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

中秋節(jié)前夕，我和老公程亮休了兩天年假，回他老家陪婆婆過節(jié)。出發(fā)前，我們沒有提前告訴婆婆，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婆婆卻給了我們一個驚嚇。

那天到家門口時，已經(jīng)傍晚了，可任憑我和程亮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答。無奈之下，程亮自己用鑰匙開了門，卻發(fā)現(xiàn)家里門窗緊閉，婆婆根本不在家。我滿腦子困惑，都傍晚了婆婆能去哪兒呢？程亮給她打電話，她支吾了半天，說在城東小姑家，馬上就回來。程亮說去接她時，卻被她在電話那頭極力阻止了。

婆婆的電話剛掛斷，小姑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原來，婆婆壓根兒就不在小姑家，而是在市醫(yī)院住著院呢。聽說我們回來了，她不顧自己正掛著鹽水，硬是吵著要出院。

我們一聽，急了。趕去醫(yī)院才知道，婆婆最近因為白內(nèi)障越來越嚴重，不得不做了個手術，她怕我們擔心，一直讓親戚朋友幫忙瞞著。

這次回來，我發(fā)現(xiàn)63歲的婆婆看起來明顯老了一些。說起來，其實程亮才27歲，婆婆在36歲時才生下程亮。公公前年去世后，只剩下婆婆一個人在老家。

婆婆看見我們，原本有些虛弱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她嚷著要出院，說要回去給我們做好吃的，被我們好說歹說，她才答應再住兩天，等康復后再回家?？伤恢蹦钸叮骸澳銈兒貌蝗菀谆貋?，我在醫(yī)院待著算怎么回事??？”

我心里不好受，程亮的眼圈也紅紅的。

后來去外面吃飯時，聽小姑說起婆婆住的小區(qū)有個老人年紀大了，身邊沒個親人，最后孤獨地死于家中，幾天后才被發(fā)現(xiàn)，程亮更加沉默了。

聽完這些，我做了個決定。我爸媽尚且年輕，身邊也還有哥哥嫂子照顧，而婆婆只有程亮一個兒子，于情于理，我都應該提出將婆婆接到身邊。

當我和程亮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激動地將我摟進懷里，說：“謝謝你，親愛的。我保證我媽不會和你吵架，我保證以后努力賺錢，給你換大房子，我保證以后什么都聽你的?！?/p>

我笑著說：“誰說我和媽吵架啦？我們關系好著呢。”

婆婆心地善良，總是處處替別人著想。和程亮結(jié)婚兩年，我和婆婆的關系向來很好，所以我壓根兒就想不出，我和她住一起能有什么矛盾？

可當我們跟婆婆說，讓她跟我們一起到杭州生活時，她卻死活不同意，說不習慣大城市的生活。我心里很感動，我知道，她是怕給我們添麻煩。

后來我只好說：“媽，您不是急著抱孫子嗎？將來有了孩子，我們還指望您幫我們帶呢，所以你要先去適應適應環(huán)境呀。”

一聽說抱孫子，婆婆立馬來了精神，答應跟我們?nèi)ズ贾?。程亮一聽婆婆答應了，看向我的時候，眼神里全是感激。我挺開心的。

兩個月后，婆婆來到了杭州。

程亮對我越發(fā)好了，說我識大體，又孝順又懂事。家里的親戚，都羨慕婆婆有個好兒媳。我被大家捧得有點發(fā)暈，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讓婆婆在我們身邊過得開心。

但是很顯然，我低估了家里多一個人帶來的影響。很快，我就有點苦不堪言了。

我的工作是在家設計圖紙，晚上工作起來效率更高，所以每天基本要睡到上午10點多才起床。但自從婆婆來了之后，6點不到，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就開始叮當作響。6點30分，婆婆喊我起來吃早飯。對著婆婆做的一桌子早餐，我又不好說什么。

剛好，那段時間程亮出差去外地，要一個月才能回來，而我有個項目趕工期，特別忙，壓根兒就顧不上婆婆。連續(xù)幾天只睡了三四個小時后，我有點神經(jīng)衰弱，圖紙頻頻出現(xiàn)細節(jié)性錯誤，這讓我的心情變得很糟糕。

那天早晨，我還在夢里，婆婆又開始敲門喊我起來。我迷迷糊糊地說：“煩死了，別吵我了，我剛躺下沒多久呢！”翻個身，我又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婆婆不在家，打她的手機，手機在房間里響了起來。我瞬間嚇出一身冷汗。婆婆來了大半個月，我還沒來得及帶她出去逛逛，就連買菜我也是在網(wǎng)上買的，讓快遞送到家。現(xiàn)在婆婆一個人出去，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丟了怎么辦？

我有點心慌，隨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門去找婆婆。

從附近的菜市場到商場，我來來回回找了兩遍，也沒看見婆婆的身影。我急得差點報警時，終于在小區(qū)門口看到了婆婆。

我跑上前，一把抱住她說：“媽，你跑哪兒去啦，嚇死我了?！?/p>

婆婆聽說我找她找了一個多小時，一臉愧疚：“媽老了，想去給你買條魚補補身子，沒想到找不到回來的路。對不起小淺，早上我看你還在睡，就自己出了門，手機也忘拿了，媽真是老糊涂了。”

原來婆婆從家里出來后，在門口正好看到一輛大潤發(fā)超市的班車，就直接上了車。因為對周圍不熟悉，回來的時候坐過了站，幸好路上遇到和我們同住一個小區(qū)的鄰居，才被人家?guī)Я嘶貋怼?/p>

這件事讓我很內(nèi)疚，我決定過段日子抽時間陪婆婆好好逛逛。

項目完成后，我刻意減少了工作量，準備帶婆婆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周邊環(huán)境。程亮出差回來，看到我這樣做，對我更好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他知道因為我婆婆差點走丟，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地對婆婆好。

那天，我陪婆婆逛商場，一圈轉(zhuǎn)下來，她總算看中一件外套。別說，那件衣服穿在婆婆身上還真是好看。婆婆很喜歡，但當她知道那件薄薄的外套要1000多塊錢的時候，死活也不同意我買，拉著我就往外走。沒辦法，我只好依了她。

中途，帶婆婆吃飯，我讓她在那里等著我，哄她說我去下洗手間。然后，我回去把那件衣服買了回來，藏在我的衣服中間。服務員們恭維我，說我簡直是“年度最佳兒媳”，我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婆婆辛苦了大半輩子，從來舍不得買件像樣的衣服，我替程亮孝順孝順她，也是應該的。

吃完飯，我又帶婆婆去買了兩套質(zhì)量尚好的保暖內(nèi)衣，還有一雙品牌店里的皮鞋。當然，買這些的時候，我學了乖，告訴她，我有會員卡，能打不少折扣，然后偷偷地去刷了卡。

晚上回到家，我非常自豪地拿出那件外套，對婆婆說：“媽，這件衣服我給你買回來啦。你穿著特別好看，不買太虧啦。不過你放心，我有個姐們兒有那家的會員卡，她們給我打了折?！?/p>

婆婆心疼得不行：“再打折扣，也要幾百塊吧？小淺，我心疼你們啊。你和阿亮每天工作那么辛苦，還有那么多的房貸要還，能省就省點兒。以后有了孩子，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一個老太婆，穿什么衣服不是穿啊?！?/p>

我一番苦心，卻被婆婆說了大半天，心里有點兒委屈。但我還是盡可能心平氣和地笑著說：“知道啦，媽。我保證下次不會啦?！?/p>

婆婆進屋后，程亮隨口問我：“今天花了多少錢？”

我正看韓劇呢，頭也沒抬就回他：“2000多啊。媽一輩子沒穿過好衣服，也該給她買件上檔次的衣服了?！?/p>

“你可千萬別讓媽知道，這么貴，我可無法想象她會心疼成什么樣。”程亮叮囑我。我剛說完“好”，婆婆出來了，她一臉困惑地問：“2000多？今天不會花了那么多吧？”

程亮支支吾吾地說：“沒有……我們說別的事情呢?！?/p>

婆婆輕輕地“哦”了一聲，去了廚房。我們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誰知第二天吃飯時，婆婆卻突然提出要回家。她說：“小淺，你對媽好，媽都記著呢。但我在這里待著，太給你們添麻煩了。而且我在家挺好的，還能和鄰居們拉拉家常，逢年過節(jié)走走親戚。所以，讓我回去吧，等你們有了孩子，我再過來，好嗎？”

我有些泄氣。每個人都說我是好兒媳，為什么婆婆還是不愿待在我們身邊呢？她那么大年紀，一個人在老家，任誰也不放心啊。

不過婆婆后來還是留了下來，因為沒多久，我懷孕了，婆婆高興得簡直合不攏嘴了。

而我也進行了反思。將婆婆接到身邊的這三個月，我和程亮一直忙工作，壓根兒就沒顧得上婆婆，更沒有帶她融入新環(huán)境。后來我專門抽時間陪婆婆，還特意帶她去買衣服。我以為這樣就是孝順，但我沒考慮到，婆婆勤儉慣了，我給她買太貴的衣服，對她來說是一種心理負擔。總之，在別人眼里，我可能是個孝順懂事、對婆婆很好的兒媳，實際上，我孝順的方式出了差錯。

我決定做出改變。那段時間，我拿出十足的耐心，慢慢教會婆婆用微信。她想和家里的親戚朋友嘮嗑時，直接點微信視頻就可以實現(xiàn)。我還帶她認識了小區(qū)里的其他老人，讓她有空就去和那些老人一起鍛煉身體，拉拉家常。當然，給婆婆買衣服時，我會充分尊重她的想法，不讓她有心理負擔。這樣一來，婆婆再也沒有提過要回老家的事。

小姑來杭州時，看到婆婆，一直在感嘆，說婆婆的氣色越來越好，夸我是她見過的最好的兒媳。程亮更是一臉自豪地摟著我說：“我老婆當然最好啦。”實際上，我的付出也得到了豐厚回報。我對婆婆的好，換來了程亮對我爸媽加倍的好。

有時想想，我還挺內(nèi)疚。因為一開始我為了面子孝順婆婆，做了一些表面文章。好在后來我明白了，真正的孝順，應該盡可能去了解老人的所思所想，按照她喜歡的方式去孝順。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