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
摘 ?要:本文通過探討中國古代經濟文化流變中一個貫穿始終并最引人注目的基本問題——農商關系問題,從綿延千年的農商本末之爭中,感受這一現象的豐富文化寓意,破除近代以來因未能孕育出商業(yè)革命而導致落后挨打的這一錯誤理解與自卑情緒,以利于在“中國模式”已初見端倪的背景下,更加深刻審視自己的經濟道路,認清中國特色經濟發(fā)展的“軟實力”。
關鍵詞:中國歷史;經濟改革;本末之爭;農耕文化 ;精神追求
我國古代的農商本末之爭長達千年,但無論社會的生產力發(fā)展到何種水平,甚至小農生產已明顯不符合時代發(fā)展并成為阻礙社會發(fā)展的障礙之時,農本商末觀念下的重農抑商長期存在,并成為一項基本國策。其原因當然有很多,比如土壤氣候適合耕作,東和南為汪洋大海、西和北是高山沙漠的半封閉環(huán)境等自然環(huán)境的因素;比如一些歷史事件的影響,如商業(yè)經濟非常發(fā)達的兩宋和明王朝夭折在落后的游牧民族的鐵蹄之下等。如果說自然因素只是提供了可能,那么在此基礎上繁衍出來的文化屬性則是決定性的因素。實際上就是同在這片土地上,也有重商的政權的出現,只是重農抑商作為長期而普遍的現象出現,那么它必然有其獨特的文化內涵。從文化入手,探查重農抑商的原因,從這一現象探查中華文明區(qū)別于其他文明的特異性,有助于更好理解與把握當前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
一、大一統(tǒng)文化觀念對農商關系的影響
按說大一統(tǒng)的國家應更好的促進商品經濟增長,實際上意大利和德意志的統(tǒng)一,很大程度上就是各割據勢力關卡林立不利于商品流通轉而因經濟發(fā)展需要而促成統(tǒng)一的。但是我們不能忽略的是,一旦小農經濟占主體的大一統(tǒng)國家建立,作為統(tǒng)治者就沒有被別的勢力吞并的壓力了,缺少競爭使得他的眼光由外轉內,由同外國交易以增加財富流進迅速增強自身勢力,變?yōu)榘矒峋硟劝傩沾龠M社會公平以穩(wěn)固和延長統(tǒng)治。商業(yè)使財富集中,貧富拉大,難于管理;而重農可以生產看得見的糧帛,可以讓每個人安居樂業(yè)。那么,對于追求長治久安以保持無上權利的統(tǒng)治者來說,選擇哪一個?自然是后者。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在總體生產水平相近,年代相隔不那么久遠的朝代,分裂時期總比大一統(tǒng)的時期更加重商。例如漢朝就沒有戰(zhàn)國時的齊國那么注重發(fā)展商業(yè),大一統(tǒng)的唐也沒有兩宋的商業(yè)經濟發(fā)達。而我國大一統(tǒng)的時間要比分裂的時間長,大一統(tǒng)的觀念也深入民心,統(tǒng)一被視為必然,分裂被視為災難(事實也如此)。既然大一統(tǒng)時代的文治武功讓后人欽慕,那么大一統(tǒng)時代的經濟政策也就被后代奉若神明,不但后來的大一統(tǒng)朝代繼續(xù)引用,連后來的分裂下的割據集團也受到影響。
二、史文化傳統(tǒng)下重商對重農的失敗教訓總結
在中國歷史中有兩個反常現象,一個現象是文化先進的重商的政權集團在面對重農的政權集團進攻時往往落敗,而第二個現象是重商的割據集團并沒有擺出咄咄逼人的進攻架勢,為進行擴大再生產掠奪原材料和市場,卻往往是重農的割據集團主動出擊重商的割據集團。這固然是因為中國古代的重商并不代表著對先進生產方式的鼓勵,而僅僅是一種小農經濟下的必要補充,但是這種重商起碼客觀上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提供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孕育的肥沃土壤。如果連土壤也沒有,那怎么奢望資本主義萌芽的茁壯成長?然而,恰恰是這兩個現象對比的頻繁出現,使得后來的統(tǒng)治者在借鑒歷史時,很自然的就采取了毀滅資本主義萌芽生長土壤的經濟政策。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齊國和秦國的對比最能說明問題。齊國的改革是在管子的主持下進行的?!豆茏印芬粫胁环﹂_明甚至超前的經濟思想,并明確提出“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民貧則難治也。(《管子·治國篇》)”。也正因為齊國對“商”看重和推崇,才有了我們熟悉的齊都城臨淄“摩肩接踵”“揮汗成雨”。反觀秦國,按照其改革總設計師商鞅的設想,秦國百姓只允許出現兩種人——農民和戰(zhàn)士。認為“國之所以興者,農戰(zhàn)也?!?,“國待農戰(zhàn)而安,主待農戰(zhàn)而尊?!保ň姟渡叹龝まr戰(zhàn)·第三》)正是對農戰(zhàn)前所未有的重視,秦國迅速地實現了強大的愿望,最終滅掉一個個對手,統(tǒng)一中國。農戰(zhàn)在秦國征伐過程中所充分展示的強大國家動員能力和巨大能量,牢牢的沉入了后來歷代統(tǒng)治者腦海中,深入“皇”心,繼而深入人心,沉淀在文化中,成為浩瀚的中華文明中的一個顯著特征。因此,正是重商對重農的失敗和農戰(zhàn)所展現的威力,終于使大一統(tǒng)的國家確立了自己的治國理念,并始終深信不疑,甚而忽略時代的發(fā)展,無視對新的生產關系的越來越嚴重的阻礙,直到被另一個文明以堅船利炮轟開,瀕臨國破家亡的邊緣才有所醒悟。
三、家族宗法制度文化對農商關系的影響
所謂宗法,是指一種以血緣關系為基礎,標謗尊崇共同祖先,維系親情,而在宗族內部區(qū)分尊卑長幼,并規(guī)定繼承秩序以及宗族成員各自不同權力和義務的法則。亦叫宗法制度1。中國在進入文明時代后,依然牢固的維系著人類原有的血緣關系,這正是由于中國的自然環(huán)境和境內特有的生產方式決定的。流動性不強的定居農業(yè)生產和生活,氏族社會的解體極不充分,使得氏族社會的血緣關系和血緣觀念大量積淀下來。而且統(tǒng)治者有意利用國家的強制力量,利用宗法血緣的生理和心理基礎,用宗法血緣的紐帶將家和國聯結起來,家國同構。于是在社會結構中,由家庭聚合為家族,再由家族糾合為宗族,并與鄰里鄉(xiāng)黨組成村社和社會,進而構成國家。我們知道商品的價值在于交換,馬克思給商品的定義就是用來交換的物品,而這樣一個家國一體的社會里,彼此即使沒有實際的血緣關系也會有血緣關系的教育,中國親戚的稱呼如此之多就是明證,再加上流動范圍本就不廣,同別人做交易就如同與親戚做生意般別扭和難受,而在親人身上牟利更是這個講究血緣關系的文化所不能容忍的。而且,家國一體的社會結構足夠穩(wěn)定,一家受難多少也會得到宗族的幫助,因此,也就很少有人為了生計而出外闖蕩,這就減少了無業(yè)人員的數量——既沒有商人也沒有工人。再加上這種互助互愛的溫暖的大家庭環(huán)境,久而久之,這種對家庭和大家庭(故鄉(xiāng))的依賴變成一種依戀作為文化心態(tài)沉淀下來,也就形成了所謂的安土重遷的民族心理。就這樣,家族宗法制度文化左右了這個文明對農商地位的判斷。
四、儒家教義下農商之間的選擇
儒家作為中華文明的代表學派,其對農商關系的理解足以代表這個民族對農與商的態(tài)度。再加上自董仲舒“獨尊儒術,罷黜百家”后,儒家長期成為統(tǒng)治者的官方思想,以后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無不從儒家經典中提煉出施政綱領。先秦儒家并不抑商,或至少是農商皆本,實際上孔子學生子貢就是一位著名的商人,堪稱富可敵國。孔子說過“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保ā墩撜Z·述而》)儒家的重商思想及其歷史意義長期以來被研究儒家學說的學人們所忽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人們被他的經濟倫理思想所掩蓋,被“義利之辯”所影響,尤其是儒家經濟倫理思想中的“均”(分配領域),和“儉”(消費領域)2,一直為統(tǒng)治階級和學者所采納和提倡。這種平均主義“不患寡患不均”和把節(jié)儉視為禮之本的思想使后世儒家學者很容易走向重農抑商的極端。而亞圣所描述的“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其優(yōu)美原始田園生活也往往認為國人向往的天堂。更讓人詫異的是國父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中曾多次從不同角度闡述他的平均地權思想,對井田制度及王莽改制、王安石變法給予高度評價。他說:“平均地權者,即井田之遺意也,井田之法既板滯而不可復用,則唯有師其意而已”;“中國古時最好的土地制度是井田制,井田制的道理和平均地權的用意是一樣的”;“諸君或者不明白民生主義是什么東西。不知道中國幾千年以前,便老早有過這項主義了。像周朝所實行的井田制度,漢朝王莽想行的井田方法,宋朝王安石所行的新法,都是民生主義的事實”。 從中人們不難看出某種一脈相承的傳統(tǒng)思想:對公社與井田的贊美與懷戀。公社與井田,以及恢復公社與井田的嘗試,竟然成為“平均地權”的出發(fā)點,實在是耐人尋味的3。一方面可由此可看出儒家思想影響之深遠,另一方面也可佐證古代中華文明在農商關系上走的如此之艱辛。
五、農耕文化滋養(yǎng)下的必然之路
在古代,與游牧文化相比,農耕文化相對來說有一種向內而視的文化心理。同樣是在氣候改變難以維持生存的情況下,當游牧民族隨著草原的枯萎而頻繁的遷徙并把目光一次次投向遠方時,農耕民族卻往往是在興建水利工程并以此來保障著下一次的豐收。而且農業(yè)是一個很高的技術活,同樣的一畝地,你能種出的糧食比別人多,這就是技術,從播種到培土到澆水到嫁接,每一個過程都能影響到收獲的結果,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可以大有作為,直到現在我們依然在種植的研究中忙碌著,所以袁隆平出現在中國并不意外,因為幾千年來我們一直在創(chuàng)造著畝產的神話,文化沉淀下的思維定勢使我們一直把希望投向在土地產值的無限提高中。而游牧文化卻不同,大地上的一切皆為我用,牧民本身在這生產中并沒有參與太多的環(huán)節(jié)投入過多的精力,所以貧瘠的土地不能給歐洲帶來更多的財富時,他們便把目光投向了遠處,把刀對準了夢中的東方。數千年來的農業(yè)生存塑造了華夏先民的意識,在他們的觀念中,最“香”的還是糧食,成熟的莊稼才是最“秀”麗的風景。糧食收回了家,才算是過了一“年”,甚至連“周”和“秦”這樣偉大王朝的名字都取自耕田和農作。農耕給了先民的衣食,他們從切身體驗認識到耕作的可貴,一種賜予其生命的神圣感甚至使這片文明對農業(yè)建立一種類似宗教的情結。社稷壇祭五谷,每年立春皇帝皇后親自耕農勸桑,由最高統(tǒng)治者帶領全體臣民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這就是將農桑神圣化的明證。在這種舉國尊農尚農情況下,農與商的抉擇,自然不需太多的考慮。
六、結論
從本末之爭下的文化內涵分析我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華夏文明是一個追求物質和精神相契合的特殊文明。輕率的否定排斥“重農抑商”這一內蘊深厚的歷史現象,是對歷史的隨意和不負責任的。更有荒謬者將中國近代商品經濟的落后原因,追溯為中華文化的原罪,甚至將中國近代的落后,單純歸結為中華文明的“劣根性”所導致,而“重農抑商”又成為這一劣根性的重要證據和集中展示。由以上對“重農抑商”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中華文明在為自身和人類的發(fā)展進行了多么痛苦的抉擇。而這種選擇是在中華文明自身的需求下做出的,是在豐富的民族心理下建立的,是在歷史的具體情境中發(fā)展成熟的。它曾為中華文明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中華文明長期領先世界也有它的一份莫大功勞。
注釋:
[1] 楊伯峻譯注:論語[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 劉喜珍:《中國古代儒家經濟倫理思想歷程與特征探析》 ?北
方工業(yè)大學人文社科學院 100041.
參考文獻:
[1] 《史記》,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
[2]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
[3] 《管子》李山譯注,中華經典藏書中華書局 2009.
[4]《韓非子》,華夏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