也變成了金黃色,突然就飛過一片葉子來,砸在車窗上,很響的聲音,像子彈擊中的聲音。劉??匆?,窗外飛舞著很多的蛾子,蛾子的嘴前都長著細(xì)長的刺,像蚊子一樣的刺,他們轟炸機(jī)一樣地飛過來,漫天漫地的帶刺的轟炸機(jī),將老家的房子炸成了一片廢墟。地上躺著很多死尸,旁邊散亂著工具,在恐懼的眼神中,轟炸機(jī)的每一次沖刺都是充滿快感和欲望的征服。

      劉模被交警攔下時腦子里依然一片空白,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容,他的臉更短了,仿佛鼻子和嘴巴都被愉悅的額頭和下巴擠進(jìn)去了,像一個秋季里時刻微笑的茄子,但他的笑容隨即就像冰一樣凝固了,茄子上落了霜。交警看了他的車牌號,告訴他,超速了,扣分,罰款!不等他解釋,已經(jīng)撕下單子塞進(jìn)了他的懷里,然后騎上摩托車飛駛而去。

      劉??戳丝磫巫?,罰款200元。他把單子攥成了一團(tuán),雙手揉了揉,使勁扔在地上,紙球兒在地上跳了個蹦,頑固地落在了他的面前。劉模蹲下來,看著紙團(tuán)慢慢地張開邊角,一點點反彈,變大。他生了氣,撿起來,再次揉成一團(tuán),扔在地上,踩上一腳。再看,印著他腳印的紙球灰頭土臉地喘著氣慢慢地彈開來,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烏龜慢慢地抬起身來。

      烏龜,王八!他媽的,放屁都打腳后跟!劉模罵道。他再次撿起紙球兒,小心地展開,抹平了,然后放進(jìn)車前放票的夾子里。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火藥的味道,藍(lán)色的夜幕更像一個巨大的陰謀,滿街的車都像發(fā)瘋的野獸往前奔跑。劉模沒有拉人,誰擋他都不停車,他就這樣一條街一條街地空轉(zhuǎn),在轉(zhuǎn)過一個街心花園后,他看到前面有一個黑色風(fēng)衣的女人,披著頭發(fā),挽著一個男人的膀子,悠閑地走著,像一只尖頭細(xì)腳的蝙蝠。路邊一個低洼處汪著前幾日下雨積的一長溜雨水,劉模加了速,從他們身旁飛駛而過,隨著哧的一聲,車的兩邊現(xiàn)出兩道優(yōu)美的弧線,像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后面?zhèn)鱽硪宦曮@叫……

      夜里又下了一場雨,秋雨涼,早晨又刮起一絲絲風(fēng),街上竟有些冷。劉模把車停在路邊擦車,等著送賈桂芝。車前面有個小坑,汪著混濁的雨水。一會兒賈桂芝出來了,手里提著她的那個寶藍(lán)色的包,胳膊下還夾著一個黑色的皮包,劉??匆娨粋€男的走在她的前面,他認(rèn)出來了,是牛老板。看見牛老板,劉模有些吃驚,他感到一股氣嗖嗖地從他的脊梁上沖上來,沖到了天靈蓋,在那兒撞擊著、積聚著,然后往下旋。他的眼睛鼓脹起來,像要憋出來,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牛老板的車停在門口,賈桂芝把包遞給牛老板,牛老板霸氣十足地上車走了。

      萬曉莉這幾天沒有出去打過牌,一直在家。萬曉莉沒有什么事可做,在家的時候,她素面朝天,梳妝臺前都落了一層土。劉模其實希望她打扮一下,她稍微一打扮,立即楚楚生輝,就如一輛好車。

      以前他讓她打扮一下,她說人漂亮了,頂個抹布片也好看。

      賈桂芝今天氣色好,心情看樣子也不錯。一上車,她的話就像開了閘的水一瀉千里。你剛才看見了吧,那是我老公,他最近一直忙拆遷的事情,他打算在城南建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車突然抖了一下,賈桂芝清楚地聽見車下一個石頭“嘭”地一聲。她說,他早想給我買輛車,可是我不想學(xué),還是打的好,什么心都不操。對了,劉師傅,我老公和那個婊貨斷掉了,他說是上了那個婊貨的當(dāng)了。你道是,現(xiàn)在有些女人可不要臉了,那個女的是和我老公打麻將時認(rèn)識的,她知道我老公是個老板,就千方百計送貨上門,又會嗲,又裝作會關(guān)心人,你說男人哪能受得了這個誘惑?直到人家向他要這要那了,他才發(fā)現(xiàn)人家也不是讓他白弄的。唉,好在他現(xiàn)在明白過來了,昨天晚上給我作了保證,再不和那個騷狐貍來往了。我也想明白了,男人嘛,就是只貓,哪有個見了腥能忍住的?女人幸福得滿面紅光,她抹了一下眼睛,眼睛泛著潮。她的頭發(fā)沒有以前那么夸張的蓬亂了,平順了很多,她像只發(fā)情的老母羊。

      到了“卡卡健身中心”門前,賈桂芝剛要起身下車。劉模說,你以后再找個人吧,我不能接送你了,最近家里有些事,保證不了你的時間。賈桂芝有些吃驚,是不是我什么地方?jīng)]有做對?沒有。那我什么時候可以再找你呢?你找別人吧。賈桂芝愣了一會兒,哦——那行,那我把這月的租金給你吧,這樣,再多給你一個月的吧。不要了,這月的也不要了。賈桂芝要給,劉模堅決不要。賈桂芝下了車,看見劉模的車箭一樣沖出去,車輪下嘭嘭地蹦出幾個石子來。

      劉樣打電話讓劉模過來接他。劉樣站在風(fēng)地里,像一片紙一樣。劉樣本來瘦得像猴子,最近又變黑了,臉黑得跟鍋底似的。穿的衣服又有些寬大,整個人就像一個燒焦的棍兒插在了麻袋里。劉樣像貓一樣叫了一聲哥,他說,老子的腿又開始疼,下不了地。母親悄悄給他打了電話,他老子不讓母親告訴他們。劉模蹲在路肩上狠狠地抽煙,末了,劉模突然說,劉樣,你想辦法把那個姓牛的哄出來,哄到路上來,我把他撞死算球了,大不了我給他抵命,也算出了一口氣!

      劉樣的表情像個病貓,哥,你咋能這么想呢?這種事可干不成啊!哥,還是按正常的渠道想辦法吧。潮氣在劉樣的眼底泛上來,他像一只乞求骨頭的狗一樣望著劉模。

      劉模狠狠地扔掉了手中的煙頭,哪兒找正常的渠道去?

      劉樣說,再想想辦法吧,最不濟(jì),就認(rèn)了吧!

      劉模和劉樣把老子從床上抬下來,拉到醫(yī)院里住下來。半夜里,送來了一個下半身血肉模糊的小伙子,二十出頭的光景,后面跟著一大群人,幾個女人哭得呼天搶地,其中一個像死貓一樣癱在了地上。兩個小時后,小伙子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了,少了一條腿,被子下面像戳了一根木頭。癱倒的那個女人昏過去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抬走了。后半夜里,幾個男女或坐或蹲在樓道間,絮絮叨叨就幾句話,才二十幾就沒有了腿,往后可怎么活???要是能把腿保住,日子窮了窮,富了富,都認(rèn)了。

      劉模和劉樣反反復(fù)復(fù)聽著這幾句話,像蝦一樣蜷曲在床邊睡著了。

      劉模做夢,夢見萬曉莉和他睡在一個被窩里,她脫得一絲不掛,卻給了他脊梁,他使勁拉她,她硬是不轉(zhuǎn)過身子來,反而有意向另一邊挪了挪身子。劉模翻起來一看,卻看見那邊睡著一個陌生男人,正和萬曉莉相互摸揣。他一直看著這對狗男女在他的眼皮底下做那種事,他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仿佛要沉到一個無底洞里。后來,他起來,走到外面,天空灰蒙蒙的,太陽青得像生了氣的臉,但陽光依然明媚。他聞到了陽光的香味。

      秋風(fēng)日漸緊起來,滿街都是沙沙的黃葉。不斷有葉片從樹上飄下來,像石頭一樣砸在地上,發(fā)出很響的聲音,撞擊出一種黃色的腐氣。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街上人已經(jīng)很少了,劉模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轉(zhuǎn)悠。這樣的車很多,屁股后面都閃著紅色的曖昧的光。在一家名叫“真味軒”的茶府前,劉??吹搅艘粋€熟悉的身影,她在上一輛車,一條腿跨上去的時候,露出了身后那兩面漂亮的鑼,他聽到了鑼的脆響。旁邊一個男的給她開的門,還把手放在她的頭頂,以免她的頭碰到上面。

      劉模認(rèn)識,那人是牛老板。

      劉模歇車回到家的時候,萬曉莉正拿著蒼蠅拍滿墻尋索,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她仿佛是對劉模說,又仿佛自言自語,最近家里不知啥壞掉了,到處都是蛾子。

      劉??匆?,地上果然躺著幾只像麥芒一樣的死蛾子,白墻上留下的印兒,像一朵朵盛開的銀灰色的花……

      責(zé)任編輯 閻強(qiáng)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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