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多多
一
踏上濟南的土地之前,我以為自己對濟南是有著足夠想象的,也知道濟南是著名的泉城,未必說得出七十二泉的名稱,但自認為還是能數(shù)出不少泉名的,如趵突泉、黑虎泉、五龍?zhí)?、珍珠泉…?/p>
炎炎七月,乘船沿南護城河而下。當我急不可耐地把手指伸進清冽的河水時,忽然很慚愧,瞬間明白憑想象去構建一座城市是虛妄浮躁的,也是不可靠不公平的。
濟南的泉水穿越地下溶洞而來,深邃清幽,經(jīng)久不息。深苔綠,麥穗綠,渡綠,黛色的河水,蓬勃的泉眼,在水波裂開的聲音里,濟南的泉水漫過我的手指,漫過我的眼簾,漫過我的長發(fā),漫過城市,漫過土地,漫過勞作,漫過我與泉水傳說擁抱的日子。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在云南廣為流傳的段子,說的是曾經(jīng)有這么兩兄弟,從祖輩起一直生活在一個缺水的大山里,大海對于他們來說,始終只是一個傳說,一片想象中的世界。光陰荏苒,到了兄弟倆這輩,終于有了點積蓄,于是,他們決定到昆明看看滇池,看看他們心中憧憬了無數(shù)次的“?!薄ER行前,弟弟問:“哥哥,滇池有多大?”哥哥撓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后用手比劃著說:“滇池呀,大得很,圍都圍不過來呢?!钡艿芤廊徊唤猓骸皣贿^來到底是多大呀?”哥哥笑著拍拍弟弟的頭:“傻兄弟,滇池呀,大到即使咱倆挑一千擔水也裝不滿呢。”這個段子在山地里一代一代流傳著,被不同的民族用不同的語言演繹成不同的版本。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更不可笑。如果我也和他們一樣,一輩子活在無邊無際的山里,無休無止地耕種著缺水的土地,不要說洗澡,就連喝的水也要翻山越嶺到幾公里以外的山澗里去背,很難說我對海又會有怎樣的認識和想象。
后來,有了電視,很多人足不出戶就可以看見夢寐以求的海了。對于山地的人們來說,電視是神秘的,沒有什么東西能有這么大的魔力,手指一點,瞬間把被大山封閉的村莊與大海、與世界連在一起。于是,最先擁有電視機的家庭總是受到國王般的擁戴,人們謙卑地討好他,只為了在他打開電視機時,能夠搬一只小凳,坐在那具有無限魔法的大匣子前。
同所有生活在高原的人們一樣,我從小就非常向往多水的地方,在我的基因里,必定本能地植入著對水的渴望。至今依然記得小時候,在自己那小小的房間里,無數(shù)次地想象著大海的神奇和瑰麗。多少個夜晚,在那暗淡的燈光下,我流著淚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安徒生的《海的女兒》,仿佛自己就是那海的女兒,正浮出蔚藍色的水面,尋找著心愛的王子,而身后,海底葵花般的太陽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終于從那座遙遠的高原城市,來到這泉眼密布的河邊呼吸著濕潤的空氣 ,撫摸著清冽的水波,獲取足夠的快樂和致密的憂傷。
在黑虎泉邊,我出神地看著絡繹不絕前來取水的市民,舉手投足間,不經(jīng)意地流露著底氣。這樣的底氣,是泉水滋養(yǎng)出來的底氣。忽然渴望像他們一樣,汲一小罐泉水,然后穿上一件撒滿花瓣的繡衣,寬寬松松的那種,悠閑地坐下來,慢慢地沏上一罐茉莉花茶,讓那泉的甘美和茶的醇香在我的唇齒彌漫。它們是我的味蕾永遠不會拋棄的凈品,注定要消耗著我內(nèi)心不息的芬芳和輾轉(zhuǎn)的激情。
在我生活的高原,98%都是山地,這樣的地形地貌決定了生活在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都生活在缺水的環(huán)境里。因此,在山地,所有的湖泊,甚至僅僅是一片沼澤濕地,統(tǒng)統(tǒng)被稱為“?!保谒?、清水海、干海子、拉市海、納帕海等等名字比比皆是。其中,有的是高原湖、有的是濕地,有的干脆就是一個水庫、一個水洼子。高原人對水的向往是富水區(qū)人們難以想象的。不僅湖被叫做海,服飾也體現(xiàn)了對水的珍視。珊瑚、硨磲、珍珠、海螺、貝殼因為稀有,被視為最貴重的首飾,每個女子的嫁妝里必定會有幾件出自水里的珍品。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過上心滿意足的日子,但清除身心里多余的東西確實是可以做到的。比如,在這洋洋灑灑的泉水邊。很多時候,滿足是相對,正因為有了這些蕩漾的水波,我才擁有了從心到身的清涼,才觸摸到了最真實的存在。
無疑,安享泉邊生活的濟南人是讓人眼紅的。
我貪婪地從不同角度拍了不少圖片,陽光下的泉眼,像流淌著的銀子,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快樂。每次重新翻開,喜歡的感覺依然強烈。
慶幸自己能夠擁抱這里的清涼和秀美,慶幸自己能夠在黃河之南的城市,捧出心底的快樂和溫暖,給自己,給別人。
二
去聊城的路上隔著車窗遠遠看見了黃河,在稍后兩天去泰安的路上,又再次與黃河相遇。在我眼里,它代表了北方的氣質(zhì)和語言,匆匆穿過,我只能憑想象力去構建它的風骨和內(nèi)涵。
我一心一意在齊魯大地上穿行,迎向遠處素未謀面的期待,無關繁華,無關平淡。對于我來說,未知的人和事,時間和空間是那么的模糊和神秘。有些興奮,我被自己的想法激勵著。
與忙碌的道路相反,公路兩邊,大片大片健壯的作物,密集地出現(xiàn)在眼前,它們默默地從遼遠的大地上生長出來,并不斷吸取著經(jīng)由無數(shù)雙勞動之手傳遞的養(yǎng)分。
土地平整得讓人有些心酸。
我仔細地觀察過那種經(jīng)過反復耕作的褐色泥土,圓潤飽滿,泛著齊魯厚土特有的充沛嫻熟,與紅土高原有著截然的氣質(zhì)。
在我的故鄉(xiāng),由于鮮有平整的耕地,犁至今依然是山村常見的農(nóng)具。我曾問過一個家境不錯的農(nóng)人,怎么不用那種小型的手扶拖拉機呢,選擇機器可以更省力。他淡淡一笑:習慣了。
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景,有著灰色皮毛的健壯水牛,駕著犁破浪般劃開收割過的土地,新鮮的紅土馬上像翻卷的浪花,齊刷刷地涌了上來。農(nóng)人不時會習慣性地揚起鞭子吆喝一兩聲,但鞭子并不會真的落在牛身上,只在空中打個漂亮的旋便收住了,女子抱著一只撮箕跟在后面播撒著種子。這種源自太初的耕作方式收成可想而知。如果他們知道,有著六百多萬人口的聊城不僅成功地解決了吃飯問題,余糧還源源運往需要的地方,不知該做何想?
當今世界,伴隨著工業(yè)和科技的發(fā)展,農(nóng)耕文明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萎縮著,如此下去,人類將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糧食安全的警鐘也終會敲響。令人心里踏實的是,像聊城這樣源源不斷向世界奉獻著小麥、玉米、棉花的大地,不但沒有萎縮,還在頑強地堅守、擔當,而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尊重的。
盡管聊城名勝古跡繁多,我依然想說說我去過的清真寺。
對于我來說,清真寺絕不僅僅意味著開始。到達聊城的當天晚上,在山東伊協(xié)王會長的帶領下,我們在一個燈火闌珊的時刻進入了聊城清真西寺。此刻,我不想過多地表達那融合了古典的伊斯蘭風格和中原的漢式建筑的清真古寺,以及大殿里那些神秘而美麗的文字帶給我的一如既往的莊重和安詳,盡管這些象征著伊斯蘭文明的符號在漫長的歲月里,不斷影響著我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我亦不想描述這座歷經(jīng)六百年風雨背靠東昌湖的古寺帶給我的強烈的視覺沖擊,如果僅僅是這些,我會覺得自己很矯情。正值尊貴的齋月,在一個月明風清的夜晚進入一所北方的清真寺,我更想說說回民,遍居于齊魯大地的回民。山東有四十多萬回民,遠的不說,僅近現(xiàn)代就涌現(xiàn)出了抗擊倭寇的回族將領左寶貴,“五四”時期的愛國女杰郭隆真、馬云亭等人的“山東回教救國后援會”,追隨著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泰安周圍各縣、魯北的無棣、鹽山等縣的回族村莊以及棗莊煤礦區(qū),先后建立了黨的組織。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更涌現(xiàn)出了英勇的鐵道游擊隊政委張鴻儀,肥城游擊隊的米英俊,聊城抗日英雄金方昌,以八十多歲高齡深入虎穴與敵頑強斗爭的老英雄馬東,著名的神槍手、抗日民兵隊長金維三……如果一直數(shù)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串長長的名單在不同的都時期會添上更多人的名字。因此,當我從大明湖邊進入鐵公祠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驚訝,我知道那位以錚錚鐵骨著稱于世的色目人鐵鉉,一定會這樣做的,因為他的血液歷來就有著剛烈不屈的基因。今天,鉄鉉的身軀早已隨著滾滾油鍋里的青煙遠去,只能從鐵公祠里翻新了無數(shù)遍的楹聯(lián)匾額上依稀辨認出他的忠義決絕以及后人對他的崇敬。而所有這一切,連同齊魯大地上曾經(jīng)有過的創(chuàng)傷與痛苦,微笑與咆哮,共同構成了山東回民最基本的血脈與骨骼。
后來,我又去了臨清清真寺和泰安清真寺。
清真寺關乎回民的信仰,關乎每一個具體的日子,關乎著回歸的去處,關乎人道和悲憫的力量。這些矗立在齊魯大地上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如同沙漠里的綠洲,安頓著信仰,接納著一個個普通而具體的日子。一天五次飄蕩在邦克樓上的喚經(jīng)聲仿佛在歌唱著那源自于西域的秘密,歌唱著這個民族在中華文化中的融入與保留。在信仰的世界里,人們更在意精神的歸宿,平淡的人生也因此而有了可靠的色澤。
至今依然記得,在泰安清真寺里那些在月光下做禮拜的人們。院子里的石榴花盛開著,月光照亮了人們寧靜溫和的面容, 我們像久違的親人一樣熱切地交談著。其中的一位更是興奮地告訴我,他去過云南的納家營和沙甸,他反復說:我們是一家人。我熱愛這些出現(xiàn)在清真寺里的人們,愿意學習他們寧靜與溫和。月光下,我們拍了合影。我特別記住了一位92歲的老人,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太多的跌宕起伏,唯一不變的,是每周都會參加清真寺的聚禮。由此,我相信了信仰的不朽。世事的難度,實際上就是心靈的難度,還有什么能夠同信仰相比呢?一個日益發(fā)展的健康社會,應該是一個和諧包容的社會,這樣才有可能抵達真正的文明。
希望有一天,我能夠有機會端著他們的飯碗,挨著他們散發(fā)著信仰氣息的身體站在一起,長久地默默地奉獻于齊魯大地。
三
對于泰安人來說,登泰山是不需要理由的。
在登泰山的路上,很長一段路是與一位七十多歲的張姓泰安本地人同行的。老人辦了年卡,每周都會來登山,登泰山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當?shù)弥襾碜栽颇?,他熱情地笑了起來:“不容易呀,登泰山,保平安呢?!币宦飞?,他不緊不慢地勻速走著,邊走邊指著路邊的碑銘石刻給我看。他說,自己僅念過小學,很多字都是從這些石刻碑文上學會的。
后來,又遇見了很多與我一樣自遙遠的地方來登泰山的人。一對來自廣西的小夫妻,他們行走的姿態(tài)默契而嫻熟,女子長得白皙而纖小,男的體貼而細致。在供奉著泰山老奶奶的碧霞祠,我拍下了他們持香秉燭虔誠跪拜的身影,原想他們是來求子的,不想在那個小小的福牌上,他們寫下了這樣的祈愿:“愿天下所有的人安享平安幸福?!泵苊苈槁榈母E浦?,更多的人寫下了“心想事成,全家平安”的美好祈愿。閱讀這樣的文字,讓我看到了片段的人生,如何在漫長的時間里參與了泰山的文化創(chuàng)造。
更多的人流與我擦肩而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源流,匯聚在了這里,形成了泰山的另一種人文景觀。
現(xiàn)實生活中,我是個嚴重缺乏方向感的人,開車走路經(jīng)常不辨東西方向。果然,才進泰山我就被眾多的景點遺跡灌滿了腦袋,充沛的松柏溪泉,鐘鼎銘文,碑刻匾額,一路登頂,我竟然記住了這樣一些名稱:岱廟、關帝廟、一天門、斗母宮、經(jīng)石峪、中天門、南天門、碧霞祠等等,從來自遠古的渾厚里,我感受到了泰山的約定俗成。
來到泰山,不能不說到石頭,這些從太初生長到今天的石頭,寓意了自然和生命,它的斑斕深藏于大地的深處。我格外看重在新的表象之中蘊藏著的舊,一如眼前這些在地下隱修了千年又千年的石頭,以沉默的力量對抗著喧囂的塵世,誘惑著各路探索者前赴后繼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心靈寶藏。
我喜歡石頭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在我的書房里,收藏有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石頭。我相信,人世間的一切都會消蝕,只有石頭才是大地上不朽的語言。我鐘愛的首飾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留給石頭的,綠松石、水晶、瑪瑙、石榴石、玉髓、粉晶、黑曜石、青晶石、貓眼石、橄欖石,我會為了這些鐘愛的石頭掏空囊中的銀子。在我眼里,它們很特別,有著漫長到超越時空的歷史,我從變幻莫測的石頭中看到了遠處的光,無邊的想象紛至沓來,構成了我最初文字中的絢麗與故事。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得感謝石頭,它讓我的想象力抵達了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在中天門附近,我走進了一間主營泰山石的小攤。店主姓陳,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原本有著一只鐵飯碗的,可他偏偏辭了職,在泰山租了個攤位賣起了泰山石,風吹日曬,過起了沒保障的日子。按說,賣泰山石并不賺錢,小本微利,賺的是自身的勞力。對此,他笑笑說:“俺這一輩子,不知怎么就喜歡與泰山石守著,一天不摸著這些石頭,心里就像缺了個東西。這不,你們大老遠背幾塊石頭回去,不就圖個吉利嗎?”
不知是被石頭陶醉了,還是被自己略帶磁性的聲音陶醉了,他越講越興奮。他說,晚上收攤回去,他會像嘮叨家常一樣,把白天遇到的人和事講給八十多歲的母親聽,母親一邊端出熱飯菜,一邊滿足地聽著。
喜歡他那種簡單知足的狀態(tài),作為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他的生活遠談不上富裕,僅僅是解決了溫飽。每個人對得與失的理解都不會一樣,只要自己覺得平和幸福就好。聊了一會兒,我向他請教怎樣鑒賞泰山石,他又笑笑說,很簡單,真正的泰山石采自泰山東岳,質(zhì)地堅硬,密度極高,概括起來就七個字:形奇、質(zhì)佳,紋理好。經(jīng)他一點,似乎茅塞頓開,便選了兩塊自己認為渾厚凝重的石頭捏在手上,爽快地付了錢。
如果說泰山封禪代表了泰山歷史和文化的登峰造極,那么,今天的泰山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搭上了時代的快車,朝著與過去相反的方向駛?cè)チ?。潮流所向,人的力量確實非常有限,惟愿泰山能夠一如既往地傳承著精神深處的厚重與文明。
四
土木院落,尺規(guī)方寸,清水色的屋脊,斑駁的墻壁,雕刻的梁檐,古樸的窗欞,孔廟在曲阜七月濕熱的天空下彰顯著它歷史的厚重與滄桑。龐大的園林,儒家文化的真身就掩藏在這里。蝕痕,蒼苔,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丹青竹簡,繁體的漢字記錄下的繁浩卷冊,以一種千川萬壑的的氣象澎湃而來。
忠誠、仁義、好客、豪放、包容,行走在古樸與繁華之間,我的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這些我認為能夠代表齊魯文化的詞語。
我未必記得住石碑上繁體的文字,卻記住了上面凝固的色澤和黛色的水痕,并透過它們看到了儒家文化的脈絡。從西周至明清,儒家、法家、道家、兵家、縱橫家、農(nóng)家、文學家、戲曲家等各家各派的學說和著作紛至沓來??鬃?、孟子、管子、孫子、鬼谷子、曾子、姜太公、諸葛亮、王羲之、辛棄疾、李清照、蒲松齡,《論語》《大學》《中庸》《孟子》《詩經(jīng)》《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孟子》《管子》《孫子兵法》,一直到《齊民要術》《聊齋志異》,我以文字的方式,漫游在廣袤的齊魯大地。
盡管我的血管里流淌著異族的血液,但我是在漢字的浸潤下成長的,漢字把我?guī)У搅艘粋€無比寬敞的世界,我對文學最早的感受就是語言的美。在曲阜,在儒家文化的源頭,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種來自文字的厚重與氣質(zhì)。
其實,早在元代,儒家思想就隨著蒙古人的軍隊傳到了邊陲云南。滇南建水孔廟始建于公元1285年元朝至元年間,經(jīng)歷代40多次擴建增修,形成了僅次于曲阜孔廟和北京孔廟的規(guī)模。
自古以來,建水一直是彝人的城池,被稱為“惠歷”,彝語是“大?!钡囊馑肌T瘯r期,不少宋朝的遺老被從中原輾轉(zhuǎn)遣送到了這里,為了寄托思鄉(xiāng)之情,這些遠離故土的人們,把這里叫做“臨安”,臨時安身之所的意思,即使身處邊陲,他們的心也不愿離開中原故土。隨著移民的不斷增多,滇南民間苦讀詩書,求取功名的風氣漸盛,博文尚儒,移民的后代只有苦讀詩書,通過科舉考試才能重返故土,光宗耀祖。可以說,晚清建水的地圖上,最醒目的當數(shù)孔廟。古樸的書院、祠堂、閣樓,無一不透露著濃濃的儒家氣息。前庭后院,荷花香滿十里,整座建筑浸潤著草木的清香與丹青的意境。幾百年來,建水民間一直相信“正月游孔廟,子孫會讀書、有出息”,每年農(nóng)歷正月,建水孔廟都要舉行盛大的祭孔活動,仿佛無聲地宣告著這座城池土著文化的沒落與消解。
如果說建水孔廟以宏大的規(guī)模著稱,滇西彝州石羊的孔廟則保存著當今世界上體積最大的孔子銅像。
石羊孔廟始建于明洪武元年,距今已有六百多年歷史。令人驚訝的是,僅明清兩朝,地處蠻荒深山里的石羊鎮(zhèn)出了兩個翰林,七個進士、六十九個舉人、一百多個貢生。孔廟的出現(xiàn),很容易就把邊疆與中原連在了一起。
齊魯?shù)耐恋仫柡硕Y儀和規(guī)矩,彝州的土地則充滿了神靈和歌舞。在離石羊孔廟不遠的姚安,是彝族著名的創(chuàng)世紀史詩《梅葛》的發(fā)源地。今天,彝人們依然因循著古老的傳統(tǒng),通過鋪天蓋地的歌舞和必要的儀式,求得六畜興旺、人丁平安,并引導逝去的生命回到祖先的故地。在彝人的世界里,人們根深蒂固地信著神靈和畢摩,“頭人的知識上百,土司的知識上千,畢摩的知識無數(shù)記”。同祭孔一樣,畢摩的儀式盛大而華麗。千百年來,畢摩文化一直是彝人社會的主流文化。
站在曲阜的孔廟忽然說起這些,我是想表達,無論是祭孔還是《梅葛》,都是傳統(tǒng)、源頭綻放在時間里的文明??鬃雍彤吥Γ际侵钦?,總會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重新把人們領回到文明的開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