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原捉迷藏

“我數(shù)三個數(shù)就藏起來了，

你們閉上眼睛！ 一、二、三、四……數(shù)四個數(shù)。好了！”

在不足十平米的范圍內(nèi)

馬原至少有兩個去處： 門后、床下

還有一種辦法： 用紙盒套住腦袋或者蒙在被里

有一次他躲在床下暗中掐我的腳

他在笑。他在門后一直笑

我們沒有動也不做聲。一會兒

他便會自己推開門跑進(jìn)來， 一面笑著

許多年前，一群孩子在場院上捉迷藏

時辰已是不早。其中一個認(rèn)真地藏好

說： 好了?？墒?，沒有讓人心跳的

腳步和壓低的說話聲

他藏了很久很久，直到月出西山，村里一片漆黑

從此，他踏上一條大路， 永遠(yuǎn)離開了故鄉(xiāng)

去尋找那些本該尋找他的人們

后來，父親死的那年，他在詩中寫道——

“游戲結(jié)束了。我站在暗中得不到回答?！?/p>

他向黑暗發(fā)問，“父親，你在哪兒？”

他不知道父親已擅自結(jié)束了游戲

在向天之路上走得無聲無息

這里面或許有著某種被輕蔑的忠實

一個傷感的象征。象征什么呢？

其實那孩子并未走遠(yuǎn)

他只是藏進(jìn)了另一所房子——

通江街2號： 一所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中

和他的兒子重復(fù)一個古老的游戲

“藏好了嗎？”“藏好了。”

于是他們滿世界亂跑，笑著，對每一個人說著

“我藏好了，藏好了?！比欢瑳]有回答——

重要的事情

秋天了，早上很冷

我出門遇見一個孩子穿著夾克

被母親領(lǐng)著，胖胖的，說：

“我熱但不冷?！?/p>

中午我在路上再一次想起這句話感到好笑

它一定有某種重要性。我又系上了一個扣子

短袖襯衫

我忘不了那孩子

說話時斜著肩的樣子

我記起了，早上

他和母親走過后我才想起我認(rèn)識這孩子

并重復(fù)式地回答他：“你熱呀你不冷??？”

它一定有某種重要性。它是什么？

比喻的暴力

馬原把餅干掰成許多小塊

問：爸爸，餅干像什么

“餅干像餅干。”

不對，我是說餅干像什么

那你說像什么

像月亮，三角，斧子──像死人

“胡說！”

過了一些時候

餅干碎片成了更小的碎屑

馬原舔吃了它們

“馬原，餅干像什么？”

“哦，什么？”

曹植《七步詩》新解

“馬原， 你背的這首詩是什么意思呀？”

“是兩兄弟搶豆子。”

“‘煮豆燃豆萁’什么意思？”

“吵鬧?！薄岸乖诟衅?？”“是他們搶?！?/p>

“本是同根生？”“是罵人?！?/p>

“相煎何太急呢？”“是打架。”

過了一會兒，我把問題又重復(fù)了一遍

馬原說，“他們一個搶了一個的豆子，

一個又搶了一個的豆子?！?/p>

“他們?yōu)槭裁椿ハ鄵尠?？?/p>

“因為他們沒有豆子吃?！?/p>

“他們都沒有豆子那還搶什么呀？”

“他們種?！薄胺N完了呢？”

“搶。搶完了吃。吃完了罵。罵完了打?！?/p>

“打完了呢？”“打完了睡覺?！?/p>

“睡完了呢？”“睡完了種稻子去了。”

“為什么種稻子去了？”

“種豆子他們老搶?！?/p>

智慧的話

馬原，給爸說幾句智慧的話

也就是聰明話。好吧

“你是北京人，她是南京人?！?/p>

還有呢？“你是南京人，她是北京人?！?/p>

這算什么聰明話呀？于是

馬原貼到我耳朵上神秘地說

“你是克山人咋不娶個克山人

咋娶個哈爾濱人呢？

你媽媽那么老，你怎么不那么老呢？

你剛會說話時忘了說一句話了

讓你爸爸別給你取名叫馬永波?！?/p>

還有呢？“眼睛可以看見東西，

鏡子不可以看見東西?！?/p>

我找出紙，開始記下這些句子

馬原蹲過來驚訝地說，“哎呀媽呀，

我說了這么老多??！”

我讓他隨便再說些什么。他開始

審視屋中的東西：窗臺，食品袋，書架，枕頭

說著諸如“塑料袋是塑料袋

可我看見它是紙做的，紙是木頭做的，

拼音本也是木頭做的，

拼音本也可以作成木筏，箱子?！?/p>

我吃驚地望著他，他說——

“你看著我干啥，你寫下來啊?！?/p>

我沒有寫，外面一片漆黑

沒有一條有關(guān)圣誕夜的消息

只有電視里戰(zhàn)爭接連不斷

動畫片又開始了，沒人再說話了

一年將盡，還有黑暗中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