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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筌》:構建科舉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

      2016-01-27 12:52:38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年6期
      關鍵詞:文體學體式科舉

      朱 迎 平

      《文筌》:構建科舉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

      朱 迎 平

      陳繹曾的《文筌》是由古文譜、四六譜、賦譜和詩譜四部分組成的一個闡述“作文之法”的完整自足的體系?!段捏堋窐嫿ㄆ鹂婆e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其特點是:以譜錄式、格法型為基本體式;以梳理作法、揭舉規(guī)范為主要內容;條分縷析、要言不煩的表述特色。這一體系有與時俱進的出新,也有明顯的缺陷。其構建體系的嘗試算不得成功,但在文體學發(fā)展史上不容忽視。

      《文筌》; 文體學體系; 科舉

      在六朝駢體文學繁盛的背景下,《文心雕龍》構筑起古代文體學的完備體系。唐宋以降,隨著科舉制度的成熟和相關考試文體的崛起以及古文逐漸占據文壇的主導地位,唐宋兩代文體學形成了新的特色和熱點,但并無系統(tǒng)性的文體學論著誕生,《文心雕龍》在這一時期也未受重視。直至元代,在總結唐宋文體學新成果的基礎上,陳繹曾嘗試構建科舉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并形成了其文體學專著《文筌》。

      一、陳繹曾及其《文筌》

      (一)陳繹曾生平及《文筌》版本流傳

      陳繹曾的傳記,附于《元史·陳旅傳》之后:“同時有程文、陳繹曾者,皆名士?!庇郑骸袄[曾字伯敷,處州人。為人雖口吃,而精敏異常,諸經注疏,多能成誦。文辭汪洋浩博,其氣燁如也。官至國子助教?!?脫脫等:《元史》卷190《陳旅傳》附,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4348頁。所述過于簡略。據現代學者研究,陳繹曾字伯敷,原籍為處州龍泉,后喬居吳興。曾流寓齊魯一帶,故自號汶陽左客。其曾祖陳存,字體仁,被稱為龍泉公,淳祐七年(1247)進士,官至兵部尚書、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宋亡,入元不仕。其父陳康祖,字無逸,曾任郡博士、婺源山長等,頗有詩名。陳繹曾生年不詳,曾從父執(zhí)戴表元受學。經許有壬薦舉入仕,其薦辭稱:“江南陳繹曾,博學能文,懷材抱藝,挺身自拔乎流俗,立志商有乎古人?!?許有壬:《薦吳炳陳繹曾》,《至正集》卷75,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1冊,第534頁。后任翰林院編修,參與《遼史》編纂,官至國子監(jiān)助教。卒年在至正十一年(1351)左右,終年約七十歲*參考慈波:《陳繹曾與元代文章學》,《四川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黃麗等:《陳繹曾生卒年、籍貫及仕宦考辨》,《社會科學輯刊》2007年第2期。。

      陳繹曾文章論著較多,錢大昕《補元史藝文志》著錄有《科舉天階》、《文說》、《文筌》和《古文矜式》共四種。其中《科舉天階》已佚,其余三種今存?!端膸炜偰俊吩娢脑u類《文說》提要稱:“《吳興續(xù)志》稱繹曾嘗著《文筌》、《譜論》、《科舉天階》,使學者知所向方,人爭傳錄。焦竑《經籍志》又載繹曾《古今文矜式》二卷?!笨梢娖渲鲈诋敃r的影響。四庫館臣還推測《文說》或為《科舉天階》和《古今文矜式》二書之一,“但名目錯互,莫能證定”*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5《文說》提要,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791頁?!豆沤裎鸟媸健?卷或為《古文矜式》、《今文矜式》各1卷?!豆盼鸟媸健方褚寻凇段恼職W冶》之中,則《文說》或即《科舉天階》?從內容看似有相合之處,可備一說。。

      《文筌》版本最早的為元代麻沙坊刻本?!端膸炜偰俊吩娢脑u類存目著錄浙江巡撫采進本《文筌》8卷附《詩小譜》2卷,提要稱:“此編凡分古文小譜、四六附說、楚賦小譜、漢賦小譜、唐賦附說五類,體例繁碎,大抵妄生分別,強立名目,殊無精理?!对娦∽V》二卷,據至順壬申繹曾自序,稱為亡友石桓彥威所撰,因以附后。是此編本與《詩譜》合刻,元時麻沙坊本乃移冠《策學統(tǒng)宗》之首,頗為不倫。今仍析之,各著于錄?!?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7《文筌》提要,第1799頁。又總集類存目著錄浙江巡撫采進本《殘本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20卷,提要稱:“是編雜選宋人議論之文,分類編輯,以備程試之用。凡后集八卷、續(xù)集七卷、別集五卷,而闕其前集,蓋不完之本。原本又以陳繹曾《文筌》、石桓《詩小譜》冠于卷首,而總題曰《新刊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增入《文筌》、《詩譜》,文理冗贅,殆麻沙庸陋書賈所為。今析《文筌》、《詩譜》別入詩文評類,而此書亦復其本名,庶不相淆焉。”*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7《殘本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提要,第1738頁。此殘本現已佚失不可見。而《總目》附錄阮元《四庫未收書提要》卷3著錄《策學統(tǒng)宗前編》5卷,恰與《殘本》相合,此5卷本前編今存《宛委別藏》。合此二書提要觀之,則四庫館臣所得為浙江巡撫采進麻沙坊本《新刊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因冠于書前的《文筌》、《詩譜》與總集體例不合,故將其析為二書分別著錄于存目??上Т硕粳F都已不見。

      2006年,杜澤遜在《文獻》該年第3期刊出《明寧獻王朱權刻本〈文章歐冶〉及其他》一文,考證明初刊本《文章歐冶》為朱權所刻。文章披露:“臺灣中央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著錄元刻本《新刊增入文筌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前集》五卷《后集》三卷。所謂‘增入文筌’,即增加陳繹曾所撰《文筌》及石桓撰《詩譜》,故該書卷首標題為‘新刊諸儒奧論策學統(tǒng)宗增入文筌詩譜’……四庫館臣所謂‘元時麻沙坊本乃移冠《策學統(tǒng)宗》之首’者,蓋即臺灣中央圖書館藏本之類。”杜文又節(jié)錄該書卷首陳繹曾《新刊諸儒奧論統(tǒng)宗文筌序》稱:“余成童剽聞道德之說于長樂敖君善先生,痛悔雕蟲之習久矣。乃得《諸儒奧論統(tǒng)宗》觀讀,議論精當,文章有法,手錄以還。比游京師,東平王君繼志,講論之隙,索書童時所聞筆札之靡者。因感其言,悉書童時之要,命曰《文筌》焉。又云:亡友石桓彥威,嘗共為《詩小譜》二卷,因以附于其后云。由陳序可知,《文筌》之作與《策學統(tǒng)宗》緊密相關,最初刻印即冠于《策學統(tǒng)宗》之首。至于單行,當在其后。館臣認為其初與《詩小譜》合刻單行,后乃為書估取冠《策學統(tǒng)宗》之首,恐非其實?!?⑤ 杜澤遜:《明寧獻王朱權刻本文章歐冶及其他》,《文獻》2006年第3期。但杜文未明言其是否親見此本,而此本現在是否仍藏于臺灣中央圖書館,亦未可知。因此,《文筌》的元代麻沙原刻本似尚未得以充分利用。

      明初有題為《文章歐冶》的刊本問世,今山東省圖書館有藏本。經杜澤遜通過版本比對后考定,此本刊刻者為寧獻王朱權⑤,這一結論已為學界普遍接受。朱權重新發(fā)現了《文筌》這部“奇書”的價值,將其更名為《文章歐冶》重刻之,并撰序稱:“其書有可法者,故取之,乃命壽諸梓以示后學,使知夫文章體制有如此法度,庶不失其規(guī)矩也。更其名曰《文章歐冶》,以奇益奇,不亦奇乎!”*朱權:《文章歐冶序》,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 2009年,第1223頁。朱權的更名重刊,使《文筌》作為獨立著述的性質凸顯出來,并為其后的流傳奠定了基礎。此本《文章歐冶》明清時傳入朝鮮、日本。朝鮮有光州刊本,時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刊行者為全羅道監(jiān)司南宮淑、大司諫尹春年,尹氏有少量注釋,并撰有序文。日本元祿元年(1688)又有據上述光州刊本的伊藤長胤京都重刊本,伊藤作有《后序》。

      清代又有一種題為忠州李士棻采錄的《文筌》抄本流傳,序文下題“同漚館叢書之一”,首頁有“國立暨南大學圖書館”藏書章。此清抄本今藏于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李士棻(1821—1885)字重叔,號芋仙,忠州(今重慶忠縣)人。清藏書家、詩人、書法家。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貢生,同治初任彭澤知縣,后移任江西臨川。辭官去職后,流寓上海二十余年,以藏書富而自傲,編有《忠州李氏藏書草目》。此本雖題《文筌》,但目次與《文章歐冶》全同,可知實際是據《文章歐冶》抄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416冊、《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13冊均據此本影印收錄。

      由于《文筌》一書流傳極少,王水照先生編纂《歷代文話》時,即依據通行的和刻本進行整理,并參校華東師大的清抄本*《文章歐冶》題解,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219—1221頁。,成為現在最為便于閱讀的通行本,對于深入研討該書貢獻甚巨。當然,如能依據元代麻沙原刻本為底本,校以明初朱權刻本、合刻本和清抄本,則《文筌》的原貌顯示得將更為清晰。本文所引仍依《歷代文話》本,雖然此本是依朱權的更名重刊本《文章歐冶》而來,但在研討元代的文體學理論時,仍以陳繹曾所題原名《文筌》稱之。

      (二)《文筌》的宗旨和內容

      《文筌》卷首有陳繹曾撰于至順三年(1332)七月的《文筌序》一篇,其文曰:

      文者何?理之致精者也。三代以上行于禮樂刑政之中,三代以下明于《詩》、《書》、《易》、《春秋》之策。秦人以刑法為文,靡而上者也。自漢以來,以筆札為文,靡斯下矣。烏乎,經天緯地曰文,筆札其能盡諸?戰(zhàn)國以上,筆札所著,雖輿歌巷謠,牛毉狗相之書,類非漢魏以來高文大策之所能及,其故可知也:彼精于事理之文,假筆札以著之耳;非若后世置事理于精神之表,而唯求筆札之華者也。

      予成童,剽聞道德之說于長樂敖君善先生,痛悔雕蟲之習久矣。比游京師,東平王君繼志講論之隙,索書童時所聞筆札之靡者。以為不直則道不見,直書其靡,使人人之惑于是者,曉然知之,所謂筆札之文不過如此,則靡者不足以玩時愒日,而吾道見矣。因感其言,悉書童習之要,命曰《文筌》焉。

      夫筌所以得魚器也,魚得則筌忘矣。文將以見道也,豈其以筆札而害道哉!且余聞之,《詩》者情之實也,《書》者事之實也,《禮》有節(jié)文之實,《樂》有音聲之實,《春秋》有褒貶,《易》有天人,莫不因其實而著之筆札。所以六經之文不可及者,其實理致精故耳。人之好于文者求之此,則魚不可勝食,何以筌為?亡友石桓彥威嘗共為《詩小譜》二卷,因附其后。*陳繹曾:《文筌序》,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226—1227頁。

      序文首段提出文是“經天緯地”的致精之理,漢代以上都是“精于事理之文,假筆札以著之”,漢魏以下則是“置事理于精神之表,而唯求筆札之華者”。次段從童時習文說起,認為達到“筆札之靡”的寫作技巧“不過如此”,人人可“曉然知之”,這些“童習之要”,就是《文筌》所論。末段解釋“文筌”之義,發(fā)揮《莊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的典故,強調“文以見道”,作文求道,“則魚不可勝食,何以筌為”?序文將《文筌》所論,歸于人人可曉的“童習之要”,比之為所以得魚之器,似有自貶自謙之義。其實全文陳義頗高,以復古求道立論,說明要見道、明道,離不開作為工具的“筌”,以“筌”題名,形象地凸顯了所論內容的性質,并將它與“文以見道”的根本目標聯系在一起。元代理學當道,儒者論文,好言理論道,陳氏此序也難脫窠臼,加之論場屋之文的作法,歷來被儒者視為小道,不宜張揚,故陳氏用《文筌》之喻,來概括一切筆札的寫作技法,確實可謂言簡意賅,構思精妙,而他對于這“得魚可忘”的“筌”,還是傾注了大量心血,進行了精心構建。

      從正面更為明晰地闡述《文筌》主旨的則是明初朱權重刊本前的《文章歐冶序》。序文稱:“汶陽陳繹曾演先圣之未發(fā),泄英華之秘藏,撰為是書,名曰《文筌》,可謂奇也。然出乎才學,見乎制作規(guī)模,又可謂宏遠矣……不知體制,不知用字之法,失于文體,去道遠也。殊不知文章制作五十有一,各有體制,起承、鋪敘、過結皆有法度,稍失其真,則不為文。其間取舍輕重之法,囊括蘊奧精微之旨,有不可形容而舉者。若海天澄澈,萬象倒影,仿乎其有形,擴乎其無跡,看周秦漢之文章,則得之矣。有只用一字以明萬世之功、一字以正萬世之罪者,有下一字不言罪而莫大乎罪、不言功而莫大乎功,有諸中而不形諸外:若此者,皆作文之法,能知此者,可以語以文矣?!?朱權:《文章歐冶序》,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222頁。文章稱《文筌》為奇書,闡明全書宗旨是論“作文之法”,包括體制、文體、用字之法等“不可形容而舉者”,文末更強調此書是使后學“知夫文章體制有如此法度,庶不失其規(guī)矩”,并將其更名為《文章歐冶》。歐冶子為春秋時著名的鑄劍工匠,善于熔鑄寶劍,《越絕書·外傳記寶劍》載:“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袁康:《越絕書》卷11,《四部叢刊》本。則“文章歐冶”之義,當為指明此書為“熔鑄文章之技巧”。此外,《文章歐冶》和刻本末伊藤長胤的《后序》也明確指出:“《文章歐冶》者,作文之規(guī)矩準繩也。凡學為文者,不可不本之于六經,而參之于此書。本之于六經者,所以得之于心也;參之于此書者,所以得之于器也。窮經雖精,譚理雖邃,茍不得其法焉,則不足為文。然則欲作文者,舍此書其何以哉?此書簡袠雖少,然作文之法悉矣。若吳氏《辨體》、徐氏《明辨》,其論體制雖頗詳備,然至于作文之法,則未若此書之纖悉無遺也?!?伊藤長胤:《文章歐冶后序》,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332頁。將陳氏原序和《文章歐冶序》、《后序》結合起來,全書的宗旨則更為醒豁。

      《文筌》全書的內容,據四庫館臣所述之元“麻沙坊本”為“凡分‘古文小譜’、‘四六附說’、‘楚賦小譜’、‘漢賦小譜’、‘唐賦附說’五類”,后再附《詩小譜》,錄入《四庫全書》時則從合刻本中析出,著錄為《文筌》8卷附《詩小譜》2卷*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7《文筌》提要,第1799頁。。而明初朱權重刻本之內容,則為“自‘古文譜一’至‘古文譜七’,次‘四六附說’、‘楚賦譜’、‘漢賦譜’、‘唐賦附說’、‘古文矜式’,次‘詩譜’二十則。前后相接,頁碼連貫,計正文六十二葉”*杜澤遜:《明寧獻王朱權刻本文章歐冶及其他》,《文獻》2006年第3期。。兩相比照,可見朱權在重刊時對原書作了調整:一是原來各稱“小譜”者均去“小”字,逕稱為“譜”;二是增入了原來沒有的“古文矜式”;三是將《詩譜》與前諸項連貫,作為全書的組成部分,而非附錄??贾T陳氏《文筌》原序,可以推測《詩小譜》2卷“附其后”,一則因為亡友石桓“共為”(可理解為相約分工而為),故特為另列;二則“文筌”之文主要指“筆札”,泛指文章,詩似有別,但《詩譜》的體例框架與《文筌》相仿,可見在陳氏構想中《詩譜》本當與《文筌》合為一個整體,“附于后”則表示略有區(qū)別。從這樣的角度看,明初朱權重刊本將《詩譜》與諸譜連貫,是符合陳氏本意的;將各“小譜”去“小”字,更為正式一些,也是可取的;只是增入“古文矜式”,與諸譜并列,顯然不符合原書體例,將一單行著作摻入其中,則明顯為編纂敗筆。因此,今人探討《文筌》的文體學體系,應將“古文矜式”一節(jié)析出,《文筌》的內容,是由古文譜、四六譜(即四六附說)、賦譜(分楚賦、漢賦、唐賦附說三節(jié))和詩譜四部分組成的論述“作文之法”的一個完整自足的體系。

      二、《文筌》文體學體系的特點

      《文筌》的文體學體系產生于唐宋文體學的基礎之上,而唐宋文體學最顯著的特點即是它的科舉背景。隨著唐宋科舉制度的發(fā)展和成熟,科舉考試文體的研討成為唐宋文體學的重要內容。科舉文體學帶有鮮明的功利色彩,其共性是實用性、通俗性和簡易性,對文體的研討著重于文體作法,強調規(guī)范、法度,追求簡明扼要、易學易記,而不注重全方位的學理探究。這些特征成為唐宋科舉文體論著的普遍現象,也是陳繹曾賴以構建《文筌》文體學體系的基礎。具體而言,《文筌》的文體學體系有以下幾方面的鮮明特點。

      (一)以譜錄式、格法型為基本體式

      《文筌》全書的體式,綜合了譜錄式和格法型兩類著述的特點。

      譜、錄均是古代的著述體式。“譜”是記載事物類別或系統(tǒng)的書,“錄”為記載言行事物的冊籍?!段男牡颀垺洝罚骸笆且钥傤I黎庶,則有譜籍簿錄。”又:“譜者,普也。注序世統(tǒng),事資周普,鄭氏譜《詩》,蓋取乎此。”又:“錄者,領也。古史《世本》,編以簡策,領其名數,故曰錄也。”*劉勰:《文心雕龍·書記》,《文心雕龍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457—458頁。此類著述,頗為龐雜,歷代多有,但目錄書中卻無其專類。宋代尤袤《遂初堂書目》中始列“譜錄類”,《四庫全書總目》沿用之,在子部中亦設此類目著錄這批雜書。檢視其所著錄,則大多產生于宋代,如《考古圖》、《嘯堂集古錄》、《文房四譜》、《硯譜》、《墨譜》、《香譜》、《石譜》、《茶錄》、《酒譜》、《糖霜譜》、《揚州芍藥譜》、《洛陽牡丹記》、《范村梅譜》、《百菊集譜》、《海棠譜》、《橘錄》、《竹譜》、《菌譜》、《蟹譜》等數十種,可見宋人撰寫譜錄蔚然成風。陳繹曾采用譜錄式論文體,應當與繼承此種風尚有關。當然,在文學領域,更有標桿意義的應是漢代鄭玄所著《詩譜》。這部《詩經》研究名著或是陳氏以“譜”論文的更直接的范本,其自稱所著各譜為“小譜”,或正寓不敢與鄭玄《詩譜》并稱之意。鄭氏《詩譜序》明其體例曰:“欲知源流清濁之所處,則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風化芳臭氣澤之所及,則傍行而觀之:此《詩》之大綱也。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于力則鮮,于思則寡,其諸君子亦有樂于是與?”*鄭玄:《詩譜序》,《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卷首,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64頁。這或許正是陳氏追求的論文目標。要而言之,譜錄式著述的特點,一是注重事物的類別和系統(tǒng),具總領之作用;二是注重內容的條列和載錄,具梳理之作用;從而能達到綱舉目張、舉一反三之效果。

      所謂“格法型”是指唐宋以來盛行的詩格、詩法類著述的體式。這類以研討詩的法度、規(guī)則為主的著述從六朝文學批評術語中提煉出一些概念,另外也可能受到唐代律、令、格、式之類刑法書的啟發(fā),逐步形成了一系列表述詩文創(chuàng)作范疇的專門術語,其中用得最多的是格、法、式、律等詞,并作為著述的題名。而這類著述的體式,往往以若干小標題為綱,用一個數詞加上一個名詞或動詞構成的片語作為小標題(如十七勢、十四例、五忌之類),以下再依次條列各項,并作簡要說明,或引例證*參考張伯偉:《詩格論》,《全唐五代詩格匯考》卷首,南京:鳳凰出版社,2002年,第1—7頁。。有些則層次眾多,結構頗為復雜。其共同特色一是條分縷析,細致入微,疊床架屋,不厭其詳;二是概念迭出,例證繁多,但少有闡述,語焉不詳,從而使讀者如入迷宮,難得要領?!段捏堋分塾谖恼聦懽骷记?,欲解眾人之惑,采用此種格法型體式,既是順應潮流,也似有集其大成之意圖。

      《文筌》全書包括四譜,即古文譜、四六譜、賦譜和詩譜。由于陳氏全書以“復古求道”立論,因而在古今文體中推崇古體,貶抑今體。書中在《古文譜》后設《四六附說》,其論述體例與《古文譜》全同,因此實際即為《四六譜》,稱“附說”僅表示其地位或重要性不應與古文并列,但它仍是古文之外獨立的一類文章。同樣的在《楚賦譜》、《漢賦譜》后設《唐賦附說》,只是表示唐賦以律體為主,不應與楚、漢古賦并列,而其實質即是《唐賦譜》。至于楚賦、漢賦、唐賦分設三譜,或是因三時期賦的體制特征鮮明而分述,其總為《賦譜》而與《詩譜》、《古文譜》、《四六譜》并列,則是一目了然的。四譜中以古文、詩二譜內容最詳,賦譜次之,四六譜又次之。這固然有文類本身的因素,但四譜似在未經嚴密規(guī)劃的情況下先后撰成,因而在內容和體例上造成畸輕畸重的狀況。盡管如此,《文筌》所立“四譜”,囊括了當時文壇正統(tǒng)文體的四大專類,構筑起其文體學體系的第一層次。

      《文筌》文體學體系的第二層次,由格、法等一系列概念組成。這些概念中最核心的有法、體、式、制、格(以上四譜均設)、律(古文、詩二譜設)六項;其他還有目(僅四六譜設)及本、情、景、事、意、病、變、范、要、性、音、調、會(僅詩譜設)等。各項在四譜中的先后次序,也不盡相同。六項核心概念可以視為其文體學的六項要素,其內涵在四譜中基本相似,有時也有相淆。具體來說,“法”泛指文章作法,“體”指文章體制,“式”指文章體裁,“制”指文章結構,“格”指文章風格,“律”指文章聲律。除首項“法”主要涉及文章內容外,其余五項都是關涉文章的形式,包括體制、體裁、結構、風格和聲律。它們共同構成了《文筌》文體學體系的主干。

      這樣,以四大文體類別為經,以六項文體學要素為緯,“四譜”和“六要素”縱橫交錯,亦即譜錄式和格法型相互結合,構筑起《文筌》文體學體系的基本框架。然后由各個交叉點生發(fā)開去,密針細線,交織成這一體系的整體網絡。盡管這一框架和網絡尚不夠嚴密,疏漏抵牾之處亦時有可見,但著者的苦心經營從中可見一斑,其力圖構筑體系的意識在全書的體式架構中體現得十分明顯。

      (二)以梳理作法、揭舉規(guī)范為主要內容

      古代文體學發(fā)展至六朝已經形成了完備的內容體系,其代表就是《文心雕龍》上篇中的四項綱領:“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劉勰:《文心雕龍·序志》,《文心雕龍注》,第727頁。它們分別從淵源流變、命名立意、典型范本、創(chuàng)作綱要諸方面對文體展開全面的深入的研討,并形成了完備自足的體系,對后世影響深遠。《文筌》在構建自身體系的時候,并未完全沿襲《文心雕龍》的框架,而是立足文體,另辟蹊徑,以文體作法為中心,努力構建新的體系。《文心雕龍》文體學前三項都歸結到“敷理以舉統(tǒng)”,就是在寫作原理的闡發(fā)中揭舉該體的綱要,從而示人以寫作的規(guī)范。這個綱要,諸篇分別稱之為“大要”、“樞要”、“綱領之要”、“大體”、“大略”等,它具體包括內容、結構、風格、修辭等方面的規(guī)格要求,這也就是該文體的體制規(guī)格或稱體統(tǒng)*參考王運熙:《文心雕龍總述試解》,《王運熙文集》第3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6頁。。因此,揭示各體文章的寫作規(guī)范,實際上是《文心雕龍》文體學的歸宿和核心。而《文筌》也正是圍繞這一核心,尤其是在梳理作法、揭舉規(guī)范上做文章,從而展開自己的文體學體系。這一體系主要有體式論、結構論、風格論、聲律論和文法論五方面。

      一是體式論。上述六項核心概念中的“體”、“式”二項,闡述的內容相近,也很難絕然區(qū)分,可歸為一類,即研討文章的體制體式,亦即根據不同的功用或表達方式區(qū)分的文章體裁及其功能特點。如《古文譜》“式”項所列三綱十八目,就將古文體裁分為敘事、議論、辭令三大類;敘事分敘事、記事二目,議論分議、論、辨、說、解、傳、疏、牋、講、戒、喻十一目,辭令則分禮辭、使辭、正辭、婉辭、權辭五目。目下說明文字如:“敘事,依事直陳為敘,敘貴條直平易。記事,區(qū)分類聚為記,記貴方整潔凈?!庇秩纾骸岸Y辭,尊卑上下禮法之辭,貴高下中節(jié)。使辭,使命往來傳命致事之辭,貴簡要而動中事情?!本喴f明文體功能及表述規(guī)范。又如《四六附說》“體”項列唐體、宋體二類,唐體舉代表作家蘇頲、張說、常袞、陸贄、白居易、元稹六家,并說明“唐體四六不俱粘,段中用對偶,而段尾多用散語襯貼之,猶古意也”;宋體舉代表作家楊大年、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邵澤民、邵公濟、汪藻七家,并說明“宋體拘粘,拘對偶,格律益精,而去古意遠矣”。而其“式”項則分列詔、誥、表、箋、露布、檄、青詞、朱表、致語、上梁文、寶瓶文、啟、疏十三體,啟又細分為謝啟、通啟、陳獻啟、定婚啟、聘婚啟、賀啟、小賀啟七種,其說明如:“上梁文,匠人上梁之文。一破題,二頌德,三人事,四陳拋梁,東西南北上下詩各三句。”又:“謝啟,一破題,二自敘,三頌德,四述意?!狈謩e對各體的功用、特點和體式進行精要的說明。

      二是結構論。六項核心概念中的“制”項,主要研究文體的結構特點。這一內容在《文心雕龍》中討論較少,在《文筌》中則占據較大篇幅。如《古文譜》“制”項將古文結構分為起、承、鋪、敘、過、結六種體段,每種提出規(guī)范要求,并用人體作比喻:“起,貴明切,如人之有眉目。承,貴疏通,如人之有咽喉。鋪,貴詳悉,如人之有心胸。敘,貴轉折,如人之有腹臟。過,貴重實,如人之有腰膂。結,貴緊快,如人之有手足?!庇直砹小爸品ā本攀郑毞指鞣N結構行文之法,均作簡要說明,如“引,先為虛詞,引入本題;出,說出題外,或生意外;入,直入本題;歸,復歸題中,或生意中”等等,并用符號指明其在各種體段、體式中的運用。又如《漢賦譜》中“漢賦制”將漢賦結構分為起端、鋪敘、結尾三部分:起端“是一篇之首”,又具體分為問答、頌圣、序事、原本、冒頭、破題、設事、抒情諸種起端之法;鋪敘“是一篇之實,物理為鋪,事情為敘”,又分為體物、敘事、引類、議論、用事諸種鋪敘之法,每種再作細分,如體物分實體、虛體、象體、比體、量體、連體、影體等;結尾“是一篇之終,收意結辭”,分為問答、張大、收斂、會理、敘事、設事、抒情、要終、歌頌諸種結尾之法。每一類目均有簡要說明。其對漢賦結構的剖析及結構手法的梳理可謂細致入微。

      三是風格論。六項核心概念中的“格”項,主要研究文章的風格類型特點。如《古文譜》“格”項分為未入格、正格、病格三部分。所謂“未入格”即指不合文格,下列六種?!罢瘛辈糠址譃樯仙稀⑸现兄料孪戮诺?,每等再分若干種,各用一字概括,再進行說明,總計六十八種,如:“玄:精神極致,洞然無跡”、“圓:辭情理趣,圓美粹然”、“怪:常理之外”、“巧:組織小巧”、“熟:陳辭熟語”等等?!安「瘛辈糠謼l列晦、浮、澀、淺等三十六種,每種亦有簡要說明。對風格分類的精細化是其根本特點,正格和病格的對舉也頗有開創(chuàng)意義,對風格的分等則體現了著者的風格偏好。又如《詩譜》之“格”項亦分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再各分五種進行說明,總計二十種,如甲等“玄,境極清虛,了無影跡”、“圓,八面中間,透徹明瑩”,丁等“奇,驚天動地,迥出常情”、“麗,文華綺麗,燁然精妙”等等。對風格的分等析類,應是受鐘嶸《詩品》及唐宋詩格的影響,但如此精細,可稱空前絕后。有學者認為陳氏的文章學深受陸九淵心學的影響*參見慈波:《陳繹曾與元代文章學》,《四川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從其風格偏好看,也是頗為切合的。

      四是聲律論。詩歌講究聲律,因而《詩譜》中多節(jié)論及五音(宮、商、角、徵、羽,對應穩(wěn)、響、起、嗢、細五字)、二聲(平分上平、下平,仄分上、去、入)、十二律(黃鐘、太簇等),并討論將其應用于古詩和律詩創(chuàng)作中的規(guī)則。而《古文譜》的“律”項,分為音聲、律調兩部分,說明古文吟誦時要區(qū)分其聲調的高低疾徐,應符合五聲十二律的聲調規(guī)律。這在古文文體學中少見論及。四六和賦兩類則不論聲律。

      五是文法論。四譜論文法角度各有不同?!豆盼淖V》強調養(yǎng)氣法和識題法。養(yǎng)氣是作文前的準備,其法分澄神、養(yǎng)氣、立本、清識、定志五項;識題是臨文時的審題,其法分虛實、抱題、斷題三項。各項均有細目?!端牧秸f》分四六作法為古法和今法。古法“一曰約事,二曰分章,三曰明意,四曰屬辭,務欲辭簡意明而已”;今法“一曰剪裁,二曰融化”,“以用事親切為精妙,屬對巧的為奇崛”。三賦譜論文法探討抒情、體物與說理之關系,楚賦“以情為本,以理輔之”,漢賦“以事物為實,以理輔之”,唐賦“以唐為本,以辭附之”。《詩譜》則討論處理情、景、事、意之方法,“情”分十二意、三體,景分十二類、四真、三奇、四玄,“事”分四即事、五故事、六設事,“意”則有十取,分別論述詩歌諸體處理的原則*陳繹曾另有文法論專著《文說》,專門討論“為文之法”,包括養(yǎng)氣法、抱題法、明體法、分間法、立意法、用事法、造語法和下字法,更為系統(tǒng)和專一,似在《文筌》的基礎上重新整理撰著。見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338—1352頁。。

      除此之外,《文筌》文體學對文體源流、典型范本等問題也都有論及,但它們都被納入了上述體系中展開。如《古文譜》對各種文體的源流都有梳理,如:“敘,敘其始末,以明事物。原:小序、大序;《書小序》、《易卦后序》、《詩大序》、《荀子后序》。流:韓(指韓愈文)?!庇郑骸颁?,實錄、總錄、附錄、錄其事、雜錄。原:《金縢》、《顧命》(均《尚書》篇名)。流:《國語》、《國策》?!倍加昧斜淼姆绞近c明各體的淵源(原)和流別的代表作家(作品)。又如《詩譜》對各體詩歌的典型范本均有梳理和評點,如“古體”分三百篇、騷、漢詩、建安詩、《文選》詩、盛唐、中唐諸時段,“律體”分端源、盛唐、中唐三時段,每一時段都有總評,均分列代表詩人,各又有點評。如評唐詩古體“分三節(jié),盛唐主辭情,中唐主辭意,晚唐主辭律”;評李白“風度氣魄,高出塵表,善播弄造化,與鬼神兢奔,變化極妙,乃詩中之仙、詩家之圣者也。其雄才大略,亙古尊之,無出右者”;評杜甫“體制格式,自成一家。祖《雅》、《頌》之作,故詩人尚之,以為詩家之賢者也”;評柳宗元“斟酌陶、謝之中,用意極工,造語極深”;評韓愈“祖《風》、《雅》,宗漢樂府,不入詩境,其實有韻文也”。三言二語,極為精到,自成一家之說。這說明陳繹曾非無批評眼光,只是《文筌》重點在揭示文法,故文評只能點到為止。

      以上述體式論、結構論、風格論、聲律論、文法論構成的文體學體系,明顯以文體的作法、規(guī)范為核心,目的是指導實際的寫作,而并非對文體作全方位的學術探討。這一體系帶有科舉時代文體學的鮮明特色,從而表現出與《文心雕龍》文體研究的不同路徑。

      (三)條分縷析、要言不煩的表述特色

      作為一部完整的文論著述,《文筌》全書的表述形式也具有鮮明的特色。它不取傳注體圍繞經文、廣征博引展開論述的方式,也不取著述體分題設篇、各立中心進行論證的方式,而是采用綱目體加說明的方式,形成條分縷析、要言不煩的表述特點,以達到綱舉目張、科條明晰、精要說明、補充達意的效果。

      《文筌》的表述方式可歸納為以下幾項:(1)普立綱目,構成框架。全書以文類四譜和文體學六要素經緯交錯,結構起全書的基礎綱目框架,已如上述。在需要時則突破框架,增立綱目,如《詩譜》另立本、病、變、范、要等目,以為補充。(2)多層類分,明其條理。全書在綱目之下,往往再作多層類分。如《漢賦譜》論漢賦為第一層,“漢賦制”論結構為第二層,“制”下分起端、鋪敘、結尾三結構項為第三層,“鋪敘”中又分體物、敘事、引類、議論、用事五種鋪敘法為第四層,“敘事”中再分正敘、總敘、間敘、引敘、鋪敘、略敘、列敘、直敘、婉敘、意敘、平敘十一種敘事法為第五層。如此層層類分,將漢賦的敘事法羅列明晰。而一層之類目,往往不厭其詳,如《詩譜》“格”分為二十項,《古文譜》“正格”析為六十八項,“制法”更列有九十項等。(3)提煉主詞,務求醒豁。多層綱目分類中,均提煉出一主詞(今稱關鍵詞)置于首位,起提領作用。多用各類術語的固有名詞,也有表方法的動詞、表風格的形容詞等,并常用數詞領起的集合詞,如《詩譜》“式”的十八名、二十三題,“制”的三停、十一變、八用等。(4)精撰賓語,數言舉要。與主詞對應的是起說明作用的賓語,往往撰寫得十分精要,寥寥數言,甚至僅用四字,就揭明主詞的要點。如《楚賦制》之“起端”:“原本,推原本始;敘事,宜敘事實;抒情,抒寫至情;設事,假設而言;冒頭,立說起端;破題,說破本題?!本盟淖?,或述方法,或明要求,言簡意賅。而在各譜論“格”項中,更是將對多種風格的差別,用一、二字主詞對四字、八字賓語體現出來,可謂細致入微。(5)短序小結,精華迭出。在類目加說明之外,《文筌》還用短序和小結的形式,以稍長的篇幅,對某些論題作出闡述,或進行總結,這些文字多為著者心得,往往精義迭現。如《四六附說》論“今法”分剪裁、融化二法,這是宋代四六家經常論及但語焉不詳的方法,《文筌》又將剪裁分熟、剪、截三法,將融化分融、化、串三法,并闡釋得十分明晰,具有可操作性。(6)表格圈點,輔助表述?!段捏堋分羞€引入史家列表說明和評點家圈點表意的方法,在《古文譜》中列表加圈點來說明“制法九十字”,省略了許多需重復表述之語。由此,朝鮮光州刊本之末還專門附撰一段注文,解釋表格的讀法*見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2冊,第1244—1252、1330頁。。上述這些表述手法的綜合運用,使全書體現出條分縷析、要言不煩的整體特色,與傳統(tǒng)論著的表述方式形成了鮮明對照。

      《文筌》表述形式的鮮明特色,與全書體式和內容的特點緊密相關。首先是全書譜錄式、格法型的體式決定了它綱目式加說明的表述形式。譜錄類著述著眼于統(tǒng)緒的梳理、品種的類分、事物的條列,故普遍使用綱目式展開其內容,注重條理的明晰、分類的精細和載錄的簡要。而格法類著述則以探討規(guī)則、法度為指歸,擅長提煉概念,編造術語,分條列項,點到為止,不作深入闡述?!段捏堋啡趨R了這兩類體式的表述特點,以綱目為統(tǒng)領,以說明為補充,企圖在一個完備的框架體系中將相關內容面面俱到而又科條分明地展示出來。其次是全書梳理作法、揭舉規(guī)范的內容決定了它不追求學術的嚴密性,而追求實用的操作性。羅列詳盡的作法,總結簡明的規(guī)范,使文章的寫作有跡可尋,有法可依,易于上手,合規(guī)合范,這是所有科舉寫作指導的宗旨,也決定了它的表述形式?!段捏堋肥强婆e時代的產物,是唐宋時期以科舉為核心的文體學的總結?!段捏堋返闹饕康娘@然是指導科舉時文的寫作,因而刻上了科舉文體學的深深烙印,其體式、內容和表述方式,體現出高度的一致性。這也是當時文章作法一類著述共同的特征。但全書的宗旨又不限于此,作者力圖涵蓋當時文壇上的全部文體,探索其寫作規(guī)律,闡明其寫作方法。從這個角度看,它與《作義要訣》、《詩法家數》之類純科考指導用書又不盡相同,著者的意圖仍在于闡明一切文章通用之“筌”,將時文作法推廣到古文、四六、詩賦等所有體類,從而構建起一個科舉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

      三、《文筌》文體學體系的出新、缺陷和評價

      作為科舉背景下的文體學體系,《文筌》與八百多年前《文心雕龍》的文體學體系相比,有與時俱進的出新,也有明顯的缺陷。

      《文筌》文體學體系主要有三方面的出新。

      首先,從“論文敘筆”到“四譜為綱”。六朝時期對文體區(qū)分的基本認識是“文筆之分”,即依據有韻、無韻分為文、筆兩大類。因而《文心雕龍》以“論文敘筆”來統(tǒng)領上篇,以下再分類展開對文體的論述。唐宋以來,“文筆之分”變?yōu)椤霸姽P之分”,又變?yōu)椤霸娢闹帧保捏w類分的總體格局,隨著大量新文體的興起和部分舊文體的衰亡,處在不斷變動之中,至南宋逐步趨于穩(wěn)定。《文筌》全書立四譜為綱,即以古文、四六、賦、詩四大專類統(tǒng)攝全部文體,說明它們已在文壇上取得了獨立而又穩(wěn)固的地位,而這一基本的文體類分已成為文壇的共識。至于詞曲、小說等通俗文體,還未提升到與正統(tǒng)文體并列的地位,故不入其體系之內;特殊用途的時文實際兼跨這四大專類,但在文壇上也無地位,而時文寫作的研究方式實際已經滲透到全書之中?!段捏堋反_立的文類四分法,及時總結了唐宋文體分類的實際變化,為明清時期的文體分類格局奠定了基礎。

      其次,從“剖情析采”到“作法規(guī)范”?!段男牡颀垺废缕捌是槲霾伞辈糠?,打通文體綜論寫作方法,從《神思》、《體性》到《附會》、《總術》,廣泛涉及寫作的幾乎所有環(huán)節(jié),但多為理論闡述,較少可操作性?!段捏堋妨⒆阌趯懽鞣椒ǖ木唧w指導,集中于文體的分析、結構的剖析、風格的辨析等項,作細致入微的類分和說明,以期學習者準確把握。即如較為抽象的“養(yǎng)氣”,《文心雕龍》論養(yǎng)氣強調保持平和虛靜的心境,使神清氣爽,文思通暢;《文筌》“養(yǎng)氣法”則分為澄神、養(yǎng)氣、立本、清識、定志五步,將養(yǎng)氣與考慮文章的情、景、事、意相聯系,與貫通天理、物理、事理、神理相聯系,與專精、博習、旁通、泛覽的后天學習相聯系,使養(yǎng)氣之法更具實踐性。因而,較之《文心雕龍》的全面理論闡述,《文筌》突出作法規(guī)范來構建文體學體系的主體,開辟了一條新路徑,也體現了其內容方面的出新。

      最后,從“體大慮周”到“綱目撮要”?!段男牡颀垺敷w系龐大,思慮周密,結構勻稱,論述精詳,從論著體式著眼,幾近完美,古代少有能與之比肩者。《文筌》在體式上明顯另辟蹊徑,它用以總結唐宋文體學成果的體式,也采用了唐宋時期流行的著述體式——譜錄體和格法型的結合。由于全書的宗旨不在闡述寫作理論,而是著重梳理說明作法規(guī)范,因而條列綱目、撮要說明顯然是最為適合的形式?!段捏堋吩隗w式選擇上,既是與時俱進,也是水到渠成,從而實現了一種著述體式的創(chuàng)新。在此之前,文體論采用最多的是總集附論說體、單篇論文體、筆記體等,獨立專著少,自成體系的更是絕無僅有。《文筌》的體式雖然存在頗多缺陷,但它在文體學領域無疑能自成一格。

      《文筌》文體學體系也存在明顯的缺陷,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一是構思不夠嚴整,缺乏理論深度。《文筌》全書以“四譜為綱”,但著者對全書整體構思不夠嚴謹,各譜似先后相對獨立撰成,故整個體系中各譜的不平衡、概念的不統(tǒng)一、篇幅的不齊整等問題所在多見,整體給人粗糙之感。《詩譜》更是由亡友“共為”,也未經著者整合,在體例上與前三譜相差更大。雖然《文筌序》以復古求道立論,但僅著眼于“筆札”的寫作,自視所論僅為得魚之“筌”,是“童習所聞”,這就缺少了理論上的高屋建瓴之勢。更由于全書采用“綱目撮要”的基本體式,對大部分命題、名詞都缺乏明確的闡釋,甚至對關鍵性的核心概念也無明確界定,對重要的問題也未作深入的論證,全書像一份表面縱橫交錯的拼盤,缺少深層的理論貫通。在這一點上,《文筌》與“體大思精”的《文心雕龍》顯然不在一個層次,即使與專論詩體的《滄浪詩話》詩體學相比,也顯得遜色。

      二是規(guī)范過于繁瑣,實際效用有限。作為《文筌》重要出新之處的對文體作法規(guī)范的條列說明,目的是指導初學者對號入座,快速上手,寫出合規(guī)中矩的文章,但實際效用恐怕十分有限。一方面是條分縷析過細過密,又說明簡略,使人無所適從。如《漢賦制》列舉“引用古事以證題發(fā)意”的“用事”一法,就羅列了正用、歷用、列用、衍用、援用、評用、反用、活用、借用、設用、假用、藏用、暗用共十三種,要弄清其區(qū)別已十分困難,要在寫作時具體選用更難操作。又如《古文譜》論“格”,三類共列舉一百十二格,多用一字二字立目,四字八字說明,要準確辨別、付諸應用也是幾無可能。另一方面,舍棄了格法型著述普遍使用作品例證輔助說明的方法,使眾多概念缺少形象直觀的比照體味,也無法模擬效仿,這也降低了全書的實用價值。四庫館臣評全書“體例繁碎,大抵妄生分別,強立名目,殊無精理”,并僅將其列于詩文評類存目*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7《文筌》提要,第1799頁。,雖過于苛嚴,但還是頗中肯綮的。

      《文筌》文體學體系的出新和缺陷,都與其產生的科舉背景密切相關?!段捏堋芳皶r總結了科舉文體興起后文類格局的嬗變,立四譜為綱;又汲取科舉文體學內容和體式上的特色,用于構建新的體系,這些無疑體現了著者與時俱進的追求。但科舉應試的急功近利,科舉文體學的實用性、通俗性和簡易性,導致了全書的明顯缺陷,使其體系帶上了科舉時代的深深烙印,將文體學研究引入了狹窄的境地,從而帶有很大的局限性。這些使《文筌》只能被看作是科舉時代重構文體學體系的一次嘗試,而難以與《文心雕龍》構建的經典文體學體系在學術層面相提并論,同日而語。

      當然,在劉勰之后八百余年,陳繹曾試圖在科舉時代背景下再建新的體系,囊括當時所有文體,這一嘗試的勇氣是可貴的,其成果也有較為鮮明的特色可資借鑒,并在唐宋元文體學發(fā)展中帶有某種總結性,因而在文體學發(fā)展史上應給予相當的地位。但這一嘗試算不得很成功,也不夠成熟,缺陷頗為明顯。正因為如此,《文筌》的初刻本與《策學統(tǒng)宗》合刊,僅被視為普通的舉業(yè)參考用書,淹沒在元代大量的科舉格法類圖書之中。其后雖被明初朱權析出、整理和重刊,并流播海外,但其在明清兩代的影響實在有限,《四庫全書總目》列《文說》于正編,而將《文筌》歸入存目,是有其道理的?!段捏堋分蟮奈捏w學論著,很少見再有采用此種體式的,這也說明此種著述體式很難得到著述者的認可。從根本上說,希圖用指導科舉時文寫作的思路和方法來統(tǒng)攝全部豐富的古代文體,并建立起完備的體系,的確很難奏效,也很難達到最終目的。相對于古代文體學的豐富內涵,科舉文體學只是其中特定時段的一部分,難以統(tǒng)領全部文體。然而從古代文體學發(fā)展的歷史長河著眼,陳繹曾的《文筌》仍然以其獨特的體系構建,成為其中不容忽視的一部論著,值得文體學研究者做進一步的探索。

      【責任編輯:張慕華;責任校對:張慕華,李青果】

      2015—06—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古代文體學發(fā)展史”(10&ZD102)

      朱迎平,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上海 200433)。

      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6.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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