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國際領獎臺的士兵

安可

貧窮像一個可怕的影子追隨著他。因為窮，他過早地失學；因為窮，他14歲外出打工。他發(fā)誓用自己打工掙來的錢上學，實現(xiàn)那個未圓的大學夢……后來的故事出人意料，他當了兵，把自己打工掙來的12200元捐給了“希望工程”。他叫劉高，是武警廣東總隊三支隊警通中隊班長。2001年4月，他走上國際領獎臺，捧回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和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聯(lián)合頒發(fā)的“國際青少年消除貧困獎”。

一

從北京開往廣州的火車緩緩駛進韶關站，透過車窗，劉高看到一個熱烈非凡的場面：站臺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少先隊員們手持鮮花站成長長的一排，并排站立的是身穿橄欖綠警服的戰(zhàn)友。這里在舉行什么盛典？他們在迎接什么貴賓？劉高帶著疑惑走下火車，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少先隊員和戰(zhàn)友一起向他走來，將他團團圍住，那紅色的條幅上分明寫著“歡迎最可愛的人載譽歸來”。他頓時明白了，這是專門為他舉行的歡迎儀式，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面對鮮花和贊譽，他流淚了，淚水滴落在胸前那枚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頒發(fā)的獎牌上，那枚閃爍著人性精神光芒的獎牌上刻記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愛心故事。

在一年一度的新兵調查中，領導們發(fā)現(xiàn)，年齡最小的劉高卻有著不同尋常的人生經歷，他當過打工仔，曾經到北京打過工，后來，他獨闖商海，干過個體，當過“小老板”，于是手頭有了一筆不菲的收入。

為什么放棄“老板”不當來當兵？為什么放棄大錢不掙而“盡義務”？有人不止一次地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他也不止一次地問自己，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因為沒有錢，自己外出打工，經受了無數生活的磨難，因為沒有錢，自己不得不退學而留下一個失落的夢想，那是多么艱難的一段生活經歷啊——

劉高出生在河南省新蔡縣，他的家鄉(xiāng)至今還沒有脫貧，住的是茅草房，點的是煤油燈，吃的是救濟糧。全家5口人，爸爸、媽媽是不識字的農民，春種秋收，常年辛勞，守著幾畝薄地靠天吃飯。他有兩個姐姐，因為家里窮，沒有上學?？偛荒茏屓胰硕际恰氨犙巯埂?，劉高到了上學的年齡，父母親勒緊褲帶把他送進學堂。父母親雖然沒有文化，可他們懂得一個樸實而簡單的道理：只有有文化，才能有出息。他們希望兒子能有文化有出息，將來能遠走高飛，離開這窮土，拔掉這窮根。劉高沒有辜負父母親的期望，1991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縣重點中學。發(fā)榜那天，全家人為他高興，全村人為他高興，全校師生為他高興。在當時，村里能考入重點中學的確屬鳳毛麟角。就在那年夏天，當地發(fā)生一場洪災，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靠天吃飯的農民無望了，為了生計，很多人離鄉(xiāng)背井去謀生。

一場大水，沖走了農家人一年的希望，也同時淹滅了劉高上學的夢想。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里還有錢去讀書？就要開學了，全家人在為7塊錢的學費而發(fā)愁?！鞍帧?，這學我不上了。”劉高知道自己的家境，不愿意讓父母親為此作難。

“家里再困難，這學也不能耽誤?！备改傅膽B(tài)度是堅決的。到了開學的那天，母親把家里唯一的經濟來源——兩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雞拿出去賣了，才算勉勉強強湊齊了學費。為此，家里斷了一個月的鹽。家里5口人要吃要喝，靠政府撥的救濟糧難以為繼，無奈之下，父親背著鋪蓋卷南下廣州，加入打工族的行列。

起初，父親在一家磚瓦廠里賣苦力，每天起早貪黑不堪重負地背磚坯，到頭來每月能掙三四十塊錢。錢掙得不容易，父親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常常累得吐血，餓得暈倒，也從不亂花一分錢。半年過去了，父親含辛茹苦地掙了300多塊錢，正當他帶著這筆血汗錢準備回家過年時，突然出現(xiàn)意外變故，他被流氓打傷住進了醫(yī)院。傷養(yǎng)好了，那筆血汗錢已所剩無幾。父親的身體被打傷了，干不了重體力活，帶著憤怒和屈辱離開那家磚廠，從此流落街頭，靠撿破爛過日子，成了名副其實的“破爛王”。爸爸來信說，我在外面怎么苦都能忍受，只要你們在家里平安就行了。眼看到了年關，有錢的人家在殺豬宰羊放鞭炮，熱熱鬧鬧地過大年，劉高的家里卻是冷鍋冷灶，全家人盼外出打工的父親回家過個團圓年。村口有座大橋，劉高和姐姐每天在橋頭坐等爸爸回來，一直等到大年夜，那年爸爸沒有掙到錢，也沒有回家過年。

二

轉眼又到了交學費的日子，爸爸打工沒有回來，媽媽無可奈何，上初二那年，劉高含著眼淚退了學，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應該為家庭排憂解難了。五叔在北京打工，聽說那里能掙錢，14歲的他跟著叔叔闖了京城。

“劉高，到了北京，人家問你有多大，你要說17歲，未滿16歲是童工，人家是不會要你的。”劉高按照叔叔的話去做了，可他不知道為什么。

來北京3天了，一直找不到工作，白天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晚上躲在地鐵站口過夜。那是個冬天，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覺時常被凍醒，醒來后又冷又餓，他第一次懂得了生活的艱辛。身上只剩下5毛錢了，他一直舍不得花，一天沒有吃飯，到了晚上，他欣喜地看到西直門一家小吃店門口掛了一塊招收勤雜工的牌子，便走進去應聘。

老板問：“你有16歲嗎？”

“我今年17了?！彼卮稹?/p>

“你有身份證嗎？”

“我的身份證丟了。”他又說了一次謊。

“先試工一個月，只管吃住，不給錢。”

“中中。”

在這種當口，有人管吃管住，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他答應了老板，留了下來。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劉高懂得珍惜，店小人少，雜務事卻很多，端盤子洗碗，生爐子燒開水，打掃衛(wèi)生清垃圾，叫干啥他干啥，干得讓老板放心滿意。順利地過了試工期，老板答應每月給他250塊工資，暫時替他保存，年底一起結算。他沒有討價還價，表現(xiàn)出一副很知足的樣子。

每天凌晨2點睡覺，早上6點起床，長期睡眠不足，高度疲勞，常常是躺在床上連衣服沒脫就睡著了。他住的是地下室，沒有暖氣，沒有窗子，冬天取暖靠的是煤爐子。那天早上起來，他感到頭暈腿軟，一頭栽倒在地，他拼命地爬到門口，自己無力將門打開。后來才知道那是煤氣中毒，好在門縫里透進來的那點新鮮空氣救了他一命。

上班時間到了，老板不見他上班，氣呼呼沖進他的房間，不問青紅皂白，狠狠地踢了他兩腳。這兩腳踢碎了他的心，也踢出了他做人的尊嚴。他決定不干了，可老板不給錢，他打電話告訴五叔自己的遭遇。

“大侄子，咱出來是掙錢的，這點委屈算什么，總比回家餓死強。”這是叔叔給他的忠告。受了委屈沒有人給撐腰，不想干了又身不由己，劉高只得忍氣吞聲地干到年底。

說好了每月給250塊錢，到了年底一算賬，明明是干了3個月，算來算去只剩下400元。打了盤子要扣錢，遲到誤工要扣錢，吃飯住宿要扣錢……這掙錢多么不易啊！劉高拿著他第一次掙來的血汗錢回家了，他本來想用這筆錢交學費繼續(xù)上學，可這筆錢實在是來之不易，又舍不得花了。爸爸對他說：“你掙錢不容易，我們不花，替你保管著，將來你自己派用場。”

在北京當了3個月的打工仔，劉高再也不愿意外出打工了，聽人說當羊皮販子能掙錢，從此他改換門庭，自己跑單幫，當起了羊皮販子。每天從家里騎自行車跑一百多里路到安徽去買羊皮，跑一天能掙十多塊，他起早貪黑，風雨無阻，就這樣一跑3年，跑成了個“萬元戶”，跑出了個“小老板”的雅號。

上學的學費是攢足了，可上學的年齡錯過了，18歲那年，他帶著失落的大學夢報名參了軍。

三

“部隊是一所大學校，當兵就要當一名好兵?！边@是當過兵的父親給他的臨行囑咐。劉高牢記父親的囑托，在部隊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當列兵，他是訓練場上的小老虎，當飼養(yǎng)員，他把連隊的豬養(yǎng)得膘肥體壯，當炊事班長，他把連隊的伙食調劑得眾人皆贊。干好本職工作之余，他報名參加了廣州市教委舉辦的高中文化補習班，如饑似渴地學習，不到兩年，便取得了成人高中畢業(yè)文憑。把過去失去的時間補回來，把過去的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劉高暗自下定決心，向更高的目標追求。

那天，部隊外出訓練，天不作美，突然間下起暴雨。為了保護武器，帶班員下令部隊到附近的一所小學避雨。師生們正在上課，官兵們自覺地站在校舍的屋檐下躲雨。透過那扇沒有玻璃的門窗，劉高看到一個觸目驚心的現(xiàn)實：瀕臨倒塌的校舍在風雨中岌岌可危，教室里大面積漏雨，學生們擠在教室的一隅上課，課桌上的盆盆罐罐里叮叮咚咚地跳著雨珠。看著孩子們那一張張求知若渴的臉，看著這如此惡劣的教學環(huán)境，劉高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和姐姐一樣上不起學的孩子。

雨停了，可劉高的思緒沒有停止，他找到校長溫孟順，詳細地詢問了學校的情況。溫校長告訴他，這是一所民辦小學，當地的經濟條件差，連老師的工資都無法保證，學校的建設更無從談起。校舍沒有門窗，不避風雨，學生的課桌破爛不堪，殘缺不全，學生沒有飯?zhí)茫蠋煕]有宿舍，就連廁所也沒有建起來。“我們從來不敢奢談發(fā)展前景，只設想過能實現(xiàn)最低目標，修一個廁所，翻修一下校舍，粉刷一下墻壁，這3項下來也要一萬多塊錢啊！我們多次向鄉(xiāng)里的領導反映過，領導們也多次來這里看過，并不止一次地表示要給予解決，可一直到今天也沒有兌現(xiàn)，難啊！”校長的話里透出無可奈何。

目睹了學校的境況，聽了校長的介紹，劉高陷入深深地思考：學校是培養(yǎng)人才的搖籃，知識是引導人走向光明的燈燭，學校辦學遇到了困難，全社會都應該協(xié)力助學。自己是一名軍人，吃的穿的都來自于衣食父母的百姓，百姓們遇到困難，作為軍人，理所當然地應該鼎力相助，這是軍人對社會的最好回報。完成學校改建只需要一萬多塊錢，他算了算賬，自己當兵3年，積攢了2600多元津貼費，當兵前打工掙了一萬元，如果把這些錢全部捐出來，就可以解決學校的急需。

公德、義舉、責任、愛心、回報，一個高尚的動機在劉高心里凸現(xiàn)出來，他決定捐款助學。這決心也不是輕易下定的，那一萬多塊錢，來之不易??！對于一個農村尚未解決溫飽的家庭來說這是一筆了不起的財產。劉高彷徨過、猶豫過、動搖過，他太在乎錢了，因為缺錢，自己不得已而退學，因為沒有錢，家里過年吃不上餃子，為了掙錢，自己14歲外出當童工，為了掙錢，自己差點兒丟了小命。這來之不易的錢自己能不珍惜嗎？掙錢不容易，花錢也費思量：一個人掙錢自己花是自私的，走出自私的藩籬，人才是高尚的。一番認真的乃至痛苦的思考之后，劉高最終做出了自己認為對的選擇。

當父親得知兒子要將這筆錢拿出來捐獻時，并不贊成。來信說：“高兒，你掙這些錢容易嗎？說實在的，家里需要錢，你自己也需要錢。家里早就想買臺電視機，一直沒舍得動用你的錢。你表哥辦了一個木器加工廠，也來借過錢，沒有借給他，還不是考慮你今后的生活出路。你沒有文化，在部隊干不長，從部隊退伍后干什么？現(xiàn)在沒有錢啥事也辦不成，咱可不能犯傻?。　备赣H的話沒有動搖他的決心，他寫信做通了父親的工作，讓他從家里匯來了那筆錢。

劉高從家里匯來一萬元錢干什么？起初，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當社光小學的師生敲鑼打鼓來中隊送感謝信時，中隊的官兵無不被劉高熱心助學的精神所感動。當師生們得知這筆捐款不同尋常的來歷時，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老校長淚流滿面。

向劉高叔叔學習，這是老師布置給學生們的作文題。為劉高同志請功，感謝部隊培養(yǎng)的愛心英雄，當地政府寄來聘任書，聘請劉高同志為社光小學校外輔導員。面對接踵而來的榮譽，劉高第一次體驗到世界上還有比金錢更有價值的東西，那東西是愛心。

2001年4月11日，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在北京召開頒獎大會，劉高是走上領獎臺唯一的武警戰(zhàn)士。那塊金質的獎牌上寫著：劉高，為了表彰你在反貧困事業(yè)中做出的突出貢獻，特授予第五屆青少年消除貧困獎。

一位社會學家說過，戰(zhàn)爭和貧困同樣是危害人類生存的大敵，軍人的使命是用武器消滅戰(zhàn)爭，可戰(zhàn)勝貧窮，乃是全人類的共同使命。劉高，一位普通的共和國軍人，他對自己的行為能力缺乏理性思考，可他卻用一顆質樸的心建造了一座愛心金字塔，因而成為反貧困戰(zhàn)場上的勇士和愛心奉獻的英雄。

這就是一名武警戰(zhàn)士的愛心故事，那枚金質獎牌閃爍著人性的光芒。

如今15年過去了，當年的士兵劉高已經是上尉警官了，現(xiàn)在武警廣東總隊韶關市支隊任職。職務變了，可他的本色沒有改變，他的愛心沒有改變。提干后，他把自己的工資一分為三，一份資助貧困生，一份孝敬年邁的父母，一份留給自己。他十多年如一日，帶領官兵學雷鋒，通過擁政愛民、扶貧幫困、捐贈助學等形式，先后與當地十多戶貧困家庭結為幫扶對子，累計捐贈4萬余元，深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