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斯

祥子跪在爹的遺像前，捧著香爐的手不停地抖動。香爐里插著三柱香，燃過的香灰不住地掉下來。因為香爐不停地在動，三柱香燃過后的長度就不一樣。

在我們沁水灣求得“平安香”是人們的美好愿望。那三根香燃著的長度得一樣。要不，咋還能叫“平安香”。

爹去世前，叫來了全家人，要把祖宗傳下的“舒筋神丹”秘方的最后五味中藥告訴祥子。祥子打開一看，卻只有四味中藥。就問爹。爹指指身邊的一個小箱子，我走后，你捧著香爐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啥時三柱香一起著完，才能打開。那箱子里還有一味中藥。祥子的爹就是我們這里的董神醫(yī)。

董神醫(yī)家世代行醫(yī)，到董神醫(yī)這一代更是聲名顯赫。他家門前原是一條窄窄的小胡同，世代被稱為“神醫(yī)胡同”。董家行醫(yī)，家教很嚴。醫(yī)德惟上，藥價低廉。自家種的草藥不收費，鄉(xiāng)鄰捐贈的草藥不收費，不管多遠的路，從不收出診費。遇上特別困難的家庭，一律免費。在胡同兩邊居住的鄉(xiāng)鄰還主動拆除了院墻，將“神醫(yī)胡同”變成了一條寬寬的通道。車來人往，更加方便。

祥子是董神醫(yī)的獨子，從老爹那里得到了許多真?zhèn)?，醫(yī)術(shù)也廣為稱道。

每次祥子在祖宗的牌位前跪著，娘總會在旁邊站著，從不說話。

董家最有名的中藥丸就是“舒筋神丹”。爹去世前配好的“舒筋神丹”，是一包包的中藥，還得再進行認真的研制加工，至少夠祥子使用一年以上。聽爹說，“舒筋神丹”由50味名貴中藥研制而成，可平常祥子只知道45味，加上爹去世前說的4味才49味，還有一味，聽爹說是最重要的，差了這一味，“舒筋神丹”的功效就會失去。

祥子知道，中藥講究配伍，別說差了一味，哪怕是“藥引子”也是斷然不能缺少的。

看祥子跪得很久了，娘終于說話了。孩子，再有一月就是你爹的周年祭日。到那天，你再和你爹好好說說。祥子聽了，淚流滿面。娘，一定是孩子做得還不夠，爹還不滿意。

這一月，祥子就沒好好睡過覺。

祥子是最理解爹的心思的。從小在中醫(yī)世家長大的祥子，如愿考上了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后，祥子放棄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毅然回到家鄉(xiāng)，和爹一起傳承著這個世代有名的中醫(yī)世家。

在世時爹常說廣做善事。會不會是自己善事做得不夠？

于是，祥子出資修繕了學(xué)校，修整硬化了村里的道路，村民們?nèi)艘娙丝洹?/p>

董神醫(yī)的周年祭日到了。那天一大早，祥子就聽到外面一陣陣鑼鼓聲。開門一看，神醫(yī)胡同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村民們敲鑼打鼓地將一面做工精致、精美大方的嶄新的“神醫(yī)胡同”金匾送了過來。

這一天，祥子的淚水就沒有斷過。村里參與了董神醫(yī)的周年祭典，那場面不亞于董神醫(yī)下葬那天的情景。

入夜，萬籟俱寂。祥子又一次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祥子捧著香爐的手，今天特別地穩(wěn)當(dāng)。祥子親手點燃的三柱香靜靜地燃著，直到三柱香燃盡，始終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娘，我求得平安香了，我求得平安香了。大把大把的淚從祥子的眼眶涌出。

孩子，快去打開那個小箱子吧。你爹同意了。站在一旁的娘早已泣不成聲。

祥子雙手捧著那個精致的小箱子，虔誠地跪在爹的遺像前，好一會，才輕輕地慢慢地打開。

祥子終于看到那一味中藥了。

一片潔白的宣紙上，是爹用工工正正的小楷寫的兩個字：良心。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